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39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早在成化年间时,四品知府见巡按御史,就已是长跪不起。

    到了万历朝,更不得了,布政使,按察使见巡按,要换上素服,然后行半属礼。

    若是巡边御史,披执在身的武将,也要跪下叩头,哪怕你是堂堂参将,游击。

    也就是说,身为巡按御史出行,布政使在你面前都是半个属下。以七品官之身吆喝从二品大员,这哪里是巡按地方,简直是装逼出行,享受吊打众大佬的愉悦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巡按御史任期只有一年。这样装逼的岗位,对不少人而言,真想一辈子干下去,不升官都行。

    林延潮率众官员出门相迎,但见河南道巡按御史曾乾亨已是落轿,正负手看着谯楼树坊上‘承流宣化’的匾书,身后官员吏目,长随皂隶上百号人列道于府衙门前的十字街上。

    “下官见过按院!”

    林延潮左右通判,推官都是行跪拜之礼,唯独林延潮只是一揖,揖而不跪。

    导驾官道:“林司马,按院大人代天子巡狩,见按院如见圣上,司马当行跪拜之礼叩见。”

    林延潮反问道:“既是按院代天子巡狩,为何藩台臬台可见按院不跪。”

    导驾官道:“那是因为藩台臬台,乃从二品正三品的方面大员,故而可以免跪。”

    林延潮道:“那就是了,下官身为一府同知,与藩台臬台同为官员,彼乃长兄弟。未闻长兄不跪,而弟跪。”

    同为官员,彼乃长兄弟之语,不是林延潮发明,而是海瑞海刚峰的创造,林延潮在这里借来一用。

    海瑞当时语境是,自己与督抚同为官员,彼乃长兄弟罢了,没听说弟弟要跪哥哥的。而林延潮拿来借用是,我与布政使,按察使同为官员,他们为我兄长,没听说过,哥哥不跪(巡按),弟弟要跪的。

    论及嘴炮,十个导驾官也不如林延潮,海瑞这个级别的,当下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反驳。

    闻声曾乾亨将目光收回,看向林延潮,然后问道:“林司马,欲为笔架山乎?”

八百三十二章 阴谋() 
林延潮左右分管粮捕的周通判,分管商虞的吴通判,分管仪考的何通判,以及推官等官员皆跪。

    左右官员皆跪,唯独林延潮一人抱拳而立,实在令人想起了海瑞。

    海瑞笔架山的事,官场上无人不知,当时海瑞为县学教谕,知府巡视,左右皆跪,唯独海瑞不跪。知府说海瑞孤峰独立样子,真像一座笔架山。

    于是海笔架之名,不胫而走,几乎成为海瑞代称。

    曾乾亨的意思,你林延潮要在我面前学海瑞?真清介,还是假清介?

    林延潮道:“本官对海少宗伯一贯仰慕,敬仰而不敢自比,倒是让按院见笑了。”

    曾乾亨不置可否,对众官员道:“本官奉圣命,按临地方,听闻河工料场被烧,兹事体大,故而星夜赶来,至于其余繁文缛节,尔等不必在意,所有官吏随本官至府衙大堂。”

    说完曾乾亨率先抬步,众官员随行入衙。

    堂上林延潮让出,面南的正座给曾乾亨,自己侧坐在旁。

    曾乾亨看向堂中跪的贾贴书,于员外问道:“堂下下跪何人?”

    贾贴书,于员外欲言又止,看向一旁林延潮露出惧色。换了旁人他们早大声喊冤了,但他们已被林延潮的手段整怕了。

    林延潮则是坦然道:“回禀按院,乃这一次火烧河工料场的嫌犯。”

    曾乾亨乃盛产状元的江西吉水人,其父曾存仁官至云南布政使,其兄曾存仁曾任过吏部文选司主事,现任太常卿,堂堂正三品京官。

    曾家可谓一门三进士。

    曾乾亨虽较林延潮不过早三年当官,但因有父兄提点,对官场之事十分熟稔。

    河工料场被烧,朝廷几万两河工银打了水漂,此事一定要有人来担当责任,上息圣怒,下安民怨。

    那么暂署府事的林延潮,以及商丘知县吕乾健,无疑首当其冲。眼下林延潮拿下曾帖书,于员外问罪,意在拿二人替罪羊,为自己开脱。

    曾乾亨心如明镜向贾贴书,于员外二人问道:“河工料场真是你们烧得吗?”

    贾贴书道:“回禀按院,卑职冤枉。卑职乃河道衙门的帖书,怎么会知法犯法。”

    于员外也是叩头道:“按院老爷在上,小民家里颇为余财,平日安分过日,实不会贪图那一点虚利,而做出此伤天害理之事来。”

    曾乾亨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对二人道:“自古虚事难入公门,实事难以抵对。林同知抓你们岂无真凭实据。若真是你们二人做得不妨招了,免致皮肉受苦。”

    贾贴书,于员外毫不犹豫地道:“回禀按院,小人确实不曾做过。”

    林延潮心知这曾乾亨厉害,他明明有意翻案,但面上却摆出不偏不倚样子。

    当下曾乾亨道:“既是如此,呈堂证供何在?”

    下面官吏奉上,曾乾亨见火油之证据,皱眉道:“卷宗里于家家中有水井,若他们真用此火油焚河工料场,一时不察放在家中。他们只要待官兵上门前,将火油往井里一倒即可,哪会等你们上门搜得。”

    林延潮道:“按院,若倒火油至井里,必有痕迹,若万一洒在井口,更坐实了做贼心虚。”

    曾乾亨摇了摇头道:“此牵强附会之说。”

    当下又传人证。

    曾乾亨对三人问了几句。但盘问了一番,曾乾亨抓住了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

    曾乾亨手持证词对林延潮道:“案情与卷宗上所言有所出入,久闻林司马有林青天之名,但今日此案草草而断,实是有损阁下清名吧。”

    林延潮正色道:“回禀按院,假的就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本官以为此案证据确凿,若按院先入为主,恐怕难察真相。”

    见曾乾亨,林延潮起了争执,下面老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曾乾亨正色道:“本官身为巡按,有代天子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清理冤狱之责。本官说有疑点,就是有疑点,河工料场被烧一案暂且搁置,择日再审,你们二人可离府衙回家,但不可离开本府!”

    没错,复核案件,就是巡按御史之权力。曾乾亨说你有罪,就是有罪,有罪也没罪。

    林延潮无法反对,早在曾乾亨来时,林延潮就知这次煮熟的鸭子飞了。

    贾贴书,于员外闻言大喜叩头道:“小人叩谢青天,叩谢青天。”

    曾乾亨复道:“且先别谢,眼下河工料场被烧,但堤上河工大料却不可不补。于员外我知你家有河工料货,你不可囤积居奇,将河工料都运至堤上。”

    于员外慷慨地道:“回禀按院老爷,小人虽是一介商贾,但也有报国为民之心,这批河工料,小人立即就送至堤上,若赚老百姓一个钱,叫小人不得好死。”

    曾乾亨点点头道:“这方是义商,不过朝廷也不会亏待你们,该多少钱就多少钱算来。”

    说完曾乾亨看似随意地向林延潮问道:“林司马,你的帐上还有多少钱?”

    曾乾亨一句话下,林延潮即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从河工料场突然被烧,到分守道问责,到贾贴书上门胁迫,最后今日巡按御史偷袭般驾临归德府,这一切一切的事全部窜连在一起。

    当初自己还以为曾乾亨是为贾贴书,于员外翻案而来,但想想也知道这么小的事情,怎么能惊动堂堂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突然袭击归德府,自有更大的图谋。

    没错,这是一个巨大的,针对自己的阴谋。

    有人要将自己连皮带骨吞下连渣都不剩。

    林延潮笑了笑道:“按院有备而来,眼下账上有多少钱,还不是明白的事吗?”

    曾乾亨点点头道:“也好,我们等一等,府里众人都留在原地不要走。另外堂下诸位百姓也不能走,一会让你们看一场好戏,看看你们心中敬仰的林青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清官!”

    众官员与百姓都是惊疑不定,不知曾乾亨此举作什么?

    但见府衙出入门口,都已是被官兵看守,严禁任何一人出入。

    百姓们茫然不知所措,倒是官员们见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与两个月前,丘橓与林延潮拿下苏知府一幕,简直如出一辙啊!

    PS:向大家推荐一本书友的小说《反贪大明》。

八百三十三章 这是什么情况?(二合一)() 
府衙现在已经是被封锁四门,禁止出入。

    一队官兵是直接查封户房。

    惊变来得如此突然,令官员们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几位通判,推官这等高官对于朝堂上的斗争有所耳闻,尚知道多一点。

    但其余照磨,校检等低级官员,以及府衙里的书手,皂吏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曾乾亨点明,众官员方知如此大的阵仗是冲林延潮而来。

    众目所视下,林延潮见此不由愤慨地道:“按院,你如此一查抄府衙,无论有罪无罪,下面的官员百姓岂非都以为我林延潮贪污有罪。”

    “本官为官多年,自认虽没有大功于朝廷,但也薄有清名,岂容你如此当面诋毁。本官要就此事上禀都察院都御史,让朝廷为我主持公道。”

    林延潮说完,与他交好的何通判,马推官二人也是出首道:“启禀按院,自林司马署知府事以来,为官一贯战战兢兢,克勤奉公,此事我们府衙上下官员都看在眼底。”

    “这一次河工料场虽然被烧,但也不完全是林司马之职责,恳请按院明察。”

    何通判,马推官二人可是敢冒风险,在这重压之时,能站出身来替林延潮说话的。这令林延潮不由心底一暖,何通判也算了。这马推官平日与他交往不深,竟也出头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实是出乎意料。

    老百姓们也是道:“钦差老爷,林司马是好官,是清官啊。”

    “我们老百姓盼来盼去好容易盼来了这样一位好官。你可不能冤枉他啊!”

    官员们,老百姓们纷纷出声,替林延潮鸣不平。

    在舆论之势下,曾乾亨从容一笑道:“林司马,你不要挑起公论以胁迫本官,诸位同僚,诸位百姓,不妨稍等片刻,本官马上就给你们说法,不会冤枉林司马的。”

    果真过了片刻,但见一名官员被左右两名官兵押入府衙。

    林延潮见了这名官员,不由起身对曾乾亨问道:“按院,此乃本府黄府经,你拿他作何?”

    被押之人就是黄越。

    黄越也是挣扎道:“回禀司马,下官正在河边监督民役,而这几名官员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下官拿来。”

    曾乾亨看向黄越道:“本官拿你,自是问河工料场被烧之事。”

    “黄府经,你说数日之前,河工料场进了值近三万两的河工大料,以及民间征发来的柳苇,是由你亲自过目的对么?”

    黄越道:“正是。”

    曾乾亨道:“其中料货商人是不是送了你两百两银子,十坛山西黄酒,希望你能蒙混过关,让他们的料货可以以次充好?”

    黄越急道:“冤枉,冤枉,下官受司马所托,主理河工,如何敢作这等事。不错,料货商人是由送我两百两银子,十坛黄酒。”

    “但他们是怕下官刁难,故意挑刺,这才送钱送酒让下官通融。但下官却说,我为朝廷办事,为归德三十万百姓筑堤,心底没有半点私心。这银子和酒,你们拿回去,下官丝毫不取。”

    曾乾亨反问道:“真得退回去了吗?什么都没有留下?”

    黄越闻言一愕,然后道:“这……”

    “如实道来!”曾乾亨厉声喝道。

    黄越这才道:“当时他们其意甚诚,下官盛情难却,碍于面子。银子下官是退回去了,只是酒留下了三坛!”

    曾乾亨拍案道:“三坛,这不是普通山西黄酒,都是十年陈酿,坛坛值银十两。三坛就是三十两,抵得上你大半年俸禄。”

    黄越道:“下官一时不察,以为就是普通的酒,但是……但是下官受酒,可以认罪,可下官保证,这进的河工大料绝没有以次充好。”

    曾乾亨冷笑道:“现在货被烧了,你自是怎么说都可以。”

    林延潮正色道:“按院,你的意思是本官收受河工料商的贿赂,让他们以次充好,自己烧去了河工料场吗?你可有实据?”

    曾乾亨不答。

    “没有实据,就是污蔑!”

    曾乾亨道:“林司马,到了此刻你还死鸭子嘴硬,看来本官不拿出证据来,你无法心服口服了。不过现在先不急办你的事。”

    曾乾亨看向黄越道:“尔收受贿赂,证据确凿,本官现在就是将你拿下!来人!”

    身为巡按御史曾乾亨,有当场逮捕六品以下官员,事后请示朝廷的大权。

    别说黄越一名八品官,就是六品通判,曾乾亨也是说拿就拿。

    两名官兵拔去黄越官服,打落他的乌纱帽,让他披头散发跪在当场。

    这一幕令林延潮心底大怒,黄越是他的人,这无疑狠狠地扫了他的面子。

    黄越被拿后,这时两名账房师爷模样的人道:“启禀按院,我们已是盘过账了,府衙下拨河工银五万两,现在账面剩不足一千两,除去开销一万一千两,还不算赊欠的两万八千三百六十三两河工料钱。”

    “账面上一共有三万八千两不知去向。”

    曾乾亨拿起账本过目后,胜券在握地道:“果真如此,林司马你与本官解释一二。这三万八千两去哪里了?”

    “朝廷拿给你五万两修堤,为何河工料场被烧后,你却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出,这三万八千两到底在哪里?”

    说完曾乾亨将账本掷在林延潮面前的地上。

    众官员见这一幕,都知林延潮完了。旁观的老百姓们也是捂住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延潮拿着三万八千两干什么去了?

    “林司马,你乃清流出身,又是三元及第,为陛下金殿钦点,你是如何报答陛下圣恩的?”

    说到这里,曾乾亨走至堂下对着众老百姓道:“诸位同僚,诸位百姓,这三万八千两银子本是朝廷给咱们老百姓修堤的河工银。”

    “结果却被林司马挪用,存入这农商钱庄之中,拿你们老百姓的钱作青苗钱再贷给老百姓,然后将所得利息纳入腰包。三万八千两,两成五的利息,那一年就是九千五百两银子。”

    听到九千五百两,老百姓们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好大一笔钱啊。

    曾乾亨连连冷笑道:“诸位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清官,好官,竟偷偷拿着朝廷的钱放贷,私下挪用官银,以致账面一空,待河工料场被烧,老百姓性命攸关之时,竟拿不出一两银子来。”

    曾乾亨一句一句如刀砍斧劈,老百姓心底已是动摇了。若非林延潮之前在他们心底地位,这时恐怕早就一并起身大骂了。

    众官员则是心想,林延潮犯得是杀头之罪啊。

    为何这么说?

    因为河工料场被烧,林延潮监督不严,最多只是贬官留职。

    至于挪用官银,甚至贪墨利息,也并不严重,最多免职。

    但挪用官银,贪污利息,以至河工料场被烧时,拿不出一两银子应急,这就是重罪了,若天子龙颜一怒之下,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曾乾亨这证据一拿出,众人知林延潮大势已去。

    不免有人生墙倒众人推之心。

    分管粮捕的周通判出面道:“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