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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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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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众弟子们随着屈横江颂至,面色认真,言语中诚恳,兴起而颂,喜而歌咏,悠然似见到古人之风。

    林延潮亦是点了点头,抚膝低声随声低颂。

    屈横江念毕,众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一并认为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九字作为经学的刊题再好不过了。

    汤显祖道:“吾以为虽说学问不在于论各家长短,但理不辩不明,古人有云,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经学这一版还是以各学派争鸣为主。”

    林延潮点点头道:“善,正是如此,只是本报立场,不偏不倚,持中而讲,让各派在本报争辩,不作评判,至于立论高下,让读者自见。”

    卢万嘉笑着道:“这一次我们时报,多亏了有汤前辈这等贤才帮忙,这才走了许多弯路。如连载小说中的紫钗记,因选自霍小玉传。这霍小玉传京师百姓是耳熟能详,故而不少书肆老板见了都很喜欢,故而这一次才售得三千份。”

    听卢万嘉夸奖,汤显祖谦虚了几句。

    屈横江拍腿道:“什么汤前辈,多客套,我觉得以后都叫汤主编好了。”

    堂上一片笑声,汤显祖也是露出赧然之色。

    见弟子们一起共事时,唯有学术上争执得面红耳赤,但私下共处时却其乐融融,林延潮欣然点了点头。

    他们用力做事的干劲,脸上勃勃的生气,这才是古之士风,读书人的进取精神。

    林延潮转念想到当今朝堂却有些灰心。

    眼下张居正去位不足两个月,因国库充盈,边事无忧,又是高压之后的松懈,朝堂上高层中张四维,冯保为了权势明争暗斗,至于其他官员不要忙着站队,就是置身事外,官场难免也有了几分安于享乐,懈怠于事之风。

    林延潮记得明朝就是在这样一片风花雪月,末世繁华中,渐渐走向衰亡。

    而西方文艺复兴后,列强已是开始奋起直追,将明朝渐渐甩在身后。

    或许几十年之后,林延潮会随着时代同朽,士风同化,又或许自己能作些什么,改变什么。

    就在林延潮出神之时,陈济川走入屋内至耳边与林延潮说了几句。

    林延潮听了与众人道:“我不日要去应天为主考,不在京师。而燕京时报的事,要靠你们来办了。”

    众人一并道:“请老师放心。”

    林延潮点点头当下走出屋外。

    屋里众弟子们行礼之后,脸上都是喜色。

    屈横江道:“老师这一次去应天又不知道要收多少门生。”

    卢万嘉道:“江南多文才,此番老师事功之学,可以道南了。”

    众弟子们知林延潮要去任应天府主考,都是颜面有光。

    林延潮来至书房,但见屋子里有几份的名帖。

    林延潮随手取过一件但见是蝇头小字,细书于青面手板,下面写着年侍生河间府推官潘静敬贺端午之喜,芹献大衍一部,密云龙茶一斤。

    官场上同年间投刺,一般自称年弟。

    但是若同年宦途显达了,二人身份不匹配了,那同年在名刺里就要敬写‘年侍生’或者是‘年晚生’。

    若是再恭敬几分,则连‘年’字也不能说,直接称‘侍生’或‘晚生’,而且在书末都要列衔。

    这潘静是林延潮那一科的进士,后去任河间推官。

    二人以往也有书信往来,多是节礼问候。

    但以往潘静自称是‘年弟’,但今年却自称起‘年侍生’,大约是知道自己任日讲起居官的消息后,才改了称呼。

    至于大衍,大衍之数五十,则是纹银五十两的代称,文人嘛,就算行贿也是雅致之事,直接说不好听,当然要编上些文雅的词。

    往常若几两银子也就算了,林延潮以往也不是没揣入腰包过,但这一次五十两,可不是一般的孝敬。还有这密云龙茶也是珍品。

    外官给阁老,尚书的贺仪,才到这个数的。这潘静备上这厚礼,必是有事相求,还是问明白的好。

    林延潮对陈济川问道:“他所求何事?”

    陈济川道:“他来府上投贴的下人说,他有一弟弟为淮安府生员,品学兼优,恳请老爷在今科南闱时关照一二,他潘家上下感激不尽。若事成事后还有厚礼。”

    林延潮不由皱眉道:“这南闱主考的圣命未下,我也未出京师一步,这就有人来上门钻营了。”

    陈济川禀道:“老爷,你任应天主考之事,于官场上并非秘密,稍一打听就知。”

    顿了顿陈济川道:“老爷,这礼咱们收不收?”

    林延潮想了想道:“眼下我身为禁近之臣,不知多少人眼红,而且此去应天,我又答允过陛下秉公取士,不为私请,眼下尚不用因此小利而坏了大节,故而此礼不可收。”

    陈济川道:“可是这潘推官一贯对老爷甚是恭敬啊。”

    林延潮道:“同年馈赠,也是官场常礼,却之确为不友。我也不是要博那清廉如水的名声,如此你告诉来人,就说这密云龙茶我就收下,但这五十两尽数退回。”

    陈济川称是。

    林延潮又取了一封名帖来看,原来又是一名请托自己在应天乡试中关照其家人的官员来信。

    这里面有的人是托同年,同乡,同僚的关系,有的则是没有关系,也要强行与你发生关系。

六百九十七章 再见胡提学(两更合一更)() 
京官穷,翰林更穷,故而素有穷翰林之说。

    如林延潮正六品俸禄,朝廷给俸明面月俸只有十石,加上各种公费补贴,‘年薪’也不过百两。

    百两对于中产之家而言,很不错了,但对于京官却是不够。

    王世贞就提他任京官时,一年花个六七百两,勉强只能算个温饱。

    故而一句话‘大小京官,莫不仰给于外官之’。

    如何仰给,名目种种大约是,炭敬,冰敬,别敬,喜敬,年敬,节敬等。

    如林延潮手中一堆拜帖,大约就是官员们所送就是别敬(京官外出办差,别人给路费),节敬(端午节马上到了,意思意思)。

    林延潮听陈济川说,今日上门送礼的几乎被府门前那条街都堵了,不由大是头疼。

    眼见面前如此多名帖,林延潮也懒得看了,让陈济川念给自己听。

    陈济川道:“老爷,此乃你翰林院同僚黄凤翔送的别敬,一共纹银八两银子,还有葛布袍一件。”

    黄凤翔是林延潮老朋友了,这一次自己去应天主考,他相赠礼物,也算是朋友往来之意。

    林延潮点点头道:“鸣周兄有心了,他身在京中,日子也不富裕,他不是爱喝茶吗?家里的六安茶我记得还剩一罐,你取了命他下人带了送至府上。”

    陈济川称是一声,吩咐人办了,又抽出一封名帖。

    “老爷此名帖为山西巡按张又定送的别敬,赠耳顺一部,恳请与老爷你当面一晤。”

    六十者耳顺,就是六十两银子。

    林延潮皱眉道:“这张又定我与他从未有往来,为何赠此厚礼。”

    陈济川对着名帖念至:“老爷,张又定在信中说,他曾担任过江苏省某县知县,其县丞的师爷乃泉州人士,师爷的三叔亦曾在洪塘住过,与老爷你家隔着一条街,故而与老爷你有半个乡谊。”

    这就属于没关系,强行发生关系。

    “我洪塘老家,就一条街,哪里来的隔壁街,”林延潮没好气地道,“竟这等挤门缝的本事,一见面就封六十两,必又是请托,好言替我拒之。”

    陈济川又抽出一封名帖道:“老爷,这是内阁张中书的名帖,他引荐应天府胡员外求见一面。信中言胡员外的三个儿子都为南国子监贡监,今年赴乡举,恳请你关照一二,另奉节敬两百两,燕窝一盒,信中言若是老爷你取一子,再送两百两,若三子皆取,就送纹银六百六十六两!”

    六百六十六两,这真心666。

    林延潮道:“帖子退回,不过张中书与我交情不薄,我会附信一封,改日再往他府上拜会。”

    片刻后下人回禀道:“张中书下人回禀老爷既是不收此金,那这盒燕窝还请收下。”

    林延潮眼睛一眯对陈济川吩咐了一句。

    陈济川出门后,片刻即向林延潮回禀道:“老爷果真神机妙算,这燕窝盒底放着三张永丰祥票号的银票,张张都是一百两。我已是替老爷拒收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陈济川拿取一名帖,正要念时突停住了。

    林延潮突见陈济川神色神秘问道:“怎么?”

    陈济川拿着这封名帖道:“还有一胡商送来一对波斯美女,呈给老爷。”

    波斯美女?还是一对?

    当时明朝上层,颇喜波斯美女,纳胡姬入室,也是风流之事。

    “这胡商有何请托?”

    “没有,他只是说想结识老爷而已。”

    陈济川心想,林延潮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恐怕会答允。

    林延潮寻思道:“我忽想起京城的胡商与御用监来往颇近是吗?”

    陈济川道:“是,有这么说。”

    “我记得穆庙在时,太监孟冲就曾送一波斯美女,深得先帝喜欢,还被封为宸妃,”林延潮道,“这胡商八成是冯保的人,替我拒了。”

    下面几封名帖,若贽敬太贵的,林延潮就拒了不要。

    这给贽敬是重官阶而轻交情。如送三辅臣,几百两都不嫌多。

    林延潮听说有位同年给某阁老送礼,第一次奉上两百两银子,对方都不出来一见。

    第二次奉上三百两,也只是见了个面,谢都不道一字。

    至于林延潮因是天子近臣,外官常有送贽敬的,但他这品级的,一般几两至十几两这样就封顶,但再多就另有意图了,这就不收了。

    这才刚看完手上的帖子,然后又有人送来一帖。

    林延潮不由心道,这简直没完没了了。

    陈济川取了念至:“老爷,此名帖乃浙江参政胡定送得,只有一封帖子,没有携礼。”

    林延潮讶道:“什么?胡恩师?”

    陈济川也惊讶道:“恩师?我记得老爷你几位座师,案师中没有姓胡之人啊?”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这你有所不知,这位胡恩师,原曾任过福建提学道副使,一省督学。他当年观风洪塘社学,曾收我为门生,后来确听说他右迁为浙江参政。”

    陈济川恍然道:“原来如此,老爷,这胡……胡大人,虽只送了帖子,但人就在府外。”

    林延潮讶道:“还不早说,先请他至堂上宽坐,我更衣后立即就去。”

    于是林延潮将身上燕服换下,穿得郑重其事后迎出门外。

    到了厅堂,林延潮但见一位老者穿着一身半旧的缎面棉袍,正安坐喝茶,不是胡提学是谁。他与十年前变化却是不多,仍是温润儒雅,有德长者的作派,身旁跟着一位师爷,他的面孔有几分相熟,正是当年胡提学身边的许姓幕客。

    林延潮快步迎至堂上,向胡提学执弟子礼道:“不知老师驾临,有失远迎,弟子林延潮拜见。”

    胡提学笑呵呵地起身搀扶道:“你眼下乃当今状元,与当年不同,此礼可不敢当。”

    林延潮坚持道:“当年若非有老师,哪里有弟子今日。”

    胡提学见林延潮如此念情,笑着点了点头,让林延潮施以全礼。

    胡提学身边那位许姓幕客也是向林延潮行礼。

    林延潮还记得自己当年上门来找胡提学,都是对方接待。当时自己一文不名,不是求胡提学办事,就是上门送上节仪,对方面上客气中带着三分敷衍。

    林延潮对许姓幕客道:“许兄乃是故人,不必多礼。”

    许姓幕客局促地道:“不敢当,状元公乃朝廷大臣,许某岂敢不向状元公致礼,贵贱有别,状元公称许某贱名忠钦好了。”

    林延潮也没坚持,当下请胡提学上座,自己陪在下首,许忠钦就侍立在旁。

    胡提学打量林延潮一番,然后叹道:“这一别就是十年,老夫还记得当年在福建督学任上,与你结缘,那时你乃是少年,而今三元之名,天下皆知。而老夫也在浙江任上已是六年,真是岁月倥偬。”

    见胡提学念及别来之情,林延潮亦道:“,当初学生不过是山村小童,幸蒙老师青眼,学生一直盼能与老师重逢,今日终于得愿。”

    胡提学笑着道:“老夫身为一省督学,为国举才,乃应有之意。你小小年纪,有如许才华,这等神童老夫怎会错过,此乃本职之事,实没有半分私心。后你中了状元,老夫庆喜自己总算有几分眼光罢了,也未向外人宣扬一句你乃吾当初门生。这一次来京听坊间相传,说你放了南闱主考可是真的?”

    林延潮心想果真这事已是成了公开秘密,当下道:“回老师的话,确实如此。”

    胡提学捏须点了点头道:“衡文之典朝廷向来不会轻授,老夫为官几十年,以未主持过乡试为一生之憾,而宗海得蒙圣眷,切切珍惜,不可辜负圣意,此去应天当思天思地思君思民,持秉公之道,为国举才。”

    林延潮称是道:“学生记住了。”

    林延潮本以为胡提学亲自这一次上门来,也是请他在应天府乡试中关照他的家人。胡提学对他有旧恩,若他亲口提,林延潮倒真有几分为难了。但显然胡提学并没有这么想,却令林延潮有些意外。

    想到这里林延潮随口问道:“那老师这一次入京作何公干?”

    胡提学笑了笑,一旁许忠钦插话道:“朝廷外官三年一考,需入京朝觐,东翁在参政之位任至六年,今年是第二次入京朝觐。”

    胡提学道:“是啊,老夫乃嘉靖三十五年诸大绶榜进士,三年前入京同年尚有数人,这一次老友凋零已无旧人,本以为无处话聊,却见到宗海你,不由令老夫颇感人事沧桑,令人寻味。”

    林延潮笑着道:“这倒是学生荣幸了,只是老师已为藩司大员,六年任满,再晋一步应是藩台,臬台。”

    许忠钦在旁道:“是啊,但拔擢陟升之事,也需朝中有人才行,这一次老爷来京,旧友已是不多,也不知找谁。状元公在吏部那可有朋友?”

    林延潮听了寻思,胡提学是湖广崇阳人,乃张居正的同乡,但眼下张居正已不是首辅,若谋升迁确也麻烦,自己也不好开口。

    胡提学听了对许忠钦道:“诶,你这不是让宗海为难吗?老夫大计一等,四格皆优,吏部还不肯为老夫升迁吗?”

    林延潮才想胡提学找上门来。

    大计一等,四格皆优,这对于外官而言,当然是十分优秀。按朝廷律令,是应给与升迁的。

    但规矩是规矩,但上面没有人,不去疏通门路,自有人会想出借口卡你,让你升迁无望的。

    如大清官海瑞任知县时,到了上京朝觐之年时,曾向地方科派二百四十两银子作贽敬之费,其中九十两给了府衙及布按二司。

    有人就拿此说海瑞拿这一百五十两行贿京官,说海青天原来也有行贿之时啊。但一百五十两银子,别说行贿京堂了,连下面的胥吏都不放在眼底。勉强够最低标准。

    若真一两都拿不出来,人家连门都不给你进。对于连两斤肉都吃不起的海瑞,那人拿这说事,也只能说他不知国情如何。后来海瑞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也不是这一百五十两起了作用,而是当时任吏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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