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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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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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道,可称贤臣否?

    王家屏只能捏住鼻子回答,新首辅言,要归政于陛下,六部,将公论还于天下,此乃真贤臣。

    林延潮亦道,元辅一直身负众望,可称名覆金瓯。

    “这就好了。”小皇帝笑道,他见林延潮,王家屏一并称赞张四维,再加上宫里太监,太后,几位勋戚,也是在自己面前说张四维好话,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找了一位不逊色于张居正的宰相。

    王家屏,林延潮私下对视一眼,皆感天子真是太年轻。

    小皇帝拿出一奏章来,对二人道:“前元辅今早拟了一条陈,他与户部尚书商议,拨十万太仓银给太后,嫔妃头面。”

    王家屏,林延潮闻言,都感觉张四维实在太无耻了。

    每年元宵,皇室都会登上承天门城楼赏鳌山(彩灯堆叠成的山)。但去年张居正向天子建言,京城里每年鳌山开支甚巨,建议取消鳌山,小皇帝只能忍痛答允。

    张居正当政十年,坚决不允朝廷动用太仓银(国库)一毫。而今年张四维即位元辅后,第一件事为了讨好小皇帝,就命户部尚书,从太仓银里拨钱给皇帝后宫嫔妃打头面首饰。

    王家屏已是气得不说话了,把小皇帝的话凉在一边,不回答。

    林延潮见王家屏不肯讲,连忙上前道:“陛下登基十年,两宫太后俭朴治家,后宫嫔妃一并装服无饰,所用取给而已。臣以为眼下国家太平,四方无事,也是到了陛下聊表孝心之时。臣以为元辅此心甚为体贴。”

    小皇帝笑着道:“朕也是如此认为。朕登基以来,两宫太后着实辛苦,朕无以为报,只能略以此尽尽孝心,元辅真悉朕心啊。”

    王家屏见林延潮居然表态支持,脸涨得红了,频频拿眼瞪林延潮,林延潮却装着没看见。

    小皇帝顿了顿叹着道:“朕还本以为林卿家你要出言反对的。”

    林延潮垂头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厚养家慈,此乃孝行之举,臣唯有衷心支持。”

    小皇帝笑着道:“再与你说件喜事,元辅还说,户部云南新铸钱三万贯,此钱可作文教之用,解送礼部所用。”

    听到这里,林延潮突然觉得张四维这人还是蛮不错的,

    林延潮向小皇帝拜道:“臣贺陛下,百年树人之计,真我大明之幸也。”

六百八十四章 世间再无张江陵() 
张居正在位,林延潮记得自己在廷议上通过兴办义学之事,是多么的困难。

    故而林延潮为了使决议通过,不得不折衷地向官员妥协。

    所以户部侍郎刘思问方给林延潮凑了八万两办了此事,但以礼部,户部的腐败程度,凡过手的官员都是要抽一笔。依照以往官场惯例,八万两能真正落实在兴办义学上,差不多只剩个三万两。

    当时廷议,张四维是在场的,就是不在场,也可知林延潮的提议,是天子的意思。

    所以他担任首辅,一件事是从太仓里,拨十万两讨好天子,太后,嫔妃,第二件事,就是支持天子的决意,用行动来表示还政于天子。况且张四维在条陈里表示,实行兴办义学的人选,可以由天子指定,这简直绝对是贴心。

    尽管林延潮不耻于张四维如此作为,但此事上他还是很承张四维的情,弄得自己也无话可说。无论是兴办义学,还是指定人选,这都是小皇帝在张居正当朝时,从未染指过的权力。

    小皇帝向王家屏,林延潮问道:“两位卿家,可有兴办义学的合适人选?”

    王家屏正在凝思,这时林延潮不能等王家屏发言,自己再说了。兴办义学之事,本就是他一力主张,此事不该假手于人,应该由自己一力主导。眼下皇帝正逐渐掌握大权,自己不用提每一个建议前,事事顾及张居正是如何想的,会作何反应?

    当然是将自己想法,落于实地。

    于是林延潮道:“陛下,臣之前倡议,将义学之事归于礼部,不过是权宜之策。既张元辅肯全力支持陛下,陛下应以此作为第一要事来办,竖立皇威。”

    林延潮此举,令王家屏,张鲸,张宏都是一惊。林延潮一直都是不说话,事事以王家屏马首是瞻。天子问话时,林延潮也尽量不将自己意见说得太明白,甚至方才张四维提议拿十万太仓银给天子私用时,林延潮也是违心答允。

    但在这一件事上,他们却从未见到林延潮有如此的坚定。

    小皇帝正色道:“如何竖立皇威?林卿家不妨请说。”

    林延潮道:“臣以为在兴办义学之事上,可以效仿仓场,漕运,河道三大衙门,专事专设。”

    林延潮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总督仓场的官员,一般挂户部尚书,侍郎衔,但却不再户部兼事。

    总督河道,则挂工部尚书,侍郎衔,但也不兼工部事。

    总督漕运,则也是在都察院挂衔。

    林延潮此举的意思,总督义学之官员,可挂礼部尚书,侍郎衔,但不在礼部兼事。好比内阁大学士,基本都挂户部,礼部尚书官衔,却不在户部,礼部兼差。

    此举等于总督义学的官员名义上归礼部,但实际上绕开礼部,直接向皇帝负责。

    “至于总督义学之官员,臣奏请前右佥都御史,应天巡抚海瑞海青天出任此职。”

    前面惊讶后,林延潮再提让海瑞总督义学之事,将在场之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海瑞清廉之名,天下皆知,但处事作风却与官场格格不入。

    任应天巡抚时,海瑞还得罪了前首辅徐阶。徐阶在家侵占田地无数,身为应天巡抚的海瑞严查徐阶,弄得他无地自容。徐阶对海瑞更是有救命之恩,据说徐阶拿了三万两贿赂学生张居正,让他将海瑞滚蛋。

    后张居正在位之日,海瑞一直闲居在家。

    而林延潮却向小皇帝举荐海瑞,这等于也是在拆张居正的台。不过倒是不是林延潮有意和张居正对着干,因为在他心中,这总督义学的教育之事,确实没有人比海瑞更适合了。

    听了林延潮建议,小皇帝沉思了一阵,对王家屏道:“王卿家以为林卿家之言如何?”

    王家屏对小皇帝道:“林中允素来不轻言,有言必是深思熟虑,臣附议!”

    王家屏在御前说了十句话,林延潮支持了十句,眼下林延潮说一句,他自也要投桃报李。

    小皇帝点头道:“张鲸,你将林卿之见,用朱笔写一张小条,送至文渊阁,就说是朕的意思。”

    小皇帝明确表示了对林延潮的支持。

    林延潮谢恩后,冯保急匆匆奔入殿中,向小皇帝道:“陛下,张先生入宫谢恩。”

    小皇帝笑着道:“大伴为何焦急?张先生不是在文渊阁吗?谢什么恩?”

    “是,不是文渊阁的张先生,而是前元辅张先生。”

    小皇帝霍然从御椅上站起。

    “张先生现在何处?”

    冯保道:“在午门外伏阙。”

    “为何不让他入宫来见朕?”小皇帝急道。

    冯保垂泪道:“张先生道他身染重病,怕疫气侵染龙体,故而告知老奴,说在午门外伏阙即是。”

    小皇帝怒道:“朕九五至尊,何惧疫气,快命……算了,摆驾午门。”

    说完小皇帝急步奔出殿外,左右太监见天子此举都是吓了一跳,一并跟出殿去。王家屏,林延潮也得侍驾在旁。

    从文华殿,至会极门,再至午门,宫中侍值的禁卫,火者几时见过天子如此疾步狂奔的样子,一路都是慌忙地伏道拜下。待小皇帝到午门前,即见空旷的午门广场上,张居正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与几个儿子一并跪在地砖上。

    大臣致仕,皇帝一般都有赏赐。归籍官员照例都要来午门外,对着午门叩头谢恩。普通官员天子是不会接见的,叩头了事。

    但如张居正如此官居一品的官员,可以向天子当面辞行谢恩。

    小皇帝要上前,张鲸,张宏一并跪地道:“陛下,不可以过去啊!”

    小皇帝怒道:“你们给朕滚开。”

    一旁太监都是跪了一地,冯保垂泪对小皇帝道:“陛下,这是张先生的意思,恳请陛下允他之请吧。”

    小皇帝无可奈何,对林延潮,王家屏道:“你们快去,搀扶张先生起来,再问问张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朕的?”

    王家屏,林延潮走到离天子十几丈之处,对跪在地上的张居正道:“中堂,陛下请你平身。”

    说完二人一并搀扶张居正。

    林延潮见张居正容色比前几日自己见时更差,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中堂,你有何言要我们上禀天子?”

    张居正撑住林延潮的手,缓缓道:“老夫要说的,大多都在密揭,奏章说了,此来主要是向陛下谢恩面辞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中堂有心了,天子方才一听说你来了,即从文华殿赶至午门。”

    张居正点点头道:“有劳宗海了,你替老夫上禀陛下,臣蒙先皇顾命,主上信任,柄政十年,即成王之于周公,恐亦未能如是,臣自愧菲劣,不足以堪之……”

    “当国十年,臣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然夙夜忧叹,兢兢业业仍不足割除国之积弊,此弊在宗室,在吏治,在边患,在国用,在私家日富,公室日贫……”

    “人主高居高堂,欲察民情如隔窗观花,而官员最擅敷衍,矫饰民情,奏章上所言,陛下切不可全信,为君者时时需察民间疾苦。另臣闻知人则哲,自古为难,选拔干臣,切不可仅据荐词考语,应核其名实……”

    张居正想一事叮嘱一事,有时半天想不起来,停顿了许久。

    林延潮知张居正为病痛折磨,故思虑已远远不如以前敏捷。

    张居正道:“大概如此,宗海能过目不忘,请字字记在心底。”

    林延潮躬身问:“中堂之言,下官必一字不差上禀陛下。只是方才所言,皆是公事,中堂可有私事上禀天子?”

    张居正道:“天子赐上柱国,太师之位,此殊荣古今未有,老夫何敢再言私事?宗海如实上禀就好。”

    “下官领命,中堂保重。”林延潮对张居正深深一揖。

    王家屏也是含泪长揖道:“中堂请一路保重。”

    林延潮与王家屏返回复命。

    然后张居正颤颤巍巍地对午门下的小皇帝叩头,正色道:“草民叩别陛下。”

    张居正身子支撑不住,此礼也是勉强为之,行了一半后几个儿子都是上前搀扶。

    这时冯保也从皇帝那奔了过来,问道:“张先生,陛下遣我问你,辞京返乡还有何交待?”

    张居正有气无力地道:“该说得都说了,老夫眼下只求拖此残躯,生还江陵老家而已。以后吾不在朝,冯公公要保重,好好辅佐圣上。”

    冯保尖着嗓子,带着哭声道:“是,咱家记下了,咱家心底永远只有一个元辅张先生。”

    于是张居正几个儿子,与冯保一并搀着张居正离开了午门广场。

    小皇帝见张居正上了马车,离开皇城,当下再也忍不住,龙袍一甩,奔上了午门城楼。

    这时林延潮与王家屏一并上了城楼,与小皇帝一并看着在落日余晖下,张居正的马车驶出了宫门,没入远方不见。

    张鲸向小皇帝道:“陛下,张先生已是走了。”

    小皇帝点点头,然后失魂落魄地道:“朕知道,朕以后是再也见不到张先生了。”

    “世间再无张江陵矣。”王家屏亦道。

六百八十五章 党争() 
小皇帝难过。

    林延潮,王家屏身为臣子,唯有在一旁陪伤心。

    张鲸与二人有意无意地道:“咱们陛下真是性情中人啊!”

    林延潮,王家屏都是点了点头。

    王家屏道:“陛下予元辅之恩遇,足以报十年辅政之恩。”

    林延潮道:“陛下乃圣君,不仅待元辅,对我们臣下也是如此。”

    这话看似闲聊,一句一句的都传进小皇帝耳里。

    这时冯保缓缓登上城楼,红着眼睛向小皇帝禀告道:“陛下,张先生已是走了,明日就动身返回江陵。”

    小皇帝点点头道:“朕知道了,张先生还有什么话转告朕的?”

    冯保抹了抹眼泪道:“张先生说了,希望陛下能作个千古未有的圣明天子,还说自己虽是走了,但潘晟,余有丁两位大臣入阁辅佐,陛下定能作一位远超唐宗宋祖的好皇上。”

    林延潮听了眼皮一跳,一旁王家屏也是如此。

    方才张居正分明没有与他们交待潘晟,余有丁入阁的话。

    当然不排除,冯保最后送张居正一程上马车时,叮嘱张居正说的,当时二人不在场,可是之前林延潮明明见得张居正最后已是精力透支,嘴唇都动不了一下,哪里还能与冯保叮嘱这些话呢?

    林延潮,王家屏都是垂下头,他们自不会当场揭穿冯保,毕竟二人没有证据,若揭发了反会被倒打一耙。

    加上方才临别时,冯保哭得是那么情真意切,令人觉得他与张居正十年宫府一体的交情非比寻常,任谁不知内情都不会怀疑。

    最后冯保带着哭声说出,张居正临行前叮嘱小皇帝的话,其用意自是要最后推一把,让潘晟,余有丁入阁之事定下,以钳制首辅张四维。

    小皇帝听是张居正临行交待的,这几乎是指定自己接班人了。小皇帝此刻对张居正离去十分不舍,此时对张居正任何请求,没有会不答允的。

    小皇帝对冯保道:“好,立即下旨至内阁,拟旨增补潘晟,余有丁入阁。”

    冯保道:“可是现首辅张先生说,要待廷推后再决定。”

    小皇帝怒道:“等什么廷推?朕与张先生两个人的意思就行了,难道还要经哪些文官再呱噪一番吗?立即命内阁拟旨。”

    冯保脸上喜色一抹而过,当下道:“是,陛下。”

    小皇帝在城楼上站了一阵方才离去,林延潮与王家屏也是下班回家。

    一路走着,王家屏与林延潮道:“看来元辅致仕后,宫府之争是免不了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方才冯公公临别时不是对元辅说了,世上只有一个元辅张先生,现今在阁的元辅张先生,自是不在他的眼底。”

    王家屏叹道:“张江陵在位时,我们反对他,是因他以相权害皇权,此虽非臣道,但至少十年新政,不闻党争。”

    “眼下张江陵一去位,冯公公与张蒲州相争,宫府不和,无论谁胜谁负,朝堂都免不了彼此朋党攻讦,此非社稷之福。”

    王家屏虽是为人正直,不愿介入党争,但毕竟时张四维的老乡。虽林延潮不知二人交情如何,但是肯定私下有来往。

    他的心底多是偏张四维。

    而林延潮呢,则是要看申时行的态度。这场党争,他也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于党争之事,林延潮与王家屏都不愿意谈得太多。

    林延潮道:“忠伯兄,所言甚是,若能置身事外就好了。”

    “难。当年张江陵与高新郑在阁都胸怀抱负,心系天下,兼济苍生之志,但二人最后仍不免一争。”

    “至于其他大臣朝堂混久了,不免身陷淤泥,为了作官而作官,全然忘了未入朝堂时的抱负,如张江陵这样之人能有几个?”

    林延潮听到这里,笑着道:“忠伯兄,你将来有入阁之时,我一定不忘提醒你今日所说之言。”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见笑了。”

    说完二人离去。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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