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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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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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四维道:“林中允,拳拳之心一片为公。本辅说过,吾非忘恩负义之人,再说让文忠公身败名裂于本辅有什么好处,徒然遭天下骂名而已。”

    林延潮道:“中堂真高义,但下官还是那句话,科道言官不可放纵,否则一旦不受约束,必为大害。”

    张四维对林延潮的话仍是不以为然:“好了,本辅知道了,林中允不必多言。”

    林延潮见张四维听不进去,也很是无奈。

    林延潮离开了文渊阁之后,董中书入内向张四维道:“相爷,这林宗海如何处置,是否要让李植他们?”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林延潮并非楚党,也不是要反对我。这几日王家屏等几个大臣都劝过本辅,不要对张文忠赶尽杀绝,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董中书道:“但其他人都是规劝而已,但此子却不是,真生怕他干出什么来?”

    张四维沉着声道:“本辅可以罢他的官,但怕反而因此与陛下生了嫌隙,此得不偿失。再说一个六品翰林,能掀起什么波澜来。”

    “你给我盯着燕京时报,若报上再敢乱说一字,立即就来禀我。”

    董中书立即称是。

    董中书道:“不过相爷,那林宗海担忧科道之事不受约束之事,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张四维嗤笑道:“什么道理?李植,张东之等都是本辅的门生,还约束不了他们。林延潮这是书生之见,你怎么也没有一点定见?”

    董中书道:“那相爷张文忠的名声?”

    张四维道:“本辅终究是答允过张文忠,以及他几个儿子,保住张家身后之事。若张文忠真身败名裂,本辅也是负天下骂名。”

    董中书道:“可是眼下上意已移,冯阉与张文忠勾结之事,引上震怒。若是陛下真要为之,到时候天下人还不是把此事都算在中堂头上。”

    张四维叹道:“此正也是本辅担心的。但天日昭昭,你我明白就好,吾之心不宣于人。”

    林延潮从张四维那离开后,也有收获。

    张四维果真与他料想一般,要借清算冯保,张居正,来获得天子与倒张派支持,以达到巩固权位的目的。

    但张四维也没让张居正身败名裂的意思,至少在表面上他要摆出态度,要维护张居正,否则千古悠悠骂名是逃不掉了。

    要知咱国人最恨什么人,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点上,他与申时行的观点是一致的。似张四维这样混了几十年官场的官僚,行事很稳,最懂得分寸,打击到哪个层面对自己最有利。

    文官高层争斗,大致都会维持一个底线在那。

    反而最怕是那些官场愣头青,大有把天捅破之势。

    但眼下局势就是如此,言台在张居正当权时,被压制已久。这一次众御史们久压之下来个大爆发。

    那些年轻的御史,当官没几年,不懂分寸。

    现在劾倒司礼监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冯保不说,还连续劾下两位尚书,其他大小官员不等,正是火力全开,要继续大杀特杀下去的节奏。

    特别是梁梦龙,掌握御史升迁的吏部尚书,也被他们弹劾倒了,御史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张四维把老虎放出笼子,又要再把老虎关进去,这简直是活在梦里。

    现在这些御史们杀的兴起,若是张四维强行让他们闭嘴,到时候他们就掉过头来咬自己了。

    尽管张四维不屑于自己的提醒,但林延潮也道出自己目的,也避免了与张四维直接为敌的后果。

    言官之事终究尚可以控制,而林延潮现在担心的是天子的心意。

    对于冯保,天子积怨已久,清算冯保丝毫也不意外。但是对于张居正,天子还是有一份感情在的。

    张居正病故时,天子那伤心的样子,林延潮还是亲眼目睹。但林延潮侍直这一年来,也知道天子心底对张居正到底有多忌惮。

    皇帝对张居正的感情很复杂,可以说忌惮比敬重更多。

    现在张居正过世仅三个月,天子心底于张居正恩情,还剩下多少,这非林延潮可知。

    当然冯保与张居正内外通气,把持朝政是不错,张居正给冯保行贿巨额金银,也是罪证确着,但凭这两点,就令天子不念昔日师生之情,要彻底清算张居正吗?

    林延潮无从得知,他并非日日侍奉天子在旁。

    特别是这半个月清算冯保时,天子停止一切日讲经筵,与张鲸,张四维商议大事时,林延潮,王家屏也是无法旁听。

    但林延潮侍直时,知道小皇帝有一个习惯。皇帝但凡讨厌什么人时,身旁之人就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个人名字,以往是冯保。

    而近半个月,冯保倒是有人敢提了,倒是太岳先生,文忠公却不曾听人说一句。

    杨四知正面弹劾张居正的奏章,在朝廷激起了轩然大波。

    这代表了朝堂风向。

    当然按照张四维的话来说,小皇帝见此奏章十分震怒,他在天子面前极力辩解,力劝天子收回圣意,才使得张居正没有被立即追究。

    天子批复奏章,张居正念系皇考付托,侍朕冲龄有十年辅理之功,今已殁姑贷不究,众大臣们不必再追究往事。

    大约的意思是,大家到这里打住,不要再追究张居正了。

    不过天子下令将张居正仆人游七,庞清,冯昨等一并下诏狱打问。

    之后天子又下令,让周子义,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张位等一系列,张居正在位时得罪他的大臣,起复为官。

    下面就是对张居正遗党清算了,御史台的弹劾奏章一封追着一封。

    先是福建巡抚劳堪,被革职。

    然后是南京刑部尚书殷正茂,两广总督陈瑞也被革职。

    湖广巡抚陈省被罢。

    短短半个月内,罢免官员无数,御史们弹劾奏章,也多是捕风着影,不管有没有实据,只要往对方头上扣上张居正,冯保遗党的罪名,立即就遭罢官。

    比如两广总督陈瑞在湖广巡抚时,张居正父亲病逝,他身为巡抚上门,居然穿着孝服痛哭请见,说了一通奴颜婢膝的话。

    就因为如此,堂堂二品总督,被御史张应召的一封奏疏免职。

    经过这一番清算,当然是御史台大获全胜。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明朝开国至今,言官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

    上朝时,百官见到穿着獬豸补子的官员,无不胆寒。七品的科道路上见了二品三品大员也敢当面抗礼,谈笑而过。

    言道作大到这个地步,这是当初张四维从未预料到的。

七百三十六章 悔不听宗海之言() 
明朝设立监察御史之制时,朝臣曾说过,治平三要。

    内阁掌印一要,吏部尚书一要,左都御史一要。

    意在议政,人事,监察,三权平衡。

    要出任十三道御史,由吏部推荐,之后监察御史复任和升黜由都察院考核,再上报天子。

    但御史任内不受吏部,都察院约束。若是天子愿意,监察御史升迁,使用,可不通过内阁,吏部。

    因此明朝御史权利极大,一封奏章可以随时上抵天听。为了制约言官,故而将监察御史,给事中都定为正七品,以起秩卑权重,以小制大之用。

    虽说以小制大,但言官却干得不是很称职。

    在严嵩,张居正这等权臣在位时,言官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成为帮凶。

    张居正回乡时,巡按御史赵应元不去。左都御史陈炌当下将巡按御史赵应元除名削籍。当时户部员外郎王用汲看不过去,上书为赵应元求情,结果也被削籍。

    到了权臣不在位了,言官们却纷纷冒出头来了,动则抨击朝政,弹劾大臣,无事不弹劾,无人不被弹劾。

    故而张居正在位时,钳制言道,御史台内众言官,不敢鸟鸣一句。

    现在张四维感到言道失控时,为时已晚。

    张四维再想制约时,已是来不及,吏部尚书王国光,梁梦龙先后被言官弹劾罢免,御史台的老大左都御史陈炌,因牵扯上张居正余党的罪名,正一天一封奏章的向天子请求致仕。

    而弹劾陈炌的,正是自己的下属,都察院里的御史们。

    连都察院的一把手,言官们都敢弹劾,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干的。

    言官彻底没有制约,先是御史魏允贞乘胜追击,上书直斥吏部,兵部选官制度不公平,都是授意于阁臣,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令只知道逢迎送礼之人升官,而德高望重之人却历久不得升迁。

    这话看起来是十分大义凛然,政治正确,但对于内阁,司礼监,吏部警告的意思却很明显。

    魏允贞这一上书,张四维气得大骂,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不仅如此,魏允贞再度上奏言,说了两点一点是张居正在位时对吏部,兵部人事多有插手,以后内阁当引以为戒。

    这条也罢了,第二条将张四维直接气得晕倒过去。

    这二条说,科考为天下之公,内阁辅臣不应以权谋私,取内阁之子为进士,科名与才学不合,理应给予罢免官职。

    这奏疏上完后,给事中阮子孝生怕张四维听的不明白,直接点名道姓,说如张居正三个儿子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前阁臣吕调阳之子吕兴周,马自强之子马慥(张四维女婿)尽皆高第,应核其名实,以平天下读书人愤恨。

    言官明面上弹劾张居正三个儿子,科考走关系中进士,暗中则骂曾身为会试主考官张四维取了张居正儿子,以及自己女婿,此举实是徇私舞弊。

    还有张四维走关系中进士的长子张泰征,那是不是也要革除功名了?

    什么叫我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张四维整天在那边喊着'事归六列,言归台谏',好嘛,现在言归台谏了,人家已是来拆你的台,把张四维也给坑进去了。

    张四维不得不撰文亲自上阵辩解,说成祖建置内阁赞理机务,虽有辅臣不贤……因前臣行私而欲臣不与闻吏兵之事臣……此非祖制。

    至于宰相儿子中进士,宋朝宰相韩亿四个儿子都中进士,也没听说当时有人说什么,臣又不是秦桧取其子徇私那等,为天下笑柄。

    最后补了一句,你们再这样冤枉我,我唯有乞骸骨了。

    天子当然不会让张四维辞相,立即训斥了魏允贞一顿,挽留张四维。

    但天子奏章刚下,魏允贞好友户部郎中李三才就出面为魏允贞辩解,又被天子训斥,直接贬官。

    这场斗争张四维虽看起来获胜了,但魏允贞,李三才此举却得到了言官的同情,名声大振。

    这就是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张四维到了这个地步,终于明白自己对朝局失去控制。

    历史上,张四维对言官失去控制的局面,向好友浙江巡抚张佳胤书信里绝望地写到,朝堂上局面,仆已决意引退,不意圣意窥器奸固,不许仆去,而群小乃自相怨构,奸态尽形亦可丑。

    而这个时空张四维身在内阁值房里,看着奏章也是面色土灰。

    言官如此也就罢了,现在天子对言官失去控制之势,不但没有制止,甚至还予以鼓励。

    天子下旨,让之前上本弹劾潘晟等大臣的牛惟炳等二十多名科道言官升职以示奖赏,此举等于示意'尔等不要停'。

    这旨意,张四维还不得不答允,因为牛惟炳等人都是他张四维的门生,之前多亏他们才弹劾倒潘晟等人。

    张四维不由掩卷叹道:“群怨如沸,本辅真是引火烧身啊。”

    董中书见张四维如此问道:“相爷,为今之计可有转圜余地?”

    “难,除非圣意有所改变,但你看现在,圣上是鼓励这些言官抨击朝事,弹劾朝臣。”

    董中书闻言道:“圣上这是鉴于之前张文忠相权过大,故而欲引言台,以遏制阁权部之意。言官们窥得圣意,故而这才一发不可收拾,相爷为今之计只有重新钳制言台,否则以后你哪还有说话的余地?”

    张四维道:“难,若是本辅现在请陛下重新钳制言台,就是自食其言。那些得势的言官们必会掉过头来攻讦本辅。这就是林宗海所言将太阿予人,将伤人伤己。但若言道再如此下去,恐怕将来本辅相位不保不说,还要被重罪。”

    “相爷不必有此忧心,陛下不是下旨挽留了吗?”

    张四维摇头道:“圣心难测,今日本辅于张文忠之事,尽力周旋,他日本辅若有此难,申吴县肯替老夫这么尽力吗?”

    董中书不愧是张四维头号军师,想了半天出了一策道:“相爷,言台失控之事,既是林宗海早有预料,何不如将此事问一问他?就算他没办法,也可借此投石问路,问一问申吴县的意思?看看能否与申吴县修好。”

    张四维目光一亮道:“此倒是高策,你立即替本辅致书给林宗海,让他今晚来本辅府邸一趟。”

    当张四维书信送至林府时,林府下人不敢怠慢,马上送到正在申时行府上的林延潮手中。

    这一个多月来,申时行一直在'称病'之中。

    针对张居正,冯保一党的清算,他没有过问。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为难,申时行若在内阁,面对对冯保,张居正余党的清算,他是办还是不办呢?

    一面是张居正的旧恩,一面是皇帝的意思。

    所以申时行还是在家歇着好。一面歇着,一面申时行还向天子上书说,自己称病没有在内阁理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恳请辞俸。

    天子表示,工资你还是照领,先生你安心在家养病就好。

    天子是要保申时行,但百官却揣测不透天子的意思。这几日来,申时行门庭冷寂,平日络绎不绝上门来拜会的官员,尽是不见。

    唯独林延潮却出入如常。

    林延潮看了信后,不由笑了笑,递给申时行道:“张蒲州已有悔意。”

    申时行看后摇了摇头道:“难矣,若是当初张蒲州听了你的话,此事尚有可为。但眼下言道已握权柄,怎么可能又将此大权,双手再奉还回去?”

    “是啊,自古以来,大权皆易放难收。”林延潮道。

    顿了顿林延潮问道:“恩师可有什么高见?”

    申时行道:“眼下要扭转乾坤,唯有在于圣意。只要陛下一句话,还是可以收钳制言台之效,但眼下陛下仍欲继续清算楚党,怎么肯让言台这时候停下来。”

    “再说就算收权,这句话又由谁来说?张四维是不行,说了就是食言而肥。老夫也不行,身处嫌疑之地,若是进言,陛下会以为老夫替楚党说话。”

    林延潮道:“终究说来,是张蒲州不如徐华亭啊。”

    申时行摇头道:“非张蒲州不如徐华亭,而是今上不如世宗皇帝。”

    申时行此言一语中的,林延潮也是默然许久。

    然后林延潮道:“恩师,学生想替张四维,恩师说这句话。”

    申时行叹道:“老夫早料到,你要这么做。”

    林延潮道:“是的,事实上学生想,张四维派人来请学生,实也是想请教恩师,其中也是存着与恩师你修好的意思。”

    申时行点点头笑着:“这不愧是老夫高徒,看事透彻,那你就将老夫的意告诉张四维。”

    议定后,申时行将林延潮送出门去道:“没料到老夫如何不愿,此事最后还是要你来办,其中后果你想明白了。”

    林延潮道:“学生此心已决,虽九死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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