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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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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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鲸笑着问:“陛下,平日不是最信任重用林中允么?”

    小皇帝用手敲着御案道:“朕将兴办义学这么重要的事托付他,他倒好给朕荐了海瑞。结果呢?海瑞倒是把朕气了一顿。朕心底委屈,这笔账朕还没找他算呢。”

    张鲸听小皇帝这赌气的话,低头笑了笑,然后对这太监道:“你出去回了林讲官,就说陛下不见。”

    “是,陛下。”

    那太监走,小皇帝又道:“回来!”

    那太监停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小皇帝不说话,张鲸揣摩了一下,对这太监道:“你还是把林讲官叫进来,再并命人准备好笔纸。”

    小皇帝问道:“你让人准备纸笔做什么?”

    张鲸笑着道:“让林讲官向陛下当殿写请罪折子。”

    小皇帝笑着道:“好主意,林宗海文采了得,那当殿写的请罪折子,想必也是能文章华国吧。还是你深悉朕心,。”

    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捧腹大笑。

    殿外林延潮听得小皇帝召见之命后,正要往里走,这边太监低声道:“林先生,张公公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林延潮放缓脚步道:“公公请说。”

    这太监道:“张公公让我知会你,陛下现在正在生海瑞的气,且迁怒于林先生你,不过林先生你深得陛下信赖,让陛下出了这口气就成。张公公还说一会进去小心说话,切不可帮着海瑞顶撞陛下,他自会帮你全力开脱。”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多谢张公公了。”

    说完林延潮取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太监的手里。

    这太监眉开眼笑地道:“谢林先生,里面请。”

    林延潮进殿后一打量,见小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御案上十几丈搁在小桌子和蒲团,小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侍驾在旁的张鲸向林延潮频使眼色。

    琼州会馆里。

    海瑞正在见客。

    但见海瑞朝此人行礼道:“海瑞见过五台先生。”

    对方年岁与海瑞差不多,穿着宝蓝缎直裰,一副官员的气度。

    他见海瑞点点头道:“你坐吧。”

    海瑞依言坐在此人下首。

    海瑞向对方问道:“五台先生来京,可是为了倒张而来?或者是倒冯?”

    此人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怎会假手于我,朝中自有人作,我来京不过见见几个好友,再看看张太岳的身后之事罢了。说说你吧,陛下此番召你进,拟委以重任,但为何昨日奏对又顶撞天子。”

    海瑞沉默了片刻道:“瑞向陛下言要整顿吏治,陛下不纳。”

    此人道:“吏治之事糜烂久矣,嘉靖年老夫主铨选时,就已知事不可违,你向天子谏此事,实为不智。”

    海瑞道:“五台先生,掌铨时不图报复,主用廉臣,世以为难,但如五台先生这般能有几人,眼下的吏部就是卖官鬻爵之地,吾深恶之。不革吏治,则大明必亡。”

    此人听了捏额道:“听你海刚峰不过数言,老夫已是坐如针毡啊。难怪官场上的朋友与我提及你,各个都是敬而远之。”

    海瑞苦笑道:“所以我海瑞在官场没有一个朋友,当年要不是五台先生你看得起,我海瑞在淳安当一个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免得后来到处给你官场上的朋友添堵。”

    此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你个海刚峰,这张嘴从不饶人。”

    这五台先生,就是昔日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提拔海瑞为云南司主事,后官至工部右侍郎,因事开罪了张居正,自动引退归隐。

    陆光祖听海瑞这么说,不由一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你海瑞却是例外,你海瑞在官场上没有朋友,但老百姓都视你为父母,这比不是官场上的朋友更有用。”

    “我此来良言劝你一句,不要再执拗了,难得陛下有重用你之心,还有这一次保举你的林三元,此人虽是天子近臣,但却不是那些被皇帝捧起来的幸进之臣,而是个有才具之人,他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推举你,你也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海瑞闻言道:“五台先生,莫非是来替林三元当说客的?”

    陆光祖摆手道:“老夫与林三元从无私交,也没收他一文钱。”

    海瑞道:“我知五台先生一番好意,但兴办义学此事,地方上的百姓将信将疑。还有这十几万两开拔银,以及每年数万两的用度,仅是在北直隶一地,将来还要推行至南直隶,甚至十三省,这又是多少钱。户部礼部工部吏部都在御前打官司,非要争得主导此事,地方官那边也争着要分一杯羹,多少人盯着这肥肉。”

    “林三元在天子面前保举我又岂是安了好心,还不是看在我海瑞,在老百姓中心底有些薄名,知我有一身硬骨头,出面与那些人顶。”

七百一十三章 调教皇帝() 
殿内。

    小皇帝面沉如水,张鲸给林延潮频打眼色。

    林延潮心底有数,先向小皇帝行礼道:“讲臣林延潮拜见陛下。”

    小皇帝耷拉着脸,哼了一声道:“这海笔架冥顽不灵,满嘴迂阔之言,固执而不知变通,怎能以实事托付?而你向朕所荐他,兴办义学之事,实乃举人不明。朕要治你的失察之罪,纸笔都是给你备好了,你当殿写请罪折子吧!”

    小皇帝口气虽不佳,但是情绪却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边说还边和张鲸使眼色。

    林延潮垂着头听完小皇帝‘严厉之词’,再看了一眼小桌。

    这四脚小桌高约尺许,这是宫里宴桌,因为宫宴都是席地而坐,蹲在这写请罪折子,滋味不太好受啊。

    “林卿家,还不给朕去写?”

    林延潮道:“启禀陛下,臣冤枉。”

    见林延潮叫屈喊冤,小皇帝皱眉道:“朕说你还有错么?你这如何冤枉来着?”

    偌大的中极殿上,铜鹤静静地吐着烟。

    小皇帝从他雕漆九龙宝座上起身,负手来至林延潮面前。

    林延潮组织言语道:“陛下,臣罪在所荐失察不错,但海瑞其人非固执而不知变通,而是精明狡猾。”

    听了林延潮这话,小皇帝,张鲸都是一口老血喷出。

    小皇帝满脸错愕,向林延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林延潮老老实实地道:“臣道海瑞此人精明狡猾。”

    小皇帝听林延潮这话纳闷了,官场上褒海瑞的人不少,骂海瑞的人也不少。但海瑞都说他古板不知变通,但说海瑞精明狡猾,倒是不多。

    “海瑞如何个精明狡猾,你给朕说说看?”

    林延潮道:“陛下容禀,自嘉靖以后,朝廷选官重科名重出身,举人出身之官,就算再有政绩,最多官不过五品。而海瑞四十岁释褐,从县学教谕起,以他迂直的处世之道,得罪官场上下,反而陛下差点命他为三品侍郎,靠着得罪人,官越当越大,这等圆滑的为官仕进之道,臣都想与他学之一二呢。”

    林延潮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失笑。

    小皇帝听了觉得林延潮说得有意思。

    小皇帝走至御案前,拿起一叠奏章道:“你别跟朕胡说八道,自朕召海瑞进京以来,弹劾他的奏章一直不绝,其中有人弹劾海瑞‘卖廉博清名,卖直得仕进’,说他为官之清廉,都是作给别人看,是在欺世盗名。”

    “还有人检举他私德有亏,说他娶了九个妻妾,在南京任官时还有一妻一妾几乎同时而亡。这些事是真是伪?于海瑞之私德,你荐他之前,你身在京师都详察过吗?你对海瑞的了解,是否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林延潮也不得不叹身在皇帝那位子的难办。有的人是知道太少,两眼一抹黑,不知如何选择。

    而皇帝是知道太多,大家各执一词,而不知听谁的。难怪张居正临走时,劝小皇帝,一定不要轻信文官在奏章里的话。

    林延潮道:“陛下,海瑞妻妾之事,这些臣不知,这些事或许有,也或者有人蓄意摸黑,未查明前陛下不可贸然论断。”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朕没有冤枉你,你不知海瑞其人,不察其为官操守,还敢荐给朕,这荐人失察之罪,你逃不了。”

    张鲸再给林延潮使了眼色,让他不可与小皇帝再辩,立即当殿认错。

    林延潮看见张鲸使得眼色,于是垂下头。

    正在小皇帝,张鲸都以为林延潮要当殿服软时。

    林延潮突问了一句:“陛下,敢你知道事功之学吗?”

    林延潮面上带着恭敬谦卑的笑容,但说这话的口气却诚恳至极,令你仿佛想起了后世卖保险的或是房产中介。

    小皇帝与张鲸都是一愕。

    小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林卿家,此言何意?你事功刊,朕每期都有命乾清宫管事牌子去书肆给你买来。”

    林延潮当下拱手道:“谢陛下,臣想之所以荐海瑞为礼部侍郎,总督义学之事,与他私德何干呢?魏无知向汉高祖荐陈平,汉高祖言陈平曾盗嫂受金,人品堪忧。魏无知向高祖道,臣向陛下荐的是其才,而非其之德。”

    “陛下,理学言操守,但事功之学仅在事功二字。陛下问臣海瑞操守如何,臣却不知,臣只知他能事功而已。”

    林延潮话里的思想,放在今天就是‘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但古人就是不吃你这一套。

    小皇帝对林延潮事功也颇有了解,反驳道:“事功学也讲义与利,要以利合义,无仁德为指何以事功。若不辨明官员之操守,让无德之人,如何敢用他为官事功?又岂敢用他治理百姓。”

    林延潮问道:“敢问陛下,若有地方官自身清正廉洁,却无一事有益于百姓,这能称好官吗?”

    小皇帝道:“恐非好官。”

    林延潮道:“陛下明鉴,依事功之学而言,居官者操守不过小义小功,救民济世之功方为大德大功。陛下治下之老百姓,不在意居官者有无食鱼肉,只在意自己碗里有无鱼肉;百姓不在意居官者妻妾几许,只在意自己夜夜能否与其妻共枕。”

    “故而百姓之利,方才天下之大功大利。居官之义,就在于以老百姓之利为利,义利合一行之即为事功。”

    林延潮说到这里,小皇帝击掌称许道:“说得好。”

    林延潮续道:“所以世上为官清廉之人不少,却多是碌碌无为,在任上只知空谈性命,无一事有益于百姓,这不是误国吗?这等人为万年青草,只能傲风雪,不可为栋梁。但偏为何海瑞名声最著,因为其能,海瑞在任上敢力摧豪强,安抚百姓,清丈田亩,甚至还善治水利。”

    “臣看过海瑞为官履历,他为应天巡抚时,请浚吴淞、白茆,通流入海。太湖水以吴淞江入海,吴淞江之治难,古今皆难,从国初以来朝廷费了数百万两,无数役力一直无法疏通。但海瑞任应天巡抚后,修坝建闸港,让太湖水以黄浦为主干,而吴淞为支流,只费数月,数万民夫,朝廷之难解决,从此再无大患。若海瑞不是能臣,还有谁能为能臣?”

七百一十四章 贩售私学() 
听林延潮说完,一旁张鲸故作吃惊地向小皇帝道:“陛下,内臣竟不知海瑞还有这等之才,内臣一贯只知其廉。”

    小皇帝却是表现出,汝真是孤落寡闻的样子:“大惊小怪,若非海瑞由此才具,当初先帝又怎么会重用他呢,既能打压豪强,又能治水,这海瑞真是既清又能,栋梁之臣矣。”

    谈到海瑞的功绩,林延潮还不能告诉皇帝,在两百年后,黄浦江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海瑞所作之事,遗泽一直至今。如果小皇帝如林延潮一般是穿越者,那么当知海瑞之功十倍于今天他为大明所作之事。

    小皇帝感叹道:“这事功之学,果真是经世致用之学。理学崇义贬礼,故而谈官员之操守,胜于官员之事功,此误人矣。”

    “当年先帝举海瑞之廉,用意就是在举直错诸枉,以海瑞之廉为直,一肃官场之风。不过朕听卿的事功之学,以后朝廷取官是否以政绩为主,贬黜怠慢政务,不作为为的官员,使枉者直呢。”

    这皇帝居然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这些话正是林延潮潜台词。把政绩放在第一位来考量官员,而非把官员操守人品放在第一位,这正是事功学与理学不同。

    再这样下去小皇帝都要拜入林延潮门下了。

    见小皇帝这么问,林延潮斟酌了一下回答道:“陛下,臣以为不可一概论之。”

    小皇帝问道:“为何不可?”

    林延潮道:“老子曾云,不尚贤,使民不争。陛下以海瑞为廉,不知多少官员伪其廉迎合上意,又或者说不如海瑞清廉的官员,皆不可取吗。崇一人而贬天下人,此并非尚贤而是伤贤。”

    小皇帝听了不由一愕道:“非林卿家之言,朕差一点失察,那这么说,举海瑞之廉,岂不是说是朕之失。”

    林延潮道:“陛下,也并非如此,若是政通人和,那么国家自不需尚贤。正因国家有弊病,故才需举直错诸枉。”

    “以政绩而论官员上下确非良法,但以操守论,谈官员是非对错,天下岂有完人,反而为欺世盗名之徒所乘。以政绩论官员之事功,至少可以多寡定上下,朝廷易鉴,百姓亦易鉴。”

    小皇帝闻言欣然道:“林卿家之言,真是令朕醍醐灌顶啊,今日朕有所得。”

    见小皇帝认同事功学,林延潮也是见好就收高呼:“陛下圣明。”

    这一次劝谏不仅没让小皇帝处罚自己,还顺便向天子贩售了自己事功学的干货。

    见小皇帝也是渐渐欣赏认同事功学,那么自己以后可以多潜移默化。什么叫帝王师,咱现在干的就是这个嘛。

    若小皇帝也是自己事功学的信徒,那么有天子带头,上行下效,事功学以后就可以尝试挑战理学,心学的地位,自己以后大儒的地位就跑不掉了。

    不过眼下不可为一时胜利,冲昏头脑,还是正事要紧。

    林延潮道:“事功学乃经世致用之学,正如臣向陛下荐海瑞,非为其廉,而因其能。海瑞确有不近人情之处,这既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

    “陛下乃有道圣君,天下之英才无不为陛下所用,但仅以兴办义学而言,臣不知天下还有谁能比海瑞更能胜任。”

    林延潮这马屁拍的小皇帝很舒服,当下道:“林卿家所言有理,朕就算你举荐得人,但奈何这海笔架一定要朕先整顿吏治,才肯出任这兴办义学之事,并非朕不肯用他。”

    “朕总不能求着海瑞当这礼部侍郎吧。如此朕的颜面何在?”

    张鲸也在旁帮腔道:“没错,这海老儿不识抬举,陛下岂可屈尊来请海瑞来当官。”

    小皇帝踱步道:“罢了,些许颜面又如何?若海卿真是贤才,朕又何妨三顾茅庐。朕命内阁下旨令海瑞为礼部侍郎,总督义学之事,如此他总不敢抗旨吧。”

    张鲸道:“陛下,若别人也罢了,但这海老儿这么直的人,搞不好真会抗旨。”

    小皇帝哼了一声道:“一道圣旨不行,就两道,两道不行,就三道,朕就不信了。”

    林延潮道:“陛下,依臣之见可不用内阁下旨,陛下可以先下一道中旨,先褒奖海瑞其忠其才,再让臣探下海瑞口风。”

    由内阁下达的圣旨,当明谕百官,若被海瑞拒绝推辞,小皇帝无疑是被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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