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甄夫人这么说,众宾客也都是应景地道:“那是,俗语有云,板门对板门,笆门对笆门。自古婚姻之事都是门当户对。甄府世出清华,又是书香门第。林府与你们结亲,那也是他们林家的福气啊。”
听着众贺客这些话,甄夫人直笑,笑意盈盈地与众人聊天。
一旁却有几个人在那偷偷嚼舌根。
“看甄夫人今日那神气样。听闻之前林三元冠带闲住时,他们甄家还打算退婚呢。眼下倒是好,人家得势了,这会他甄家就沾沾自喜了,言语里还不是瞧不起林府寒门出身。”
“那还不是,她也不瞧瞧自己,他甄家两代没出过进士了,儿子又不争气,若是女儿不嫁好一点,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守不住。”
“明明是厚着脸皮往人家林三元府上去送,却偏偏弄得别人似高攀了一般。”
几人正聊天时,这时张绅来至了府上。
一听说这侄儿来了,甄夫人立即迎出了门去,还打发下人道:“赶紧把老爷请出来,就说他侄儿来了。”
众宾客不由讶异,这是谁啊,如此大的面子。
但见张绅走到甄夫人面前道:“婶婶有礼了,侄儿我与几位朋友给你上门道贺,这彩缎十匹,给你作贺。”
甄夫人满脸是笑道:“你来了就好了,还送什么礼呢?”
张鲸知道张绅差一点得罪了林延潮后,一度不待见张绅。但后又知甄夫人这要与林延潮结亲,对张绅突然热情了。张绅不明白自己在张鲸眼底的价值,全在于林延潮身上,还以为自己近来得张鲸看重,正十分得意呢。
张绅笑着道:“怎么姑爷还没上门呢?”
甄夫人埋怨道:“可不是,他们林府说什么要按闽地的习俗来挑良辰吉时,你看这都贺客满门了,人却还不来。”
张绅听了冷笑道:“这亲还没结呢,林府倒挺能摆谱。婶婶我与你说,这姑爷那日在林府那样,你也看到了,那心计可是深着呢,居然要空手套白狼,说来那可是个角色。”
“将来妹妹要是嫁过去,万一整日受姑爷的气,这你怎么可受的。”
甄夫人长叹道:“那还能怎么办,我女儿从小养大,说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她若在夫家受苦,我们娘家再怎么也得忍着,还得陪笑脸呢。”
张绅叹道:“如此我可真得替妹妹不值了。”
正说话间,府门外传来了吹吹打打之声。
府内众宾客们都是喜道:“姑爷,姑爷来了。”
于是众人一并都离了大屋,来到府门边。
甄府大门紧闭,看来是准备拦门。但听门外一阵哄笑道:“快开门,快开门,新姑爷上门来了。”
甄老爷这时也到了,甄夫人一见即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与你那些狐朋狗友赏玩字画。”
甄老爷陪着笑脸道:“夫人今日大喜日子,动什么气。”
甄夫人心底不快,更是道:“能不气吗?咱们女儿都要嫁去受苦了。”
甄老爷笑着道:“你这哪里的话,林三元眼下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将来青云直上时,还指望人家帮衬我们甄家一把呢。这样的人家怎么让我们女儿受苦呢?”
甄夫人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于是甄夫人将张绅的话说了一遍,甄老爷也是摇头道:“你这时候说这有什么用,女儿都要嫁人了。
张绅在旁道:“也不能让这姑爷容易得手,今日拦门让他吃点苦头,见其诚意,将来方知珍惜。”
甄夫人听道:“这是个不错,男人都是如此,平白得来的,都不知可贵。”
张绅笑着道:“姑母,你将此事交给我办好了。”
于是张绅与他几个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到府门前道:“慢着。”
众下人见了问:“张公子,有什么事?”
张绅道:“就这么开门迎姑爷,不是让他们太容易了?咱们总要拦拦门,弄点波折吧!”
众人道:“应该,应该的,方才咱们已是考了他们进门诗了,喝了拦门酒,还封了红包呢。”
“几首诗,几杯酒也想进门,哪那么容易?”张绅不屑地道。
众人一听,起哄笑着:“张公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这时外头直喊道:“开不开门,不开咱们闯进去了。”
“闯进去!”外头起哄道。
张绅扯着嗓子喝道:“急什么急?咱们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我这里有几道题目要好好考一考,答对了方可以进这门。”
外头不快地道:“进门诗不是给你念过了吗?怎么又要考题目。”
张绅霸道地道:“怎么诗念过了,题目就不能考了,不考题目,咱们就不开门。”
张绅这话一说,府外沉默了一阵,突听得有人道:“成个亲怎么还如此麻烦,搞得这么欲拒还迎的。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猜灯谜吗?”
听得新姑爷说'欲拒还迎',甄府的人都是满脸尴尬,心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宾客忙解围笑着道:“新姑爷说话真风趣。”
张绅冷笑心想,新姑爷是个草包,连猜灯谜也不会,看我如何落你面子。
“猜不对就不要进门,别成这亲。”
“好了,好了,我猜就是。”
见对方服软,张绅笑了笑,他肚里没什么墨水的人,想半天道:“第一题,画时圆,写时方,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片刻,外头冷笑道:“我还以为什么题目呢?这不是个‘日’字吗?我闽地三岁孩童都知道。”
张绅微微讶异,你连县试都不过了,我就不信你有真才学?于是张绅又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三尺浪,入竹万竿斜。”
片刻答道:“一个风字,我还以为多难呢,太易,太易,出点难的。”
“左边不出头,右边不出头,不是不出头,就是不出头。”
“这不是一个林字吗?考到我本家来了,你会不会啊?我平日最不会对灯谜了,你能不能出点难的考倒我啊。”
张绅与他几个狐朋狗友,连考数题,都被林延寿答出不说,还被句句嘲讽,顿时郁闷,心道此子何时如此厉害了?
“或许此子不学无术,只擅长对灯谜,咱们出个对联考他。”张绅的军师们使计。
张绅高声道:“灯谜完了,我再对对联。”
“对联啊!这个我比灯谜还不行呢?还是考别的吧!”
“不行,不行,”张绅他们一致大喜,这是趁你病要你命啊:“不答对联,就不让进门。”
他们不知外头在那偷笑。
林延寿迎亲队伍里,有孙承宗,陶望龄,郭正域这些枪手帮忙,不说区区拦门考试,参加科举,说不准能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张绅及他朋友肚子里这点墨水,也就是前门大街出灯谜,庙会摆摊写对联的水平,哪里是他们对手。
“虽说对对联不行,但要为了见娘子,也没办法了。出题吧!”
张绅颇为得意,念至:“听好了上联,少水沙即现。”
墙外林延寿道:“这个好难啊,等等,有了'是土堤方成'。”
好,好。
众人传来一片喝彩声。
张绅呆了半天,然后方才反应过来道:“上联,蚕为天下虫。”
“下联,鸿是江边鸟,嘿嘿,这个私塾里,老师正好教过我。”
这都行,狗屎运太好了吧?张绅对左右骂道,怎么都是这么容易的?给我去书上找。
旁人拿着书本翻了半天道:“这里有个难的。”张绅看了微微一笑立即:“上联,无山得似巫山好。对出这个算你本事。”
“哈哈,何水能如河水清,昨晚翻书正好瞧见。”
张绅听了大怒将书砸在地上骂道:“再给我找。”
这是一人道:“有了,有了,烟锁池塘柳。”
张绅皱眉问道:“这有什么难的?”
那人道:“公子,你不知啊,这是出自陈子升的书,这对联说得是一个千古绝对,何为绝对,你看这烟锁池塘柳这五字,取金木水火土。”
“古时有一个考官出此联考过两位考生,一人立即就走,一人则是凝思半响就走。考官取了这立即就走之人,别人问其故,那考官说,此联为绝对,能一见断定者必高才也。”
张绅笑着道:“这么说,无人可解了?”
众人都是笑着道:“正是,正是。”
于是张绅朝外道:“上联,烟锁池塘柳,答出来我们就开门。”
果真墙外沉默了一阵,林延寿道:“此联乃千古绝对,你们怎么出此对联,这分明不让我们进这门嘛。”
张绅闻言哈哈笑着道:“什么千古绝对,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答出就进,不能答出就别进。”
“此乃强人所难啊。”
张绅这边道:“不行啊,你答啊,答有人出来管你叫爹。”
“叫爹?哈哈,若我这边答出两个,你不是管叫爷爷?”
“那也成啊。”
这时墙外传来嘿嘿地笑声道:“那好,我们答了。”
“下联是,秋唫涧壑松。”
张绅变色,还真给他们答出来了?这不是千古绝对吗?怎么就被他们给对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莫非书上骗人吗?
“慢着还有,桃燃锦江堤。”
“等等,我又想出一联来,烛镌河坝松。”
“对了,还有灯锢汀堤桂。”
“算了,凑齐五个吧,烛铄(通烁)酒坛桂,对了,顺便考考你们,爷爷的爷爷的爸爸叫什么?”
哈哈,说完门外传来大笑。
张绅等人的表情都是别样的精彩,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
门外传来长笑之声:“如何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吧!快开门,不要误了吉时。”
甄府之人,也是在旁看张绅他们笑话。
不对,这林延寿必是请你帮忙,好啊,居然作弊。
得知此张绅大怒,抬起头对着门外喊道:“这样就完了吗?听闻咱们姑爷是林三元之兄,那八股文章想必是写得好的,既是如此你就以‘妻为夫纲’四个字为题,写一篇时文来,让我等过目。”
张绅说完,众人都是道:“此举太过了,妻为夫纲,你不是羞辱人吗?别让人家下不了台啊。”
张绅斥道:“羞辱又怎么了?”
果真墙外一阵沉默。
半响后,墙外道:“这题我们不做!你欺人太甚。”
张绅冷笑道:“我怎不知什么欺人太甚,我只知道连这题目都不会,如此就别想进门娶亲了。”
墙外道:“爱进不进,如此宝贝,你就自己留着吧,自己和自己成亲,我可不受这气,咱们回府!”
“不结了,咱们走了!”墙外纷纷道。
闻言甄府顿时一片大乱。
张绅冷笑道:“怕什么,婶婶不要急,人家讹我们呢?”
张绅这么说完,大家定了定,但一会张府的人朝门缝外一看,大声道:“公子不好了,林府的人真的走了!”
七百一十九章 于心何忍()
“真的走了,走了。”
这余音寥寥,回荡在甄府里。
甄府上下的人,也是听出,原来府外那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竟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一墙之隔的喧闹声,也是没有了。
“快爬上墙看看!”甄老爷急忙吩咐道。
几个甄府的下人手忙脚乱地爬上扶梯看后,哭丧着脸道:“老爷,他们真的走了。”
“上百人的迎亲队伍都走了!”
此言一出,甄老爷身子一晃,幸亏左右几个人眼明手快地搀扶。
甄夫人也不顾面子了,当即尖声道:“快开门,将人给我追回来。”
张绅仍是不服气地道:“婶婶如此我们甄家颜面何在?”
“你走开!”甄夫人一点脸面也不给张绅留下。张绅唯有悻悻离开。
甄府大门开启,几名下人追了出去。
众宾客都是掩面偷笑,方才拦门,这回是倒开门,将人追回来,这可是什么脸都丢光了。这好好的迎亲变成了追亲,这简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半响小厮返回向甄夫人禀告道:“夫人,林府的人走远了,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甄夫人闻言勃然大怒,将手里的茶盅摔了个粉碎,对众人道:“大家也看见了,今日并非是我甄家对不起林家,而是这林家没有诚意,对不起我们甄家,这事怪不得我们,我甄家唯有退婚!”
众宾客私下嘴巴啧啧有声。
谁都看出甄夫人这是给自己家扯遮羞布啊,这时候也唯有这么强撑着面子了。
甄夫人话说完,众人都是没搭腔,此刻甄老爷倒是醒转过来,听闻女婿没追回来,当下喊了一句:“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说完甄老爷又晕了过去。
甄夫人见了忙道:“把老爷抬下去。”
正待这时,一丫鬟哭哭啼啼地跑到大堂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投缳了!”
啥?众宾客哗然。
这喜事转眼即成悲事。
却说林府这边。
林延潮听了林延寿,孙承宗这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清楚后,也是头疼。
幸亏自己平素低调,这一次没有请官场上的朋友,只是邀请几个弟子,以及王家屏,朱賡黄凤翔等几个挚交好友来,否则这一次连着林延潮也是一起跟着丢脸。
林延潮看着林延寿也是在捏着额头。孙承宗,徐火勃,陶望龄他们倒是与林延潮说林延寿的好话。
林延潮道:“此事虽错在甄家,但兄长你也有不是,好好的拦门,偏要戏弄别人,说话也不给你留余地,难怪他们会恼羞成怒。”
林延寿待要开口。林延潮道:“兄长,你不必再说了,这亲事看来是结不成了,对于大伯爷爷,我也是尽了力。你收拾收拾回侯官老家去吧。”
林延寿道:“不行啊,京城里白脸奸臣那么多,没有我帮衬着你怎么办?”
林延潮道:“有你帮忙更乱,不必再说了,京城你不用再留了。”
听林延潮的话,林延寿不由仰天长叹,目中露出悲色。
正在说话间,府外有人禀告道:“甄府的人求见。”
林延寿站起身骂道:“见什么见,给我轰出去!”
“坐下!”林延潮伸手拍案了,此事他也不管你什么兄长不兄长了。
林延寿哼了一声,坐到一边。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请进来吧!”
来的人正是甄老爷,甄夫人。
林延寿拂袖欲走,林延潮朝林延寿瞪一眼。林延寿不敢造次,口里道:“我就听听他们甄家怎么说。”
说完林延寿又坐下了,还不忘翘起二郎腿。
甄老爷,甄夫人走入堂中,但见林延潮低头喝茶,也不与他见礼。堂上其余人对甄老爷,甄夫人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甄夫人原先跋扈的气势完全不见,只是垂着头坐在一边。
甄老爷长叹一声,向林延潮一揖道:“亲家,今日实在是我们做的不对,我向你们道歉来了。”
林延潮放下茶盅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能说我们两家少了些缘法。”
甄老爷连忙道:“事至如此,是我们甄家不对。”
说完甄老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地契道:“这是我们在京郊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还有大时熏坊一个三进宅院,这些拿给你们林府,略表补偿之意。”
林延潮一听这诚意不小啊,几乎都等于自己现在半个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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