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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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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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游七伸掌捶地。

    游七说了几句,这时巡视的狱卒来了,冷笑了几声,这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犯人的痛哭流涕。

    正待狱卒要挥鞭抽打游七时,林延潮喝道:“住手。”

    这狱卒转过头来,正是责骂,却见是林延潮,当下忍住气道:“左中允,你在牢里吃好喝好,也就罢了。若再多管闲事,有你苦头吃!”

    狱卒话音刚落,而就在这时有人沉声道:“谁要给左中允苦头吃?”

    这时但听门外道:“督公到!”

    这名趾高气扬的狱卒,立即跪伏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但见穿着飞鱼服的张鲸负手走至牢门前,身后跟着北镇抚司的统领官十几人。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被官员称为缇骑,奉王命拿人,可逮捕、侦讯、行刑、处决官员。

    平日里这些统领官指挥缇骑,都是不将官员放在眼底的主。

    他们有个令京城小儿不敢夜啼的诨号——北镇抚司十三太保。

    而此刻十三太保却毕恭毕敬地跟在张鲸身后。现在张鲸总管锦衣卫,东厂,连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都要叩头禀事,何况这些太保。

    但见张鲸上下打量林延潮牢房,对左右发怒道:“你们是不是没把咱家的话放在心上?”

    张鲸这么一说,十三太保忙跪在地上道:“督工垂怜,我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啊。”

    张鲸拍着林延潮牢门质问道:“咱家与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林中允是陛下看重的大臣,需尔等好好审问,不可有任何差池。而你们是怎么听咱家的话的?”

    “把他关在这暗无天日,密不透风,阴冷潮湿的地方,若是林中允因此感染了些许风寒,你们担当得起吗?”

    十三太保听了都是一头雾水,心想明朝开国以来诏狱不都这么关人了吗?怎么换到林延潮身上就不行了。

七百五十二章 既往不咎() 
见张鲸发话,十三太保哪敢狡辩。

    既是出来当官,大家都有一手争功诿过于人的本事。一名太保喝道:“你这不长眼睛的人,居然敢如此待林中允,忘了当初督公与本官交待吗?信不信本官剥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方才呛声林延潮的牢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头道:“督公在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拖出去!杖五十。”

    太保吩咐一声,即两名锦衣卫上前将这牢子拖出去。

    这牢子着实倒霉了,成了上官的替罪羊。

    一名太保见处置了牢子,立即道:“左中允乃是谏臣,义薄云天,堪比岳武穆,这些奸贼如此害他,就是要作秦桧,张俊。这番真是多亏得督公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替我们北镇抚司除了一害!”

    锦衣卫和东厂这么臭名昭著的两大特务机关,但平日里都供着岳武穆,以自己行精忠报国之事而自命。

    这名太保自以为将林延潮比作岳飞,这马屁拍得够得力,哪知张鲸一脚踹了过去道:“呸,狗才会不会说话?”

    那太保一听立即会意,他这是作死啊。他立即给自己两个耳光道:“当今天子乃是圣君,不是宋高宗,必不会冤枉忠臣。小人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这名太保左右开光,将自己的脸打得如猪头般。

    另一名太保暗骂这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连忙替他补救道:“督公,我们这十几日查得林中允忠肝义胆,口供里可见拳拳报国之心,正准备向督公禀告,以昭雪其罪。今日公公来了正好,我等正好禀明公公。”

    其实锦衣卫们什么口供都没问出来,但为了拍林延潮与张鲸的马屁只好这么说了。

    这时林延潮发话道:“诶,张公公,这几日几位太保,牢头对我并无无礼,甚至多有照顾,还是不必为难他们了。”

    听林延潮的话,几名太保如蒙大赦,简直是有绝处逢生之感。

    张鲸见此,笑了笑当下道:“既是林中允替你们求情,暂且寄下尔等狗命,口供咱家自己问吧,一会把你等住的地方腾出来给林中允住,你们自己住在这牢里。”

    这简直牢头与囚犯易位了,但众太保们却都觉得张鲸这处罚太轻了,立即叩头称谢。

    “你们先退下。”

    张鲸发话,众太保这才将三魂六魄归位,躬着身离开了牢房。

    这时张鲸对林延潮,一脸替他难过的样子道:“兄弟,对不起了,让你受苦啦!”

    林延潮哦地一声问道:“公公哪里的话,这几日多蒙你的照顾呢,只是莫非陛下已知我的冤屈了吗?”

    张鲸心道,何止知道,对你的信任还更上一层,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眼下连咱家都得努力与你交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又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天子要尽孝道,总要顾忌太后,马上要大用恐怕是不能了。

    张鲸笑了笑道:“陛下,抄了张江陵的家,其中恰好发现刑部尚书严清与兄弟你,在满朝大臣中唯一在张江陵当朝时没与他私下往来的大臣。兄弟你之忠直实令陛下赞赏。”

    林延潮闻言微微笑了笑。

    他与张居正同朝为官时,知他日后会倒,与他一直保持距离是真的,但也绝非没有往来,否则张居正身为首辅,林延潮在对方寿辰时,连道贺书信也不写一封,此举就成了挑衅。

    所以前段日子在张懋修,张嗣修兄弟上门时,自己让兄弟二人将原先自己给张居正帖子尽数收回。

    此举不是林延潮料事如神,只是他想起明史严清传里,万历皇帝有抄家后翻阅大臣书信的习惯,故而当初在张家兄弟上门时,林延潮还没有打算要不要帮张居正之前,就预先布置下这等安排,也算是未雨绸缪。

    张鲸这么说,林延潮知对方对自己心生怀疑,但他的揣测没有根据。若非自己是穿越者,谁敢肯定皇帝抄家后,一定会看大臣书信,然后自己冒死上谏,博个侥幸,那自己的神机妙算可比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了。

    故而张鲸尽管心底怀疑,但手里也没证据。尽管张鲸可拷问张嗣修,张懋修,但他也没必要与自己过不去。二人现在正狼狈为奸。

    林延潮笑了笑道:“公公,你言重了,张江陵家里抄出多少金银?”

    张鲸也不打算深问,而是道:“折银二十万两之数,不过有朝臣怀疑张居正早听到风声,将私产藏好,刑部侍郎丘橓正在拷问张家几位公子,以及奴仆。”

    林延潮听了顿生无力之感,历史上就是如此,张居正家里只抄出二十万两白银,但有人不信。

    于是锦衣卫继续对张家几个儿子拷问,其长子张敬修受刑不过被迫自杀。

    临死前张敬修写下绝命书,信里说,拷问官员一定要逼他们承认张居正在世时受贿两百万两(屈坐先公以二百万银数),他被迫胡说自己拿了三十万两银子寄存在曾省吾,王篆家里(诬扳曾确庵(省吾)寄银十五万,王少方(篆)寄银十万),可实际并无此事,他是被屈打成招的。

    张敬修在信里最末大骂张四维,里面说,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矣,愿他辅佐圣明天于于亿万年也!

    历史上张家人全部被拷打一遍,不少人被拷问至死,但一两多余银子也没找出来,所谓千古奇冤也不过如此。最后申时行,海瑞等大臣看不出去了上谏求情,这才令天子停止对张居正清算。

    而今历史又要在自己眼前重演吗?

    林延潮忙问道:“陛下知屈了张江陵,可有停止清算之意?”

    张鲸苦笑道:“左中允,你为官也这么久了,怎么会问如此幼稚的话。”

    林延潮闻言苦笑道:“是啊,陛下怎会有错,他奉天命在身,乃是天子,故而绝不会有错的。就是天下人错了,他也不会有错的。”

    张鲸见林延潮如此,不忍地道:“陛下虽未后悔,但已知林中允你的冤屈,故而命咱家来诏狱中探视。陛下亲口与我说了,只要你肯给陛下和太后认错,写一份伏辩,可以既往不咎。”

七百五十三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就在张鲸身在诏狱中时,长安右门外。

    今日正值东阁会揖,翰林院,礼部,工部,吏部,御史台等官员于东阁议事后,从长安右门出归衙。

    在登闻鼓院前值守的锦衣卫看着走在金水桥上的官员。

    虽说是锦衣卫也有三六九等,最优等的当属在北镇抚司当差,手握实权。

    次一等的就是大汉将军,那在宫里当差,随天子出入,那也是倍有面子。

    但他们呢?同为锦衣卫却沦为值鼓,每日都与告御状的老百姓打交待,这简直是烦不胜烦。

    正待他们百无聊赖之际,却看得一名女子怀抱一婴儿,径直走向登闻鼓,要去取鼓槌。

    这几名锦衣卫喝道:“这是作什么?登闻鼓也是尔等乱敲的。”

    那女子道:“我此来是敲登闻鼓的!”

    这名锦衣卫冷笑道:“大明履历,凡民间诉讼各有县,州,府各有司至下而上者审理,若越本官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鞭五十,不实者杖一百。”

    “也就是说,无论敲登闻鼓有冤无冤,先拿下抽五十鞭!”

    于是这名锦衣卫不待对方分说大喝一声拿下:“先鞭五十!”

    几名值鼓兵丁要上前锁人。

    哪知值鼓兵丁还没近前,即被女子身旁的两位武人三拳两脚打倒在地喝道:“放肆,竟敢冒犯夫人。”

    一名锦衣卫傻了眼的,竟有人还敢打值鼓兵丁。这名锦衣卫骂道:“尔等要造反吗?竟然殴打值鼓兵卒,通通抓起来。”

    数名锦衣卫正要动手,却听一人道:“慢着。”

    但见一名穿着獬豸补子的御史走了出来,正是登闻鼓院的值鼓御史。

    十几名兵丁一并向这御史行礼道:“大人,此人无礼,竟然殴打锦衣卫。”

    御史斥道:“你们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没见这位夫人穿着五品命妇之服,尔等竟敢放肆。”

    值鼓御史不过七品,而对方乃五品命妇,说明对方的丈夫也是五品官。

    这五品命妇自是林浅浅。林浅浅本是六品命妇,但因子与皇元子同日而诞,故而天子破格赏她为五品命妇,品秩竟比林延潮还高。至于两位武人则是陈济川,展明。

    故而这名值鼓御史看了一眼女子怀中的婴儿,然后上前行礼道:“本官乃值鼓御史,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说来,敢问夫人可是为何人申冤?”

    林浅浅欠身道:“原来是宪官大人,我此来为我家相公申冤。”

    值鼓御史寻思当朝哪个五品官被抓了,此事自己可惹不起,于是他道:“夫人你家相公现关在何处?”

    “北镇抚司。”

    值鼓御史倒吸一口气凉气,官员被抓入北镇抚司,一般很难全身而退。值鼓御史寻思到底是什么官员被抓。

    值鼓御史道:“既是身在诏狱,说明此案乃天子亲问亲察,你又何必来敲这登闻鼓再禀天子呢?”

    林浅浅垂泪道:“宪官大人,我相公为民请命,言语冒犯,故而身入诏狱。我相公为官如何,我一介妇人自是不知,不敢妄下断言。但我听说过为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我相公于长辈尽孝,于兄弟尽悌,身为丈夫,待我也一直很好。”

    “我心想相公绝不会是奸臣。天子如何惩罚亦是君恩,但奈何相公他才刚当了父亲,幼子尚在襁褓,恳请天子念舔犊之情,对我家相公手下留情。”

    值鼓御史闻言惊道:“汝相公莫非是上‘天下为公疏’的左中允?”

    听这值鼓御史说完,左右皆惊。

    锦衣卫心道,完了,完了,林延潮的一封天下为公疏把圣上,太后都气得不行,眼下朝野议论是沸沸扬扬啊。

    听说连代上林延潮奏章的通政司使都要上表向天子请罪。他们几个锦衣卫有几两重,还敢把此事和天子再提一遍。

    这简直不要活了。

    几位锦衣卫都要当场管林浅浅喊姑奶奶,求你不要将事闹大,放过他们好不好。

    但见御史问询,林浅浅又是伤心,又是自豪仰起头道:“这天下为公疏,正是我家相公写的。”

    值鼓御史闻言当场肃容道:“原来真是左中允的夫人,余读此疏怆然泪下,于左中允之高义敬佩不已,请夫人受某一拜。”

    说完值鼓御史向林浅浅长长一拜。

    左右锦衣卫都是暗道,完了,完了,竟碰上这么迂的御史,这一次若是天子,太后降怒,我们都是完了。

    林浅浅欠身避开,此刻怀中沉睡的婴儿也恰在此事醒来。

    婴儿的小眼睛往四方一瞪,见生疏环境,陡然放声大哭。

    值鼓御史见此婴儿啼哭,当下起身道:“本官就是凭着乌纱帽不要,也要将此事上禀天子。”

    林浅浅见此含泪道:“奴家谢过宪官大人高义。”

    左右锦衣卫连忙道:“大人三思啊!这左中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完蛋,咱们可千万不能跟着凑热闹啊。”

    值鼓御史冷笑两声不作理会,亲自手持着林浅浅的书状直至宫中。

    林浅浅安抚了一阵婴儿,然后让贴身丫鬟抱上马车,而自己就跪在在登闻鼓院前等候。

    霞光之下,将林浅浅的身影勾勒在紫禁城前。

    望着雄壮的宫殿,林浅浅神情坚定,仿佛若是圣旨不来,她就能一直在这里跪下去。

    这一幕为不少过路官员所见,纷纷相询,待得知是左中允林延潮的妻子后,皆是唏嘘不已。

    有人则是羡慕。

    “此巾帼不让须眉啊,左中允真是有一位好妻子啊。”

    “我听说过,听闻左中允这位妻子与他共过贫贱,共过糟糠,相公下诏狱,身为妻子自是不离不弃。”

    有人则是愤慨,相顾道:“我等之勇,尚不如一介女子乎?”

    “我等都不说话,难道还让妇孺来说话吗?”

    “几十年皓首穷经之功,都到哪里去了,真羞为读书人!”

    说完众人都是深深一声长叹。

    而在诏狱之中。

    张鲸对林延潮是循循劝之。

    林延潮道:“公公,既拿我兄弟,那我也实话与你说。小弟犯颜直谏,天子能宽宥我的过错,派公公亲自与我递话。陛下这番恩情,身为臣子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只是公义所在……”

    “可是兄弟啊,你如此固执,可否令圣心回转半点。你以为陛下,太后真是怕了你的奏章吗?张居正的辽王案是铁案,一百年都翻不了,还有潞王大婚之费,太后也不会少一文钱。你白白葬送了你的仕途,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留在朝堂上,待陛下心意回转之时,你再作进言不迟。怕只是怕,陛下对你失望,或者你已不在朝堂上了。”

    闻张鲸之言,林延潮不由痛心地道:“为何陛下明知自己错了,仍不肯听。”

    张鲸觉得林延潮有所意动道:“兄弟,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他好面子,要作圣君……哎,总之陛下是陛下,你身为大臣,断不可让陛下下不了台。”

    “想想你的妻儿老小,你的学生,你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外头无数人在为你奔走,要救出你诏狱。你要替他们想一想,人心都是肉作的,方才我出宫时,还见到你夫人在登闻鼓院敲登闻鼓告御状呢?”

    林延潮听了张鲸的话,默然了许久,方道:“公公,请拿纸笔来。”

    张鲸闻言大喜。

    笔纸在案上铺就,林延潮将纸一推问道:“公公可有布帛?”

    “兄弟你要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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