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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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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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十一年,正月。

    黄河坚冰终于融化。

    草木开始复苏。

    年初响马造成的风波,终于退去。

    在林延潮一席话下,归德府城商丘,免遭历史上全城灰烬的厄运。

    就在新年伊始,河南官场上流传着一个消息,那就是钦差来了。

    听说天子要派钦差来视察河南的河工,赈灾。待听了钦差人选后,河南官场上的官员,犹如一盆凉水浇下。

    这派来查案的钦差不是别人,而是今都察院右都御史丘橓。

    丘橓是什么人,刚直鲠亮可比海瑞,铁面无私可比包拯。

    在张居正案上,他亲自将张家抄没,再将张居正三个儿子下狱拷打,逼得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自杀。

    虽说最后张居正之案,因林延潮上谏之故,没有办成铁案。

    但天子仍对丘橓在张居正案上,那等追查到底,绝不容情的态度,十分赞赏。

    于是天子将他提拔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正二品)。

    不久传闻就变成了真实。

    都察院右都御史丘橓代天子巡狩河南,顿时河南官场一片哀鸿遍野。

    然而听到铁面无私的丘橓,要来河南视察后。

    府衙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变了。众府衙官员看向知府苏严的脸色都有些不同。

    响马渡河,灾民闹事,府城被包围,还拿出一万五千两向马贼赎城,几件事加在一起若给钦差知道,苏严乌纱帽难保。

    入了夜。

    林延潮身为一府同知,就住在府衙中。

    府衙分外署内署,外署乃办公之处,内署就是官员与家眷休息之地

    府衙里,知府宅位于内署正中,外头有一道门通往外署的后堂,天黑后这道门就是关闭,任何人要见知府都需通禀,就是府衙属官也不例外。

    林延潮的同知宅就位于知府宅之东。

    同知宅经重新修葺过,乃两进宅院,随从师爷都住在外进,林延潮与家眷住在内进。

    因林延潮还没有独立署衙,故而在外进设了一间公房,与师爷们议事。

    林延潮端坐公房内,左右是孙承宗,丘明山两位师爷。

    经上一次之事,林延潮没有怪丘明山劝自己弃城而跑,反而谢他通风报信,将他幕酬从原先五两一个月,升至七两银子一个月。

    不过孙承宗因前几次之事,对丘明山十分厌恶。

    对于自己幕僚团队里的‘矛盾’,林延潮看在眼底,但没有制止。这适当制造些不和,反而能让他们更尽心为自己办事。

    丘明山先开口道:“这一次钦差巡视河南已成定居,以丘都宪的杀性,这一次不知要摘到多少乌纱帽。”

    “至于苏府台,我看这一次是自身难保。他为官多年,民间积怨,官场上对他多有怨言。他的事若被捅至钦差那,最少一个虐民之罪是逃不了的。东翁,我看这归德府的天是要变了。”

    孙承宗道:“东翁,先圣有云,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则守牧之责也。苏知府这等之人为官,不知多少百姓受害,又屡次打压东翁,东翁正可以借助这一次丘都宪来河南,将苏知府在归德为祸百姓之事上奏朝廷,既是为百姓请命,也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林延潮闻言沉吟不语。

    丘明山察言观色道:“孙兄此言差矣,苏知府刚愎自用,铁腕治下,这是他的性子,却不是有意针对东翁。若非私怨,徒然参劾上官,一旦为苏知府知情,那么就是不死不休了,投鼠需忌器。”

    “还有东翁身为佐贰官,在官场上当以息事宁人为第一事。若是一到任,就挤走上官,官场上会怎么想。若得一个好生事,排挤上官的风评,那么将来谁敢用东翁为官。故而别人要弹劾苏知府是别人的事,东翁切不可插手。”

    孙承宗怒道:“为民请命,却没有听说过顾忌这,顾忌那的。要是顾惜此身,为官作什么?”

    丘明山讥道:“笑话,若连这官都当不了,又如何为民请命?”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林延潮伸手一止,二人当即停止争议,向林延潮告罪。

    这时外间有敲门声。

    原来是两名锦衣卫张五,赵大,他们道:“司马大人,你要我们查的事,已是有眉目了。”

    说完二人递给林延潮一封信然后退下。

    林延潮见信后道:“果不其然。”

    然后林延潮将信递给孙承宗,丘明山,二人看信后恍然大悟,原来林延潮托锦衣卫去查苏严背后的背景啊。

    丘明山弹纸道:“难怪苏知府强令兵马去虞县解围,原来虞县码头上有歙人吴业二十艘木料船。”

    “这吴业是何人?”孙承宗不由问道。

    “此人乃即要入阁的许阁老岳丈!”

七百九十九章 甩锅() 
说起木料船,就必须说引起百官叩阙之事的皇城大火。

    大火后,天子召匠工,商议从江南买木料,运至北京修筑被焚毁的殿宇。

    当时木材乃是徽商的天下,徽商口碑很好,不以次充好,不以假充真,口不二价。

    天子索性就让徽商采办,重修被焚毁大殿。徽商为何要费那么大气力承担修殿之事呢,因为这事其中大有好处。

    历史上的万历二十四年,也是皇城失火,天子要重修三大殿。

    当时徽州木材商人王天俊等十人也是奉旨修殿,去请负责此事工部营缮司郎中贺盛瑞札付。

    贺盛瑞与王天俊约法五章,一不得抵免关税,二不得冲撞官舫民船,三不得欺压地方州县,四不许未经检查即行通关,五官府不预支经费。

    众商人闻言,心想如此运输木材至京,不可横行无阻、不能夹带私货、不能偷税漏税、没钱垫资,此事哪里有利可图。

    于是众商人联络宫中的太监,给清廉,不受贿赂的贺盛瑞治了一个‘冒销工料’的罪名,然后被贬官,最后郁郁而终。

    后贺盛瑞之子贺仲轼,一直为父亲申冤,虽最终得平凡,可最后大明灭亡,贺仲轼与其夫人自杀殉国。

    所以由此可以看出,为何苏严不听余大忠反对,仍是强行令他率军前去虞县解围。

    “修建皇宫的大料,以及阁老岳父的木料船,竟比一府老百姓的安危重要,还有这道理吗?”孙承宗愤慨地道。

    丘明山一脸嘲讽孙承宗‘太年轻’的样子道:“孙先生,晏子治东阿之事你可读过”

    昔日晏子治理东阿,齐王责怪晏子将东阿治理太差,要处罚于他。

    晏子说君上给我三年,定让东阿大治。

    结果没到第二年,东阿大治,齐王大喜问晏子有什么办法。晏子说以往我治东阿时,不受贿赂,不向人行贿,治下老百姓无一饥饿。君上那时候怪我。

    现在我治东阿,受人贿赂,加倍征税,将得来钱行贿你的左右,治下老百姓冻饿大半,你反而夸我。我不懂这官要怎么做了。

    丘明山举出晏子这故事,孙承宗当即无言以对。

    丘明山冷笑道:“晏子之时,官吏权贵不过羔羊,而今则为虎狼,你若为官罪上?还是欺下?我还是那句话,老百姓为鱼肉矣,什么时候明白这句话,才算当官入了门。换我是苏府台,也会这么办。

    “何况这还是许阁老岳丈的木料船。你可知许阁老岳丈是什么人?”

    丘明山给孙承宗卖了个关子。

    孙承宗见丘明山如此,哼了一声也不接话。

    林延潮笑了笑道:“丘先生还是说了吧。”

    丘明山向林延潮道:“回东翁,此人乃歙县大商人吴守礼的族亲。”

    林延潮讶然问道:“就是那向朝廷捐银二十万两的吴守礼。”

    丘明山点点头道:“不错,去年黄河,苏松大水,南北多省迭遭旱涝灾害,歙县人吴守礼主动捐银二十万助赈。当今天子龙颜大悦,实授南京光禄寺属官两员予吴家。而许国的岳丈,与这吴守礼正是同乡同族。”

    孙承宗恍然道:“难怪结好了其岳丈,就如同结好了许阁老,结好了许阁老,就结好了南北的徽商。故而苏府台派兵救援修建皇宫的木料船,那是在情在理。这些城狐社鼠。”

    “我说得是苏严并非是吴员外,国难之时,他能举家抒难,此难能可贵。”

    “什么难能可贵?”丘明山冷笑道,“这背后有什么往来交易,此我皆是不知,若表面视之,尔也想得太简单了。”

    孙承宗被丘明山挤兑后,也不接口。

    林延潮道:“依我看,苏严如此出力,恐怕他背后之靠山是许阁老。”

    孙承宗道:“那东翁,没料到苏严的背景如此深,我们要扳倒他,岂不是难了。”

    丘明山道:“就拿此事而言,若有人不长眼睛参劾苏府台,不仅得罪了皇上,还得罪了内监,甚至还得罪了许阁老。苏严为官虽酷烈,却并非不知阴阳之人,要弹劾他就是打草惊蛇,反被蛇咬。”

    丘明山说完,心想林延潮还真是谨慎,若非先调查了苏严的背景,贸然一本参上,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丘明山问道:“莫非东翁真有参劾苏府台之意?”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不会参劾,怎么说以后共事,还是要摸一摸他的底。”

    丘明山闻言,心想自己的东翁还真是口蜜腹剑。

    若林延潮不打算参劾苏严,何必让锦衣卫费这么大的劲,打探苏严的靠山背景。

    但林延潮心底已决定扳倒苏严,但那日在城头上,响马退去后,林延潮主动将功劳皆推给知府,让知府大大长脸,二人在府内官员面前,都是一笑泯恩仇的样子。

    这边给人戴高帽,那边却打算下黑手。

    不过丘明山心底却一阵阵欣喜,这样的东主,虽有时以民为重的想法迂腐了点,但大体与他三观相合。

    孙承宗也理解林延潮,君子之道,有经有权。

    孙承宗在旁建议道:“东翁,既是赈灾之事上查不出苏府台的把柄,不如改从河工之事下手。”

    丘明山变色道:“这不行,赈灾之事若说是一点,那么河工之事就是一片,这其中不知有多少官员牵扯其中,若真察下去可能会得罪了整个河南官场。监察御史被杀,就怀疑与河工之事有关,这浑水咱们可不能趟。”

    林延潮问道:“听闻监察御史就是在巡视本城时自杀。”

    丘明山正色道:“不错,就在北察院衙署。”

    商丘城里有北察院,南察院,以往都是巡按御史来地方巡视时的衙署。

    北察院是京师都察院御史下榻之处,南察院就顾名思义了,但之后商丘不归南京都察院监察,南察院就废除了,现改为参将府。

    林延潮道:“北察院禁卫森严,若是有人要谋害御史,恐怕办不到吧。”

    正说话间,突然陈济川禀告道:“老爷,方才开后门,发现一封密信。”

    几人闻言都是惊讶,林延潮取了密信一看。密信竟道的是这一次御史被杀之事。

    信中所言,原来这监察御史吕毓昌巡视至归德府,上河堤视察河工,觉得其中有猫腻。于是回府后调集账册查账核对,发现账册中有严重贪冒。

    于是吕毓昌见黄河百万百姓无家可归的惨状后,十分愤怒,决定在给天子的奏章里上奏此事。

    但吕毓昌准备上奏之事,却为家仆吕祥得知。于是吕祥擅自作主,替吕毓昌出面,找到其中之一的当事官员索贿。

    当事官员决定给吕祥五千两银子,让他交给吕毓昌请他按下此事,不上奏天子,并私下答允分给吕祥好处。

    于是吕祥大喜向吕毓昌通报此事。

    看来这里,林延潮不由一叹,当时官场规矩就是如此。一般的御史都会拿了钱息事宁人的。

    但是吕毓昌不肯,执意要将此事向天子禀告,并还要将这当事官员行贿之事一并奏上。

    这件事不仅将当事官员惹恼了,还惹到了吕毓昌的家仆吕祥。吕毓昌如此不仅自己赚不到,吕祥也赚不到钱。

    然后一日夜里,吕毓昌联合两名家仆,给吕祥喝了一碗毒茶后。吕祥再将吕毓昌勒死,伪作成上吊自杀之状。

    然后吕祥与另两名家仆上报商丘知县,说吕毓昌系自杀,但随即知县认同这一结果,河南各级衙门也一直以吕毓昌自杀之结果。

    写信之人所言,自己亲眼目睹此事,句句是真,吕祥必受官员主使,他收钱后,杀死其主。

    写信之人说自己怕官官相护,惹来杀身之祸,不敢轻言一句。眼下知林延潮当初在府外救下几十名百姓,又不畏生死出城与响马谈判,知道林延潮是一个好官。

    于是他将此事秘告给林延潮,希望林延潮能为吕毓昌伸冤,将此案大白于天下,还吕毓昌一个公道。

    信中还说,自己不知到底是什么官员主使吕祥杀得吕毓昌,但知道当初吕毓昌要弹劾的一共有六名官员。

    主谋杀吕毓昌的必然是六名官员之一。

    林延潮一看六名官员名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六名官员有河道衙门,有布政司,有按察司。

    其中知府苏严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官位还不是最高的。

    林延潮看完信后,觉得真实度很高,因为细节很详细,写信之人说自己当时就在吕毓昌身边,此事多半不会有错。

    林延潮让孙承宗,丘明山退下,他不打算将信中内容告知二人。

    现在对林延潮而言,可是烫手山芋,抱在手中。

    若真要向天子秉直陈言此事,就是得罪了半个河南官场,这么多一省大员,这干系不是自己这五品官可以担得起的。

    现在林延潮左右为难,若是说,那么自己恐怕当不了这干系,连申时行都不保不住,何况这名单里还有申时行当初要林延潮保下之人。

    但若是不说,自己就有亏天子交待暗访查案之职。

    林延潮左思右想一阵,决定将此信交给正牌钦差都御史丘橓。

    人家是正二品大员,就算有什么事,也有高个子顶着,而自己赶紧甩锅才是正经。

八百章 微服私访的钦差() 
此事对于林延潮而言,有两个选择。

    若直接将此信单独上交给皇帝,将来破了御史被杀一案,那么皇帝肯定会嘉奖自己。若是交给丘橓,那么自己很难有什么功劳。

    不过此事也很有风险,若林延潮真将这案子捅到了皇帝面前,自己以后在河南官场上也怕是寸步难行了。

    所以大多实力办多大的事,丘橓身为右都御史,当今都察院的二号人物,是有这实力办下此案的,故而林延潮是坐观他之成败。

    当夜林延潮将信交给赵大,张五二人,让他们连夜送给丘橓,并禀告张鲸说御史被杀之案有眉目了。

    赵大,张五接信时都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因为他们与林延潮一般都这等终于可以甩锅的想法。办完这趟差,他们就可以回京,不用在这苦地方苦熬了。

    对于林延潮,现在赵大,张五是千恩万谢。

    却说丘橓要来河南的消息,可是令官场上一夕数惊。

    在大明官场上,京官还算是‘清廉’。

    因为他们只收‘炭敬’,‘冰敬’,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往来馈赠,不算贪污的把柄。

    这样京官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一面收着钱,一面说我这钱干净,不是从老百姓身上剥削来的。

    但外官就不同了,外官不巴结京官,那在官场上就没办法混下去。外官又无同僚馈赠,故而为了保住乌纱帽,只能收受贿赂,剥削地方。所以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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