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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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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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朝廷现在只能勉强拿出赈灾粮来,哪里有钱贴补百姓。”

    “若非朝廷拨付的河工银,素来连七成都不到,下官都打算将钱借给老百姓。”

    林延潮心想,自己话都说到这里了,就看丘橓能不能领悟了。

    只见丘橓露出深思的神色,忽道:“林司马,我看你可以将手头空闲的河工银,以两分之息贷给老百姓。”

    “两分利乃低息,远胜于民间钱庄之高利贷,这笔钱渴先暂解老百姓燃眉之急,待今年六月夏税缴后,老百姓将钱连本带息还回来,再用于河工。”

    林延潮闻言装出一副又惊又喜道:“都宪真是高见啊!此莫非是王安石的青苗法不成?”

    丘橓见自己'想'出这个妙法,也不有得意地道:“确实。青苗法虽不可久为,但作为权宜之策倒是可行,既救了老百姓,又能让河工银不用空置”

    林延潮又为难道:“都宪实在高见,远胜于下官,只是只是青苗法乃变法之举,而且这个办法有挪用官银之嫌疑。”

    丘橓摇了摇头道:“不要怕当干系,只要是有益于老百姓的事,就算丢了乌纱帽又如何呢?”

    “此事本宪为你做主。将来有事,让他们找本宪就是。”

    林延潮得了丘橓一席话,当下心底大定,日后有人若追究起此事,说自己挪用官银,也有丘橓替自己顶着。

    林延潮虽知丘橓有笼络之意,但这一次也算承了他情了。

    丘橓见林延潮表情,心想挪用官银这罪名比挪用仓粮轻多了,这是可以变通的。自己用此事先拉拢住林延潮,如此就不怕他不在查案之事上为自己卖力。

    丘橓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过宋时青苗法争议很大,甚至被人骂为祸国之法,其因就在于地方官吏实施不当,这一点你需谨记。”

    林延潮道:“下官记住了。”

    丘橓不知,这青苗法林延潮不打算让官府出面,而是打算用他的钱庄来办。

    说到这里丘橓道:“林司马,当初你上谏时,我以为你是张居正之同党,后来本宪查抄张家却发现满潮大臣独你和严太宰没有给张居正贿进,此方知你的为人。”

    “但张居正乃奸相,大是大非前,你不要错了。”

八百零五章 君子小人() 
丘橓抛出这个问题,也是他与林延潮分歧之所在。

    丘橓倒张,林延潮保张。

    二人三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延潮若违心附和,节操掉了一地,当面反对,开罪了丘橓。

    别的都好说,但张居正在林延潮心底,与王阳明都是他最敬佩之人。

    王阳明,真三不朽,张居正则治国,平天下。

    左右都是得罪,林延潮此刻答道:“张太岳在世时,下官从不曾迎合过,甚至有所过节。但平心而论,下官以为其虽私德有亏,但大节无碍,于国于社稷皆有盖世之功。”

    从私交上,林延潮与张居正确实不太好,但男子汉大丈夫不可私毁公。

    而你丘橓得罪了张居正,被他打压,然后挟私报复,将他家整得那么惨,这是君子所为吗?

    当时海瑞,于慎行,王家屏,都是张居正在世时,与他关系不佳,但张居正过世后,他们都站出来替张居正辩护。

    这不仅是君子所为,还赢得了天下士林的赞叹。

    再举一个例子,林延潮的座师文宗王世贞,以及汪道昆,二人都是张居正同年,交情曾很好。

    张居正为相时,王世贞有意请张居正提携,张居正回信王世贞说,才人见忌,自古已然。吴干越钩,轻用必折;匣而藏之,其精乃全。

    张居正这话大意是你乃花瓶,可以看,不可以用。

    至于汪道昆在张居正当国时,任上出了差池,张居正道了一句‘芝兰当道,不得不除’,然后将他罢官。

    在未交恶前,二人曾在张居正父亲七十大寿时,都送了幛词,时人王世贞,汪道昆评价所写的幛词‘谀语太过,不无陈咸之憾’。

    但王世贞却将给张居正之父幛词写进自己文集中,给天下读书人看,但张居正倒台后,王世贞就立即删去。加上他在书里写张居正服用‘海狗肾’,‘冬天戴毡帽’这等边角料之事,令士人觉得有失文宗的风度。

    反观汪道昆在张居正死后十年,自刻全集,却全载幛词此文,不易一字,此举反而为时人雅重。

    话说回来,张居正看人还是真准。

    丘橓闻言哼了一声,不过林延潮马上改口,他反看不起他。

    丘橓斥道:“欲格天下者,必先自格也,未见本乱而末治者。张江陵在世时,操弄大权,凌威主上,私德有亏,怎见得大节。亏汝还是经学大家,受士人敬仰,怎么见事如此不明。”

    林延潮不作争辩,只是拱手道:“都宪,君子和而不同。”

    丘橓不悦地拂袖,然后道:“言归正传,由河工案,以及御史被杀之案来看,苏知府牵连其中,你以为他是否与二案有干系?”

    林延潮本就有意借丘橓之刀除掉苏严,但心想此丘橓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绝非好糊弄之人于是道:“回禀都宪,下官不敢讲。”

    丘橓沉下脸来问道:“有什么不敢讲?”

    但见林延潮侃侃道:“都宪有所不知,下官自到任来与苏府台一直不睦。若是都宪让下官讲,下官怕言语有失偏颇。”

    丘橓心道,林宗海真君子矣,可面上却板起脸道:“当初你与张居正私交不睦,却在天子面前为他开罪,但现在你与苏知府不睦,却不敢讲他坏话,岂有如此道理?”

    林延潮当下道:“如此下官就斗胆直言了。”

    林延潮将自己到任后,苏严之事尽数说出。丘橓听后道:“尔身为佐贰官,当以安静为事,若与正印官所见不合,事后奏之有司就好了。若事事争执,反而让下面官吏看了笑话,不成体统。”

    丘橓口里对林延潮又是批评,但对苏严之事却不置一词。

    禀报完,林延潮欲走,丘橓却道:“宗海留步。”

    但见丘橓仆人拿出一盆的板栗。

    丘橓温言道:“这是老夫从老家带来的,宗海不嫌弃,就陪老夫吃一些。”

    林延潮道:“恭敬不如从命。”

    林延潮边剥板栗,边嗅着板栗的清香,心底想,这丘橓乃器小偏激,狭私报公之人,但对自己倒是器重,看来这就是王霸之气啊。

    却说次日排衙。

    虽说林延潮分厅视事,但这排衙还是要去的。

    排衙后,林延潮向苏严道:“府台,下官有要事相商。”

    苏严冷冷地道:“本官公务繁忙,可否改日?”

    林延潮笑着道:“就耽搁府台片刻。”

    苏严对一旁让师爷道:“你先去准备下,本府片刻就来。”

    让师爷称是一声,经过林延潮时也不行礼,白了一眼即离去。

    苏严坐定,他的心腹汤师爷向林延潮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后,就立在一旁。

    林延潮开门见山:“府台,眼下已是开了春,河工之事就要起了,不知府台可否将河工银早日拨付给下官,下官好赶在五六月霖雨前,将河堤修好。”

    苏严呵呵地笑着道:“本府就知你为此事而来。”

    于是苏严向汤师爷问道:“藩司将河工银拨付到齐了吗?”

    汤师爷道:“前日到齐,一共五万两入了府库。”

    林延潮心道,马勒戈壁,自己冒死上谏,从潞王那枪了三百九十万两银子,其中有一百二十万两。

    这笔钱河南各府拿多少钱户部都议定了,归德府一共可以从一百二十万里支得七万两,另外今年河道衙门再拨付三万两,这一共是十万两啊。

    林延潮问道:“今年的河工银以及去年圣上的恩赐,一共十万两银子,怎么到了府里只剩下五万两了?”

    汤师爷笑着道:“林司马,请听我解释,这笔钱是户部拨给河道衙门,然后河道衙门再拨给河南布政司,河南布政司再拨给下面各府。这钱从上至下,是经手一道,就要截留一道,这要雨露均占。这是官场习规,这钱真到了咱们地方手里十不存三四。”

    “这并非是藩司偏颇,各府各县都是一样,若是东翁去向上面多要了,藩司那边与其他各府怎么交代,要一碗水端平嘛。”

    “那这五万两,府台准备怎么给?”林延潮问道。

八百零六章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十万两剩五万两,这其他五万两到哪里去呢?

    这时与林延潮交好的何通判正好进入向苏严奏事,听了这事也向林延潮解释。

    这倒不是贪腐,各衙门都有各衙门用钱的名目。

    比如要户部拨款,河道衙门先要给户部上下官吏一笔部费。

    钱到了河道衙门,官员也有各等名目挪用,如雇役,车轿,修衙,马料,修船,河标,都要用银子,不免挪用些银子。

    钱到了藩司,藩司也有各处亏空,去年藩库收入要亏补,官员属吏的欠薪,给京里官员炭敬冰敬。

    总之上面有一堆难处,你要体谅就是。

    林延潮知这是官场现在的陋习,但苏府台这五万两,你打算给自己多少?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嚣张,不是下官对上说话态度,何况林延潮有求于知府拨钱,应是弯腰求人的态度。

    苏严先是怒气上涌,但马上又想,林延潮敢这么与自己说话的底气在哪里?

    汤师爷继续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地方官员迎来送往,藩王催要土贡,还有东城城墙塌了一处,年头响马攻城的事还在眼前,若响马再来,城墙破损这怎么办?林司马这里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这钱从何而来,唯有东挪一点,西凑一点,否则这么一个府怎么维持?河工是要紧,但也不是这一处在使钱。眼下府里确实没钱,等过些日子再拨付,请林司马等个数日,最迟不过惊蛰。

    什么叫官断十条路,人家卡着不给你钱,还能说出堂而皇之的道理来。但若真等到惊蛰,林延潮就是误了河工工期了。

    苏严安然坐着,他就是要卡着这一道不让林延潮好过。

    要知道河工工期很短,要赶在五六月前就将去年被冲垮的河堤修好,否则若是今年再起大水,后果不堪设想。

    但凡只要误了河工工期,河道衙门,分守道都要责问林延潮,等到那时,林延潮就知道什么是追责问罪。

    延误河工工期,轻则革职,重则流放!

    以往河道衙门也用这一招逼一名倒霉的官员,藩司,河道衙门两面施压下,这官员胆子又小,怕担当责任,最后被逼上吊自杀。

    林延潮闻言拍桌道:“没有钱真办不了,如此下官只有向分守道,河台上禀,为下官主持公道。”

    汤师爷见此心道,果真年轻人是沉不住气,这点就动气了?除非他有恃无恐。

    见林延潮顶撞,苏严勃然色变道:“本府身为一府知府,要守城,安民,催农,教化,赈济,这些哪个不重要。你若要去上面打官司尽管去打,延误了河工工期,你自己一人负责。”

    林延潮冷笑道:“一任负责?若真是有司怪罪下来,我一定拉上府台你。”

    苏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喝道:“好啊,你去上控,大家各自告状,看看上面听谁得?”

    林延潮知苏严有大学士许国撑腰,与藩司的关系也很好,故而有恃无恐。若是今日自己不是早有后手,要么只能在他面前服软,要么就真被他坑在这里了。

    何通判打圆场道:“二位都是本府的大老爷,二老爷,何不各退一步,不如先拨一点银子,让林司马把河工之事先起个头,搭个架子,下面慢慢再说。”

    汤师爷道:“东主,你不如如此,先拨两万两,让林司马开个火,至少把锅烧热,以后咱们再添柴。”

    苏严气道:“本府有此心,但奈何有人与本府抬杠,怎么办?”

    林延潮不信苏严真会把钱拨给自己,但对方毕竟是自己上官,若自己一句顶回去,道理就不在自己这一边。于是他退了一步道:“府台息怒,河工之事还请府台维持才是。”

    见林延潮服软,苏严摇头冷笑道:“要钱,一个字难。但是看在何通判,汤师爷面子上,本府唯有从各驿的杠夫钱挪些,府里再凑点,拨给你两万两吧。”

    林延潮冷笑,五万两只给两万两不说,还让自己的得罪人,驿站杠夫辛苦了一年,就指望这点钱养老婆孩子,现在拿不到钱,唯有怪罪到自己身上。

    这一手真是好卑鄙,自己与苏严无怨无仇,但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何通判赔笑道:“府台大人也是不易,手上就这么多钱。司马,咱们是大脑袋上顶着个小帽子,能遮一点是一点。”

    说完何通判向林延潮频使眼色,让他不可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先答允下来,以后再说。

    一般而言,官员争取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下面回去要给苏严身边人打点,然后看看人家能否发善心再赏点饭吃。

    林延潮道:“那请府台给我写批条。”

    然后林延潮又对门外吩咐道:“请户房司吏到此画押,本官要当面领到钱。”

    林延潮在府衙里与苏严,你一句我一句大声争吵,吴通判,周通判,本府推官都在公堂外竖着耳朵听着。

    几人都是道:“林司马完了,这府台是故意要整死他。”

    “谁不知户房潘司吏就是他的走狗。”

    不久户房潘司吏赶到了。

    潘司吏人很精瘦,他的公房就在正堂旁,林延潮与苏严争吵那么激烈,他早听下面的人禀告过了。

    眼下潘司吏听闻林延潮要钱,立即就帮苏严道:“府台大人,你忘了,你刚拨了一万两给虞城知县修漕船了,这漕船也是大事,万一漕期一到,本府漕船无法北上,耽误了这天庾正供。府台你也要受漕运衙门问罪的啊!”

    苏严也是失声道:“本府怎么忘了这事。”

    林延潮冷笑道:“那依潘司吏的意思怎么办?”

    潘司吏是苏严心腹,直接给林延潮甩了脸色,正眼不瞧地道:“眼下府库里就只有八千两,林司马若是嫌少,可以等漕船从北边回来了,咱再给你拨齐了。”

    林延潮恍然明白了,这苏严和汤师爷刚才给自己唱了一出戏,他根本压根就没想给自己这两万两。

    林延潮冷笑问道:“潘司吏你说府库没钱?我问你,你给苏府台每月养那百十头斗犬,要多少钱?”

    “府里将耕牛谎报为病牛宰杀喂狗,潘司吏又给多多少钱?”

    “府衙在城北私修的百十间犬舍,潘司吏又修了多少钱?”

    “还有那每犬皆雇有狗奴吃喝喂养,这役银又是多少钱?”

    “城外老百姓吃不上饭,无片瓦遮顶,府台的爱犬却能每日吃着牛肉,住着犬舍。这府库难道不是朝廷的,而是你给府台开得私库?”

    林延潮几句话一说,全堂都是色变。

    这些事情府衙官吏,不少人都是知道。苏严爱犬如命,故而上面的官员为了巴结他,将这些狗伺候得比人都好。

    但这些事大家心底明白,却没一个人敢在苏严面前道一句的。

    苏严怒道:“林司马你说什么糊涂话,这些斗犬都是本府养来警卫防贼的。本府与你有什么私怨,你竟要如此恶毒地诽谤本府。”

    汤师爷也是赔笑道:“林司马,你误会了,府里确实是没有钱,你与府台不快,也不用与这些狗计较嘛。”

    林延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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