《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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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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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屋门一开。

    开封府知府辜明已一提官袍,跨过门槛走进屋里。

    一屋子的人,除了那书生外,其余人都是叫了东主,老爷。

    那书生斟酌了下,上前行礼道:“晚生郑明国见过府台大人。”

    辜明已不置可否,一旁师爷道:“老爷,这一次多亏了这位郑公子。”

    辜明已沉着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道:“你就是林延潮的门生?听宋先生说这一次揭发林延潮这贼子,你可是立了大功。”

    书生连忙道:“晚生不敢当。”

    “你是什么时候作他的弟子?”

    “在京师时,那时他为天子日讲官,后来跟随他至归德,在同知署任一名小吏。”

    “天地君亲师,你是他门生,为何揭发他?”

    郑明国道:“既是为了公义,也是为了府台。”

    辜明已道:“不要拿这些话敷衍,本府要听真心话。”

    “这这虽说先生待晚生不薄,但晚生不愿屈身为吏,终日抄抄写写的,没有半点烟火气。晚生乃监生出身,想要一个官身,但先生没给。”

    “不过官身而已本府可以给你,但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本府。”

    郑明国急切道:“晚生愿意。”

    “好,你先写一个告林延潮的状子,到时宋先生会教你,先退下吧。”

    “是。是。”郑明国退下。

    一旁宋师爷对辜明已道:“此人利欲熏心,不是林延潮派来的。”

    辜明已点点头道:“方才本官也试过他了,如你所言,但不是本府多心,再三谨慎,不会有错。从归德府取来的鱼鳞册,以及买卖田帐本如何?”

    宋师爷道:“反复看过了,其中又从四百三十七顷可疑淤田中,找出三百六十五顷,也就是三万六千五百七十二亩,这林延潮就是说破天去,也解释不清。”

    辜明已问道:“林延潮是如何作假账的?”

    “手段无非是诡寄飞洒,就是摊至民田或化整为零,但手法绝对是熟手作的。若非是林延潮实在太贪心,要将这三万六千多亩的地都隐匿起来,换作老夫,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说着宋师爷捏须,目光一厉道:“但宋某这三十年的钱粮师爷可不是白当的。”

    辜明已笑着道:“仰仗宋先生了,对了,你说这替林延潮作假账的熟手是谁?”

    宋师爷道:“我从郑国明那打探过了,是其幕客丘明山,这一次也随林延潮来开封,但中途支去了山东。此人是归德本地人,乃杨镐推举给林延潮,但名声很不好,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

    辜明已点点头道:“什么样的官,用什么样的师爷,看来是不会错了,扳倒林延潮后,这丘明山要抓来让他来给本府办事。”

    宋师爷笑了笑称是。

    辜明已又问了宋师爷几句,再三确认无误后,最后一点疑虑也没有了,出声道:“明日各府知府齐集,就是林延潮,付知远束手就擒之时。”

    午后的阳光撒下。

    茶楼里,郑明国举起茶杯呷了一口,笑了笑道:“好茶!”

    然后他对身旁跟随他多年的书童道:“那几件破旧的冬衣都可以丢了,再过一两个月,咱们就要去苏州,那里阳光明媚,不似这里风厉得如刀一样。给我斟茶!”

    书童称是,然后给茶杯里斟满茶

    郑明国又呷了一口,看了一眼茶座中央卖唱的盲人父女,生起几分怜悯,然后叹道:“回去收拾行李,后天事情就可以定下,我们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要停留。先生下面有几个人十分厉害,但事情过去了,大局落定后,我早已远走高飞。”

    郑明国说到这里,拿食指往桌上轻叩了几声,又对书童吩咐道:“但钱还是要省着花。”

    说完郑明国起了身,从袖子里取了一吊钱放在桌上,然后走下茶楼。

    走至楼梯时,郑明国脚步顿了顿,取了几个铜子赏给了盲人父女。他心底略微有些宽慰,大概是获得‘我虽背叛了先生,但大体上还是个好人’之类的心境。

    然后郑明国背着双手,与书童一并离开了茶楼。

    待快要行至客栈,经过一个巷角时。

    “你们是什么人?”郑明国惊道,几名官兵包围了他,他抬起头,但见巷子左右的小楼上还有弩手。

    “郑明国?”一名黑脸汉子问询着。

    “是不是。”

    对方收起画像道:“郑明国请吧!”

    “你们是什么人?是归德府”

    “不,我们是巡抚衙门的人。”

    郑明国闻言先是一愕,然后立即装出大喜的样子道:“正好,晚生正要见抚台。”

    “哦,那还正巧了,何事啊?”

    “晚生要向抚台揭发归德府同知林延潮贪墨朝廷数万亩淤田之事。”

    这黑脸大汉笑了。

    郑明国也讨好地笑了笑,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郑明国的心沉了下去。

    “陈管家,你也在?”郑明国脸色苍白地向陈济川打招呼。

    陈济川点点头道:“不放心你,顺路过来看看。”

    阳光已是沉了下来,而郑明国身子也是软了下去,但黑脸官兵已是拽住了他的衣领,如提小鸡般拎起。

    陈济川向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书童道:“你是他的书童吧,也跟我们走一趟,放心,不会要你的命。”

    次日,河南布政司巡抚衙门。

    虎头牌,列戟下,数百名巡抚标兵列岗站队,戒备森严。

    大门面阔五间。

    官员们坐轿,坐马车在巡抚衙门前下了后,将手本递给守门官看过后即被放行。

    随从是不能进了,但官员们在衙门口碰见了,便说着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寒暄几句。

    有的官员面有隐忧,有的则是心底欢喜,众官员都知道今日之议,乃巡抚落实潞王就藩之事。

    天子下旨训斥河南巡抚的诏书,已是上了邸报了,众官员看了诏书,上面措辞强硬。

    杨一魁不可能背这么大的锅,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潞王就藩的事上向马玉全面妥协。所以一会的集议上,巡抚估计会向各府县摊派,层层施压。

    众人说说聊聊即走进了巡抚衙门。

    不久开封府知府辜明已的轿子也已是到了。

    身为河南布政司‘首府’,他来巡抚衙门的次数可不少。

    官场上默认是,首府官员必为一省巡抚私人。如果不是,那么结果好比,首辅内阁大学士与天子对着干。

    但辜明已偏偏不是,若不是他后台硬,恐怕早就被杨一魁调走。

    辜明已坐在轿子里时,一直闭目沉思,一会如何如何将林延潮,付知远拿下,再帮潞王在就藩的事上多争取一些,如此以后他河南首府的位子更稳了。他不着急考虑什么升迁,治下人口两百万的四品知府,整个大明朝没有几个。

    辜明已下了轿子,左右看了看,就有几名卑官上前奉承。

    本是要进衙门的官员见了他都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相侯。

    见官员们都在候着他,辜明已笑着挥了挥手道:“各位请吧,今日集议恐怕会很长。”

    如众星捧月般,辜明已在十几名官员簇拥中进入巡抚衙门,然后到了二堂。

    日头渐渐升起了。

    二堂里已候着不少官员,辜明已入内后感觉气氛还好,还有几声说笑声。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但见东角里,穿着五品官袍的林延潮,正与几名官员说话,神态轻松随意,看不到一丝忧虑。

    林延潮看见了辜明已后,也是看了过来,然后遥遥行礼,十分的恭敬。

    辜明已心底有些讥笑,大概是觉得林延潮还能如此悠闲多久,实是可笑。

    辜明已也是还礼,礼数上还是作足了,再等等就是掀牌的时候。

    省里大员还没到,马玉也没来,故而二堂上众官员各自闲聊。辜明已自也有一帮交好的官员,谈论之间他没有觉得今日自己这一帮的人,比往常似少了三分之一。

    二梆敲过后,堂鼓击响。

    众官员都是起身,面北行礼。

    然后巡抚杨一魁,左布政使龚大器,按察使杨一桂,巡按曾乾亨等省里大员齐至,此外马玉,高淮两名内监,以及礼部都给事中万象春,璐王府左长史萧生光等京里的官员。

    行礼参见后。

    众人坐定,杨一魁问道:“堂外还有无官员?”

    堂下禀至道:“还有各府佐贰官。”

    杨一魁道:“既是本省集议,让他们也上堂来吧。”

    于是各府的佐贰官也被请至堂上。

    这等聚议,都是要五品官员以上的,而且河南佐贰官,多是散厅,没有什么权力,来省里也只是正印官的传声筒,请不请他们上堂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杨一魁发话了,他们也被请上堂来。

八百七十九章 怒怼(二合一)() 
府佐贰官,甚至还有州县官被请上二堂。

    这有二十余人,因堂上椅子已经坐满,他们没有位子坐,故而就站在各自知府的身后,垂手而立。

    而巡抚衙门二堂里,唯一坐着的府佐贰官就是林延潮了。

    因为归德府正印官付知远负伤在押,林延潮代表归德府坐在这堂上,因为官位稍低,所以只能陪坐末席。

    二堂上现在倒有五十余名官员。

    众人齐至,杨一魁正要说话,马玉忽说出恭,当即从二堂离去,又过了好一阵方才回到二堂。

    早不出恭,晚不出恭偏偏在这时候出恭,众官员都知道马玉是刻意摆谱。

    马玉来开封府近一个月都是如此折辱文官,甚至还打伤了归德府知府,大家也是默认了他如此。何况巡抚,按察使也没有二话。

    马玉入座后,杨一魁平和地问道:“马公公,可以开始了吗?”

    马玉笑了笑道:“当然,不过咱家要先说两句,不知可否?”

    杨一魁道:“当然,我等洗耳恭听。”

    马玉点点头道:“诸位大人,当年太祖爷大封宗籓,令世世皆食岁禄,不授职任事,亲亲之谊甚厚……”

    马玉说到这里有些卡壳,众官员们心想这几句话,说的丝毫不见抑扬顿挫,好似照本宣科,肯定是有人给他抓刀的,否则马玉也说不出这等文绉绉的话。

    “以后永为祖制……祖制,世代相传,故而宗室与国同体,天子与宗室,同休等戚,祸福共之……”

    “故而璐王之事,就是天子之事,若是怠慢璐王之事,就是怠慢天子,这些话咱家说在前头,尔等放在心头好好掂量掂量,拾掇拾掇,一会议事前,想想你们今时今日之地位,好好念念君恩。”

    最后这几句话,就是马玉脱稿发挥了。他甚是满意,觉得说出了一种淡淡的霸气来。

    他看向众官员们的反应,却是十分冷清。

    辜明已见冷场,立即出声道:“公公说得极是,我等为官自是当思君所思,忧君所忧。定为圣上将璐王就藩的事办妥。”

    马玉点点头,见杨一魁等没有表态,他不由在心底轻哼了一声,然后他看向一向十分好说话的龚大器问道:“龚方伯以为如何?”

    左布政使龚大器点点头道:“当然,天子高居庙堂,老百姓身处江湖,我们官员夹在中央。”

    “天子有命,我们做官是能办就办,不能办也要想办法办。老百姓有民情,我们也是能忍就忍,能瞒就瞒。若是两边夹来,实在不行了,我们就算委屈了老百姓,也不能委屈了皇上就是。”

    马玉一愕,龚大器说的话,好像是这个道理,但又好像不是,他听不明白,只能干笑道:“龚方伯这话说的有意思。”

    这时候,付知远与林延潮的顶头上司,分守大梁道参政方进出声道:“马公公,不是我等不为皇上办事,为圣上分忧。但我们河南省年年受灾,实在是穷啊。”

    “这一段为了就藩之事筹措银两,省里向各府追讨积欠的库银,结果省里向府里要钱,府里向县里要钱,县里向老百姓要钱,此令一下不知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有的地方官吏连老百姓备春荒的粮食,以及青苗种子都拉走了,来年尚不知多少老百姓饿死。但就算如此,积欠还是要不齐……”

    马玉怒道:“这是你们官员无能,为何只向穷人要,不向大户去要,这一次咱家到地方向大户采办,他们没一个敢推诿的。”

    “税收不上来,是你们官员责任,只知拿话推诿,辜负圣恩。”

    下面官员听了这话,心底都是作怒。

    这时候下首一名官员大笑道:“公公,说得好。公公的意思,诸位听明白了没有?无论我们河南饿死多少人,死了一万,五万,十万,几十万百姓都无所谓,甚至激起民变也没什么,总而言之王府一定要建,银子不能短了一钱。哈哈,诸位我说得对不对?”

    马玉大怒,他不识这官员问道:“何人说话?”

    林延潮身旁一名立着的官员,此人朗声道:“在下彰德府治下知县李素敏。”

    马玉见是一名知县,懒得与他说话。他向杨一魁道:“抚台,看来今日之集议,难以继续下去了,不如改日再议。咱家是不怕费功夫,只怕天子那等不起。”

    杨一魁默然,他有意无意看了林延潮一眼。

    不少官员也偷偷目视林延潮。林延潮当初犯龙颜上谏,已经得罪过天子,璐王了。所以在场要论哪个官员不怕当干系,敢出声秉直而言,当属林延潮有这个胆子了。

    林延潮如果不出头,其他哪个官员敢出头。若是他出声相抗,众官员是必然站在他的一边的。

    但是从始至终,林延潮只是坐着,除了偶尔端起茶盅喝茶之外,一言不发。

    众官员见此,也是心道,莫非林延潮不过虚有其名?还是真如传闻中那般所言,林延潮有把柄抓在马玉手中。

    现在压力来到了杨一魁身上,他不似林延潮。林延潮不过是佐贰官,他出声不过是个人观点,怎么说都无所谓。但若是杨一魁或者其他大僚反对,以封疆大吏的身份,那么就是代表河南一省对抗圣意了。

    当然林延潮不说话也没办法,他可以明哲保身,当初被贬至河南后,可能被磨平棱角了。

    杨一魁当下道:“诸位同僚,本抚知各位难处。马公公,省里的官员,也不是推诿,只是想璐王就藩,兹事体大,以河南一省之力,恐怕无法承担。是否禀明天子匀一匀,让其他各省也分摊一些?”

    马玉还未出声,一旁璐王府左长史萧生光出言道:“巡台有所不知,当年太祖遗训,亲王就藩,吴越不以封,以其膏腴,闽广滇棘不以封,以其险远。”

    “天下可封之地不过河南,湖广,山东数省,若璐王就藩河南,抚台就求助于湖广,山东,那么将来其他亲王就藩湖广,山东,是否也可求助于河南呢?”

    萧生光这么说,马玉大喜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杨一魁见一名区区五品王府长史也敢呛声他,大怒道:“这是司里集议,区区王府属官,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面对封疆大吏的气场,萧生光求助地看向马玉,辜明已。

    辜明已当下打圆场道:“听闻王府修建的工料多取自湖广,公公是不是请湖广那边,将工料钱免去一些,如何我们河南的百姓,也是感念公公大恩大德了。”

    马玉点点头道:“这咱家可以向圣上禀明。”

    杨一魁有了台阶下,当下点了点头,示意集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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