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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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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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推官面如土灰,马光一句话下,将他所有可能都剥夺干净。他这等天才的想法,在官场种种肘制下,都是泡汤。

    但林延潮却突然道:“本官听说新任漕督就要到任了吧!”

    吴通判答道:“确实如此,前漕运总督凌漕督,升任兵部尚书协理京营,新任漕督乃原先户部右侍郎傅老大人。”

    林延潮点点头道:“原来是傅司农啊,当初本官在京为官时,与他有点交情。本官致书于他,让漕运衙门派人改在临清验看盘粮,这应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众官员而言,这等千难万难之事,林延潮轻轻一句话就解决了。

    什么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什么是翰林?什么是当今首辅的得意门生?就算人家得罪了皇帝,触怒了太后,潞王,进了诏狱,仍是毫发无伤。

    虽说眼下林延潮被贬官至归德来,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林延潮在朝中经营的人脉,势力,拔根腿毛来也比别人的腰粗啊。

    马光却是一晒,他在地方为官十几年,从来没当过京官,以往只是听说京官如何如何牛逼,但自己却是不信。

    他想林延潮年纪轻轻,就算是翰林,怎么能与当初的户部右侍郎,当今漕运总督傅希挚有关系呢?

    傅漕督是出了名的清官,也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想要让他变通,简直做梦啊!六品官与三品官结交,这等忽悠人的话,你也信?

    马光当堂出声质疑道:“司马大人,请恕下官失礼,漕运之事,关乎重大。要想傅漕督答允,那可不是见了几次面,这等点头之交可以办妥的。”

    马光这说话很不客气,当面质疑林延潮在吹牛。用白话说,你不要拿这等点头之交的交情来吹嘘,若是这样老子还相识满天下呢。

    马光此言,连林延潮身旁的孙承宗,丘明山都看不过去了。

    二人正要出面辩驳,林延潮笑了笑出声道:“听马知州这么说,倒是令本官有几分拿不准了。本官与傅司农当初在京时,也就是吃过几顿饭,互赠过几首诗文,还请马知州替本官拿捏拿捏,这等的面子够不够请人帮忙的?”

    全部官员闻言几乎是当场身子僵硬,马光则是呆如木鸡。

    什么叫啪啪啪的打脸,马光这时候可谓就是了。

    若是马光这等级别官员能被傅希挚留下共餐,都可以到官场上逢人吹嘘的地步,至少在漕运衙门没人敢为难你,还要供着你。

    还不说二人互赠诗文,这简直是妥妥的好友啊。

    一旁官吏也是替马光叹息,什么叫短智,林延潮就算眼下被贬官,但人家当初好歹也是天子讲官,半个帝王师,赐斗牛服的。

    具备了能与在京侍郎平起平坐的资格,你马光居然还当面质疑人家。

    归德在场官员,这时无不被林延潮的背景所震惊,马光此刻则是欲哭无泪,早知林延潮背景如此了得,当初实在不该呛声他的,好了现在有此人在归德府,自己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马光眼下唯有当场认栽,嗫嗫地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司马恕下官失礼。”

    见马光偃旗息鼓,林延潮道:“很好,若再没有人反对,本官决定就在临清采买漕粮,至于粮捕通判……”

    林延潮看向马推官,马光二人。

    马光如斗败公鸡,垂下了头,至于马推官也是垂头,但他此举是掩饰内心波动。

    林延潮怔色道:“本官打算向吏部,藩司推举,马推官为本府粮捕通判,诸位以为如何?”

    众官员连着马光也是一并道:“司马英明,我等并无异议。”

    林延潮见众人心服口服,也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办下了,既是安插了心腹,又令众人心悦诚服,实在一举两得。

    当下散衙,林延潮正要至二堂更衣,这时陈济川快步至林延潮面前说了几句话。

    林延潮闻言顿时又惊又怒,拍案道:“安敢如此?人在哪里,带来。”

    于是陈济川从门外领来一人,这人作管家打扮,一见林延潮即跪着磕头,口中哭着道:“司马老爷,救命,司马老爷,救命,救救我们家老爷吧。”

    林延潮道:“你先站起来说话。”

    对方起身后,林延潮问道:“真是锦衣卫的人捉了你们家老爷?”

    这人道:“不错,小人当初赴京公干,见过锦衣卫,来人不仅身穿锦衣卫服,身上皆有锦衣卫腰牌。”

    林延潮与陈济川对视一眼,然后向对方问道:“说说你家周老爷被抓经过。”

    “是,我们家老爷辞官后,即赶着回乡。当时老爷的车驾都已是出了归德地界,正欲雇船回乡,就在渡口时,为缇骑追上。他们将我们拿住,老爷当场欲分辩,那些锦衣卫道,你与我们丘都宪分说就好,然后即将老爷押回了归德府。”

    “当时我家夫人见老爷被拿了都哭晕过去,一直问都已是花了钱,为何还不能了事。小人见此当下赶至回府,求司马老爷救救我家老爷。”

    林延潮闻言道:“你且不要焦急,此事本官虽不知情,但想来应是丘都宪抓得你们家老爷。”

    “此事详情如何,待本官问过丘都宪再说,你放心,本官必给你与你家夫人一个交待。”

    “谢司马老爷,谢司马老爷。”来人连连叩头。

    此人退下后,林延潮不由动怒,当初放周通判,自己是请示过丘橓的,好了,现在你给我出尔反尔。181

八百四十章 郑伯克段于鄢() 
周通判先放而后抓,此事令林延潮震怒。

    这若传出去,很损林延潮的名声的,因为林延潮当初是'收了钱'的。拿了钱就要给人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丘橓如此出尔反尔,实在令林延潮颜面扫地。

    陈济川向林延潮道:“老爷是否立即去见都宪?”

    林延潮道:“也好,我正要讨个说法,立即更衣。”

    林延潮更衣后,正欲出门却停下脚步。

    陈济川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疑难?”

    林延潮道:“丘橓敢出尔反尔,那也料到我会动怒,上门找他要说法,他必已备下说辞。如此上门也是无益,只是讨个没趣,要不回人来。”

    陈济川闻言立即对外面道:“不要备马车了。”

    陈济川随林延潮重新回到签押房。林延潮向陈济川问道:“你看丘橓此举欲何?”

    陈济川垂下头道:“都宪可是正二品大员,小人如何敢揣测?”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倒是有点明白了,看来他又是要将此御史被刺案,办成如张江陵那般的大案,株连者众。”

    陈济川道:“这……这不是吧。”

    林延潮道:“御史被刺之案,虽说尚有细节不能确认,但已是明晰了。当初御史来此查案,发现了河南官场上,于河工上偷工减料,以致大堤冲垮。于是御史准备上告朝廷。管河同知得其仆回报,与御史谈判不成,故授意其仆刺杀于他。”

    “刺杀之后,前归德府知府,命仵作假造御史自杀之相,然后呈报朝廷。其间河南道藩司,臬司,以及本府不少官员,或者知情或半知情,不上举也罢了,还隐瞒此事。最后以御史自杀之实,禀告天子。这就是此案首尾。”

    陈济川闻言骇然道:“那应怎么办?”

    林延潮道:“此案要破不能,如何审有三等办法,大办,中办,小办。”

    “所谓小办,就是将包庇的前归德府知府,以及杀人的管河同知问罪,即可向天子交差。”

    陈济川道:“此太便宜了,其他贪赃枉法之官员了。”

    “所谓大办,就是将一系牵涉其中官员,凡在御史被杀之事上知情,隐匿不报之官员,在河工上贪污,尽数拿下问罪,如此不仅是原先的知府,同知二人,半个河南官场都要牵涉其中。”

    陈济川又为难道:“这官员都抓了,那让谁来当这官。”

    林延潮道:“还有中办,虽说眼下前管河同知还未押解上京,但其背后多少有河道衙门指使。而且河工上下出了这等弊案,河道衙门监督不利就是首罪。”

    “所谓中办,就是抓河道总督李子华,河道衙门上下一干问罪。”

    陈济川道:“抓一个二品大员,既能震慑官场宵小,也足以对天子交差了。不知老爷之意是如何办?”

    林延潮苦笑道:“老爷我哪有什么意思,轮不到我来作主。当然是以首辅之意,马首是瞻,我立即给元辅写信禀告此事。”

    数日后的一个半夜。

    陈济川手持烛火敲林延潮的房门,口称京里来人。

    林延潮摇了摇头,心想申时行的人来的真是会挑时候。

    林延潮生怕惊醒了浅浅,蹑手蹑脚起身,然后披衣至外间。

    烛火下,一名穿着青衣的仆人侯在阶下,一言不发地给林延潮递上一封书信。

    林延潮拆信阅之,但见信上写着几个字‘郑伯克段于鄢’,正是申时行的手迹。

    林延潮阅信后,对申府仆人道:“下去休息。”

    又对陈济川吩咐:“好生招待。”

    然后林延潮回到了书房,见‘郑伯克段于鄢’,当下从书房里取出春秋左氏传来。这郑伯克段于鄢乃春秋左氏传中的名篇,林延潮有过目不忘之能,早已是烂熟于胸,但仍取书阅之。

    这段故事说的是,郑庄公与共叔段乃武姜所生。武姜偏爱弟共叔段,但最后郑庄公却继承王位。

    武姜请郑庄公封京邑给共叔段,大臣们反对,认为会助长共叔段势力,郑庄公却答允了。

    共叔段诱使郑国两地叛变归属自己,大臣们劝郑庄公要兴兵讨伐,郑庄公继续纵容其弟。

    之后共叔段修兵甲马车,准备偷袭郑国,武姜为内应。这时郑庄公对大臣们可以讨伐了,于是一战击败了共叔段。

    春秋有微言大义,褒贬之用,郑伯克段于鄢,一个克字说明郑伯破共叔段之战,并非兄弟相残,母子反目,而是附和礼法,大义。

    林延潮将文章阅毕思索片刻,已是了然,然后写了一封信命申府仆人立即交给申时行。

    然后林延潮轻车简从去见丘橓。

    林延潮见丘橓时,但见这位古稀老者,在灯下写着卷宗,一旁侍者端上食案,但见除了一碗粟米粥,一碟小菜外别无他物。

    林延潮见此不由斥道:“尔等怎生照顾?都宪,一夜没睡,勤于案牍,你们怎敢拿这些粗劣之食给都宪食用。”

    林延潮斥了几句,侍者瑟瑟发抖。

    丘橓却道:“林司马,是老夫如此吩咐他们的。”

    说完丘橓对侍者道:“退下吧!”

    “是!”

    侍者放下食案小步退离。

    丘橓将卷宗合上,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粟米粥,再夹了一小块萝卜放入口中。

    咀嚼之中,丘橓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丘橓道:“老夫年少家贫,一年难得几次吃得饱饭,祖父见我有读书之资,举族供之。当初县试时,家母就给我煮了一碗粟米粥,带入考场时,吾不慎将粥撒了,结果老夫是饿了一日,考完了县试放榜,老夫名列儒童第一。”

    “当时是老夫第一次去县城,城门未开,一伙入城者燃柴围坐取暖,唯独老夫不动。众人问老夫的脚冷吗?老夫回说,固然寒冷,但谁叫他乃是足乎?”

    林延潮道:“下官对都宪钦佩之至,敢问都宪为何对本府前粮捕通判,为何放而又抓?”

    丘橓道:“你消息不甚灵通,比老夫预计晚了几日方来质问。当初老夫本就没想放人,不过试试尔与周通判有无勾当,故而纵之!”

    林延潮几乎破口大骂,丘橓设局连自己都想抓,幸亏当日自己没有把周通判的钱纳入自己囊中,而是上缴朝廷七成。

    自己本以为与丘橓还算有些交情,但他却是一点人情都不讲。若非自己帮忙,他能破得了这御史被杀之案吗?

    丘橓不以为意地道:“老夫既当面说出,就是不会拿此事追究你。你无需介怀。”

    林延潮道:“周通判虽是知情不报,但并非大罪,既是拿钱买命,不如放他一马?”

    丘橓正色道:“若是各个贪官,都能拿钱买命,那么任上大贪特贪就好,何必畏国法之威。此糊涂之言!”

    “那此案都宪准备怎么办?”

    丘橓拿出一单子道:“老夫准备按此上奏天子,你看过后,若无异议,可在后列名,事后可算你大功一件,不过就算你不署名,老夫也不会强迫。”

    林延潮看了单子后,惊道:“一百二十五名官员?上至二品河道总督,下至九品承运库使?这请恕下官不能签。”

    丘橓冷笑道:“林司马,你胆气哪里去了?当初上谏二事疏时,那等铮铮铁骨呢?不惜得罪太后,潞王,触怒天子,也要将六百万银子讨回的气魄呢?”

    “区区一百二十五名官员就叫你胆颤了吗?实在是叫老夫失望。”

    林延潮被丘橓说得一愕,这完全是两回事啊:“当初下官所攻讦不过太后一人,但丘都宪却是百人啊!你要将半个河南官场都清之一空,就不怕千夫所指。”

    丘橓正色道:“纵使千夫所指,老夫也当以此一身当之家国!为官岂可博长厚之名而枉法。人臣之义,事不避难。难而避之,谁为朝廷但此任者?”

    “昔齐威王烹一阿大夫,封一即墨大夫,而齐国大治。今日老夫就以这一百二十五名贪官烹之,而我大明之江山可立治矣!”

    丘橓全然没有一句,将林延潮的话听进去。

    林延潮将单子放在案上道:“都宪之言,下官不能苟同,敬将此单奉还。”

    “慢着!”

    丘橓一语而毕,六名锦衣卫进屋。

    林延潮见此道:“都宪此是何意?”

    丘橓面无表情地道:“林司马涉大案,乃办案之重要官员,为免御史被杀之事重演,老夫派锦衣卫贴身保护你,一食一坐即必须有人跟随。”

    “丘都宪,信不过下官?竟要软禁下官。”

    丘橓捏须道:“林司马多虑了。老夫一生所行所为之事,皆俯仰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林延潮冷笑道:“好一个对得起天地良心,敢问丘都宪对得起张江陵么?”

    丘橓肃然道:“此事朝廷早有定案,你为何又问?”

    林延潮道:“丘都宪说张江陵贪污两百万两,为何最后只搜出二十万两?张江陵之长子于狱中自杀,又如何解?”

    丘橓道:“那是因为张家早听到风声,将银两私寄于曾省吾,王篆家中。至于张敬修自杀并非老夫本意,所谓‘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老夫处置张府之事,件件得宜,而死者不可复生,汝为何赎伯仁由我之罪乎?”。1

八百四十一章 大网(第一更)() 
面对林延潮的质问,丘橓几乎是闻一答十,一身正气说得反而令林延潮几乎无词。

    丘橓当时奉旨抄张居正家中时,申时行多次写信,其中有言'既已籍人之财,亦不欲戕人之命','希望丘橓手下留情,至少不要做得太过分,保全一下重臣身后颜面。

    丘橓回信给申时行,句句辩解,没有一字认错。

    后因百官叩谏,天子下旨平反张居正狱时,丘橓得旨释放张家众人时,张家数十人出狱持服痛哭。

    当时张敬修已死,张懋修寻死被救回,张敬修遗孀高氏举刀自杀,被人救下,仍是瞎了一只眼睛。

    见此一幕,丘橓质问,天子已免除你张家之罪,其余家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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