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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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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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闻言续道:“所以丘老先生要借河工之案,以弊绝风清,整肃河南官场,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

    丘橓左右都无言以对。

    丘橓闻言苦笑道:“老夫当了几十年官,见事反不如小儿辈明白。看来此道是行不通了,不知我大明的将来又在哪里?”

    “老夫不是怕什么,只是怕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先帝!”

    丘橓说着白须颤颤,这一幕不胜悲凉。

    “若是张江陵仍持相位就好了,他虽品行不正,但行事却有魄力。反观今日内阁枢臣,各个谨慎持身,反不似人臣。”

    这还是在骂申时行,林延潮立即表明立场道:“丘老先生,这话在下就不认同了。”

    丘橓看向林延潮道:“申汝默为人如何?不用老夫多言,天下自有公论。只是老夫身在宦海,为官几十年,唯一不看透之人却是你。”

    林延潮一愕问道:“在下?丘老先生何出此言?”

    丘橓道:“老夫未见你时,你上天下为公疏,天下皆以为你清直。申汝默这等油滑之人,也倚你为心腹。”

    “但你在归德为官,老夫只见你蝇营狗苟,与那清直的林三元差之胜远,真可谓见面不如闻名。”

    丘橓这话几乎指着林延潮鼻子在骂了。

    丘橓叹道:“你既有这手钻营本事,又得申汝默器重,迟早有入阁大拜之时。”

    林延潮笑着道:“丘老先生,这官场上谁胜谁负,纵官居一品,也只付诸于后生辈的笑谈中。这千载之下唯有为国为民的官员,方才能留在世人心中。”

    “譬如这归德府这流水官,来来去去,老百姓能记得几个,但是只要几十年后,这黄河岸边的大堤仍在,老百姓们都会知道此乃我林延潮修的堤。”

    “这就算我林延潮为官的一点私心吧!”

    丘橓闻言微笑道:“说得很好,但要奉而行之,却很不容易。”

    林延潮道:“学生也是一时感慨之言,让老先生见笑了。”

    丘橓停下脚步,看向林延潮道:“老夫却知宗海非随便说说。临别之际能听你肺腑之言,实也算不虚此行。可惜老夫已年已古稀,怕是不能见你成功一日,也就不说什么拭目以待的话了。”

    言毕丘橓登舟上船,林延潮目送离去。

    半年后,丘橓病逝于山东老家,朝廷赠太子太保,谥简肃。

八百四十六章 修河() 
万历十一年五月初之归德。【。aiyoushenm】

    风雨骤来,这日林延潮冒雨视察河工。

    如此大雨撑伞已是没用了,林延潮披着一身蓑衣,穿着草鞋,徒步来至堤上。

    从堤上望去,大雨不停歇地打在河面上,四面黄水如注汇入大河,堤下数千民役正搬运土石。

    这一处是商丘极险的河工堤防,这等重要堤防称‘大工’。

    堤头竖立升起了三升旗,用官兵把守。所谓三升是用土升黄旗,用石料升红旗,用柳草料升蓝旗。

    林延潮到了堤上,直往司事所在的席棚而去,但见席棚雨搭的挂着十几盏壁灯,上书‘普庆安澜’几个字。

    席棚里黄越等治河官员,正在商议土石搬运之事。

    见有人来至席棚,黄越皱眉道:“这里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快出去。”

    待见林延潮脱了斗笠,黄越失色道:“不知道司马前来视察,下官等有失远迎。”

    众官员跪了一地。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免礼,这数天连降大雨,本官心忧堤势,故而来此视察,尔等不必多心。河面水位可有上涨?”

    听了林延潮这么说,黄越等官员才放心,否则林延潮不打招呼,突然来堤上视察,实在令他们提心吊胆的。但又见林延潮冒雨,头戴斗笠蓑衣就赶到河堤,这等对河工的重视,也不由令在堤头一线的官员们心底暖暖的。

    黄越定了定神道:“请司马随下官来。”

    说着黄越对旁人道:“还不快端一壶姜茶来。”

    林延潮与黄越来至席棚一面河之处,旁人立即给林延潮端来一壶姜茶。

    林延潮手捧热乎乎的姜茶一面喝,一面听黄越分说。

    黄越道:“司马,别看眼下河面上静悄悄的,但民谚有云‘涨水不响落水响’,这河面上是亮堂堂的,此称为亮脊。所谓亮脊,就是如弓背般,河面中间高,两边低,反观退水,则如锅底,两边高中间低。”

    林延潮看去,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但现在只是五月了,伏汛要提前要到了?”

    黄越道:“那也未必,黄河非持久之水也,每年发不过五六次,每次发不过三四日。而这水已是涨了两三日了,仍是未盈出缕堤,我看其势不猛。”

    “但也未可轻忽,五六月,乃河势一鼓作气之时也;七月则再鼓再盛;八月,则三鼓而竭且衰也。”

    林延潮向黄越问道:“这缕堤修得如何?”

    黄越道:“百里缕堤修了九十余里,若非曾乾亨捣乱该全部修完才是。现在下官已将所拨的河工银,料物都都用在堤上了,司马,已是开工三个月了,河工账上又没钱了。”

    听闻下面讨钱,是上官最头疼的事,林延潮一口气将姜茶喝毕道:“钱先不忙说,咱们先去堤面看看。”

    说完林延潮重新穿上斗笠蓑衣走出席棚,下面官员匆忙跟随。

    这时候大雨稍歇,逼河而建的七尺缕堤,已是将黄河河水尽数拦在堤内。而缕堤和遥堤之间,则是近两里宽的淤地,林延潮的方才就在遥堤顶上的席棚,远眺缕堤旁的黄河。

    现在缕堤修毕,遥堤堤下的民夫已是开始运土夯实堤脚。

    林延潮见民役用一辆辆用厚阔板木做轮,短毂无辐的小车,以畜力拉运来一箱一箱的泥土,然后开箱一推,泥土尽数落在堤脚上,然后再将小车拉走。

    黄越向林延潮解释道:“这叫板毂车,老百姓俗称下泽车,田地河泽都可以往来,这车行在堤内的泥沼地上,不沾不塞十分便利。”

    林延潮向黄越道:“这我知道,只是这土从何取来?”

    林延潮知河工取土为重,这修堤取土上塘在百丈之内,称为“主土”,俗谓“就地取土”;距离较远的土方,名为“客土”,也叫“远调土”。

    出于对人力节约来看,当然是离堤越近越好,但近了又怕伤了堤根,实在是件左右为难的事。

    黄越笑了小,直接拦住了一辆板毂车,用车箱里掏出一把土来,在手里捏了捏给林延潮过目。

    林延潮见土黑而胶问:“莫非是淤土?”

    黄越笑着道:“正是,之前修缕堤时放淤固堤,积了三尺深的淤土,现在正好铲了一些来夯实堤脚。这筑堤取土以淤土为上,淤土也分几种,要老河工方能看出。”

    一旁一名河工道:“司马老爷,小人取土都是从河边选老淤或牛头淤,至于新淤之土粘性不够,护堤有余,修堤脚不足。”

    黄越解释道:“那也是从新淤之下的挖出的老淤,若非修了一道缕堤,哪里有这面河取淤的好处。”

    “瞎说,之前你说新淤之土就行,但你看这稀泥一般如何可行?自是不如淤下的老淤,牛头淤。”

    “新淤也没什么,要不然叫尔等隔堤取土,上坡过堤顶再下坡,这就是“过梁土”,别说人,牛也给累趴下。”

    黄越与河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黄越官虽最高,但几名老资格的河工顶撞他,他也不生气,不过道理上总要争个面红耳赤的。

    林延潮虽大多听得不懂,但却是很喜欢这等‘求真务实’的气氛。众河工官员是真真正正想要修一条好堤。

    黄越向林延潮道:“缕堤建成虽耗了大量的人工,但收益已是可见,反哺遥堤,已是渐渐在显出好处来。但虽是进展顺利,但司马大人,河工账上已是没钱了,是不是再从府库那拨一点?”

    见黄越可怜巴巴地向自己要钱,林延潮对黄越道:“钱的事不急说,我方才从上游行来时,见不少老百姓在缕堤与遥堤间的淤地里建屋,似打算在此种庄稼,这是怎么回事?”

    黄越连忙道:“这是下官失察,这河堤内的淤泥乃是第一等的田土,总有人抱着侥幸之心,以为靠着一条缕堤可以挡住大水。故而他们冒险在堤边种庄稼,若大水真没有漫了缕堤,那么他们可白收得一年庄稼,就算庄稼真被淹了,也损失不大。”

    林延潮肃然道:“此绝不可为。万一大水漫决缕堤,这些住在堤内的百姓,都会没命,立即知会县衙将这些人迁出堤内。”

八百四十七章 官吏奸滑() 
听林延潮这么说,但见黄越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然后还是道:“下官照办。”

    林延潮见黄越的脸色,心知事情别有蹊跷,不是派县衙衙役驱除这么简单的事。

    这堤内淤田,林延潮是准备除了小部分作为官田,其余尽数作民田卖给民间的。这一共是近千顷田亩,可值几十万银子。

    李林延潮打算清理堤内,就是准备卖田之用,自己费了如此辛苦才修得了百里缕堤,怎么能纵容人来薅自己的羊毛呢?

    林延潮问道:“看来不是普通百姓所为,这到底是何人所作?”

    黄越闻言低声说了数句。

    片刻后,林延潮取消了原本的行程,而是命展明调了一队官兵,然后率一众河工溯流而上,行了近里路,来至上游堤防处。

    这里的堤脚已是修得差不多了,三升旗上树起了蓝旗,民役们在河工的组织下,正延河栽种柳木。

    遥堤上设了一堡。

    按河道衙门规定,河堤每里巡防十人,三里设一铺,铺设铺长,再数铺设一堡,设堡长一名。

    铺长堡长皆是由河道衙门下河兵当差,类似事业编,至于堡夫铺夫都是从民间征役而来,属于临时编。

    林延潮看去此堡,左右多竖土色牙旗,这取以土制水之义。

    在堡前长杠顶梢上还有一木鸟,尾插小旗,四面可以旋转,用于堡夫测风速之用。

    林延潮来至堡前,早有人通报,堡长堡夫皆在门前相迎。

    林延潮视察河堡,堡长等人陪着小心,但见堡前多竖着'昼夜巡防',普庆安澜”,“四防二守''等字的虎头牌,看起来十分显眼,可起提神醒目之用。

    林延潮这等上官来视察时,理所当然地充作门面,可见这古往今来这形式主义的一

    套可谓是根深蒂固。

    林延潮巡视堡内,命官员盘点堡内所储称河工具,盘点后打水杆、试水坠,五尺杆、围木尺、梅花尺、夹杆、均高、旱平等不是缺失,就是不齐。

    堡长不由提心吊胆,生怕林延潮兴师问罪。

    林延潮却没说什么,然后走出堡外,堡长满头是汗的跟在一旁。林延潮笑了笑道:“尔等不必忧心,例行公事而已。”

    堡长闻言心底一松,垂头道:“卑职事后一定竭力补上。”

    林延潮点点头:“要尔等河兵监视这几十里长堤,在坝上风餐露宿也是不易,这点我们作上官也是可以体谅的。”

    堡长闻言仿佛是遇到了亲人吧,大吐苦水道:“谢司马体谅,我等堡夫着实不易,护堤整堤打獾,汛期还要做埽抢险。”

    林延潮笑道:“这些都是堡夫铺夫所为,与堡长无关吧。”

    堡长厚着脸道:“回禀司马,卑职也有居中运筹的微功啊。”

    林延潮指着遥堤和缕堤间搭盖的十几间窝棚道:“这些是什么?”

    堡长叹道:“都是些不怕死的泥腿子,想碰碰运气,赌今年黄河的水不大,运气好了,能赚一年的粮,运气不好,都得喂河里的鱼虾。”

    “那你怎么不阻拦?”

    “卑职本也想阻拦,但说实在的都是些苦命人。要不是堤外家里没有粮田,或被大户人家当牛马使唤过不下了,哪里会有百姓,拼着一条命,在这堤内收几斗粮食。”

    “哎,人家都活不下去了,卑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林延潮闻言道:“这么说堡长还是个善心人了?”

    堡长垂下头道:“卑职不敢。司马若是有意,卑职这就命人将他们赶走。”

    林延潮冷笑道:“若是将他们赶走,本官岂非背上不恤百姓,赶尽杀绝的名声。”

    堡长连忙道:“司马体恤百姓,卑职佩服。卑职方才所言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如何办,还请司马大老爷示下。”

    林延潮道:“本官修这百里缕堤,一来为了本境百姓不遭河害,二来濒河开千顷民田,以惠民生,兼富库藏。”

    “眼下这遥堤与缕堤之内,都并非是无主之淤田,而是归府县所有。本官的意思,堡长明白了吗?”

    堡长闻言垂下头道:“卑职明白了,既是淤田归府所有,那么这些百姓不能再在堤内。卑职这就赶他们走。”

    “将此人拿下!”

    林延潮一声厉喝,展明当下率人将堡长拿住。

    堡长不知生了何事,大呼冤枉。

    林延潮冷笑道:“尔真不知本官拿你何事?”

    左右官兵虎视眈眈下,堡长叩首道:“卑职不知何处开罪了司马,还请司马老爷开恩啊。”

    林延潮冷笑道:“尔等沿河堡长铺长,本有监修河堤之职责,但却以此谋私利。这堤内百姓,若没有你们这些堡长铺长默许,他们岂敢冒险进堤种地。”

    “你们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堡长连连大呼冤枉,天大的冤枉。

    “这些百姓确实是自己进堤,与卑职等无关。这些百姓为了种点粮食连命都不要,哪里会拿钱贿赂卑职,还请司马老爷明鉴。”

    这堡长所言,乍看之下言之有理,众官员们不免觉得林延潮是不是冤枉了。

    但见林延潮冷笑道:“还在狡辩,堡长,本官问你本府规定缕堤修七尺之高,格堤不得过缕堤。为何尔将堡下所巡的缕堤,格堤私下加高?”

    “你敢说其中没有猫腻?”

    堡长闻言一震,当下面如死灰。

    堡长加高这一段缕堤,格堤,就是将堤内的淤田三面用堤围起,如同江南的圩田一般。

    如此的好处,当然是可以让堤内淤田可以种植两季,没有四至九月伏秋大汛时,堤内淤田被水淹没之忧。

    但是坏处就是,这对于缕堤格堤压力增大,很容易造成堤坝险情,万一大水一来,行洪不当,那就是几万两修筑起来的缕堤尽毁,还要危及遥堤。

    就算堤修得坚固,但堤内淤泥堆积,失去冲沙之用,很容易形成二级悬河,将来一旦溃坝,后果不堪设想。

    众官员们也是恍然,难怪这些老百姓敢在伏秋大汛就要到来之际,住在遥堤之内。原来这堡长为了一己私心,早早将缕堤偷偷加高。

    堡长身为老河工,明知加高缕堤这么多危害,仍是要私自为之,说一句其罪当诛也不过分。

    见被林延潮拿住了把柄,这堡长也不说什么冤枉了,而是说饶命之言。

八百四十八章 新任知府() 
堡长认罪,众官员们无不愤慨,众官员都是差一点被他这满口仁义的说辞给欺骗过去,若非林延潮明察秋毫,他们倒是真不致于对那些居住在河堤里的老百姓下手。

    一来是心存怜悯,二来是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了,你再去赶人家走,必生冲突。

    同知署一名管河的官吏,此人乃林延潮的门生,心怀悲愤。他出面道:“老师,学生随你从京师到地方来,但见这沿河官员,无官不贪,无吏不脏,哪个人将老百姓的安危放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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