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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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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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世升笑着道:“爷爷,大哥方才是与一个小童斗法呢,两人取四书一段,看谁破题快,结果大哥连输两阵。”

    林庭机闻言奇道:“你大哥与人比试,这不稀奇,但输给人却还是头次听说,那小童于经义专研很深吗?”

    “经义专研深不深,倒是不知,只是破题极快,不假思索。”

    林世璧黑着脸道:“这有什么,是这小童取巧罢了。”

    林庭机道:“尚经义者质,尚诗赋者文,你喜诗赋,身为长辈不说你有错,但若是重诗赋而轻经义,则是重文则轻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若是平日里林庭机这样说教的话,林世璧能自动免疫,他自幼天资过人,自视过高,但今日居然两阵输给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学童,当下大受打击。

    眼下林庭机这番话说来,他猛然被触动,当下垂下头道:“叔公说的是,侄孙受教了。”

    林庭机又和蔼地笑着道:“这少年能胜过世璧,想来有些投机取巧,纵有些才气也没什么,这年头有才情的少年,比这江里的螃蟹还多。”

    说着林世升笑了起来,而林世璧没有将林庭机这句话听进去,而是是垂下头沉思。

    林庭机与林世升边谈边掰蟹,吃了几头肥美的膏蟹后,林庭机对林世升道:“今天忘斋先生,给我来信,求我向抚台求情,救一救他的孙儿。”

    林世升点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忘斋先生,是爷爷你乡试时的年谊。”

    “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他儿子与你爹的交情也不浅,而他孙儿也是你的好友,这一番他孙儿下狱,听说你也没少走动。眼下忘斋先生求到我,你也知道活到我这把年纪了,老朋友本就没有几个,他要救他孙儿,我怎么会不理,可眼下并非我不舍得卖这老脸,只是此事终究死了个监生,士林间影响甚广,我若是插手此事,一个不慎,恐怕就是老妪改嫁,年老失节了。”林庭机言道。

    这事林世璧,林世升也知,越位高权重,行事越多顾虑,不是怕办不到,而是怕损了名声。

    林世升笑着道:“爷爷请放心,此事我已有计较了,救不出忘斋先生的孙儿,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难,只是担忧事后士林舆论,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们一个说法。”

    说着林世升给一张纸道:“爷爷,解决的办法都在这里。”

    林庭机草草看了后,不住点头,连酒也是多饮了几杯道:“妙极,这是你们想出来了吗?”

    林世升露出惭愧之色。

    林庭机笑着道:“你们都是正经读书人,料来也想不到,世升你是请了谁替你捉刀?这不是你平日交游的那帮只知吟诗作对的清客相公作得出,到底是三司衙门的幕客,还是府县官衙里的师爷,难不成是省城里的名讼师?”

    林庭机将手里的蟹放下,一旁丫鬟端上了绿豆面子来净手。

    林世璧,林世升对望了一眼,都有几分难以启齿。

    林庭机净了手,取了毛巾擦干,丫鬟端上香茶漱口。林庭机转过头见两位孙儿不答问道:“怎么我猜得不对?”

    林世升赧然地道:“爷爷,还记得方才与大哥比试的少年吗?”

    “竟然是他,难得,难得。”

    林世璧道:“叔父不是说,有才情的少年比江里的螃蟹还多,有何难得的。”

    林庭机沉吟道:“年轻人才情出众,也是常理,但他能以经义,学以致用,用之断案,这就不是一般的少年了。”

    听到这里,林世升道:“爷爷说的是,孩儿也是如此想的。”

    林庭机问道:“这少年是什么底细?”

    “叔公,他是林诚义的弟子,在濂江书院读书。”

    “原来就是他,我记得是他将林诚义推荐给胡提学的,我还写信荐他入学的。”

    “是的。”

    “我记得他也是姓林,是我们濂浦子弟?”

    “应该不是。”

    林庭机听了嗯地一声,露出惋惜的神色,又拿着纸来看了一遍道:“这办法可以,我手书一封给周知县,忘斋先生的孙儿就可以放出来了。不过这少年帮了你的忙,你可许了他什么?”

    “他说想拜一名儒为经师,习经义。”

    “准备以何为本经?”

    “尚书。”

    林庭机有些意外道:“尚书,闽中治尚书的人可是不多啊。”

    林世升道:“虽是不多,但孩儿总算还认识几人。”

    “说来听听。”

    “孙儿已想过了,本府教尚书的名家不多,但忘斋先生正是一个,由他来教少年尚书正好,何况这少年还帮过他们家这么大一个忙。”

    林庭机抚须道:“可忘斋先生授业于马子萃,马子萃又授业于王阳明,不是正宗之学。”

    “爷爷,说的是,那横周先生呢?”

    “那更不行了,横周先生所承尚书,既无家法,也非名师所授,穿凿附会之说已不可胜言,乃是误人子弟。”

    林世升笑着道:“看来爷爷心底已有人选了,若非我治毛诗,而大哥治得是春秋,我也想让此少年随我们学经,而家里除了二叔外,没有人治尚书了,爹不是想?”

    林庭机点点头道:“有何不可。”

    林世璧和林世升对望了一眼,林世璧道:“爷爷,二叔他可是两榜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教一个学童?”

    林庭机道:“两榜进士又如何,如今辞官在家,也是一闲人啊。”

    “什么二叔辞官了?”林世璧,林世升二人都是吃惊。

    林庭机长叹,露出几分痛惜之色道,“你二叔意气用事,得罪了张江陵。辞官也好,回家磨一磨性子。我让他教授几个弟子,不让他无事可做,也从学童身上的求知好学的样子,看到当年磨志读书的自己。有人漏液赶科考,有人辞官归故里,真是可笑,可笑!”

    “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二叔啊!”林世升,林世璧都是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冬衣() 
祖孙二人就这么定下了给林延潮请的老师。

    “那么爷爷,是否要将这少年召来一见呢?”

    林庭机笑了笑道:“我都这么大把年纪,见了又如何。”

    “是。”

    林世升见林世璧从头到尾一直略有所思,不由诧异道:“大哥,今日你的话怎么特别少?”

    林世璧抬起头道:“我想今日之事,以往视经义之词为虚文,但今日这少年,却能以经义,断我不能断之事。叔公说的对,尚经义者质,尚诗赋者文,二者兼具,方能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以往是侄儿糊涂了。”

    林世璧这么一说,林庭机与林世升都是露出大喜的神情。

    林庭机喜道:“若是你肯用心习经义,你之才不出数年可乡试中举,此真乃我林家之福。”

    “是啊,大哥,以往怎么劝你都不管用,这一次竟想通了,没料到竟是拜一个少年之赐。如此我林家不怕再出一个进士吗?”林世升惊喜交加。

    林世璧下定决心发奋读书时,也没有想到,他因林延潮的话,人生轨迹转了一个弯。而在另一个时空,他持才傲物,一直不中举人,到了三十六岁那年登山失足而逝。

    从林府出来后,林延潮即匆匆忙忙地返回书院,总算在落锁前,赶回了书院里。

    书院的规矩很严的,若是弟子夜不归宿,不仅要处罚,还要载入稽考簿,相当于后世学校处分之类的,若是严重的还有可能被逐出书院。

    对于此林延潮当然是觉得很不人道,换做以往自己上学时,没有电脑时,还天天溜去网吧通宵呢这滋味叫现代人如何受得了,但古时候的书生不知怎么的,都是练了一手好的忍耐功夫,仿佛断绝了七情六欲一般,整日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气候愈发寒冷了。

    林延潮晚上在号舍睡觉时,被子也是不够御寒了,林延潮临睡时,不得不将厚厚的冬衣都穿着自己身上,裹着被子方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这一夜,天寒地冻,林延潮听得出来,大家睡得都不踏实,辗转反侧,到了快要天明时候,有人才打起了鼾声。

    林延潮也是没有睡好,这天才微微亮了,林延潮就听了拾衣穿鞋的声音,大家不肯在越躺越冷的床上呆下去,早起出门读书去了。

    林延潮也是起床刷牙抹脸,走出了号舍。

    出了门,喝,空中洋洋洒洒地竟是下起了雪来。

    林延潮进了书院后,见得入冬的第一场雪。雪很小,望在空中的白花花的,飞入手心却化成了水,唯有远山上树梢淡淡的粉白,才清楚见证了大雪过来。

    “下了雪咯!”

    书院众学童们都有几分兴奋,呼喊声里也透出几分少年的朝气来。

    外舍的弟子们一边打着伞,一边呵着手,手里提着书袋,眼里望着远山的雪景去上课。

    下雪终于让枯燥的书院生活,多了一点涟漪。

    “延潮兄,来一起撑伞!”于轻舟招呼道。

    林延潮点点头,二人同遮着一柄伞向二梅书屋走去。

    “于兄,最近心情不错嘛。”

    “是啊,想通了离开书院的事后,我整个人都好多了,不用再为了排名发愁,终于书也能看得进去了,也不用每夜都到三更天后才能睡着。”

    “那就不要走了。每个人都有低谷的时候,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了。”林延潮挽留道。

    “不了,家里已替我找到书院了,业师是禀生,也是与我家相熟的,县试时还能替我作保呢。”

    于轻舟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料到,我就要离开书院了,还能交到延潮兄这样的朋友。”

    “我也是啊!”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二梅书屋前,梅花放开依旧。

    到了书屋前,外舍的学童们都是将伞合起抖干,依在走廊旁的墙上放好,并将鞋子除下后,着袜走进了讲堂。

    几名士子自发地拖起地来,虽书院专门请了打扫夫,但书屋内还有由弟子们自己打扫。看着窗外雪景,大家的情绪都放松了不少,讲堂上也是不时冒起了笑声。

    书院外的钟声响过,林燎来到课堂后,对众人讲道:“诸位两日后的月课,将由知府教谕来命卷!诸位可需努力啊!”

    “府学教谕!”

    众学童们吃了一惊,一府的教谕,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啊,众人听说由他来命卷,不由压力山大。

    听见学童一片哀鸿遍野,林燎笑了笑道:“进士,也是由童生,秀才,举人一步步考上来的,大家也不要觉得进士出的卷子,真的就比举人,秀才难了许多。”

    下面林燎开始讲课:“我们四书经义,大题小题也讲了差不多了,下面与你们道一下偏题与截搭题。”

    “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为例,‘如‘三人行,我师焉,’可出一题,此破题之法,不可由‘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上去破。题意需不黏不脱,还要把意思说足了,你们明白吗?”

    听林燎这么说,有一个弟子悄悄议论道:“如此不是强截句读,破碎经文吗?远孔圣之意。”

    另一个弟子笑了笑道:“这还不是怕考生,蹈常袭故,蒙题,猜测题。”说着这考生也是朝林延潮望了一眼。

    林延潮在一旁听了,也是一愣,偏题,截搭题,不是专破林延潮这样只知专心背范文,不肯好好读书,正经做文章的士子。

    大题小题范围就那么广,国朝取士快两百年来,题目被人出了个遍。为了防止如好好读书,整日靠蒙题为生的考生,于是截搭题,偏题就出来了。中以截搭题最为无情,无情到什么地步,有人说句笑话,床前明月光,小人常戚戚,然后考你这句话,如何解?

    截搭题,偏题最多出现就是在童试之中,考试考官出题随意性大,无数童生们就这样被截搭题,偏题虐得是死去活来的。

    虽说无情,但截搭题,偏题,试得是考生发散思维,随机应变的能力,不拘泥于经义之上。死读书的士子考到这样的就惨了。大题小题就相反了,考得是士子扎扎实实的经义功底。

    所以经常是童试时被虐得死去活来的士子,到了乡试会试,犹如神助,一举登天。那是因为乡试,会试,一般只考大题小题。

    林延潮听林燎讲如何破截搭题,也是不由感叹科举的博大精深啊。

    林延潮一边记如何破解截搭题,但想学完这些知识后,多半也是然并卵,但是科举在选拔人才上,至少还是相对公正。

    王阳明,进士出身,位列二甲第七人,张居正,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进士出身,二甲第九人,他们都是科举里的佼佼者,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也很像现在的高考,高三前老师常常在自己面前耳提面令的一句,高考没考上的,并非不是人才,但是高考考上的,一定已是人才。

    林延潮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了,一面还背讲义,一面背经义以及集注,还要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临了最后还要练字帖。

    到了晚饭后,于轻舟对林延潮道:“延潮,你家里送东西来了。”

    林延潮听了来到书院的斋房,斋夫对自己笑着道:“人都走了,家里人惦记着你,托人给带东西来了。”

    林延潮听了大喜,拿起厚厚的包裹,就返回了号舍,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有两件厚厚的冬衣,一床暖暖的冬被,还有新制的腌菜,一大挂用绳子串起来的光饼。

    林延潮心知是林浅浅挂念自己,知天冷了,特意托人送来的,于是林延潮心底顿时一阵舒坦,这衣服还没穿上了,身上就已经是暖烘烘的。

    上面还有林浅浅给自己的一封信,叮嘱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挂念家里。

    看着林延潮的被褥和冬衣,众同寝看到了都是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林延潮别提是有多长面子了。

    林延潮将光饼拿了出来道:“来,来,大家都吃一点。”

    好叻,于轻舟第一个拿过,然后陈文才,小胖子朱向文也伸手过来拿了一个。

    至于其他人不好意思的,林延潮就主动拿去,以前与他有过芥蒂的黄碧友,拿过林延潮的光饼后,道了声谢。

    叶向高等人也是接过,林延潮还拿了自己腌菜,学着以前腌菜饼子的做法,把光饼剖了一半,将菜夹在饼子里吃。

    这么一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众人也是一个个拿了腌菜这么吃,然后是个个都是叫好。

第六十九章 君子之争() 
腌菜就光饼几下子就被同寝们吃完,大家不免意犹未尽。

    小胖子朱向文连啃了三个光饼,满脸羡慕地道:“延潮,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啊!”

    林延潮嘿嘿一笑,拿起林浅浅寄来的家书,又从头看了一遍,不说烽火连三月,就是离家两个月,家书也是值得万金啊!

    娟秀的字迹,透着微微撒娇的口吻,还带着几分关心,希望自己好好读书的心情,林延潮仿佛又看见林浅浅在自己面前,从一数到五般的唠叨。

    妈的,我竟有点想念起家来了,惧内的大伯,爱打小算盘的三叔,自信满满的小堂哥,新官上任的爷爷,想必很是威风吧。

    林延潮将家书压在枕下,躺了下去。

    过了一阵,许是光饼的刺激,朱向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家,然后嗷嗷地哭了起来。

    “娘啊,我在这里好苦啊,你知道吗?”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又来了,众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小胖子隔三岔五的就要来这么一遭,谁又没有点想家呢?大家都是懒得劝,熄了灯都躺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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