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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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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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通关节,不是让自己挤下别人上榜,而是避免考中后,被别人踩下榜。万历八年时要不是申时行强行搜落卷,林延潮早名落孙山了。

    会试主考官,一般是内阁里,是没有任过主考官的人轮选。

    现在三辅臣中,张四维是万历五年的主考官,申时行是万历八年的主考官,那么这万历十一年的主考官,无疑只能是余有丁了。

    余有丁清正廉洁(怕当干系),这关节不好通,所以林延潮就想到了副主考。

    申九知林延潮的意思,低声道:“副考官听说乃吏部左侍郎许国。”

    会试副主考也是入阁的大热人选,许国眼下的资历,完全可能替补张四维入阁,成为三辅。

    再往内阁里说,张四维背后站着是晋商。那么许国的背后,站着可是徽商。

    许国对林延潮而言自是相熟,可修书一封托他关照。

    不久申九即是起身告辞了。

    告辞前,申九取出一张票对林延潮道:“这是两千两白银汇票,京城大多晋商钱庄,宗海都可持此票汇成白银。”

    林延潮见这银票吃了一惊。申九则塞至林延潮手中道:“这是阁老心意,谋官起复的事,将来总有万一,此去闽地路远,宗海揣在身边也是个方便,万万不要推辞。”

    林延潮持票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申时行虽说帮自己谋起复,但若皇帝真不肯,申时行也没办法。如历史上顾宪成得罪了皇帝下野后,吏部数次向天子推荐官员,都将顾宪成名字列在第一个,但皇帝就不用,这也没有办法。

    那么申时行拿出这笔钱来,意思就是起复的事,我这边替你留意着,若不成,这笔钱就当还你人情了。

    这两千两对申时行而言不少了。

    申时行乃寒门出身,将来就算当了首辅,手里的筹码也是不能与张四维比的。

    不过由此可知自己与申时行的关系,较林延潮与林烃,林诚义,终究还是逊了一筹。

    申九见林延潮不说话,以为他心底有芥蒂,正要开口。却见林延潮将汇票果断收下,纳入床榻旁的小匣子中道:“恩师到了这时,还将延潮放在心中,弟子都不知如何报答。请申兄代我转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恩师一句话,延潮都会效犬马之劳。”

    申九大喜道:“听延潮此话,阁老必会高兴。也好,愚兄这就回去复命。延潮你明日就要离京,今日需好生养病,不必相送了。”

    申九站起身来,林延潮拉住申九的手,叮嘱道:“小弟不能远送申兄了,临别之时,小弟同乡这一次会试的事,还请申兄多帮我留意。”

    申九叹道:“宗海真重情谊之人,申某没交错你这朋友。此事包在我身上,到时让他们直接到申府找我就是。”

    申九走后,陈济川入内道:“叶向高他们还在外间。老爷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又在病重,不如不要见了”

    林延潮容色甚是疲倦道:“他们千里迢迢来京,又都是我的好友,怎能不见。”

    说完林延潮取出盒子里汇票对陈济川道:“这里是两千两,你趁着天还没黑,先给我去钱庄兑了。”

    陈济川见此笑着道:“两千两,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是自己用的,你兑钱后先取八百两给郭正域送去,告诉他好好养病,其余送至在刑部天牢的学生家中,要一一送到不可少了一个,务必要在我离京前办妥。”

    陈济川闻言一愕道:“老爷,这两千两银子都送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

    见林延潮主意已定,陈济川也不再问了,将钱揣入怀中离去。

    片刻后,叶向高,翁正春他们入内。

    他们数人见林延潮抱恙,又被革职,都是为林延潮鸣不平,然后落了眼泪。

    林延潮倒是不觉得,与他们互道这三年来的别来之情。

七百七十五章 祖生之鞭() 
人生最乐之事,莫过于老友,同窗相叙别来之情。

    眼见叶向高,龚子楠,陈应龙都是林延潮在濂江书院时,就交好的同窗。

    翁正春是林延潮少年相识,都是侯官洪塘人,他与林材,一并也是林延潮的院试同案,乡试同年。

    乡试同年虽没有会试同年分量那么重,但大家都是从一文不名,至发解显达,又有同乡的乡谊。

    当然同乡,同年都是一个名分,最重要是还是彼此私交。

    就如同现代去外工作,尽管不断新交天南地北的朋友,但感情最好的仍是昔日一起读书的老同学。

    不过就算私交不怎么样,官场上提携同乡,照顾同年,甚至连同年的子侄都要安排好,至少能帮一把就要帮一把。

    若是你不帮忙,无视乡谊年谊,就会被人说一句不通人情。

    说了一阵别来之情,就聊至林延潮被削籍的消息,众人都是给他抱不平,随即聊至上谏之事,却是一并叫好。

    “宗海,上谏之事真令天下风云变色,我等此来路上不知,但甫至京师就听闻你的大事,我等几人都是为你击节叫好,真方是大丈夫所为。”

    “斥太后,束潞王,宗海兄这一疏,既保了圣君,又救了天下苍生,但这等擎天护驾之功,却落个革职削籍,不仅我等为你不平,天下读书人都为不平。”

    “朝廷诸公不正,惧与太后不敢说话,而今宗海你拨乱反正,诸公不将你复官,反而无畏天下清议,将你削籍,此国将不国也。”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

    除了叶向高一直不说话外,其余人各抒己见。

    林延潮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脸失意的样子道:“吾只是尽力而已。”

    翁正春等见林延潮如此,心底都是替他悲伤。翁正春问道:“宗海,此次回乡有什么打算?”

    听翁正春之言,林延潮总不能说自己暗中托申九替自己走动复官。

    这若告诉他们就显得很虚伪了。

    遭朝廷冤屈,不肯同流合污,说不做官就不做官,视功名如粪土,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大节。

    但眼下林延潮刚被革职,就求申九活动,而且还是亲民官。

    这消息若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林延潮。清流中的清流,堂堂翰林,居然去谋求监生,举人都可出任的亲民官,那简直就是自甘下途。

    于是林延潮仍是那套说辞道:“吾决定回家讲学著书,为家乡兴以教化。”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人听了虽是惋惜,但仍是由衷赞赏,进则效命社稷,退则修诗书礼乐,这才是这个时代士大夫所为。

    尤其是翁正春更是眼有泪光地道:“宗海,实为吾辈同道。”

    林延潮知翁正春为何这么激动,因为翁正春之父翁兴贤,曾任延平府,金山府府学教授,每日一面诸生讲经授业,一面为宋儒传注。

    后他的贤名为朝廷知晓,于是提拔他为两浙盐运司判官。

    要知道在官场里,盐运司乃肥差中的肥差,多少官员求之不得,消尖了脑袋往里面钻的。但翁兴贤不屑地道,吾安能舍青衿对驵马会也。

    最后翁兴贤宁可辞官回家,也不去赴任,在他看来担任府学教授要比盐运司判官这等亲民官好了不知多少。

    他这一事迹却为读书人们津津乐道,认为是有气节之所为,之后翁兴贤专心在家教翁正春读书,在林延潮老家洪塘很有名望。

    所以在翁正春眼底林延潮舍去清华之要的翰林,也要为民请命,不惜上谏丢官,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

    但翁正春得知林延潮丢了翰林官后,绕了一圈回来求亲民官出仕,那也会与申九一般将林延潮看作小人,羞于与尔为伍。

    类似于今天那等仕途无望了,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在任上捞钱的官员。

    这都是当时读书人之风气。

    于是众人替林延潮惋惜了一阵,见林延潮病中未愈,然后也是起身告辞。

    林延潮见叶向高一直不语,当下道:“进卿有什么话要与为兄说?”

    叶向高道:“有几句肺腑之言,要与宗海说一说。”

    众人见状都是先在外等候。林延潮向叶向高问道:“进卿有什么话,请直言。”

    叶向高道:“宗海,小弟以为你这一次削籍还乡倒是一件喜事。”

    林延潮向叶向高问道:“进卿,这话怎么说?”

    叶向高道:“自古以来,得高名厚爵者,为时谤所忌,贬官远逐者,为清议所崇。宗海这一次上谏,虽是贬官,我看来早晚有再起之时。”

    林延潮不由对叶向高刮目相看,翁正春等人只看到自己被贬的失意,却没有看到这一次上谏,自己赢得了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声望。

    林延潮面上叹道:“进卿,你不用变着方来安慰我。”

    叶向高道:“宗海,我肺腑之言,当年徐华亭不附于张永嘉遭贬官,得士林一直交口称赞,海刚峰死谏嘉靖下诏狱,就连昔日最厌恶其之官员,也是上疏救护。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宗海若再起时,天下将望之如安石。”

    若林延潮此刻真是意气消沉,那么听了叶向高这几句话,定然精神一振,再度涌起中流击楫般的豪情。

    不过林延潮如此高能就,低能屈的人,就算有意志消沉之时,那也是片刻,叶向高这番话却是不起大作用。

    可林延潮却承叶向高的情。

    林延潮握着叶向高的手道:“若我有东山再起之时,必不忘进卿今日之话。”

    叶向高欣然道:“宗海,记着你不过是先着一鞭,迟早我是要追上你的。”

    林延潮与叶向高,犹如祖逖刘琨之交。

    祖逖刘琨二位好友相约北伐,有比较之意。一日刘琨听闻祖逖被用,不掩嫉妒地对旁人道‘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

    这就是祖生之鞭。

    林延潮与叶向高少年同窗,闻鸡起舞,发奋苦读,可谓你追我敢,后林延潮科举先捷,可谓先着一鞭。

    但叶向高也是不弱,这一次会试挟志而来,见林延潮削籍还乡,生怕他意气消沉,故以言语激励。

    林延潮感动下,想起叶向高是历史上当了十年首辅的人物,不由心想,既是如此,大家不妨比一比,试看谁先为宰辅。

    林延潮点点头道:“愿你我之交如祖逖刘琨一般,却无二人之失意。”

    叶向高大笑道:“正是如此。”

七百七十六章 屈就() 
万历十年的冬天就要过去。

    文渊阁外是漫天飞雪。

    申时行正批改公文。

    前几日有官员上书请天子,将之前所夺赐予张居正的玺书、四代诰命,褫夺谥号‘文忠’,重新还赐给张家。但这一事遭到了朝堂上大臣反对,他们认为张居正功归功,过归过,二者不可相抵。

    眼下朝廷免于继续追究张居正过错,已是天大之恩典,不可再施于恩典。于是天子下诏驳回了官员恢复张居正谥号所请。

    但此事只是余音而已,就现在的朝廷而言,清算张居正,冯保之事已是落幕,申时行,潘季驯,张学颜等原先张党官员,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哪一天言官一封奏章就摘了自己乌纱帽。

    至于言官们弹劾大臣之事也是停止,在百官叩阙之事后,天子也有所妥协,不再放任言官,而是重新器重阁臣,加强了阁权。

    现在言官调转枪口,一日一疏地弹劾武清侯。

    想想历史上言官是如何对付郑贵妃,福王,就可知道武清侯现在的日子有多惨。

    最艰难之时,对于申时行而言,已是平安过去。张四维也逐渐将内阁大事小事都移交给申时行,准备平和过度之事。

    不过一事刚平,一事又起,现在百官们对于考成法,清丈田亩事却攻讦越烈。

    申时行执政之道,素来是燮理阴阳,他不是张居正那样,以身当天下之毁誉的宰相。

    现在他写信给各省巡抚,让他对于清丈田亩事缓一缓,给与地方豪强喘息的余地。

    写完信后,申时行忽听得树枝被雪堆得丫丫作响的声音,不由自言自语道:“算着日子,明日延潮就要离京了吧,这么大的雪,路上可是不易啊。”

    下面给申时行磨墨的值吏,笑着道:“是啊,阁老,这么大的雪恐怕通州码头早就冻住了,林三元回乡恐是不好走。”

    申时行捏须道:“你立即让人回家,将蓟辽总督去年给老夫送得两件狐裘,给延潮家里送去。他尚在病中,不可让他在路上冻着了。”

    值吏心底赞叹申时行这份心思细腻,笑着道:“阁老对林三元还真是有心了,这又是送银两,又是送寒衣的。”

    申时行笑了笑。

    说完下人出门吩咐后,这时申九正好到赶至阁中,见申时行在批改公文就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搅。

    申时行却是眼尖,见了门外的申九问道:“是申九吗?进来吧。”

    申九行礼参见。

    申时行扫一眼,见申九脸上满脸踌躇之色,于是道:“你有难言之隐?延潮怎么如何?”

    申九将在林宅与林延潮说的与申时行说了一遍。

    申时行道:“延潮要托老夫为他谋亲民官?”

    申九道:“是的,宗海言说,要亲历地方,学以事功。”

    申时行听了搁笔道:“昔日罗一峰曾言道,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

    “延潮,乃当今状元,又是三元及第,竟欲谋亲民官,与举人,监生为伍,这实令老夫不解。”

    罗一峰就是罗伦,成化年间的状元。

    罗伦说的就是当时风气,读书人进士及第后,对于知县知州这等亲民官都不愿意去,将之视作‘腐鼠’。一旦官员被分配去作知县,推官,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无颜见妻儿,哭天抢地地求朝廷不要让他们担任亲民官。

    申九道:“是啊,我也奇怪,这州县守令,但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愿屈就,唯有举人,监生之途的官员方才担任。宗海不可能不知,故而我之前还以为宗海是不是对仕途失望,不愿身在庙堂,而是去地方捞钱。”

    申时行闻言摆了摆手道:“延潮为官虽谈不上清廉,但也不会如此目光短浅。”

    “那阁老以为宗海此举是何用意?”

    申时行道:“宗海的事功之学,言是儒法并用,以老夫观之,更近法家一些。昔日韩非子有言,明主之吏啊,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重事功,就近于法家之说,而宋时选官,有言未历亲民,不宜骤擢。但我们理学,崇德不崇功,朝廷一贯以来也是重词臣,轻循吏。”

    “另外亲民官也不好当,事功难,鄙事多,做得好不好都有人骂,整日与刁民劣绅打交道,也最难持身清廉。”

    申九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换了其他官员宁可闲居在家,以待朝廷起复,也不愿操持这等繁琐之事。”

    “也就是宗海有这性子。若是我从正六品中允贬至正七品县令推官,再从清流降为浊流,宁可挂冠而去。阁老,若是宗海任亲民官后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回翰林院了?”

    申时行道:“那倒也不是,昔日徐华亭,为翰林时顶撞张璁被朝廷贬去任推官,也是忍住气去赴任了。”

    “然后徐华亭从亲民官一步一步作起,从推官迁至同知,再从同知迁至按察佥事,按察佥事迁按察副史,又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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