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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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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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李东阳被谥文正时,读书人颇有微辞,说‘文正从来谥范王,如今文正却难当’,意思是你李东阳也好意思谥文正,也配与范文正公(范仲淹)比?

    既用李东阳与范仲淹比,那也可拿张居正与李东阳,谢迁作比较。张居正堪称大明开国后第一相,又有主少国疑之时主政十年之功,不少官员想来文正之谥号也是可以。

    这日经筵后,林延潮,王家屏在文华殿侍直。

    内侍引张四维入帷幄后。张四维奏道:“陛下,先太师的谥号,内阁已是拟好,呈陛下勾选。”

    说完张四维呈上奏章。

    林延潮心知依礼制,大臣卒,礼部以谥请,报俞矣,则内阁以两字者三请于上,而择之。

    大明文官只有美谥没有恶谥,要得谥号需曾任三品以上京官,或者翰林词臣,而且对于翰林出身的官员还有一个优待,就是可谥一个‘文’字。因此赐谥流程是,礼部先核选可得谥号人选,上报内阁,内阁议谥后,写出两个两字谥号给天子备选。

    小皇帝见张四维上的奏章后,向张四维问道:“为何内阁不拟文正二字,而是拟文贞,文忠。”

    林延潮听后,知张四维给天子拟定的是文贞,文忠两个谥号。

    谥法里,文正第一,文贞第二,文成第三,文忠才第四啊。

    张四维从容禀至:“陛下,文正乃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先太师理应得此谥。但内阁之前所议谥时,记得谥法里有避讳之说,如本朝大学士王文,翰林林文,谥号就取‘毅愍’,‘襄敏’,以避‘文’字。故而先太师谥以‘文正’,未免不美。”

    听张四维解释,小皇帝露出恍然之色。

    张四维再禀道:“至于文成,也不合适。昔本朝谥文成,有刘伯温,王阳明。刘文成公有子房之功,王文成公平定孽邦,皆是旷世功勋,只惜二人都未列枢辅。”

    原来如此,文正这谥号与张居正名字相重了,犯了名讳,至于文成是授予对国家有大功勋,但却未任过宰相之大臣。刘伯温,王阳明毕竟没当过宰相。

    张四维这么说,顺理成章地将‘文正’,‘文成’排除掉了。

    “本朝枢辅之中,文贞,独杨泰和得授,文忠则有张永嘉,杨新都,故臣列此二谥,请陛下权衡。”

    杨泰和是三杨中的杨士奇,而张永嘉,杨新都是张璁,杨廷和。

    张四维话就说到这里,下面就皇帝让他自己决定了。

    林延潮看向张四维,心想张四维此举,是在试探天子的心意啊。

    到底在天子心底,张居正是杨士奇?还是张璁,杨廷和?

    杨士奇什么人?比肩房杜的宰相,任首辅二十一年,是首辅中唯一授文贞的。当年要不是他儿子拖累,甚至‘文正’也不为过。

    杨士奇死后一百多年,皆有贤相之名,这是盖棺定论的。你若敢说他坏话,朝野上下一致喷之。

    但张璁,杨廷和对国家虽都有大功,但也有缺点,张璁靠大礼议之功上位,以变法闻名,虽然他对嘉靖帝的忠心是杠杠的,但在位时被文官勋臣一致狂骂。

    杨廷和呢,在大礼仪时反对嘉靖皇帝,下场很悲催,被皇帝削职为民,没有谥号。隆庆皇帝登基后,记起当初要不是杨廷和迎嘉靖当皇帝,他这一支还仍是亲王的命,于是才追谥给了‘文忠’。

    林延潮见小皇帝的御笔在奏章上悬了半天,思想中也在激烈的争斗。

    半响小皇帝搁笔,向司礼监太监魏朝道:“你去问问,看母后是什么意思?”

    林延潮也猜到天子心底是如何想的了,林延潮既是明白,张四维肯定更早都明白了。

    不久魏朝返回文华殿向小皇帝道:“陛下,太后正在宫里与武清侯叙话,内臣只是问了一句,太后即说此事陛下定就好了。”

    小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外公武清侯,在张居正在位时,是最反对他的,再想到朝野上下对张居正变法一直持反对之见的那些大臣。

    于是小皇帝道:“朕年少时,太岳先生为朕主持经筵,曾盛赞张文忠公,后来朕读世宗实录时,太岳先生在文中称张文忠公,‘盖其才术相似,故心仪而瘫之赞叹’。”

    “谥云,危身奉上谓之忠,朕就拟以文忠二字吧。”

    “陛下圣明!”张四维,林延潮等一并道。

    于是小皇帝提笔在奏章上勾选。

    魏朝将奏章递给张四维,张四维手捧过奏章毕恭毕敬地离开。林延潮料想张四维已是从此谥号中,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退衙回府后。

    林延潮还未吃晚饭,陈济川即禀告道:“老爷,门外有要客。”

    林延潮看了一眼饭桌旁的林浅浅,见她露出失望之色,正赌气地用筷子戳碗。

    都是孩子他妈了,还是如此小女儿之状,林延潮向陈济川问道:“什么要客,能否等我饭吃完了?”

    陈济川低声道:“老爷,是先太师府上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竟是张嗣修,张懋修。

    林延潮不由讶异,张居正病故后,二人应是回乡守制,此时此刻来府上见自己作什么?

    要知道二人虽是自己翰林院的同僚,但平素两边是没有来往的,而且自己与张懋修之间还有那么一些小过节。

    林延潮向林浅浅露出歉然之色,于是向陈济川道:“请他们至客厅相见。”

七百二十三章 疑云() 
张嗣修,张懋修二人一身素服坐在客厅里

    从偏厅向外望去,但见庭院内种着几株梧桐树,梧桐树的枝叶将夕阳裁剪得正好,撒落满院碎金。

    树下摆着几十种盆栽,几名花匠正忙碌地修剪,院里景致颇佳,称得上花木掩园。

    再从厅外看回屋内,但见摆设的黄花梨桌椅,皆是新打好的苏样。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也都是朝中大臣所赠。其中一副用金框裱好的字挂在堂中,十分醒目,凝神看去但见写着是'克己奉公'四个字,竟是当今天子的御笔。

    这字画加上这满屋的摆设,提醒着来人,眼前此地的主人乃朝堂新贵。

    张嗣修,张懋修左右打量后,张懋修不由道:“林宗海生怕别人不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么?什么是久贫乍富之态?此也。”

    张嗣修笑了笑道:“你还别说,官场上就吃这一套,否则敬从何来。”

    “敬字就不说,这林宗海为官不清廉,咱们翰林院中,恐怕没几人有他日子过得好吧。”

    张嗣修笑道:“那倒不是,我听闻他林府刚与甄府结了姻亲。”

    “哪个甄府?莫非是居贤坊那富商。”

    “正是。”

    “难怪了。”

    二人正说话间,这时但听门外听差道:“林老爷到!”

    二人闻言,张嗣修立即起了身,张懋修则懒洋洋的站起来。

    林延潮行色匆匆地走进屋里,对二人一揖后道:“两位公子,相爷他……”

    说完林延潮长叹一声,举袖掩面。

    两位张公子听林延潮的话,眼眶当即红了,不久落下泪来。

    林延潮向二人道:“相爷临去之前,有什么话交代吗?”

    张嗣修拭泪道:“听说家父最后三日水米未进,弥留之际虽神志不清,但一直问服侍在床边的大兄,离江陵多远?再而就念着‘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白头相见江南’,乃王安石所作的诗《题西太一宫壁》。

    原诗是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诗中所言王安石十六岁随父兄来京,游西太一宫,三十年后,他再度来京,当时他为宋神宗赏识召至京师主持变法。王安石于西太一宫重游,念起少年父兄同游之乐,就于壁上题写了此诗。

    想起这林延潮不由闭目叹道:“相爷弥留之际仍吟王半山的‘白头相见江南’,可知思乡欲归之心。”

    “说来相爷,王半山皆慨然已天下为己任,发富民之藏救贫民之志,欲兴以变法强国。不过王半山变法失败,却仍得归隐田园之乐,而相爷却没有此福啊。”

    张嗣修,张懋修闻言都是泣不成声,半响后止住了泪。

    张嗣修哽咽道:“家父何尝是没有归隐田园之福,眼下连谥号也只得‘文忠’二字,此实难褒家父之功绩。”

    林延潮听了也是默然。

    张四维提‘文忠’二字,确实不厚道。但说来明朝首辅谥号,得文忠二字也算很不错了,却没必要不知足。

    林延潮道:“两位公子多心了,谥号乃朝廷庶几礼贤厚终之道。定谥并在功业,而在德行。谥云,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让贤尽诚曰忠;危身利国曰忠;安居不念曰忠;临患不反曰忠。我也实想不出除了忠字以外,还有何字可赞相爷之德。”

    林延潮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张嗣修,张懋修都知林延潮这是拿话来搪塞他们。

    张嗣修道:“谥号之事,也就罢了,但宗海可听说之前朝野间有多少人在非议家父?”

    林延潮闻言讶道:“竟有此事,此吾实在不知。但相爷主政十年间,坊间有小人非议在所难免。不过天下皆知相爷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些许流言蜚语实不用放在心上。”

    张懋修冷笑一声道:“若是以往当然无妨,但眼下家父刚刚过逝,你说的坊间的流言蜚语,竟已成了士子间清议,这就令人侧目了。”

    林延潮讶道:“竟有此事?”

    张懋修点了点头,从袖间取出了一书来问道:“此书不知宗海可曾见过?”

    林延潮取书观来见是一本小册子,册子上写着《病榻遗言》四字。

    见此书林延潮心底有数,却明知故问道:“此书写得什么?令两位公子如此不安呢?”

    张嗣修道:“此书乃高新郑所写,有人说是他回籍闲住时所著,也有人说是当年王大臣闯宫案之后所作,此书出现在京师不过数日,但已是流传至不少读书人手中,官员间甚至是人手一册。”

    “此书所言半真半假,都是隆庆年与万历初年的旧事,其中还一派胡言说,王大臣乃冯保之潜引入宫,冯保非先帝顾命大臣,乃是矫诏为之,以及污蔑家父当初附冯保而逐高拱陷害元辅,并招权纳贿。这一条一条实骇人听闻。”

    林延潮听了也是不能平静,这王大臣闯宫案是明朝一大疑案。

    万历二年时,王大臣一介平民,竟伪着内侍服,闯至乾清宫,要行刺天子。这是弑君之罪啊,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的。

    到底是谁指示的王大臣?

    众说纷纭,当时很多人所指是高拱,而依病榻遗言里,却辩解这王大臣是冯保悄悄引入宫里,用意是陷害高拱。

    林延潮道:“高新郑已于万历七年病故,此书即是他的遗作,但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三年后相爷病逝时出现在京师呢?此实可疑啊!”

    张嗣修,张懋修也是点头。

    张懋修道:“我们兄弟二人也觉得此书实为有人构陷污蔑冯珰,家父,用意十分的恶毒。”

    林延潮问道:“那你们觉得此书真是高新郑所作吗?”

    张嗣修道:“高新郑早已病逝,真真假假实难深究。不过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宗海可知戚伯坚其人?”

    林延潮道:“不知,他是何人?”

    张懋修冷笑道:“戚伯坚自号山人,却无隐士之风,实游食于公卿之间,据我所知他与宗海的座师王凤州十分相厚,而此书正是由他校订。”

    林延潮不由心道,你妹的,你们不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吧。

七百二十四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第一更,求月票)() 
林延潮道:“两位公子莫非怀疑林某不成?”

    张嗣修,张懋修对视一眼。张懋修道:“此文文采斐然,对宫中之事了若指掌,若非高新郑所为,那必是了解朝廷掌故的大臣所作。”

    张嗣修笑着道:“我与舍弟说过此文绝不会宗海代笔。宗海受过家父厚恩,绝不会作此忘恩负义之事。”

    “厚恩?”林延潮呷了口茶问道:“二公子所言厚恩不知从何说起?”

    张嗣修沉下脸道:“宗海,当初家父将他的致仕奏章送至你手中时,不是将此功名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张懋修也是色变道:“林宗海,家父在世时你如何?怎么家父不在了,就另一个嘴脸了?”

    林延潮冷笑道:“好,两个公子问得好,相爷在位时待我如何,你们还不知吗?小弟我是两起两落啊,一次因黄河称水之事顶撞相爷,非申阁老的金面,小弟此刻还在福建老家种田,一次又触怒相爷,非天子力保,小弟今日不知身在何处。当然两贬两用,也是相爷之恩典,这我倒是不敢忘记。”

    “至于请辞奏章,相爷为何委我向天子请辞?两位公子莫非不知吗?若非下官,相爷其能起程返乡?说来是我亏欠相爷的,还是相爷亏欠我的?再说一句,当日在府邸上,相爷要我林某如何只字未提,唯一所托之事,也是万一将来张家名位不保时,小弟在力所能及时下为张家说一两句好话,仅此而已。”

    林延潮这一番话说完,张嗣修,张懋修皆是无语以对。

    张嗣修抬起头道:“宗海,爹难道早料到将来张家有名位不保之日么?”

    林延潮叹道:“不错,确有此言,商鞅,范仲淹,王安石皆前车之鉴。相爷怎么不知?数年前湖广巡抚为相爷建三诏亭,相爷辞去时回信中所言,早知他身后之事难保。”

    万历六年张居正返乡,天子连用三道奏章召张居正返朝。湖广巡抚朱谨吾为了拍张居正马屁,给他接诏的地方建了一座'三诏亭'。

    张居正知道此事后,令朱谨吾拆掉此亭,在回信里说,高台倾,曲沼平,吾居且不能有之言,还有一句是,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

    在信中张居正早知自己如此操权,恐怕将来会有霍光,宇文护之下场。

    张懋修叹息道:“家父在世时,常告诫我们何为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儒。纵使我张家将来被人清算又如何,家父之丹心,青史可鉴!”

    听着这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林延潮不由微微触动。

    说到这里,张懋修起身道:“二兄,现已如此,我们不必再劳烦林中允了,若将来张家真有此难,自有我们几兄弟当着。”

    说完张懋修起身,张嗣修也是站起身来,向林延潮拱手道:“宗海,你既答允过家父,将来张府若真遇什么劫难,恳请你能在陛下面前替家父说一两句好话,如此我张家上下于你皆感恩戴德。”

    张懋修冷笑道:“什么说话?你没听宗海之前有言,'力所能及'方能说话。若我张家真有那么一日,那也是覆巢之下,林宗海与我们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力所能及呢?”

    “三公子,你也不用拿言语来激我,我林延潮不愿作的事,你们再如何说也是没用,愿作之事,你们不用说我也会去作。”

    张嗣修,张懋修听林延潮此话中似另有玄机。

    张嗣修闻言向林延潮问道:“宗海,此话怎么说?”

    林延潮道:“若二公子真要我林某向天子进言,也不是不能,不过你们要先答允一个条件。答允了,我或许能姑且一试,若不答允,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一字。”

    张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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