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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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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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先以为只是爹一贯的小心谨慎而已,今日才知爹看人老辣独到之处。此人心思细密无人可及,又侍奉天子,时刻揣摩圣意,眼下爹欲谋大事,切不可得罪了他。

    张泰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响方道:“宗海,若此事当真呢?”

    林延潮问道:“此事当真?”

    “正是。”张泰征言语也全没有方才试探时的虚伪。

    林延潮不愿介入张四维,冯保之间的党争。他对于党争十分不喜,尽管他熟知将来历史走向,这场党争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但他想为官做事一步步升迁,不愿害人来踩着别人身上上位。可为了置身事外,自己就不能存了置身事外之心,一味躲避是绝对躲不过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林延潮沉吟道:“年兄,宫府不和已久,令尊为人谦厚,必有他的苦衷。我知此事不可避免,唯有恳请还是以社稷为重。无论知与不知此事,我都会守口如瓶,两不偏帮。”

    张泰征闻此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家父也是一心为了社稷,但怎奈安内必先攘外。宗海两不偏帮,就是帮了我与家父了,我感激不尽。”

    林延潮笑了笑。

    当下二人都不再说话,张泰征与他人闲聊。

    在场同年都看到二人密议,见林延潮始终举重若轻,张泰征则是一直脸色凝重都是心想,林延潮了得啊,连宰相公子都有求着他的时候。

    众同年聊了一会,这时但听余府下人回报言余有丁已是回府。

    众人都是立即起身迎至门口,但见余有丁进了院子后,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待见到众门生迎了出来,这才有了几分笑容。

    林延潮心知,余有丁为何不快,阁老之位,虽比吏部左侍郎尊贵,但这只是明面上的风光,若是处处被人排挤,受人钳制,那就算你当了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那也只是别人眼底的风光。

    位子坐的舒服不舒服,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不痛快,甚至还不如一个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七品县令。

    这也是为何张四维要将潘晟赶出内阁的缘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当夜离去后,林延潮立即密书一封给申时行,给他报信张四维有意对潘晟动手。

    不过林延潮料想,此事申时行也会知道些风声,因为张四维要对潘晟下手,肯定要先联合申时行才行,否则内阁那过不了。

    次日退朝。

    东阁会揖后,林延潮正要回衙,却有人来请,说是潘晟召自己相见。林延潮心道,这潘晟干嘛,他明知道这兴办义学是自己的主张,还指使门生封驳,这已经是打自己的脸了,难不成还叫自己当面去批评一番,是警告自己不要依仗着宠信,在天子面前乱说话吗?

    内阁有请,林延潮不能不去,于是来到了潘晟的内阁值房。

    潘晟与张居正一般,都是美髯公,身为大宗伯多年,自有一股文臣极贵的气度。

    潘晟与林延潮道:“二年过去了,老夫还一直记得当年金殿唱名时,念至你名字之时。”

    林延潮当然记得金殿唱名时,是潘晟念至自己名字。

    “下官谢当年中堂之金口。”

    潘晟笑了笑道:“有何金口不金口。老夫还记得宗海你殿试的文章,那真是煌煌之言,记忆犹新。”

    听了潘晟这番话后,林延潮揣测这大概是官场上先褒后贬的路数吧。

    闲聊几句,潘晟肃然道:“宗海,你兴办义学之案,我以为不可行。”

    “其中道理,还请中堂示下。”

    此案当初在廷议上潘晟就颇有微词,眼下身居内阁了,他自是要推翻。

    潘晟道:“增加兴办义学所给银子,老夫可以允,甚至任用海瑞为总督义学之事,老夫也觉得可以为之,但兴办义学专事专设,老夫以为不妥。”

    “朝廷虽有专事而辖之政,但义学之事,如何可与仓场,河道,漕运并列?以此专设衙门统之,实是太想当然了。”

    “老夫既掌阁部,想起张元辅在位时,致力于淘汰冗官冗吏。老夫不才唯有萧规曹随,增设一衙门朝廷要添多少官吏,耗朝廷多少钱粮,此事不可不慎重,切不可因一时讨好天子之意为之,故而老夫宁可作这个恶人。”

    林延潮听了潘晟之言,心道自己真是误会了,潘晟在阁否定此案,并非是出于与张四维争权的意思,而是出于自己的公心。

    林延潮问道:“那中堂是以为此策可行吗?”

    潘晟缓缓道:“育人之事,兴以文教,短不见利,然功在千秋,当然好事,老夫只是建议,不要新设衙门,若是陛下担心礼部贪墨,就算在礼部内增设一部督之,也比新设衙门来的好。”

    “昨日我与元辅争议,让他于新设衙门之事,再与天子商榷一番,哪知他独断独行,于圣上之意一字不改,直接发六科。老夫当场也是大怒,断然不允他如此肆意妄为。今日将宗海找来,与你说一说老夫苦心,也望陛下能够明察老夫之意。”

    林延潮经潘晟这么说,算是明白昨天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由心道,潘阁老你被张四维算计了,他就是故意激怒你,设下套让你钻,眼下谁都知道你入阁没几天,就敢违背天子之意了。

    张四维有备算无心,潘阁老你危险了。

六百八十八章 张四维动手() 
潘晟不仅与林延潮说了自己反对的意见,还有一些兴办义学的条陈。

    潘晟历官多年,虽没有任过亲民官,但毕竟执掌一部,在处理政务上的经验十分老道,故而所言比林延潮的建议虽不见得高明多少,但却务实许多。

    林延潮有些想当然的地方,经潘晟一点拨,他方知自己的为政处理政事的经验尚且浅薄。

    到了最后林延潮一脸诚恳地对潘晟道:“中堂一心为公,但下官却因此事,心底误会了中堂,着实过意不去,在这里向中堂赔罪。”

    潘晟笑着道:“宗海哪里话,元辅……是前元辅曾在老夫面前夸赞过你,说你是当今朝堂年轻官员里的翘楚。老夫与元辅相交几十年,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官员有如此高的期许,宗海不要令他与老夫失望才是。以后老夫有做得不对地方,你可当面与我直言,不需因老夫乃阁老,而有所顾忌。”

    林延潮没料到张居正曾在潘晟面前对自己评价如此高,想起那日张居正马车缓缓驶离皇城。

    林延潮心底不由有所触动,于是向潘晟持礼称谢。

    林延潮心想,既是已解开误会,自己是不是要提醒潘晟,张四维对付他的阴谋呢?但自己昨日又答允过张泰征两不相帮的,这夹在其中真是为难。

    半响后林延潮道:“中堂找下官来,是想下官在天子面前于此事分辩一二吗?”

    潘晟点点头道:“确有此意,不过老夫今早已是上了折子,向天子分辩此事,若是宗海能再替老夫解释几句就再好不过了。”

    林延潮松了口气,心道潘晟为官多年,这点谨慎还是有的,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但不知为何又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

    但无论妥与不妥,林延潮心想到此也可以了,党争之事自己还是不牵涉进去为好。

    于是林延潮从潘晟值房里告退。

    林延潮离了文渊阁没几步,就见一旁有人截来道:“林中允请留步!”

    林延潮见来截自己之人乃董中书,于是问道:“董中书有何见教?”

    董中书道:“见教不敢当,只是听说林中允刚从潘阁老值房里出来,故而特来相询。潘阁老召林中允前去可有与你交待了什么话吗?”

    林延潮知董中书是担心自己与潘晟通风报信,将张四维要对付潘晟的事泄露出去。若是给他解释也无妨,但若董中书让自己不要替潘晟辩解那么办,那无疑就陷入党争之中。

    张四维手腕厉害,这场争斗中潘晟没什么胜算,不告诉他,得罪了张四维就不妙了。

    但若不考虑,张四维与潘晟间的龌龊,自己原本应怎么做,就怎么做,那此事就简单多了。

    林延潮皱着眉头反问道:“每一个出入潘阁老值房的人,董中书都要这样问一句吗?”

    董中书闻言顿不快道:“林中允,你不要装糊涂,你不会忘记昨日与我们公子承诺的事吧?”

    林延潮几时被人当面如此质询过?

    林延潮板起脸来斥道:“董中书,你也是内阁里的老人了,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截询阁老交待之事,就如同窥探枢密,此该当何罪?”

    “无论我与潘阁老说了什么,你都无权过问,你若一定要问,就请元辅大人亲自相询,我自会与他当面解释!”

    林延潮怒斥几句,引得远处经过的火者,宫人都是看了过来。

    董中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林延潮却占着理字,出言刺探内阁大学士与官员谈话,说出去林延潮都可以参他一本的。

    董中书唯有作揖赔笑道:“林中允,是我失言了,给你赔罪还不行吗?我们阁老与公子对你都是十分看重和信任啊,我只是问一句,你方才在值房内是否信守承诺?”

    林延潮冷笑一声道:“你不必再想从我口中打探什么,至于我是否乃信守承诺之人,也无需向他人解释,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完林延潮拂袖而去。

    董中书见林延潮如此咬了咬牙,唯有回到值房向张四维禀告。

    张四维闻言顿时色变,手中的茶盅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董中书见了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元辅息怒,息怒。”

    张四维命听到动静进门的阁吏退出门去,方叹道:“我与你交待了几次,林延潮此人切不可得罪,你可有放在心底?”

    董中书磕头赔罪道:“阁老,我知错了,是我没忍住,忘了你说林延潮此可为友不可为敌。。”

    张四维道:“不说林延潮此人连我也忌惮三分,就谈你拦截天子枢臣,窥探阁老言事,他随时就可参你一本,你跟在我身旁办事多年,竟连这点分寸都不知。”

    董中书连连叩头,张四维道:“你今晚备厚礼去林府上给林延潮赔罪,就是跪在他面前,也要他消了这口气,若是不能,你就滚回山西老家。”

    董中书心道自己好歹也是首辅心腹,此去给林延潮赔罪不是什么脸都丢尽了。但他只能照办:“是,元辅。。”

    张四维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董中书动手给张四维收拾地上的茶盅碎片。

    收拾完后外间一名阁吏送来密信,董中书接信拆开变色道:“方才文书房来消息,说潘晟今日一早即向天子上了折子,此事还在他召见林延潮之前。”

    张四维捏须道:“原来如此,料想是就昨日之事,他向天子上辩,然后再打老夫一耙,那他召林延潮前去,就是要他替自己在天子面前分辩几句了。”

    董中书怒道:“这等事也不算机密,林延潮竟不与我们通气一声?”

    张四维皱眉道:“你这什么话,林延潮早说过两不相帮,此事我看不出有那里不妥。”

    董中书道:“可是若这折子一递上去,天子岂非明白自己对潘晟的误会了。元辅你布局的一切,就不管用了。是否让明日魏允贞,王国他们上本弹劾潘晟之事缓一缓。”

    张四维摇头道:“不,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眼下潘晟刚入阁根基未稳,加上冯保这几日又是害了病,无暇关注朝堂之事。若再迟了,就动不了潘晟了。”

    董中书献计道:“元辅,我有一策,不如令魏允贞他们抢在潘晟上本之前弹劾他。”

    张四维踱步沉吟了一番道:“仓促行事,反是自乱阵脚。再说明日乃孝穆皇后忌辰,我早已上本请陛下派阳武侯,潘晟致祭。而今日潘晟尚在阁中,无法支开。我看还是让他们明日上本弹劾潘晟。”

    董中书道:“元辅,若天子对潘晟无不满之心,此弹劾未必能成。毕竟潘晟是前元辅指定入阁的大臣。”

    张四维道:“无妨,我吩咐文书房一声,让他们将潘晟的奏章留一晚,明日呈天子御览即可。”

    董中书不由击掌道:“阁老真乃妙计,若弹劾后,天子再看见潘晟奏本,那时就不是上辩本子,而是畏罪自辩,反是更做实他的罪名。”

    “潘晟如此难逃罢免。”

    张四维没有沾沾自喜反道:“我倒是担心冯保因此大怒,他眼下在病中,若是病愈必不干休。”

    “你让张七携两万两银票贿徐爵,张大受二人,让他们在冯保面前替我说好话,就说我对冯保没有不敬之心,扳倒潘晟后即收手。再备厚礼,我今晚往兵部尚书梁梦龙府上一趟。”

    梁梦龙乃冯保同乡,其孙女又嫁给冯保之弟冯佑,是眼下冯保在朝中最倚重的大臣。不过梁梦龙族上又是山西迁来的,与张四维也有交情。

    董中书问道:“阁老何必屈尊往梁梦龙府上呢?此事遣一下人办就好了。”

    张四维道:“梁梦龙参与冯保不少机密之事,若传出去天子太后也不会见容。我与梁梦龙越交好,冯保越投鼠忌器。”

    次日,林延潮正前往文华殿侍直。

    这时但见门前太监们一脸行色匆匆的样子。

    林延潮见张鲸赶来,不由问道:“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张鲸慌张地道:“林中允,陛下震怒,要下旨罢免潘阁老呢。”

    林延潮讶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鲸言道:“今日一早陛下御殿处理政务,即见到浙江道试御史潘士桢,弹劾潘阁老十罪,言其任礼部尚书时纳贿行贿,为贪荣竞进之徒。”

    “后又有兵科给事中张鼎思,户科给事中王继光,兵科给事中孙玮,刑科给事中牛惟炳,御史魏允贞,王国上本弹劾潘阁老不足为内阁大学士。”

    林延潮听这名单就知张四维动手了,以上弹劾之人中,除了潘士桢,牛惟炳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外,如张鼎思,王继光,孙玮,魏允贞,王国都是万历五年的进士。

    也就是说这五人都是张四维的门生。

    林延潮问道:“潘阁老可有给陛下递奏本?”

    “有啊,本陛下见七人弹劾后,尚只是震惊,但潘阁老奏本一上即顿为震怒,言要将潘阁老罢免,眼下命我召几位辅臣议事,你看就在这当口,潘阁老今早又去谒陵。若是他在场好歹也能分辩几句。”

    听张鲸说完,林延潮即知潘晟难逃罢免了。

六百八十九章 潘晟被免() 
片刻后张四维,申时行二人匆匆进入文华殿。

    林延潮在殿外侍班,过了一阵后,张四维,申时行二人从文华殿出来。

    张四维面上不喜不悲,没有一丝得失于怀的样子,边走边凝思着什么,而申时行跟在张四维后出门,则是面色凝重。

    “见过中堂!”

    林延潮向张四维,申时行行礼。

    张四维目光转来,微微笑着对林延潮道:“今日是宗海当值啊!”

    林延潮道:“回中堂的话,是下官当值。”

    张四维似全然忘了曾拉拢过林延潮的事,向申时行笑着道:“汝默,你这学生很是能干。”

    听张四维的话,申时行笑着道:“哪里比得上元辅的学生,如任御史的李植,魏允贞,以及给事中王继光,张鼎思各个将来都是朝廷干臣。”

    魏允贞,王继光,张鼎思都是这一次弹劾潘晟之人,申时行这话说得也是绵里藏针。

    张四维不置可否,点点头后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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