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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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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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直隶巡按王国上本,论逆珰冯保专权纳贿即辅臣张居正。

    奏章里弹劾张居正,冯保。

    张居正给冯保,行贿名琴七张,夜明珠九颗,珍珠帘五副,金三万两,银十万两。

    再弹劾吏部左侍郎王篆,送冯保玉带十束,银二万两。

    奏章一上百官哗然,张居正病逝两个月后,因冯保之事,即清算至他的身上。

七百三十三章 保人() 
文华殿,经筵。

    除了申时行继续在家养疾外,张四维,余有丁两位阁臣都在。

    张四维居于讲案之侧,气度如渊,百官睹之首揆的威权,无不垂首侧目。

    殿上几位讲官都在,太子宾客陈思育在给天子讲中庸。

    因主讲经筵,陈思育穿得特别隆重,借着阐述中庸,言谈中常有规劝之意。

    小皇帝坐在御席上面露不快。

    他已不是当初在经筵上,被张居正一句喝斥,差点就从龙椅上摔下来的少年了。

    张居正病故,冯保再除,最后的肘制已除,张四维又是善于揣测上意的人物,小皇帝终于真正体验到什么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的天子之威。

    手握权柄后,以往在经筵上那些讲臣说的三代贤王,俭德养民的话,就更听不进去了,觉得都是迂阔之言。

    这样的经筵,小皇帝当然不愿听了。

    见小皇帝露出不耐烦神色,张四维见陈思育讲过一段,就出班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许多政务要与阁臣商议,不如今日经筵也就到这吧。”

    天子立即准奏。

    经筵散去,林延潮与王家屏二人没有赴经筵宴,而是随天子,张四维一并至文华殿东阁。

    天子与张四维入内后,内侍放下帷幄,林延潮与王家屏在西阁等候。

    林延潮看了一眼东阁,心道不知今日又是谁倒霉了。

    自冯保被拿下后。

    不仅是朝堂上,连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前几日冯保的心腹,司礼监太监魏朝被拿下下了诏狱,宫里不少太监都受到牵连。

    林延潮看去这文华殿里,服侍的太监都已是换了一波人,不少是新面孔。内朝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外朝呢

    不久太监给林延潮,王家屏上了茶点。

    王家屏吃了一半,即去出恭。

    这时高淮进门,先将阁门一关向林延潮拜下道:“林先生,此恩此情,咱家一辈子都记得。”

    林延潮将高淮扶起道:“高公公,你言重了。”

    但高淮却不肯起身道:“这一番非林先生保荐我高淮,小人此命几乎已是不保。林先生此恩山高海深,对小人而言就是再生父母。”

    林延潮道:“你当我林延潮是朋友,就不要说这话。这里出入人多,你还是起身吧,以后在张公公那好好当值才是。。”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高淮向林延潮磕了三个头,方才离去。

    高淮去后,王家屏正好进门,见高淮脸上神色有异,不由问道:“高淮不是乾清宫管事牌子吗?怎么会到此来?”

    王家屏是精明人,林延潮也知自己出手保高淮之事,瞒不过有心人,于是实话实说道:“高淮原在冯保门下,近又在魏朝身旁做事。这一次冯保,魏朝被抓后,高淮有朝不保夕之感,上门求我救他之命。”

    “高淮是小弟在宫里仅有的几个朋友,我见他惶恐无助,朋友一场,怎能见死不救。所以我就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请他出面替我保下高淮。张公公答允了,不仅如此还让高淮拜在自己门下。”

    王家屏讶道:“宗海,此举不妥。你没见到魏朝,张大受等冯保亲信一个跟着一个下了诏狱,你保下高淮,也不怕牵涉其中,成为冯保一党。”

    林延潮笑了笑,东厂,锦衣卫的大头子张鲸昨天还在与自己喝茶听戏呢。

    林延潮道:“以往这冯保势大时,这宫里哪个太监不依附他。若是真赶尽杀绝,那么这紫禁城里恐没有几个活人吧。”

    王家屏听了摇头道:“宗海真天不怕地不怕,但也足见你宅心仁厚。冯保一出事,人人都在忙着落井下石,或者是与他撇清干系。但是宗海你丝毫不怕嫌疑,反把事情往身上揽。”

    林延潮道:“我哪想那么多,趁着我能说得上话,这能救一个是一个。越是寒冬,越需人雪中送炭不是吗?官场上再如何世态炎凉,但自己总是要有坚持的。”

    王家屏欣赏的看了林延潮一眼,他与林延潮共事越久,越觉得此人很有人情味。只要是朋友之事,不敢说是两肋插刀,但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不会置身事外。甚至连高淮这等阉人,都不肯相负,实在是很难得。

    王家屏道:“真不枉结识宗海朋友。”

    林延潮笑道:“忠伯兄,小弟也有幸认识你啊。”

    他保下高淮不仅是因为朋友之故。张鲸此人贪欲过盛,不知收敛,将来迟早出事。保下高淮,也算让自己在宫里再多条路走。

    林延潮道:“不过宫里之事罢了,我眼下担心陈学士。他是文忠公的同乡,又一直与冯保走得近,这一次恐难逃干系。”

    林延潮说得是陈思育,王家屏叹道:“昨日我探过他的口风,但他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再改换门庭,当了几十年的官,最后还要再奴颜事人,何等屈辱。要如何就如何吧。今日经筵上,你也看见,他说得都是一片利国利民的肺腑之言,可惜圣上他……”

    林延潮入翰林院来,一直是陈思育照顾的,忽有几分伤感。

    顿了顿王家屏又道:“他还对我说,他与陈少宗伯退下。以我之能,必能更进一步吧。”

    内阁大学士是有梯队配置。

    翰林院毕业后,先要掌三品衔,再有机会入阁。

    现在礼部左侍郎陈经邦,太子宾客陈思育,詹事府詹事许国三人都是三品,属于内阁候补委员。阁臣一有空缺,天子可从三人中补人入阁。

    现在陈经邦,陈思育,坐实冯保余党了,就算保下来,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陈经邦,陈思育一去,下面就是王家屏,朱赓补上。

    王家屏,朱赓之下,就是林延潮,黄凤翔这个梯队。

    “那忠伯兄当时怎么说呢?”

    王家屏冷笑道:“我说,我怎么会是幸灾乐祸之人,若是靠你倒下,我来当官,我王家屏才不愿呢。”

    “谁才不愿意呢?”

    一寒彻之声从外传来,林延潮,王家屏闻言当即闭嘴。

    王家屏与林延潮忙至张四维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声中堂。

    张四维绷着脸看着二人,然后对林延潮道:“林中允,你随本辅至文渊阁来!”

七百三十四章 软硬兼施() 
从文华殿殿门至文渊阁阁门不过数步路。

    张四维出了殿门自有十几名内阁随员跟着,林延潮随之身后,方走到御道前。

    张四维突停下脚步,林延潮不知张四维为何停步,默然在他身旁等着。

    张四维不说话,过了一盏茶功夫,却见会极门那两队名身穿飞鱼服,腰插绣春刀的锦衣卫行来。

    两队锦衣卫中,数人胁着一名中年男子。

    看清这中年男子面容,林延潮不由失声道:“光学士?”

    被押的中年男子正是陈思育。

    陈思育闻声侧起头来看了林延潮一眼,顿露出了羞愧之色,三品大员,翰林学士的尊严如同他身上被剥去的官袍般不见。

    陈思育又看向负手而立的张四维,嘴角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目光中乞求与无奈。

    片刻之前陈思育还在文华殿经筵上为天子侍讲经书,现在竟成了阶下囚。

    看着陈思育从面前押过,林延潮心底震撼,以往在邸报里见哪个哪个官员被罢官,不过是落于纸上,没有亲眼见到,而这一刻却真切发生在眼前。

    他看向站一旁的张四维,对方正泰然自若。

    陈思育被押之事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是由他策划。想到这里林延潮心底一寒,张四维让自己在此看陈思育被押,无疑是杀鸡儆猴了。

    林延潮对张四维心底生出深深的忌惮来。

    陈思育被押走,张四维气定神闲地看了林延潮一眼道了句走吧。

    林延潮应了一声,随他进了阁门。

    张四维晋首辅后值房里,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公文积压得更多了。

    现在文渊阁里唯一可以与张四维对抗的申时行,以称病的方式,避其锋芒。

    现在内阁中张四维称之为独相也不为过。

    为次辅时的,张四维在张居正面前隐忍,低调,默言寡行。现在大权在握,张四维的宰相肃杀之威,已是压在一旁的林延潮肩上。

    一身大红蟒衣的张四维先批改了两封紧急公文,而没有与林延潮说话的意思。

    林延潮被凉了一阵,想起还是同一间内阁值房。以往林延潮见张四维时,对方一进门就会招呼看座,今日一言不发,让自己站着。以往甚至亲切地称自己表字,今日则是一句林中允。

    张四维处理完公文,抬起头看向林延潮。

    出于对首辅的恭敬,林延潮垂下了头。

    张四维起身从一旁小屉子里拿出一物来,丢在公案上。

    林延潮飞快地瞟了一眼,但见是燕京时报。林延潮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心道你张四维终于坐不住了。

    要知这时代,信息匮乏,官员平日除了邸抄看,并无别他。

    堪称这个时代'新媒体'的燕京时报一出,官员们几乎人手一份买来看,不提里面尽载的邸抄的大事,就是各种奇闻逸事,时新文章,刑案要典,甚至连载小说,都值得一观。

    张四维瓮着声道:“这几日的燕京时报,可是宗海授意所撰?”

    林延潮道:“中堂,这燕京时报虽是下官所创,但下官哪里有财力维持,已是被京中富商收购,至于撰写文章的几位编辑,也是他所聘。”

    “据本辅所知,你所言的富商,以及几位撰文之人,都出自你林延潮门下。”

    林延潮辩解道:“只能说听过下官所讲之课而已,连个门生帖子都没给。”

    张四维冷笑道:“本辅不管这时报,是否由你授意所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个民间报房,也敢肆议朝政,从明日起,本辅不要见到这燕京时报,有任何有关朝事之论。否则本辅不仅会查封报社,还要追究你之罪责。”

    林延潮变色道:“敢问中堂,肆议朝政是什么罪名?在大明律上哪一条?”

    张四维寒着声道:“林中允,你可别有恃无恐。本辅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你此刻已与陈思育一起了?”

    林延潮拱手道:“光学士乃是下官在翰林院时最敬重之人,下官自愿同往。”

    张四维见林延潮如此强硬,站起身来放缓语气道:“林中允你乌纱得来太容易是吗?这一次翰院三年一考,掌院学士沈鲤与我推荐了你。本辅想你平日一贯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决定将你的考评列为第一等。”

    “若列第一等,将来叙迁,你可升授从五品之职。你要知道多少翰林坐望五品,终其一生可不可得。六品只能是讲官,史官,但若为五品即可称一声学士。若为学士,指日位列公卿,也不在话下。”

    “你能走到这一步,实不容易。先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前程,再与本辅说这番话。”

    林延潮道:“中堂,下官斗胆问一句,下一步朝廷真要清算文忠公吗?”

    张四维道:“前几日直隶巡按王国劾故太师贿徐爵名琴七张,夜明珠九颗,珍珠帘五副,金三万两,银十万。今日陕西道御史杨四知,又弹劾故太师十四罪。”

    “这是是锦衣卫查抄冯阉府邸时,所收出的实证。文忠公竟行贿冯阉,金银之巨,骇人听闻。杨四知在奏章里说,文忠公行贿不说,还与冯阉交结恣横,民间竟称他们为二竖。圣上因冯阉文忠公内外勾结,而有被欺骗之感。”

    林延潮道:“中堂没有在陛下面前开解吗?”

    张四维道:“本辅怎没有说话?陛下因冯阉迁怒文忠公时,吾甚至以辞官争之,幸得从宽,否则张府已是重罪。”

    张四维这话水分很多,否则你对自己软硬兼施作何?

    但林延潮却肃然拜道:“幸蒙中堂开解,差一点错怪中堂了。”

    张四维扶起林延潮道:“世人皆以为本辅欲行忘恩负义之事,本不屑于解释,若能开解林中允,则是意外之得了。”

    “听本辅一句劝,朝中有吾当之,不会有重罪张府之事,你顾全自身要紧,切不可参与此事。为商之道,在于和气生财,而为官之道,则在于韬光养晦,此言切记切记。”

    林延潮道:“多谢中堂教诲,下官谨记在心,中堂公务繁忙,下官先告退了。”

七百三十五章 言道失控() 
张四维给林延潮指了两个出路,逆我者则诏狱,顺我者则五品学士。

    林延潮心知自己不答允下来,张四维必然对自己动手,扯上一个张,冯两党的名头,然后自己就被下诏狱了。

    不用怀疑张四维的决心,梁梦龙,曾省吾,陈思育这等高官都倒了,又何况是自己。

    方才张四维在林延潮面前拿下陈思育,这杀鸡儆猴的手段,虽然很俗套,但实在是很有用。

    林延潮向张四维问道:“若是中堂有意收手,但御史们不愿,反而欲引绳批根,追究其事,当如何是好?”

    张四维闻言,不由晒笑道:“天子已是答允本辅所请,不再追究张文忠公之事。此诏马上就会诏谕群臣,你大可不必多虑。”

    林延潮见张四维不放在心上,忧心忡忡地道:“中堂,这几日弹倒冯保,曾省吾他们后,言台里言官们大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之势。”

    “放任御史抨击当朝大臣,一名七品科道,一封奏章竟可劾倒二品公卿,则朝堂失序,何言尊卑。从此百官何人不惧言台,六部六曹以后办事,先问言官好了。此等如将太阿予人,他日伤人亦能伤己。”

    张四维听了,反而冷笑道:“林中允在本辅面前危言耸听,是为了掩饰自己为楚党,阉党张目之居心吗?”

    林延潮心底恼火,张四维这是以小人之心,老以为自己要出面与他硬刚。

    林延潮气道:“中堂,你借清算楚党,阉党,以负天下时望,此乃顺应人心所向,妄图阻拦者若螳臂当车。”

    张四维眼睛一眯,那神情仿佛是与林延潮生动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很清楚,那还往这浑水里跳干什么?

    林延潮正色道:“下官与文忠公平日并无深交,故而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打算,只是敬佩他一心为公,以己身奉天下。”

    “若彻底清算文忠公,朝廷文臣元气尽失,衣冠丧气,从此以后朝堂上哪个官员,敢出面匡扶天下。所以下官示请中堂,至少能保住张府荣辱,其祸不延及子孙家人,其余其他下官一概不愿过问。如中堂能答允下官此情,那下官则乐见其成,愿见中堂辅圣君千秋万代。”

    张四维琢磨林延潮的话,知道他说得中肯,但隐隐也透露出威胁的意思。

    林延潮说你清算张党什么都可以,但张居正身后之事,你要保住。

    林延潮交了底,张四维脸色舒缓了许多,但对林延潮言语中的威胁,也是不快。

    张四维道:“林中允,拳拳之心一片为公。本辅说过,吾非忘恩负义之人,再说让文忠公身败名裂于本辅有什么好处,徒然遭天下骂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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