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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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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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苏严的过失,若他在这时绝不能得罪了府里大户。否则他们家在朝为官的人,随便一本参上,苏严的仕途就完了。

    这时苏严冷笑道:“这帮刁民,竟敢附贼,幸亏本府有先见之明,不允他们入城,否则给他们里应外合之下,这府城恐怕早就被破了。”

    苏严说完,众官员心底都是冷笑,居然把自己的过失,说成功劳,当官无耻到这个地步。

    大家心底虽这么想,但是面上一并齐道:“府台大人英明。”

    正说话间,这时城下有人骂道:“苏严你这狗官,贪污我们赈灾粮不说,还不允我们入城,我的家人都被冻死了,眼下要杀你偿命!”

    “偿命!”

    “偿命!”

    城下百姓一并吼道。

    这呼声犹如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苏严的脸上。

七百九十四章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见几个百姓带头后,不少百姓都是出声喝骂。

    身为一府知府,苏严几时遭到这样的羞辱,只能拂袖离去。临走前苏严对守城把总道:“本府先行下城,尔要给我守住城池,开封府那边的援兵马上就到,你若守城有功,本府必在上面给你请功。”

    这把总苦笑,这功劳怕是有命拿,没命享了。

    二人走下城楼。

    让师爷道:“东翁,看这架势,应是黄河冻底后,山东来的响马。”

    苏严对让师爷道:“响马不过是求财,饥民乃是求粮,从府库里那一笔钱赎城,让响马退去。”

    让师爷道:“东翁,府库没钱了。”

    苏严道:“那就抄余大忠的家,若不是他浪战遇伏,全军溃败,就算给响马十个胆子也不敢围攻府城。”

    让师爷明白苏严要让余大忠来当这替罪羊,点点头道:“不错,余大忠罪责难逃。”

    就在这时,就见南门方向,城头的旗帜倒下了,而城外乱民一阵兴奋地发喊。

    让师爷见这一幕惊道:“怎么了,城塌了?”

    苏严立即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久吴通判,周通判二人一并返回,焦急地道:“府台,把守城北的高把总,竟弃城逃跑了,城门大开!”

    几名官员闻言骇然道:“什么?”

    而众官员们都是面无血色,下面饥民虽叫嚷的凶,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本事真的攻城。但是城门大开又是另外会事,若城门一破,苏严就是收刮满城,拿出金山银山堆在他们面前,也是无用了。

    众人现在在城头上看去,但见一名明军将领骑着马,带着手下的士卒,从北门逃离商丘城。

    未战先溃,临战而逃,这都是军纪败坏的明军常有之事。

    守将弃城而逃,乱民们大叫着:“杀贪官!”

    “杀为富不仁的大户!”

    一时咆哮声四起,乱民踏过结冰的护城河,朝城门奔来。

    府衙里通判,推官,经历都是站着束手无策,眼见饥民轻而易举闯进瓮城,露出绝望之色。

    “完了,完了,城池一破,我们都要作阶下囚。”

    “阶下囚还好,没听见乱民喊说杀贪官,我们哪有命活下来!”

    “我乃朝廷命官,怎么能受辱。”

    苏严这时看向这些人微微冷笑道:“尔等真是没出息,今日之事唯有一死而已。”

    说完苏严起身,站到城头上,欲坠城自杀,以身殉城!

    众官员心知,苏严为本府知府,就算城破不死,也难逃朝廷追责,罢官下狱,倒不如今日死了,朝廷念在他死节上,不会追究。

    但让师爷带着左右之人,皆将苏严拉住道:“东翁,不能守,咱们就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苏严大怒,欲死而不得。

    就在这时。

    “府台大人!”

    “府台大人,有一队人马冲至北门。”

    吴通判等人闻之几乎喜极而泣。

    苏严推开让师爷等人问道:“城里哪里还有兵马?”

    城中似侯家,杨家这样的大族,都扈养着不少看家护院,此外他们家中还有商队,商队的护卫也是武夫。

    林延潮亲自去侯家拜访,去借家丁护卫。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作不作又是一个心思。

    明末时国库无钱,国家将亡,崇祯向北京城内高官贵戚借遍了钱。崇祯的岳父周奎富可敌国,却一毛不拔,他女儿周皇后拿了五千两给他充面子。结果周奎将女儿五千两里只交了三千两,自己私吞了两千两。最后李自成进京,严刑拷打周奎,从他家里仅白银,就搜出三百万两之巨。

    林延潮拜访侯家时,侯执蒲却是二话不说,将家里家丁,商队护卫尽数相借给林延潮。又陪同林延潮一并去相熟的杨家相借,最后凑了两百多人。

    有了这股人马,林延潮,孙承宗,侯执蒲率人正赶往城头,却见到北门守将弃城而逃一幕。

    城门洞开,城外乱民,正蜂拥而来。

    众人牙关打颤,都有退缩之意。

    千钧一发之际,林延潮也想转身而逃,但想到城破惨状。他胸中热血一阵阵上涌,站出身来几乎吼道:“诸位,城破之时,满城百姓都要遭马贼涂炭。而今进是死,不进也是死,倒不如为家乡父母而死。”

    “若是守住城门,我林延潮愿拿上奏朝廷表彰各位,无论是死有抚恤,入忠烈祠,受香火供养,生者每人都有犒赏。”

    侯执蒲听了林延潮的话道:“司马老爷乃当今状元,说话还会骗你们吗?”

    这时这些汉子道:“既是司马大老爷说了,我们还有什么不信,就算为了妻儿老小,咱们也拼了!”

    说着众人也是抢城门而去。

    两边都是狂奔而去,但家丁护卫们却快了一步,堵住了城门。

    倒也不是家丁护院跑得快,而是整个商丘城,也就七里见方,他们赶过去也不过半个街。

    城门被关上,乱民们被堵在瓮城里,他们用木棒敲打着城门,然后大声咒骂。

    林延潮见城门堵住,心底大喜,立即两三百号人分作两拨人,一拨人堵门后,一拨人从马道上了城头后,就搬起城头上的滚木擂石朝下砸去。乱民们哇哇一阵乱叫,即抱着头退出城去。

    林延潮气喘吁吁地登上城门时,乱民已是退去。

    守住城池的家丁护卫们,不仅一次拯救全城的壮举,而且还各个毫发无伤。

    “哈哈,竟将城池守住了,刚才只顾跑得快了,鞋子都丢了。”

    “鞋子算什么,要不是这些兔崽子们跑得快,我肯定砍翻两个。”

    “是啊,本以为有一场厮杀,没料到我老张这一胳膊肘子的气力还没用上。”

    “老张如此了得,我们吊你下城楼,杀个过瘾!”

    “诶,饶过他们一条狗命,我老张不是好杀之人。”

    他们相互吹嘘,各种夸张的表情,林延潮看在眼底,只觉得这些耿直大汉,有几分可爱。

    林延潮对城上之人一个团揖正色道:“此番能守住城门,多亏各位出死力,我林延潮代全城百姓谢过诸位壮士,犒赏一文都不会少你们的。”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向林延潮抱拳道:“司马老爷无需客气,小事一桩!”

    “咱连命都不要了,要钱做什么?”

    “有什么要出力的,叫上我等就是。”

    城头上欢声擂动,众大汉觉得这辈子从未这么吐气扬眉过。

    孙承宗,侯执蒲一脸喜色。孙承宗道:“东翁,我们抢回了城门。”

    侯执蒲一脸敬佩道:“先生临危不惧,学生佩服。”

    林延潮点点头,城外乱民退去,而苏严以及府城官员却来到城门下。

    苏严见城上一片欢声,知方才林延潮力挽狂澜,顿有几分颜面无光。

    方才林延潮携家眷离开府城时,苏严闻之大怒,在众府衙官员面前怒叱林延潮临阵脱逃。而过了片刻,林延潮不仅没有逃,还借兵救了一府百姓的性命,甚至他苏严的性命,这令他如何不羞愧。

    见林延潮下城楼迎接,苏严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道:“司马,城上现已如何,乱民可是退去?”

    林延潮拱手道:“府台,乱民已是退去。这些乱民乃是乌合之众,连勾索,云梯这等攻城之械都没有。天寒地冻下,只要我们募集民壮守城,再令各坊坊长严守坊内。只要严守内外,不用拖至援军到来一刻,待大风大雪一起,乱民在城外无处栖身,也自会退去。”

    林延潮这一番话,是方才请教孙承宗,以及自己以往看兵书得来的。

    众官员见林延潮退敌之后,没有半点自得之色,镇定自如与知府侃侃而谈,如何守城之事,心底对他都好生敬佩。

    在这一刻,吴通判,周通判都在心底想,林延潮为知府那该多好。那么今日这样的危局不会出现,甚至连乱民攻城之事都不会发生。

    苏严却冷笑道:“余大忠与城里能战的兵马已是全军覆没,凭着老弱残兵如何能守城,方才你能夺回城,是因那些响马未动,一时侥幸而已。不要以为夺回城门就能退敌,一城百姓生死之际,司马且不可自以为是。”

    不说林延潮救下全城百姓之功,这合情合理的建议,在苏严口中却成了自以为是。

    众官员都在心底为林延潮不平。

    那知林延潮没有丝毫动气之色,反而心平气和问道:“那是下官冒昧了,请教府台退敌之策。”

    让师爷道:“当今之策,唯有分化响马与饥民,响马要钱,饥民要粮,我们择钱粮之一给之,响马饥民必闹翻而去。”

    林延潮心道,这是赎城啊,以粮草资贼,若被御史风闻,必遭弹劾。

    苏严解释道:“我们也不是真给,乃权宜之计罢了,拖延至朝廷援兵赶到就好。”

    林延潮心道,这也不失一个办法。

    让师爷道:“可是府库现已是空虚。为今之计只有向府中大户募钱。没料到司马与侯家,杨家关系如此不错,那就请司马出面募钱。”

    苏严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林延潮心道,真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七百九十五章 打狗给主人看() 
向大户募钱,素来是很得罪人的事。

    明朝虽没有‘护官符’这等说法,但每名地方官上任之初,都要打听清楚,当地有哪些大族不可得罪。

    以商丘而论,‘护官符’就是商丘八大家。

    如八大家里的沈,宋两家,沈家有礼部侍郎沈鲤,宋家有保定巡抚宋纁。

    假如以苏严,林延潮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一不小心得罪了沈鲤,宋纁这等大佬,尚不至于前途尽毁。

    但得罪了沈,宋家,那就是两回事。

    这等世代簪缨的大族,不仅是一家之力,他们与本地各大家,相互联姻,是扶持遮饰,约定相互照应的。

    得罪一家,就得罪一片。

    苏严再极不好讲话,再如何不讲情理,那也是对属僚,对治下百姓,但对于郡内大族,他若不懂分寸,这乌纱帽早没了。

    所以向大户筹钱,这等得罪人的事苏严不出面,林延潮来干。

    若是将来贼退,他们家在朝为官的人,知道被你重重‘敲诈’过一笔,那就等着一本参上吧。

    众人有心替林延潮说话,但慑于苏严的积威下,不敢说话。

    苏严对林延潮道:“眼下数万乱民聚集城外,一旦城破,不仅你我性命,就算城中百姓也将不保。林司马,我等身为父母官,当以本府百姓为重。”

    林延潮心想,不错,城池都要破了,自己还担心是否罪人?自己如此与明朝国破时,崇祯帝那位国丈有何不同。

    但苏严不出面,却拿自己当枪使,林延潮也不是不知。

    换了一般官员做法,就是面上先答允了,然后阳奉阴违,不肯出力。

    但眼下危及之时,林延潮也不会这么小人。

    林延潮道:“府台所言极是。但大户也是百姓,他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故而林某想请府台许诺,给捐钱的大户,免征来年夏税。这钱一来用以与响马讨价还价,二来先拿一部分,犒赏守城将士,安定军心。”

    林延潮说的办法,等于寅支卯粮,提前向大户借明年的夏税,来向响马赎城。

    如此必影响本府明年的税入,身为知府苏严的考绩。

    苏严眉头一皱,一旁让师爷讽刺道:“林司马,你与府台谈条件,那要你出面何用?”

    让师爷这话很不客气。

    “那我出面无用,那由让师爷,你来谈如何?”林延潮沉下脸来。

    让师爷不料林延潮竟敢反驳,他平日仗着自己是苏严心腹师爷,常训斥下面的官员,丝毫不留情面。

    连几位通判,甚至都受过他的气,所谓狗仗人势,也不过如此。

    林延潮这一斥,顿时令在场官员大快人心。

    让师爷冷笑道:“我若为朝廷命官,自当其责。司马大人,你别忘,你才是本府同知,当仁不让的是你。”

    林延潮斥道:“你也知我是本府同知,那么本官与府台大人说话,你三番五次的抢白作何?身无功名,竟如此放肆,信不信本丞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故而有的人接近权力,就自以为拥有权力。平日大家惧你是因你是苏严师爷,若你没有这个身份,整府官员哪个会将你放在眼底。

    官场上下礼仪,林延潮不可顶撞知府,那是以下犯上。但数落师爷,却没有人说什么不是。

    这就是打狗给主人看!

    吴,周两位通判见两边要闹翻,立即打圆场道:“司马息怒,让师爷也并无恶意。”

    吴通判窥视苏严脸色,向林延潮说项道:“司马啊,府里也不宽裕,夏税虽不多,但也是府里重中之重,我看大家各退一步,免征一半夏税如何?”

    林延潮想了下道:“一年夏税不可再少,我看改以两年夏税,各减其半如何?”

    苏严在本府任期只有最后一年,那第二年减半,对他没什么影响。

    几位通判都向苏严征询,苏严终于通融道:“就如此吧。”

    之后林延潮向城内大户一一商议过去,最后筹来了三万两银子,以及几百名大户家丁。

    商丘知县也从城里募集了一千民壮上城。

    这些民壮家丁虽都是乌合之众,但城下乱民也是乌合之众。

    林延潮筹了三万两银子,不待与苏严分说,先拿了八千两银子给守城的士卒分发下去。

    按人头一数,每个人竟都领到三两多银子,乐得不少人都合不拢嘴

    尽管如此更进一步得罪了苏严,但却安定了的守城士卒的军心。

    一直等至第二天,万历十一年的年初一。

    归德府城头上用吊绳缓缓坠下几十筐柳条筐隔在城下,乱民们不知怎么回事,远远地望着。

    待柳条筐坠至地上时,才有乱民远远瞧了一眼道:“呵,这都是吃食。”

    “别去,城里的狗官,定是在吃食里下了毒,骗我们去吃呢。”

    这时城头上有人喊道:“府台大人说了,昨个儿过大节,城外的好汉远道而来,本府地瘠民困没什么好招待的。这筐里都是些吃食,就算是府台大人款待各位好汉,不成敬意。”

    山头那一阵骚动,然后几十骑来至城边。

    马匹所经,乱民们奔跑四散。

    几十骑中为首一名大汉向城头抱拳道:“多谢苏府台好意,但咱们一会还要刀兵相见,这些客套咱还是免了吧!”

    说完这大汉手一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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