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之效。”
林延潮闻言不由佩服,他本以为落淤固堤时待伏秋大汛之后,没料到黄越改变思路,不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在桃花汛时放淤固堤,将淤泥导至堤下后,就可在伏秋大汛前筑起撑堤,护住遥堤。
只要落淤固堤一成,自己修建遥堤的钱就可省下不少,全力放在修建缕堤上。眼下河工银对林延潮的这大工程而言,是捉襟见肘,故而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林延潮与黄越走走谈谈,这时日头已高。
河滩边仍是一片取土行硪之声。
这时几十名壮硕的农妇提着装着黑面蒸馍,黑面烤饼的箩筐来至堤边。
但见箩筐沉甸甸,蒸馍烤饼如小山般堆着,还有一桶桶汤水。
林延潮走至两名装汤的民妇前,拿起盛汤的马勺往桶里一搅,但见油花和葱头在汤水面上翻滚。林延潮亲自尝了一口,有些清汤寡水,他对黄越道:“干苦力活的人,都喜欢吃咸,这汤淡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两名民妇都露出了畏惧之色。
黄越道:“下官明白,一定改善。”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温言对两名民妇:“端下去吧!”
八百二十四章 河道来人()
听林延潮这么说,两名民妇都露出了畏惧之色。
黄越对二人道::“不关你们的事。”
然后黄越又对林延潮道:“下官明白,以后往汤里多加盐末。”
林延潮点点头,温言对两名民妇:“你们下去吧!”
两名民妇如蒙大赦,连忙端着桶离去了。
饭食端至一伙刚从河滩上下来的民役面前,但见这些人迫不及待从民妇手里接过了蒸馍烤饼,然后用大白瓷碗去桶里舀了一碗清汤。
上百名民役就如此坐在河滩上,一边啃着蒸馍,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清汤。虽是粗劣之食,但辛苦的劳作后,能吃上这一顿,还是令他们好生惬意。
见民役们都得其食,林延潮也是放下心来,回到遥堤草庐里。
坐在草庐搭建的棚子里望去,整个滩头修堤筑坝的场面一览无遗。
林延潮见这遥堤虽建在高处,但堤高两丈有余,不由向黄越道:“工部的规格是,堤高一丈,则上宽三丈,下宽十丈,缕堤既修七尺,上下之宽尚可略减,但这遥堤有两丈余之高,那下宽之左右撑堤不是要过二十丈。这需多少土方?”
黄越道:“然也,其实这二十丈也是不够的。遥堤往往建在河岸高处,堤高又在二丈三丈之间。若真依工部的规格营建,所需土方实在太多。故而放淤固堤最省人工。但这样不算完工,撑堤建好后,还要栽以柳苇,方能起固堤留淤之效。”
林延潮与黄越聊着,这边饭食已是端来。
案几上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羊肉烩面,还有几块白面馒头,比外间民役的饭食不知好了多少。
黄越见了有几分尴尬,解释道:“今日司马来堤上,故而奢侈了些,平日里我们这些管河的官吏,有蒸馍馒头下肚就好。”
林延潮夹了一筷子羊肉笑着道:“这也不算太奢,尔等身为乃朝廷官吏,自不可比民役吃得差,不要担心银子开销,尔等只要用心将河治好才是。”
得了林延潮这句话,几名管河官员都是大喜,感激林延潮之体贴。
但黄越却一脸忧色,屏退左右后道:“司马有所不知,眼下河工账面上的银子,只够用至月底。”
林延潮闻言放下筷子道:“拿帐本来。”
黄越奉上帐本解释:“三县八千余民役,一人一月饭食银五钱银子,八千人就是四千余两。这钱倒是不多,但水木之工,料物最急,才是大头。”
“修堤需柳苇,桩木,土方,大料,除了土方可在堤旁随处而取,其余都要用钱。”
“如柳苇就是柳树芦苇,平日都依时存贮于河岸,由老百姓种植,朝廷用柳苇要补偿百姓地价,每土一方,给银一钱两分。”
“至于桩木以来自江浙最佳,石料以来自南湖诸山最善,但从这两处运来,其价太贵。问临近各县各府采买,也不是不行。但即便就近采买,所费仍巨,还不算桐油,糯米,灰钉铁等等。”
“唯一庆幸的就是五千余民役的雇役银,他们都答允可以等秋后再发。这是老百姓们对司马之信任,否则上一次朱司空亏银之事后,百姓已是很少肯让官府赊账。”
黄越所说的朱司空,就是前工部尚书朱衡,朱衡在隆庆六年时以左副都御史,经理河道。
朱衡乃与潘季驯并论的廉臣能臣,在河南时治理河道政绩卓著,但就是这样一位名臣,堂堂工部尚书竟因拖欠农民工工资,被百姓围住府邸上门讨薪,于是成为官场笑柄。
而林延潮发给河工的雇役银,就是打算用青苗钱的利息支付的。
林延潮当初初衷,就是用青苗法借钱给有田的百姓去安心种田,专心生产,不用被迫服河工役,让没田的百姓修河堤,以工代赈。
再用青苗法的利息钱,来支付雇役银。
这初衷本是很好的,但也要民役们肯信任官府,因为要拖到秋后青苗钱收上来后,百姓才能拿钱。但出人意料时,归德府内治下的老百姓,没有一人怀疑林延潮的信用,用行动来表示支持。
不过老百姓肯支持是解了林延潮燃眉之急,但河工料木又是一个大难题。
林延潮对黄越问道:“能不能说一说,让那些料木商赊欠一二,待秋后再还。若是能答允,本官承诺明年河堤岁修还是找他们。”
黄越是知道林延潮的底细,同知署的官方账面上,也就五万两河工银。这还是林延潮暂署知府事后,从府里户房直接转入同知署的账上,否则按照官场截留的规矩,这五万两能有三万两到手中就算不错了。
这五万两银子有一万二千两先拨到黄越手中,剩下三万八千两都存入了农商钱庄的账目上。
这三万八千两以青苗钱的名义贷给老百姓,两成五利息收回,那就是四万七千五百两,就算一年内拿不到这么多,但也可从钱庄里拿钱先垫上。不过这钱若只是修遥堤,堵住去年被河水冲垮的三处决口那还能富余个万余两,但要修建百里缕堤却是差了老鼻子了。
黄越不知林延潮的全盘计划,但他知道同知署的账目上现在是一两银子也没有了,不说利钱,就是三万八千两河工银,至少要秋后才能划到账面上,所以赊账成了唯一的办法。
但就算木料,雇役银都在赊账,这河堤能修到几个月,他心底也没有个数。他提醒过林延潮,但对方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黄越不知林延潮底气何在,眼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越现在已是将前途都压在林延潮身上,肃容道:“下官为官多年,在河工上下还算有些薄面。下官找几位相熟料木商谈一谈,定帮司马办妥此事。”
林延潮点了点头,吃完面即坐马车回府了。
下了马车,刚至府衙,丘明山即急匆匆上前道:“东翁正要去河堤上找你呢。”
“何事这么急?”
“是河道衙门来人了。”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凛,他与李子华关系不好,这时候河道衙门来人,恐怕来者不善。
“来得是何人?”
“明面上的身份是河道衙门的帖书,不过方才我托人打听,此人实际上乃河督没出五服的亲戚。”
八百二十五章 风雨欲来(二合一)()
河道衙门的官员,怎么会是河道总督的亲戚呢?
其实这也是实情。
这河道衙门乃正二品衙门,听起来一副官吏众多的样子,但实际上朝廷真正任命的只有河道总督一人。河道之事,总理山东,河南,南直隶数省,河道下面官员属吏,河道总督必须亲自征辟。
因此河道衙门里贴书云云的官吏,其实就是河道总督的长随。长随里若是有亲戚,那么也是丝毫不奇怪的。
当下林延潮请此人至二堂相见。
来人三十多岁,蓄着八字胡,一副甚是精明的样子,见了林延潮即笑道:“林司马,河台正在山东接待要员,故而派贾某来归德巡视河工。”
顿了顿这贾贴书道:“这转眼桃花汛就要来了,不知民夫募役齐了吗?”
林延潮道:“一共募得了八千余人。”
贾贴书有些惊讶,但又想起林延**的修建百里缕堤的牛皮,心道他归德府刚遭了灾,又征发如此多民役,民间必是天怒人怨了。
贾贴书不知林延潮用青苗法及以工待赈,民间不仅没有怨言,老百姓还尽得其利。
贾贴书没有直言,只是觉得林延潮为追求政声,也是够心狠手辣,不把老百姓死活放在心上,反而对林延潮高看三分,但口里却阴阳怪气地道:“这么多民役,工食银可是不少啊。”
林延潮道:“那是当然。”
贾贴书道:“卑职来前,河台一再耳提面令,这河工之事,民役第一,大料第二。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我们为官之人当时时念之,为圣上分忧。切不可劳民役民,若出现克扣民役工食之事,那就是有负天心了。”
丘明山笑着道:“请贾帖书放心,我们府台也是一位好官,不会做出这等之事了。”
贾贴书呷了口茶,慢慢地言道:“空口无凭啊。”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我们往河堤上走一趟,眼见为实。”
贾贴书摆手道:“那改日是一定要看的,对了,河工大料都备齐了吗?”
“正在备之中,贾帖书有什么吩咐吗?”林延潮问道。
贾贴书道:“林司马,卑职在河道衙门数年,见过不少河道官员于大料之事上偷工减料,甚至将烂料堆砌在河堤中,自以为可以欺骗验收,再虚报额数。他们以为查不出,到验收时,河道衙门有得是经年河工,随意抛开一挖就可见真章。”
说到这里,贾贴书看了一眼林延潮脸色,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又道。
“当然这其中也不都是地方官员的过错。据我所知,此乃下面奸商与河工胥吏勾结,他们在河工大料上作手脚蒙骗上官,以取暴利。林司马若是察人不当,河工银被人侵吞倒不是大事,怕只是怕在他们将烂工烂料用在大堤,结果大水一至,冲垮了堤坝,到时连累司马乌纱帽不保啊。”
林延潮与丘明山对视一眼后问道:“那贾贴书有何办法教一教本官?”
“教林司马倒是不敢当,不过卑职认识几个信誉卓著的良商,平日里与河道衙门多有来往的,用他们木料承建之大堤,在河道验收之时从未出过差池,司马不妨考虑一二,以保万全。”
其中门道林延潮丘明山是一听就知,林延潮自不会当面拒绝然后道:“若是价钱合适,那么看在贾贴书面上,本官也不会拒绝。”
贾贴书哈哈大笑道:“林司马果真快人快语,你我既是投缘,兄弟我也不妨说一句掏心窝的话,令恩师申阁老马上直接晋为首辅,若是河工之事能办妥,河台高兴之下,少不了在事后保举林司马一个卓异,到时候天子龙颜大悦,叙班回京是迟早的事。”
见林延潮没有言语,贾贴书怕话里点得不够又继续道:“在天子身边为官,那才是正经,林司马胸怀经纬天下之志,哪里能在地方任官。这一百一万个人看在眼里不如那一个人看在眼里。”
林延潮让丘明山招待贾贴书,自己离去。
数日后,丘明山,黄越一并回报,言贾贴书给林延潮推荐的几家料商,河道总督李子华在其中都有干股,而且他们的报价比归德本地料商要贵了七成之多。
好消息是归德本地的料商,在黄越作保下,肯给林延潮赊料。
林延潮闻言即知,看来今年河道衙门保荐的卓异与自己比较难了。他纵然一心想凭政绩升迁,但也不会拿这等事作交易,不过有申时行在,李子华再如何也不敢为难自己。
林延潮想了想将自己决定告诉,丘明山,黄越二人。
黄越满是惋惜叹气。
丘明山则是目光闪闪,待黄越走后,丘明山对林延潮道:“东翁昨日有三名来自公安袁家子弟来访,我让他们县里的寅宾馆住下。属下打听过了,他们乃左布政使龚大器的外孙。”
林延潮心底佩服丘明山的厉害,三言两语这套话本事,将袁家三兄弟的背景打探得一清二楚。
林延潮想起昔年自己被张居正贬出京时,返乡路上游杭州时与袁宏道结识。
丘明山言下之意,想借三人来让自己结交河南左布政使龚大器。龚大器乃一省的二把手,从二品大员,掌管一省钱粮,若是与龚大器交好,林延潮在河南的官场走得会顺得多。
可是这几人都是自己后辈,特别是袁宏道对自己一脸崇拜和敬仰,犹如老师般事之。
林延潮就是脸皮再厚,也是不好开这个口。比如林延潮当初可以向申时行开口求官,但却很难拉下面子,向袁家三兄弟开口帮忙。
丘明山知林延潮的心思,当下顺着意道:“东翁这一次虽不得河道衙门那卓异,但河台看在申阁老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东翁。反而东翁若刻意交好袁家三兄弟,反而会被官场上人说刻意巴结龚方伯。”
对于很多人而言,世上的事,难就难在一个面子放不下。
其实与林延潮而言,也没什么真担心的,申时行升了首辅,现在河南官场上都要给他面子。
林延潮沉吟道:“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问关羽曹操、孙权,齐起兵来攻荆州,如之奈何?,关羽答曰,分兵拒之。最后荆州亡于关羽之手。”
“恩师远在京师,我也不能事事打着他招牌行事。眼下河道那边我已是得罪了,藩司这边可不能再有失。袁家兄弟你好生接待,得空了我再与他们吃顿饭。”
丘明山见林延潮从善如流,大笑道:“东翁,你若是肯用河督的料商,一个卓异是少不了,何必弯弯绕绕走龚方伯的路子。”
林延潮笑了笑而不说话。
就在此刻,身在京师的林延潮大靠山申时行却出事了。
事情起于,高启愚案。
原来高启愚为张居正心腹,他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出了一道乡试题名字是‘舜亦以命禹’。
这一句话出自论语尧曰。尧帝传位给舜帝时,曾说过与‘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舜在传位给大禹时也用这句话,来告诫他。
高启愚用‘舜亦以命禹’这样的敏感词来出题,不是为当时在位的张居正,鼓吹禅让之说吗?
于是高启愚的险恶用心,就被火眼金睛的御史丁此吕给发现了,他上书向天子弹劾高启愚,说这是意图为张居正劝进作势。
天子拿丁此吕的奏章给申时行问怎么办?
申时行说,当初皇极门前百官劝谏,清算张居正一事已是告一段落了,陛下你都下旨,说过不再追究此事了。丁此吕现在又重新挑起此事,那是阴谋大大的,臣恐以后这样的谗言接踵而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天子听了心想申时行说得对,于是让吏部尚书杨巍将丁此吕贬谪为潞安府推官。
但是申时行此举,捅了马蜂窝了。
张四维当初为了干掉冯保,授意门生言官李植等弹劾张居正一党。结果无数张党官员落马,言官从此势大,内阁对言道失控。而申时行又是张居正的心腹,故而言官对于他接替张四维担任首辅,都是十分的不满。
李植他们为首的言官,是意许王锡爵接替张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