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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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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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诚走后,天子摇了摇头道:“林延潮你说耻君不及尧舜,可朕要如何当这尧舜?”

    慈宁宫里。

    李太后中夜陡然惊醒,服侍多年的老嬷嬷立即至太后身旁道:“太后,有何吩咐?”

    李太后摇了摇头道:“这安神香越来越不济事了,上一次尚能睡至四更天,这一次还未中夜就醒了。”

    老嬷嬷道:“太后,那奴婢再给你点上一支?”

    李太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哀家是心底有事,故而心神不宁,服侍哀家起身。”

    李太后穿上衣裳后,于殿里坐下定了定神后问道:“皇上呢?睡了吗?”

    “乾清宫那边回禀,陛下刚刚才睡下,但明日早起还有日讲,恐怕这还睡不下三个时辰。”

    李太后闻言心疼地道:“皇上也太不容易了,每日睡得少,还要处理朝政,还有林延潮那等不安好心的大臣们整日拿朝堂的事烦他,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

    老嬷嬷垂头道:“太后说的是,林延潮那等大臣真是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陛下与太后乃血肉之亲,这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

    李太后道:“那未必,天子日渐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就潞王大婚的事,他就有看法。虽说潞王是他亲弟弟,但他就不愿朝廷出这个钱,但他也不想想那些大臣背后的意思。”

    “今日是潞王,明日就是他的几个儿子,哀家的几个孙子。他也不想想将来除了太子外,他的儿子总是要封藩王的。今日潞王大婚,就藩的用度少给了。明日他的儿子就藩,大臣们怎么就甘愿,马上就有一帮沽名钓誉,自命为民请命的官员跳出来反对。这个道理他怎么就不懂。”

    “他当了皇帝高高在上,九五至尊,怎么就不知给他弟弟,哀家的孙儿们留下些家当。都是手心手背的,怎么就不知怜惜一二呢。”

    李太后说这,不由落下泪来。

    老嬷嬷道:“太后息怒,陛下还是有孝心的,都是那些大臣们蛊惑圣上。其实上大臣们贪得钱又哪里少了,平日里皇上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的,不予追究也就算了,真的就以为自己真的清廉了?这当清官的都要贪个几万两的。若真正的贪官,还不得贪个十几,几十万两呢。”

    “太后是天子的生母,潞王是天子亲弟弟,这大明江山都仰仗你撑着,从国库里拿几百万两银子来供养,这真不算多。这些大臣们监守自盗不管,反而指责起皇家,还自诩为民请命,这真是不要脸。换了洪武爷那会,一个个都该剥皮塞草的。”

    太后目光森然道:“是啊,是该好好办一办了,哀家就不信张居正,林延潮没拿过一文钱,让武清侯给哀家好好查一查。查实了,该剥皮的剥皮,该塞草的塞草。”

    冬十一月。

    京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事是户部尚书张学颜上书,言眼下昭陵尚且完工,天子既要修离宫,还要建寿宫,开销巨大。

    而在九边军饷就拖不支,黄河汛情朝堂拿不出一两银子赈灾下,恳请宫中减少兴造营建用度。

    张学颜上书后,天子大怒,要裁撤张学颜,后经内阁力保。天子改张学颜为兵部尚书。

    然后改命南京户部尚书杨巍,为户部尚书。

    杨巍任户部尚书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奏言先拿京官,河南省官员两个月薪俸,为黄河赈灾之用,寿宫营建先支两百万,至于建造离宫,补充军饷等明年再说。

    天子允了杨巍所请。

    但户部扣押官俸赈灾此举,却令官员们骂声一片。

    还有一事就是张居正抄家之后,当初说张居正贪污,言他'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的杨四知这些官员们,言之凿凿的上书说,凭着张居正的俸禄赏赐,就是当一百年的官,也攒不下这二十万,由此可见证实他贪污无疑。

    另外他们还绘声绘色地说张家三子,事先藏匿了两百万两,并且已秘密将银运回了湖广老家,所雇用运载金银的船只有百余艘之多,水上船只延绵十里,简直是招摇过市。

    结果船过洪泽湖时,遭遇大风,船沉了不少,这一番话说来,仿佛杨四知亲眼所见一般。

    他们要刑部严刑逼供将这笔银子问出,结果张敬修受刑不过,供有三十万两银子藏在了已被抄家的曾省吾,王篆家里。张敬修不堪刑讯,写下绝命书后,于狱中自杀。

    刑部侍郎邱橓,与秉笔太监张诚继续拷问张嗣修,张懋修二人,誓要将这不知何处的两百万两银子问出。

    这一日,京师的富阳茶楼里。

    顺天乡试放榜不久,又马上值三年一度的春闱。京城里的大小客栈都是给读书人住满了,连茶楼中也都是穿着青衿的读书人。

    孙承宗走上茶楼寻了位置坐下,这一次顺天乡试他考取第三十二名,中式举人。

    放榜后他方才得知林延潮上书后下了诏狱,林府巨变之事。他去林府打探过,但林家却已是从原先住处搬走了。

    燕京时报被查封,昔日林延潮的门生,却因为郭正域叫屈之事,大闹了顺天府衙门,结果林延潮的弟子们不是被拿了下狱,就是被革去功名。

    如林延潮的弟子陶望龄,徐火勃等都是全无消息,不知去向。

    昔日林延潮在时,身为天子近臣,何等鼎盛林府,今日竟至这个田地。

    孙承宗为了林延潮暗暗伤心难过,他现在在茶楼上,想要从众人口中打探到林延潮的消息。

    读书人都是最关心时政的,茶楼里谈及眼下朝局不少人都是破口大骂。

    “天子,太后欲壑难填,以天下私潞王,视黄河水灾,九边欠饷于不见。”

    “百官们不敢说一句,林三元上谏却下诏狱,这是公允吗?”

    “不仅林中允,连为他奔走的门生弟子们,竟被抓拿,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敢出面说话?”

    “朝堂官员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嘉靖爷在时,杨最获罪还有杨爵仗义执言,海瑞上书,徐阁老肯出面力保,而今日内阁只知逢迎上意,不敢有二话,与纸糊何异,至于百官也是唯唯诺诺。”

    “天子如此,朝臣如此,我等就算侥幸中式为官,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就是如林中允那般直言下狱。如此我等十几年寒窗求得功名何用?”

    “诶,沧浪之水时浑时清,看你是洗脚还是洗缨,你不读书求仕进,想要为官的还大有人在。少你一个不少。”

    “读书就是为了做官,我等拜孔圣人何益?我读书人一辈子读得春秋大义,又在哪里?”

    “什么是大义?大义就是张江陵为国家操劳一辈子,但因抄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即问罪全家,连身后都保不住。而太后,潞王坐享其成,却可以名正言顺地拿老百姓六百万两银子!”

    几个读书人愤慨地拍桌子而起:“朝廷都已是烂到骨子里,迟早要亡。”

    茶楼上众人慷慨陈词,孙承宗则是泪水滴落在茶杯里:“东翁啊,东翁,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了大明朝吗?国事到这一步已是无力挽回了,你何必去当官,我也何必去考举人?”

    是日,朝仪。

    百官一大早得知消息,宫里昨晚大火,结果烧去了三十几间屋子,所幸的是前后三殿无恙。

    紫禁城三大殿已是不知遭遇了多少大火,这一次虽没有烧到皇帝,皇后所在乾清宫,坤宁宫,故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何况天子,皇后在起火时,就立马被转移了。

    但这里毕竟是龙驾所在之地。

    大臣们闻知此事后自是要向天子问安。

    数百名大臣跪在皇极门前,以确认圣驾无恙。

    不久皇帝出现在皇极门,升座后三辅臣率大臣们向天子问安。

    天子表示无事,称是为了庆贺太后五十大寿贺仪,宫里几位太监燃放了烟火,结果失火所至。

    眼下已是重责了几位责任所在的内官,再令工部营缮司重修宫殿就算完事。

    但是就在这时,阙下一名大臣却出班朗声道:“陛下,这一次紫禁城大火,并非无故由来,而是上天给陛下降下的警示。警示陛下将来若不思修理德政,必会至天怒人怨的,臣恳请陛下明鉴!”

    这位大臣说完,百官一片哗然。

    Ps:黄河水灾之事为本书虚构,但宫里大火却不是虚构,在万历年紫禁城平均每两年发生大火一次,其中以万历二十四年的失火最大,至于小的失火不计其数。

七百五十八章 陈词(二合一)() 
冬十月的朝仪。

    对于在京的一千三百余名京官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日。

    但昨日皇城的大火,却令今日的朝仪有些不同。

    耸立在午门广场上,众官员们可以看见不远处殿宇,几处寥寥升起的黑烟,鼻间可嗅到木料焦味。

    待得知天子,太后,皇后无恙后,百官们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但在场不少官员们也是担心天子是否因大火的影响,不会出现在今日朝仪上,如此就让精心策划多日的准备,功亏一篑。

    纠察礼仪的御史还没到。

    官员们也不愿在午门的朝房里等候,天子虽说无恙,但遇到大火这事,他们还是要表示出臣子的关心。

    手持朝笏,腰挂牙牌的官员于广场上云集。

    “这宫殿遭祝融之劫,幸亏不比嘉靖年间的天火。当时三殿尽焚,延烧奉天门、左右顺门、午门外左右廊。这一次可以说仰仗陛下,太后洪福,没有酿就如此大火。”

    “听闻当年世庙降旨将重修三大殿的费用摊派至各省,朝廷耗银一千多万两,方才修好了这三殿。这一次若真再烧了三大殿,这钱要从何而来?所以说这次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一名官员声音高了几度道:“就算不烧朝廷也没是钱,黄河刚发了大水,昨日传闻苏,松又发了水灾,而户部又不是没钱,却将这钱挪至他用。”

    立即一名官员将话扯开:“眼下自是太后万寿要紧,至于修建寿宫也不算作他用,这是关乎国运之大事。再说陛下仁德,已是停了兴建离宫。”

    众人打着哈哈,一人道:“听闻天子,太后都向太庙祈福,这也是心念天下苍生啊。”

    听着这些官员议论,于慎行,王家屏等人则是冷眼旁观。

    他们看得清楚,但凡是官员总是把奉承人的话,说得不像是奉承人的话,把膈应人的话,说得不像膈应人的话。

    官员们都将怒而不敢形于色之事,托在不敢言而虚言之词中。说了没有意义的话,官员们都不会说,这倒不似哪些慷慨激昂,言谈无忌的士子们,在酒楼茶楼上大方阙词。

    身为官员都知道混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身在官场一定要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

    于慎行一声不吭,张家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道:“事到临头,不要想得太多。”

    于慎行绷紧的神情稍稍松了些,向王家屏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三位辅臣已是到了。

    景阳钟悠悠地响起,众官员们立即停止了交谈,肃然在午门前列队。

    天边苍云卷动,乍看晴朗的天气,似马上风雨欲来。

    铁锁一落,诏狱大牢的牢门打开。

    阳光倾泻入诏狱的甬道中。

    林浅浅站在狱门前看着深深向地底而去甬道,心想都说这诏狱不见天日,果真一点不错。

    一名锦衣卫给林浅浅打了火把讨好向她言道:“督工都已交待过了,让你与状元公好好说话,到时不会有人来催促。”

    林浅浅点了点头,想起陈济川提的规矩,从荷包里拿出点碎银子,动作生疏地塞给对方:“有劳大哥了。”

    这名锦衣卫犹豫了下,还是将钱收下,然后打着火把在前引路。

    林浅浅走在昏暗的甬道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但想到林延潮就在诏狱中,当下也顾不得了,脚步紧紧地跟上。

    中极殿里。

    在上朝前,天子都会在此先歇息片刻。飞云辇也是停在一旁。

    殿内太监宫女都是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搅了皇帝。

    昨夜皇城大火。天子虽没有受惊,但总是耽误了休息,到了快天明这才合眼片刻。

    这一日朝仪,天子还是精神不济。但一会大臣还要向天子问安,故而天子不愿让百官看到他疲惫的样子。

    宫女给他端来的参茶。

    天子嫌弃参茶的味太重,喝了口即想吐掉,但心想一会还有许多事,于是就强忍着喝下。

    然后天子坐在御座上闭目养神。

    这时张鲸来了,他本是步伐匆匆,待见到天子在休息,立即改蹑手蹑脚来至御座的阶下。

    哪知还没近前,天子就闭着眼睛道:“是张鲸来了吗?”

    张鲸讨好地笑道:“万岁爷真是圣耳,奴才这点声音都是瞒不过你。”

    天子睁眼道:“你的脚步声,朕还听不出来。”

    张鲸谄笑了几声,然后递上一封公文。

    太监将公文转交至天子手中。天子看了几眼道:“可察到何人在背后主使?”

    张鲸说了几个名字,天子冷笑道:“这些人官不过是翰林,员外郎,竟能号召朝臣?”

    张鲸垂头道:“奴才会继续查,不过陛下是不是以龙体有恙之名,先不去皇极门。”

    天子摆了摆手道:“不,朕倒要看看这出好戏,立即摆驾。”

    说完天子从御座上起身,坐到飞云辇上。

    此刻文武大臣鱼贯从午门左右掖门,经汉白玉金水桥进入皇极门前。

    五百余名官员依着一至九品的朝牌,分列至皇门之前。

    官员们垂下头屏息静气。

    此刻静鞭三响,韶乐一起,天子御驾来至皇极门升座。

    三辅臣率百官向天子行礼后,然后问安。

    众大臣们看去,天子虽容色有些疲倦,但精神还算可以。

    昨夜是太监宫女为了排演太后大寿燃放焰火,令紫禁城失火。眼下既已将人处置,众官员们也不好就此事继续追查下去。

    但是就在这时一名官员突然从班列出班,来至御道旁向皇帝跪下,朗声奏道:“陛下,皇城失火并非没有来由,此乃上天给予陛下之警示,警示陛下在位若不修德政,将来必遭天怒人怨。”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天子也是看过不少大臣的弹劾奏章。

    明朝官员上谏,一贯以言辞激烈,夸张而著称。当然文官们自有一套说辞,称奏章里言辞不激烈夸张,不足以打动圣心。

    所以坐在御座上的天子对这样'危言耸听'早有免疫力了。

    这也是明朝方有特色,这在清朝简直不敢想象。

    天子也没有动气当下道:“这一次宫里大火乃是人祸,并非是天灾,并非是上天之警兆,卿不要无端揣测。”

    这名官员却不依不饶道:“陛下,尚书洪范有云,上天乃赐予大禹洪范九畴,以治理天下。九畴中有庶征,若国家有道,则风和日丽,海清河宴,若国家无道,则洪涝水旱。故天子应正刑与德,以事上天。”

    “是以天意影响人事,这一次宫里无端失火,加之苏,松受灾,黄河泛滥,都是上天对天子的警示,请陛下修德政以平天怒。”

    这一套乃董仲舒沿用至今的天人感应之说。

    皇权再高,那也是上天之子,也要受上天来制约。

    这紫禁城失火本就敏感,当年朱棣迁都北京,将皇城都建好了,结果一场天火将皇城烧成灰烬。

    发动靖难之役,杀人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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