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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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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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知王家屏有话与自己说,果真王家屏道:“宗海,这一次元辅指定潘,余两位大臣入阁,又向陛下荐举支持新政大臣,充居要位,乃有人走政不息,遥控朝局之意,此实为不智。”

    “既是宗海劝元辅退位,何不连此事也一并劝了,如此可得全功?”

    林延潮道:“忠伯兄,新政之事,寄托元辅一生心血。在其府上,他曾与我讲过‘为政不难,不罪巨室’,但新政所为就是打击巨室,他这一走,满朝多少权贵必是胁迫皇上,立即罢去新政。

    “故而他并非不肯放权,而是想有这些人撑着朝局,如此就可维持新政的局面。我非不愿劝元辅放权,以保全身,但实已是尽力,劝不动元辅。”

    王家屏叹着道:“我也明白能劝至这一步,宗海已是尽力,元辅于陛下固然是扶上马再送一程的心思。但说句难听的,死后怎可知身后事?吾以为既是退,就退得干干净净,否则徒惹得人不快。”

    “你别看陛下眼下是答允了,那是念在元辅十年辅政之情上,但心底绝有一根刺在,将来恐生祸事。”

    林延潮听王家屏分析,不由佩服地道:“论见事之明,真无人可及忠伯兄。”

    王家屏笑着道:“哪里,我不如宗海才是,若非你这一次劝得元辅辞相,我可能就要叩阙上书,劝元辅放权,是你救了我一条命啊。”

    林延潮忙谦虚道:“忠伯兄哪里话,是元辅自己早有辞相之意,此事我也不过是沾了水到渠成的光而已。”

    王家屏见林延潮丝毫不居功,更是欣赏低声道:“元辅辞相后,阁中只有两位阁老了,张蒲州处事圆滑,你恩师为人中庸,都不是弄权,操持朝政之人。到时权柄自是回到圣上手中,无论以后朝局如何变化,但你我身为陛下的帷幄近臣,将来得到大用是少不了的。”

    王家屏要力谏张居正,林延潮私谏张居正,二人此举既有公心,也有私心。

    王家屏的公心,乃是为了保皇,这与林延潮不同,不过在私心上,二人却是一致。

    林延潮亦低声道:“论及资历,忠伯兄远在我之上,此番拥立之功,至少翰苑学士是跑不了的,以后小弟要靠忠伯兄提携了。”

    王家屏闻言大笑道:“宗海放心。”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推门之声。

    林延潮,王家屏也是挑帘出去。

    张四维,申时行两位阁老都是向天子告辞,林延潮见小皇帝神色舒展,张四维,申时行在他的面前都是作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样子。

    申时行还好说,待人一贯处下,但张四维如此,令林延潮有些吃不住。

    在内阁历事时,张四维为人倨傲,林延潮几时见过他如此,更何况张居正一退位,张四维就已是位极人臣。在明朝七品文官尚敢骂君王的士风下,张四维身为堂堂内阁首辅,如此也实在令人太看不下去吧。

    见这一幕,王家屏对林延潮调侃道:“咱们这位将来的辅台,可真有两张脸啊!”

    林延潮会意一笑。

    林延潮但见小皇帝此刻已是春风得意,方才那点因张居正退位,而挂在脸上的忧容早不知哪里去了。

    小皇帝见林延潮,王家屏候在一旁,笑着道:“两位卿家,陪朕去慈宁宫见太后!”

    王家屏称是一声,林延潮却面露为难之色。

    小皇帝哈哈一笑道:“林卿家是否因违背了太后的懿旨故而担心?”

    林延潮躬身道:“陛下明见万里,讲臣确有此虑,不知如何见太后。”

    小皇帝安慰道:“正是因此事,要为你分说。你放心,你是朕的心腹大臣,又是一心为朕办差,太后最多训斥你几句,不会为难你的。”

    于是二人跟着天子的御驾来至慈宁宫。

    小皇帝先入殿说话。

    李太后读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以及密揭问道:“为何张先生不托旁人,而托林延潮送这乞骸归里疏,及密揭给你。”

    小皇帝道:“张先生说是这林延潮是朕的亲信,其他大臣的话朕不信,此人就在外面,母后不如问问他?”

    “不用了,”李太后手底剥着念珠,半响道:“看来张先生,是真铁了心要走了。你母后终盼着张先生,能再替咱们娘俩再守着大明江山一些日子。”

    李太后说完渗出点眼泪来,小皇帝也是眼眶湿润。

    小皇帝道:“张先生迟早是要走的,但母后你看张先生推荐的潘,余两位大臣,是否可为阁臣人选?他在密揭里叮嘱儿,说再实行新政十年,可保江山社稷百年,你觉得妥当吗?”

    李太后沉吟道:“我对外朝大臣也没知道几位,不过次辅是娘的同乡,武清伯多次在娘面前赞过此人。娘也觉得此人也甚是恭敬,新政,用人的事,你可多与他商量商量,但总比不上张先生了,你自己也多多拿主意。”

    小皇帝想起张四维方才的恭敬,心底甚至满意于是点点头道:“朕明白了。”

    顿了顿小皇帝拿起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问道:“那张先生这折子,朕就允了?”

    李太后剥着念珠一阵无声,已是默许。

六百八十二章 以威福还主上() 
小皇帝正要高兴。

    李太后顿了顿,忽道:“陛下,这劝张先生之事,前前后后那么多朝臣都办不成,为何独这林延潮一人办成了?”

    小皇帝不以为然笑着道:“母后,这林延潮乃是能臣,有张良,陈平之谋,他办不到,还有谁能办到?”

    李太后疑道:“王锡爵也办不到吗?”

    小皇帝笑着道:“王先生敢于任事,对儿臣,对朝廷又是一片忠心,但朕私以为林卿家皆不逊于王先生,其智谋出众,极有辩才,学识渊博真乃人臣楷模。”

    李太后道:“是,真因皇儿赏识,因此他听皇儿之言,却不把哀家的话放在耳里。”

    小皇帝听李太后言语寒彻,立即惶恐跪下道:“母后,儿臣不敢忤逆你的意思。”

    李太后缓缓地道:“哀家知你孝顺,但哀家也听闻人有五恶,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哀家看这林延潮五者皆有,不似王先生他内外皆称忠直。”

    小皇帝心想,母后因林延潮忤旨,故而对他不喜。但朕却知林延潮之为人,不是那样之人。

    小皇帝面上顺着李太后的意思道:“母后叮嘱,儿臣记住了,儿臣用人必听其言观其行。”

    李太后缓缓点头道:“这就好了,皇儿终是长大了,该是自己做主了,张先生的奏章,你看着办吧。”

    见太后答允,小皇帝心底涌起一阵激动,待离开慈宁宫时候,差一点连跪拜叩安都是忘了。

    不过当夜事情又有波折,听闻张居正欲辞相,冯保赶至慈宁宫内向太后哭诉,意欲挽留张居正。

    李太后耳根子软,又是动摇,到了次日武清伯李伟入宫与太后商议后,太后方才下定决心,当下批复同意张居正致仕回乡养病。

    张居正辞相后的第二日了。

    清明虽过,京城仍是淫雨绵绵。

    这一日正值早朝,大明门外车马如织,在漫天冷雨浇打中,马蹄声,车轱辘声响成了一处。

    林延潮坐在马车在大明门下车,陈济川赶忙打伞撑在他的后头,连声道:“地上湿滑,老爷小心泥泞。”

    林延潮应了一声,与陈济川一并来至大明门前。

    细雨一直在下着,大明门仍是未开,早到的官员们,在门前等候。

    这时听见喝道声起,远处官员纷纷避道迎接。

    林延潮心道,是谁这么大的威势?

    远远但见火光通明,几十名健卒手持开棍,火把在前面辟道,在健卒之后,又是二三十名甲骑巡弋。

    甲骑来回巡弋,疾驰如飞,马蹄起落间,泥水四溅,不少避道在一旁的官员都是被、殃及池鱼。

    甲骑之后,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缓缓行来。

    原来是新首辅张四维,林延潮恍然。

    以往身为次辅时,张四维出行可没有这么大声势,但眼下作为首辅,出入的警跸,自有首辅之尊的规格。

    张四维此举也不为过,张居正在位时比他是有过之无不及,但陡然见到总是令林延潮有些不习惯就是。

    林延潮也是恭敬地退在一旁,看着濛濛织雨下火光簇拥中的大轿,不由想起了一句诗‘驺吏忽传丞相至,火城如昼晓寒销。’

    一旁陈济川对林延潮道:“元辅虽是请致仕,但朝廷还未发明旨,奏章也没有见诸于邸报上,张次辅就如此堂而皇之使用起首辅仪仗,此也太操切了!”

    林延潮道:“朝廷还未发明旨,但任谁张江陵离京已成定局。再说张蒲州至次辅晋首辅,朝廷也不会有明谕,故而张蒲州以此举是在告诉诸朝臣。”

    一般官员升迁,都需有贺仪,有些官员低调不需贺仪,但朝廷也会在下文,并在邸报上诏告天下。如次辅晋首辅,等于副宰相晋宰相,文官的二把手晋一把手,其更替之重要仅次于皇帝登基,朝廷居然没有表示?

    事实上确实如此。

    但是首辅晋位,贺仪还是有的。

    退朝后。

    林延潮更衣,换了一身大红吉服,这一身吉服当初自己第一次讲官时,给天子讲经文华殿时曾穿过,后来两宫太后寿诞,皇帝万寿,林延潮也都穿过。

    遇喜庆之事,官员服红喜袍贺之。

    他与王家屏一并来至阁门时,见都是具大红吉服的官员进入文渊阁。

    内阁里有不成文规矩,首辅去位后三日,次辅可以移座,内阁属僚必须着吉服贺新任首辅。

    当年张居正夺情在家没有上朝,内阁属僚就急不可待地穿着吉服贺吕调阳。

    吕调阳当时虽没有移座,但接受了众官员朝贺,正因此事导致了他与张居正的决裂。

    故而这一次张居正因病在私宅办公三个月,没来文渊阁一趟,内阁属僚也不敢向张四维道贺。但天子批复张居正致仕奏章的第二日,虽是恩旨未下,但事已成定局,与吕调阳那次不同。

    至于问林延潮不在内阁办公,为何也着红衣来贺。

    那是因为翰林院,文渊阁是两个衙门一块招牌。不仅林延潮要穿吉服贺张四维,还要去备上一份贺礼送至他的私宅,每个翰林都需如此。

    见礼之时,张四维对众官员言道:“不谷受陛下,前元辅所托,登此大位,执首揆之权,心中无私念,唯有一心奉公而已。”

    “今掌内阁,不谷以前辈徐华亭一句话行之,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

    张四维说毕,林延潮抬头猛地看向张四维,双拳紧握。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是前首辅徐阶说的。

    徐阶什么时候说的呢?是严嵩倒台后,徐阶从次辅晋首辅,执掌内阁说的。

    威福乃威权,乃赏罚,反义词就是作威作福。

    徐阶这么说,意思是威权赏罚之权交还给皇帝,将政务大权还给六部九卿,将官员刑罚与奖赏交给天下公论,士民物议。

    徐阶的用意,自己身为首辅,就是要将内阁的权力中交出去。此举徐阶有没有作,暂且不论,但却为他赢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赞赏。

    但张四维这么说,面上看来大公无私,但实际上变相指责张居正在位时,篡夺天子,六部,把持清议舆论,将张居正比作严嵩。

    张居正这刚刚辞相,张四维居然就开始拆他的台了。

六百八十三章 新元辅() 
张四维说着新首辅感言,林延潮默默听着。

    感言说完后,就是移座之仪。

    文渊阁公厅正中有一红柜,此红柜子乃用披麻挂灰所漆,通体银朱油没有花纹,柜内所藏三朝实录副本。红柜前有孔子铜胎镀金像,并四配像一龛,这是当年明英宗所赠。

    说起这红柜前的孔子铜胎镀金像还有一段典故。

    明英宗时文渊阁本没有这孔圣铜像,唯有此红柜。

    当时以吏部尚书晋文渊阁大学士的名臣李贤,入阁为大学士没几天,就觉得旁坐在这四面平方凳的公座上不舒服,于是决定将此红柜移至壁后,而在红柜处设面南之正座。

    彭时反对道,宣德年间天子圣驾至文渊阁,就设正座坐在这里,故你不能坐。

    李贤,这事过了很久了,不妨事吧。

    彭时又道,这是内府,不可南面正座。

    李贤,那为何东边会食处,以及各房都有正座?

    彭时,那是因这里有匾,其他地方无匾。

    李贤,东阁有匾,也有正座。

    彭时,那是东阁面西,不面南。

    李贤听了动气道,那文渊阁大学士有没有正座?哪里有居官在任而不正其位的道理?

    彭时道,那是在外面衙门,如六部衙门里,尚书可面南坐,但这是内府,若文渊阁大学士坐正位,那么中极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来了怎么办?此殿阁都是皇上经常要到的地方,我等身为大学士乃备陛下顾问,侍奉在侧,绝没有正座的道理。

    李贤语塞。

    这事后来传到了天子耳里。

    于是明英宗就命太监送来孔圣铜像摆在了红柜前,此举就是告诫李贤,你想正座吗?好,我设,但只能圣人坐那,尔等内阁大学士不可。

    明英宗的用意,就是文渊阁为几位内阁大学士同寅协恭,协助天子处理政务,没有让你们一人总领的意思。

    设铜像后一百多年,尽管文渊阁和经筵的文华殿不过面对面。明朝天子却没来过文渊阁一次。

    说回张四维的移座之仪。

    因文渊阁没有面南正座,故而公座就以东为贵。

    张四维领众官拜孔圣后,就正式移座东首,居东首第一张,张居正原先的位置,接过元辅台印后,受众官员拜贺。林延潮也是与王家屏一并上前,向安坐四面平方凳上的张四维行礼。

    但见张四维身着大红蟒袍高坐,目光扫来,对作礼的林延潮微微点了点头。

    见礼之后,王家屏与林延潮一并离开文渊阁。

    二人一面走,王家屏一面道:“宗海,我终觉得新元辅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有点令人心惊胆寒啊。”

    林延潮明知故问道:“是那句话?”

    王家屏道:“宗海何必装糊涂,就是徐华亭那句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

    王家屏乃山阴人,张四维为蒲州人,二人是有乡谊。但二人却是截然两等性格,张四维令人无法窥测,而王家屏却很敢说话,有什么说什么。

    林延潮斟酌一番道:“吾以为尺蠖之曲,以求伸也。”

    王家屏叹道:“宗海所言极是,蒲州为己,江陵为天下尔。”

    林延潮意是,(尺蠖)毛虫弯曲身子,是为了求进,用此指张四维此举名为放权,实以退为进,作自己谋身之道,坐稳首辅之位。

    王家屏叹息是,张四维为求谋身,故而张居正独揽大权,张四维放权,张居正对官员以严,张四维以宽,如此来收买人心。但张四维这么做,张居正主导的新政,将来如何继续?

    次日二人值起居,一并至文华殿见小皇帝。

    小皇帝见了二人笑着道,听说昨日你们去贺新首辅,如何啊?

    林延潮,王家屏都不知皇帝所指?

    王家屏道,不知陛下所指如何为何?

    小皇帝道,可称贤臣否?

    王家屏只能捏住鼻子回答,新首辅言,要归政于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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