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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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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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行知自己若答得不好,以后就算自己身为首辅,也会遭到张四维的报复。

    申时行道:“凤盘兄,弹劾潞王并非时行之授意,若我事先知晓,绝对不会容许此事。”

    “但我事后一想,若仅是为张江陵申冤,恐怕不足以引百官同情,唯有将潞王之事牵扯进去,方足以引百官侧目,天下为之不平。”

    申时行话里先撇清了干系,再为此事补救。

    见张四维没有出言反对,申时行又道:“凤盘兄,武清侯是以外戚贵重,昔日有王上党与之结交,号为同里。兄与王上党相善,当知王上党呼武清夫人为嫂之事。但半年前,冯保借天子之势将王上党罢免,太后,武清侯可曾替王上党说过一句?”

    “兄若为武清侯之事责怪他人,时行实替兄不值。”

    王上党就是前吏部尚书王国光,当时武清侯李伟,张四维,王国光以同乡交好,结成的铁三角。

    王国光被罢太宰,犹如张四维断去一臂,而武清侯,李太后并没替王国光说过一句话。

    想想张居正,王国光的遭遇,张四维能对李太后,武清侯不心寒的吗?

    申时行这一番说得是有理有据。

    张四维怒气敛去大半,捏须道:“但无论如何说,当时也应拿其他事来声张,而不该揪住潞王之事做文章。”

    张四维说完,取了一个小纸给申时行道:“这是宫里,对林延潮处置的条子,要本辅照看票拟。”

    申时行面色沉重地从张四维手里接过,阅后问道:“敢问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张四维反问道:“有何不同吗?就算不是陛下的意思,那也是陛下顾念孝道。今日我们身为臣子的将太后逼至这个田地,终归是需找台阶给太后下的,否则陛下如何与太后交代?”

    申时行脸色一沉,他已是明白了张四维的意思了。

    申时行冷笑道:“我明白了,凤盘兄的意思,此事既已办成了,我们就用不着延潮了,拿去当作弃子好了。”

    张四维眉头拧起,斥道:“申汝默,你将老夫说成何等人了?能救下,老夫能不救吗?但在当前,我等若试图在天子,太后那,再强保林中允,实属不智。你我都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当知必要之时,要有所取舍,我等身为阁臣时刻当以圣意为重。”

    “就算林延潮是老夫的门生,这时也唯有忍痛弃之。别忘了,眼下陛下好容易才重新倚重内阁,你我不可再失圣心。”

    申时行不敢与张四维翻脸,躬身赔罪道:“凤盘兄,方才是我失言了。只是以后你让我如何去面对其他弟子。连得意门生都保不住,他人会如何看我申时行?”

    张四维道:“本辅知你的苦衷,就如本辅与武清侯,当初何尝也不是情同兄弟。”

    诏狱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延潮屡违圣命,有负天恩,着夺去所赐斗牛服,革职削籍,不再以官员优礼,一切与庶民同……

    ……着令三日内返乡,不得逗留京师,钦此,谢恩。

    宣旨太监张诚将圣旨念完,看向面前的林延潮。

    林延潮面色平静地道:“臣林延潮谢主隆恩。”

    张诚扶起林延潮道:“林先生起身吧,宣旨前陛下有言,毕竟终是君臣一场,临别之际,你有何话要与陛下说的?”

    林延潮想了想道:“草民还是那两句话,一是削减潞王大婚之费,二是复张江陵之清名。”

    张诚闻言哈哈笑着道:“朝上有个海刚峰还不够,竟还有林刚峰。”

    林延潮笑了笑道:“草民岂敢与海青天相提并论。”

    张诚笑着道:“真的吗?咱家之前揣测林中允之所以敢冒死上谏,大概是料定内阁必会保你,但今日内阁没有帮你说一句话,心底是否有所不平?”

    林延潮看了张诚一眼,知此人乃皇帝耳目,而此人听说擅旁敲侧击,窥人心思。于是他笑了笑道:“草民只是想作自己的事,内阁如何反应,不在草民所计之内。”

    “时至今日,林先生你不后悔?”

    林延潮笑了几声,然后惋惜地道:“吾只恨人微言轻,不能力挽狂澜。”

    张诚见此道:“林先生有所不知,今日陛下已是答允了百官所请。”

    林延潮听了讶道:“公公莫非是在骗我?”

    张诚笑了笑将今日百官叩阙之事道出。

    林延潮闻言沉默半响,然后点点头道:“多谢公公相告。”

    张诚有意试探,大悲大喜下常人断然会情绪流露,但林延潮却平静如恒,即便知道大功告成,除了微微露出喜色外,却没有什么激动之情。

    张诚心觉是林延潮知自己被罢官后,心灰意懒所至于是道:“林先生,这一次百官叩阙,实属忠勇之举,陛下回宫之后,将顾宪成,赵南星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了屏风之上,将来指日是要大用的。”

    “顾,赵二人,昔日官位,名望都远不如你,但同样向天子上谏,他们将来飞黄腾达,你却削官为民,咱家实在是替你打抱不平啊。”

    听张诚这么说,林延潮不由嘴唇一动。

    “其实来前陛下说了,他当初命张鲸与你说得话一直有效。什么时候只要你能向陛下,太后自承其罪,也就是认个错,道个歉。陛下说了既往不咎,即刻可让你官复原职!”

    张诚此人善于玩弄心计,这番劝诫比当初张鲸高明了十倍不至。他知有的人可忍受磨难,却不可忍受嫉妒。

    在如此考验下,没有几个人在这最后关头还能坚持的。

    张诚静静的不说话,等着林延潮向天子认错。

    林延潮对张诚一揖,然后道:“多谢公公的好意,也是只是心领了。”

    张诚闻言色变道:“林先生,你可知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吗?”

    林延潮毫不在意地道:“请转告陛下,荣华富贵天不由我,匹夫之志我不由天!”

七百六十六章 张府(二合一)() 
冬十月这场寒雨昨日过后,京城里的冬天愈加发冷。

    林延潮披着厚衫走在北镇抚司之中,护送他的是六名锦衣卫,以及本卫镇抚官。

    北镇抚司镇抚官,有直接向天子,督工禀告,而不经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也是属于大明体制下权大官小的官员。

    镇抚官亲自来送林延潮出狱,也可见他对林延潮重视。

    送至门前,镇抚官停下脚步对林延潮道:“林先生,某就送到这里。”

    林延潮转过身来向镇抚官道:“这段时日有劳镇抚使看顾,打搅了。”

    镇抚官听林延潮这么说,有些哭笑不得回道:“不敢当,这话传出去实有损我北镇抚司之名声。”

    “经历诏狱毫发未损,还得悉心照料,先生是某所见第一人,本司上下盼先生离狱一日,如久旱盼甘露矣。”

    林延潮听了不由失笑,这个比喻真是清新脱俗。

    顿了顿镇抚官又复道:“凡生离诏狱之臣,他日必名满天下,不过先生三元之名,早已天下皆知,区区诏狱也不足以添先生名声。实话言之,若非职责所在,先生为天下百姓所谋之事,令某实在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说完镇抚官对林延潮行抱拳之礼。

    林延潮也是一揖道:“镇抚使,客气了。”

    说完林延潮举步而去。

    镇抚官目送林延潮,片刻后两名牢子站在一边,镇抚官撇了一眼问道:“什么事?”

    牢子赔笑道:“方才新来的那囚人过刑时,不慎弄断脊椎,怕是不活了。”

    镇抚官骂道:“你娘,下手还是这么不知轻重。”

    北镇巡司大门前,两队锦衣卫持刀而立。

    这时天方蒙蒙亮。

    天上飘着牛毛雨,寒气渗人,林延潮走出大门,身在诏狱快两月,这还是他第一次重见天日。

    一旁锦衣卫见居然还有人敢在镇抚司大门前逗留,正要呵斥,一旁的人立即拉住,低声提醒道:“你疯了,没看见方才是镇抚使大人亲自将他送出门来。”

    闻言几名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一辆马车在镇抚司大门门前停下。

    两人从马车下跳下,向林延潮叩头。

    林延潮见是陈济川,展明笑着将二人扶起。二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此刻都是满脸是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延潮笑了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陈济川抹去眼泪道:“老爷,先回家吧,夫人给你炖了汤,还有你平日最喜欢的吃食。还有老爷上书后,小人已是按你的吩咐,现不住国子监了,而是搬至了东直门。”

    林延潮点点头,望了一眼牛毛细雨,眉头一皱,咳了几声。

    虽说在北镇抚司里,人家将自己拿大爷般供着,但诏狱这地方地湿寒冷,林延潮住的久了,不免沾了些寒气。

    陈济川心知林延潮出诏狱这等地方,最怕惹上一身病于是连忙撑了把伞道:“老爷,还是赶紧回家了吧。”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先去另一个地方。”

    “老爷,你的身子?”

    “不妨事。”

    展明一驾马车。

    马车即飞驰起来,林延潮闭目坐在车内养神。

    不久后,马车停下。

    陈济川给林延潮披上厚裳后,林延潮下了马车。

    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以往这里是宰相府邸,门庭若市,马车不绝。

    而今连府门前那匾额都被人取下,也没有门子仆役在门前侍候,透露出一种萧条的味道来。

    林延潮不由想起了张居正在《答湖广巡按朱谨吾辞建亭》的书信里写到。

    ……且古之所称不朽者三,若夫恩宠之隆,阀阅之盛,乃流俗之所艳,非不朽之大业也……

    ……且盛衰荣瘁,理之常也。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数十年后,此不过十里铺前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者乎?此举比之建坊表宅,尤为无益……

    当年湖广巡按朱谨吾给张居正建三诏亭时,张居正让就在回信里说,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之句。

    当时张居正已知自己身后荣辱不保,故而才有此语。

    但到了今日,林延潮真见了张府落魄的一幕,却替这位大明唯一真正之宰相扼腕叹息。

    虽说门前的封条已是除去,但已无荣华富贵之象。见风使舵,见山就拜本就是人的天性,张居正病重时,百官为他打醮祝祷,但眼下张居正一去,这些官员急着撇清不说,还有不少落井下石之人。

    其实这些手段不一定有用,有的人着急撇清,但事后反而更逃不过。

    谁是张党,谁不是,天子一眼看得明白。这一次百官叩阙,申时行,张学颜,许国等官员站出身,来请天子停止清算张居正,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林延潮举步来至门前,想起以往见张居正时,还需封个五两银子的门包,那还只是通报。而那时宰相管家游七,在林延潮出诏狱时,已是被拷打至死。

    林延潮感叹了会人世沧桑,陈济川早已上前替自己敲门。

    敲了许久,方有一名拿着扫帚的老仆开门,见林延潮道:“这是公子,找……”

    林延潮对老仆道:“我乃你府上二老爷,三老爷旧日同僚,昔日受过相爷恩惠,特来看望。”

    老仆道:“抱歉,敝府遭此大变,老太夫人卧病在床,两位老爷也不便见客。”

    林延潮道:“那你替我传话,就说是林延潮求见。”

    听到林延潮的名字,老仆浑浊的目光突然一亮,抓住林延潮的手道:“你就是为我家太老爷鸣冤,而下诏狱的状元公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当。”

    老仆要对林延潮行大礼,但犹豫了下还是停住,向林延潮道:“状元公稍侯,小人先通禀两位老爷。”

    老仆走后不久,就见一身素服的张嗣修,张懋修二人前来。

    张嗣修,张懋修二人在刑部天牢关了近月,气色不佳,脸上还落着好几处伤痕。

    二人见了林延潮后,没说话,随随便便地作礼,态度显得颇为冷淡。

    林延潮想了想,已猜两位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张嗣修先施礼道:“宗海,你是才出诏狱?”

    林延潮道:“正是,特过来拜祭相爷,顺路看望两位仁兄。”

    张嗣修神色一缓道:“也好,过几日我们兄弟二人,就要返回江陵守庐三年,迟了怕就此错过。”

    林延潮点点头道:“若是错过,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张懋修阴阳怪气地道:“宗海,既蒙天子赐出诏狱,将来必是显达吧,指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还要托你照顾了。”

    “诶,三弟,不可失礼。”张嗣修斥道。

    张懋修忍不住道:“大哥不是吗?他名义上打着为家父出头平反冤情的旗号,暗中却是怀有逼迫太后,谄献天子的打算。”

    “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谋公义,其实对天下毫无忠敬之心,不惜借家父之事来作谋划,但家父为国家尽忠了一辈子,岂会做出与百官胁迫陛下的事来。林宗海的野心,就是借此事来谋自己的荣华富贵。怪只怪我兄弟二人,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大哥枉死不说,还将家父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说完张懋修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嗣修也是叹了口气。

    陈济川闻言大怒道:“老爷,何尝有这心事,你可知老爷他……”

    林延潮听了张懋修的话,摆了摆手示意陈济川不必多说,听张懋修之言,他心底初时也是震怒,但是转念一想,如张懋修这等以为自己借策动百官叩阙之事,以为飞黄腾达之基的人,本就是不少,不少官员也是如此揣测。

    说来林延潮之前也确实安排了重重谋身之策,甚至有些不光彩的手段,张懋修的话里,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林延潮想到这里也就释然,做大事之人,本就难以为他人理解。不过话说回来,张懋修并非是其他人啊。

    林延潮终于道:“济川不必再说了,吾本意如何,自不需向他人解释。即是两位公子不欢迎在下,在下不该上门才是。但今日此来只是请向江陵公上一柱香,以为临别之念。”

    张懋修怒道:“你还有脸给家父上香。”

    “懋修住口,”张嗣修叱道,“若非宗海,家父名位不会有恢复之日,我等兄弟也无法生出天牢,此恩此德你可不能忘记。”

    张懋修不管不顾地道:“二哥,你好糊涂啊,你现在还不看清林宗海为人吗?他若真有心平反家父冤情,单独上书言事就好了,为何还要牵扯入潞王大婚之事。”

    “他这时借潞王大婚来迫太后归政,以逢天子。二哥,你忘了昔日太后对我们张家的恩情,经此事后太后对张家会如何看?只会以为我们张家与林延潮同流合污啊!”

    “够了!”张嗣修一掌甩在张懋修脸上。

    张懋修捂脸咬牙切齿。

    然后张嗣修对林延潮深深一揖道:“舍弟失礼,请宗海海涵。”

    林延潮回以一揖道:“年兄他有些先入为主了,我明白他并非恶意。”

    张嗣修对林延潮道:“宗海,这边请。”

    来至灵堂,面对张居正牌位,林延潮不由思绪万千。

    张嗣修点了三炷香后交给林延潮,张懋修就站在一旁怒瞪。

    林延潮拜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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