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众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小胖子隔三岔五的就要来这么一遭,谁又没有点想家呢?大家都是懒得劝,熄了灯都躺去睡觉了。
见小胖子还在哭,林璧清先是忍不住了吼了他一句,小胖子不敢再哭,在床上抹眼泪。
一旁的黄碧友忍不住安慰他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这不过是小插曲罢了。
第二天早上,朱向文又没心没肺地与众人嘻嘻哈哈了。
空中又有点雨加雪,风夹着雨卷过一下,躺在床上即便是裹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冷冷的寒意。大家都不愿意起床,但是又不得不起床,动作有些慢吞吞。
于轻舟打了伞在号舍外喊了句:“延潮,快点,一起走!”
“好咧!”林延潮赶紧穿上林浅浅给的冬衣。
余子游一旁酸酸地道:“最近你们俩都是挺好的嘛。”
于轻舟,林延潮两人都是嘿嘿地笑了两声,撑伞出门。
“于兄,林兄,等等我,一起走!”朱向文也是屁颠屁颠地加入了二人。
两日后,第二次月课到了、这一次林延潮将《四书大题小题文府》里有关论语,大学,中庸,尽数背完。
成就感嘛,是有那么一点。
这一次月课,依旧是五个小时,两个半时辰。
时间不变,但是题量却加了。
制艺题却从三道加为五道,五道题目时间很紧了,乡试头场一天,也不过七题,加五言八韵诗一首。当然书院的用意,也是让弟子们练习如何压缩时间,这样好适应将来科举的艰难。
这量就相当大了,所以外舍弟子们看了题目都是咋舌,不敢想太久,就是提起笔来在草稿上酝酿。一般考试的时间,都是在破题上耗去大半功夫的,这时候谁能破得又快又准,谁就能胜人一筹。
林延潮看去前四篇都是普通的大题小题,自己都是背过,至于最后一道则正好考的正是前几天林燎一直在讲的截搭题。
截搭题,是根本蒙不到的,这样的组合有无数种,实在太多了,不过这截搭题,也不是太偏。没有出现,上句取自四书,下句取自五经无解搭,这种题与‘床前明月光,小人常戚戚’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待拿到题目,林延潮想了下,该如何去答。题目不可以全抄,自己也得做一两道题目,否则起不到练手的效果。嗯,四题里挑最有把握的一题,自己来答,至于其他三题,就抄写范文吧。
林延潮是信心满满,左右看了一下,左右同窗们无不作垂头忏悔之状,有的几乎将笔头都咬烂了,一番苦大仇深的样子,众人中唯有叶向高,余子游等弟子,才是作奋笔疾书的样子。
哈哈,这样有对比,有衬托的考试,才显得自己爽嘛。
林延潮没有先将默背抄书,而是选了自己最有把握那篇制艺文,趁着刚开始考试,自己思路最清晰的时候,开始做题。
即便如此,也是作了快一个小时,才将文章搞定。林延潮擦了擦汗,心想自己最拿手的文章都作了这么久了,又何况其他,如果真的考,就是能全部答满,考试时间也是不够用的。
下面三道题,林延潮不假思索,提起笔来,脑海自然而然地就冒出范文来,当下笔不加点的写了起来。
果然默写的速度,比自己写题快多了,他自己答的第一题,可是写了一个小时,而这三道题才写了一个小时。
林延潮左右看去,有的同窗才刚刚把稿子上写好的题目,誉写到答卷上去。林延潮不由心想这么写,时间哪里来得及啊。
林延潮摇了摇头,最后开始写截搭题,这他娘的,这种题目,简直可以杀死无数脑细胞的。
一个上午考完,大家吃午饭时,又是一番人生百态。
不过抱怨的人,略多了一点,都说这一次考试题量太多,不少人都是漏了一到两道题目。
小胖子朱向文在那里抹眼泪,号舍的人都在一旁劝。
“别伤心了,大家都考不好,题目没有做完啊。”于轻舟劝道。
“我惨了,我这次肯定进不了前十名,爹娘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朱向文哭道。
“那下一次吧,总有机会的!”黄碧友劝道。
“我都笨死了,怎么读也是那个样子,有时候我脑子都学蒙了,书怎么也看不进去。”朱向文继续哭道。
“那也吃饭啊,吃饱了。”林世璧见朱向文一直哭,没了耐心道。
“你们吃,我不吃。”
林延潮道:“朱兄,你的心情我们是知道的,你若是想哭就继续哭吧,不过你最爱的海蛎煎蛋就吃不到了,还有这粉条拌豆腐丝,用卤水煮过,可有嚼劲了,这也吃不到了……”
朱向文脸一抬,胖胖的脸上泪痕未干道:“林兄,那我先吃一会,等会儿再哭!”
“这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嘛!”
朱向文点点头将食盒扒拉了过来。众人都是如释重负,纷纷竖起大拇指给林延潮点赞。
午饭过后不多时放榜,人头攒动。
林延潮没有挤到人堆里,而是坐在书屋里看卷子,不久于轻舟噔噔地跑了进来,开口道:“延潮兄,你这一次考了第三啊!”
众同窗们都以不敢置信地神色看着林延潮。
“第三啊!知道了。”林延潮继续看书。
“你怎么这么平静,难道这一次题目又被你猜中了。”黄碧友也是过来问道。
“差不多吧。”
林延潮再度陷入一篇质疑之中。
但是这一次大家都不急,自也是有人,将林延潮的卷子上的题目,与文府上题目比较。
这一次五篇题目比对完后,众人分析出了结果,林延潮有两题全盘造抄,一题‘重度借鉴’,一题自己写,最后一题截搭题,要抄也没地方去抄。
众人顿时一篇哗然,换句话说,林延潮这一次是蒙对了两题,一题蒙了一半,还有一题没蒙到,还有一题是想蒙也不蒙不到。
“四题蒙对两道半,这什么与运气?”
“真是太狗屎运了,居然又被他蒙到了。”
相对于上一次背后议论,这一次大家与林延潮相熟了,则是直接围着问:“延潮,蒙题有什么诀窍啊?”
“延潮,你整日往讲郎那跑,是不是偷看考题啊?”
当然最多的人还是道:“延潮兄,把你蒙题的诀窍告诉我等吧!”
“求指点!”
“请指教!”
“不要吝啬嘛!”
听到这里林延潮耐心地解释道:“没有诀窍,只有背书,诸位,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大家共勉,共勉!”
“切!”
众人一片嘘声。
稍后斋夫贴出了外舍弟子的排名,排名上林延潮成绩还是不错。
叶向高两次朔望课,月课都是第一,外舍第一已是毋庸置疑,而余子游与林延潮一样,两次月课,二人各拿了一次第二和第三,但在朔望课的成绩上,林延潮倒是不如余子游,所以余子游暂时列第二,林延潮列第三。
所以三人都有机会在季课之后,升入中舍。
“恭喜林兄,每次都是运气这么好。”排名一放出来,余子游首先林延潮道贺。
林延潮装着没听懂对方话里的嘲讽,笑着道:“哪里,我还是远远不及余兄啊!”
余子游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刚入外舍,能考到这个成绩,已是相当的不易了,作为同窗又是同寝,我是真心为你高兴啊。”
“今日的截搭题我做得还是不好,可能是第一次接触,没有经验,以后还请余兄多指点我一下!”林延潮谦虚地道。
“是么?林兄的意思,若是你有经验,将截搭题做好了,那么这一次外舍第二就是你,而不是我了?”余子游冷笑着道。
林延潮双手一摊道:“余兄,多虑了。”
余子游轻笑一声道:“林兄,这一次大家进中舍,我们二人作君子之争如何?”
第七十章 德主刑辅()
林延潮问道:“何为君子之争呢?”
余子游吟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这句话出自论语,大意就是君子没什么好争的,除了射箭之事外,射箭时作揖谦让,而后射箭,完了再相互作揖退下来,相互敬酒,这就是君子之争。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正当如此。”
余子游笑着道:“正是如此,若是我输给林兄,我就离开书院。”
林延潮道:“余兄,不用如此吧。”
“你不知道,我在书院三年了,一直在外舍,毫无寸进,若是一次再不能入中舍,我也无颜呆下去了,所以向林兄你挑战,也是给自己一个压力,迫得自己使劲全力。林兄可敢迎战?”
林延潮一愣,心想余子游很有想法啊,自己刚入外舍,能不能考进中舍都无所谓,但是他却是背水一战。
自己心态上是游刃有余,他却没有退路,答允下来这君子之争,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平白给自己增添读书的压力,好击打了自己眼下这么好的心态。
余子游的小心思,在林延潮心底一转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虽然他是十二岁少年,与同窗相处久了,又重新找回了当初少年时童趣的感觉,但是心态和阅历上还是三十岁的成年人啊。
“啊这样啊,余兄,这样不是对你不公平吗?因为无论我能不能上中舍,我都会继续留在书院的。”
“这无所谓,你答允我的挑战吗?”余子游目光凌厉,步步紧逼。
林延潮心道,这可是你自找,一个连史书上都没留下两撇的古人,也来与自己挑战。
林延潮当下长叹一声,露出不胜唏嘘的神色道:“余兄,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要计较一时得得失失,目光放远才是长久之道。但是如果你不明白,觉得这样对你有帮助的话,就当我接受了吧。”
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顿时将余子游满腔斗志给浇灭了,他是愣在原地,心道,他这么说,我本该很生气才是,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他说得竟这么有道理呢。
看着余子游苍白的脸色,林延潮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心道,其实我不想这么打击你的。
次日就是治经的日子了。也就是四书五经里的五经。五经虽只选一经,但是在科举考试里比重很大,乡试头场七题,四书才三道,五经却占了四道。
按照老朱给士子们划分的考试大纲,里面有说。
四书采用是朱子集注不用多说了。下面的五经:易经主程传、朱子本义,尚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经主朱子集传,春秋经主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
永乐间,颁得四书五经大全,废注疏不用。其后,春秋亦不用张洽传,礼记止用陈澔的集说。最后方方框框就定了下来,一直沿用到万历朝。
之后外舍的弟子,果然都是一致地选了诗经和春秋,只有一人选了礼记,至于最难的易经没有人选。
“延潮兄,你想好选何为本经了没有?”陈行贵再一次来询问。
林延潮听了道:“陈兄,我已经想过了,决定以尚书为本经。”
“尚书?”林延潮的回答,显然出乎陈行贵的意料。
“延潮,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是想好了?”
“嗯,想好了。”
陈行贵一脸惋惜问道:“既然如此延潮兄想学尚书,准备延师何人?”
林延潮道:“我已是在外找了一先生,在书院内若是于经义上不明,我也会请教先生。”
陈行贵道:“延潮兄,本府里治尚书的名家本就不多,何况就算是名家,学问也未必及得上山长和讲郎,你舍近求远着实可惜,不如听我一言,与我一并学春秋吧。”
林延潮拱手道:“实在多谢陈兄好意,但是我主意已定。”
陈行贵听了知道林延潮已是决定不可更改,当下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言了,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林兄尽管可以来找小弟。”
“承蒙陈兄慷慨相助了。”
林延潮也是摸不透,陈行贵突向自己示好究竟是为什么,但是他在未明白对方意图前,先不近不远的处着再说。
外舍里,也唯有林延潮一人选了尚书为本经。所以林延潮将尚书报上去后,不少弟子都是奇怪。
于轻舟道:“延潮兄,五经之中,古人在宋元学案里有统计,毛诗三万九千二百二十四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周易二万四千二百七字,春秋左氏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
“五经里以尚书字数最少,以中材而论,日诵三百字,不到九十天就可以背完,如果沿着延潮兄,背诵烂时文名篇的套路,尚书是他最省力的一篇吧。”
林延潮笑着不言语。
另一旁与林延潮一并读书的黄碧友道:“那答案就明了,延潮兄你真是太狡猾了,又选五经里字数最少一经,竟又是打着蒙题的主意。”
林延潮笑了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善于背书,不过我选尚书为本经不是为此。”
“那是为何?”
“过两三年,即可知道。”
于轻舟,黄碧友都是道:“延潮兄,你这人就是好不利索,什么都掖着藏着。”
林延潮当下道:“并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没有十足把握之事,我是不会说出于口的。”
选定尚书为本经的当日,林延潮就想林燎说,准备去书院。
没有料到林燎早知他的意图了,林燎看着林延潮许久,没有说话。
林延潮试探地问道:“学生作了什么不对吗?”
林燎摇了摇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咦?”
“你一句燕可伐与,不仅救了忘斋先生孙儿的性命,而且在士林之间,也是传为佳论。”
“啊?”林延潮不由诧异。
“不信?其他的信函我就不一一说了,这是本府主刑名的推官,致信于我打听你的消息,另外这是巡抚大人来信,于我这里夸奖你,刑律娴熟的!”
“巡抚大人?”林延潮也是真的醉了,这被省委书记夸奖的感觉,有那么点晕淘淘的。
林延潮当下谦虚道:“学生当时只求救人,别无他想!”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少年成名不太好的,所以这几日你就呆在书院里,不要出去了,免得分了读书的心思。”
林燎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看的?”
林延当下道:“若是学生有志于举业之上,其他之事,于我无益,愿在书院读书。”
“对啊,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林燎不由大赞道,“当初正是那句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着同食,生者同耕,我从令你入的书院,但我不愿夸你,就是怕你用错了心思。”
林延潮听了不由腹诽,你不是说看在我是胡提学门生的份上,才让我进的书院吗?
“若是你真正有心于律法,这刑名师爷乃是不入流罢了,律有大道,有小道,如张汤,周兴,来俊臣这等酷吏,操律为刀,以法残民,不仅落下骂名,还难保全此身,此乃是小道!只有如大小杜律之称的杜周,杜延年父子,著春秋决事比的董仲舒,叔孙宣,郭令卿,马融,郑玄这等律学名家,则是大道!”
“若是你有志于刑律,当取大道而行,德主而刑辅,若是为官,达者如包龙图,为民请命,洗刷冤屈,穷者也能弊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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