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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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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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首辅的位置,就让张先生先当着,若是换了人了,朝堂上不知多少大臣生出窥视之心。皇儿啊皇儿,你必是被身边心急上位的幸进之臣,说得动了心,故而才急着操权在手。告诉我是哪个人给你出的主意,是张宏,还是张鲸,或是这个林延潮?”

    小皇帝顿时无语。

    慈宁宫外。

    林延潮正看见王家屏朝自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上前。

    林延潮来至王家屏身前,对王家屏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圣上进坤宁宫这么久仍未出宫,恐怕不妙。”

    林延潮道:“为何这么说呢?我听闻慈圣太后甚至是贤明呢。”

    王家屏摇了摇头道:“贤明自是有贤明之处,但咱们的太后出身小户,又是女子,性子偏于安稳,最怕当什么风险。元辅居国十年,太后甚是满意,怕是不同意这么快让元辅归政,让朝堂上产生变局。”

    林延潮道:“忠伯兄所言甚是。陛下甚至是孝顺,恐怕会改变主张。”

    王家屏决然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就算天子更易主张,我们也不可变。奉旨探视,就是代表圣命,宗海若是如此前往劝说元辅,可谓师出有名。故而一会太后见你,无论说什么,你面上都暂先答允下来,事后再计议。”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

    不久一名宫人出了殿门道:“太后,陛下宣林延潮觐见。”

    听宫人这么说,王家屏,张鲸等人脚步都不由一挪。这宫人斥道:“你们做什么,好不知规矩,太后只宣了林延潮一人觐见,你们给我在门外候着。”

    于是林延潮一人进殿。

    但见李太后坐在软塌上,小皇帝则是搬着一张凳子坐在李太后身旁。

    林延潮叩见李太后后,李太后徐徐地道:“林卿家,我们又见面了,近来天子一直在哀家面前提及你?哀家也很想与你聊聊,看看是如何卧龙凤雏,竟得陛下如此赏识。”

    林延潮听李太后话里有讥讽之意,当下垂首道:“微臣岂敢比卧龙凤雏,能蒙太后,陛下赏识,不胜惶恐。”

    李太后柔柔地笑着道:“这有什么好惶恐的,你若能办事,陛下得一股肱大臣,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一次你去探视张先生,你准备怎么说?”

    林延潮闻言抬起头来,偷看小皇帝的脸色。

    小皇帝正要打眼色,却被李太后用眼一横。小皇帝立即如小学生般,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坐在一旁。

    林延潮当下道:“微臣前往元辅府上,当然是转达圣意让元辅好好养病,不作他想,不知太后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微臣的。”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哀家也没什么话交代你,也是想告诉张先生,让他好生养病,哀家日日在这慈宁宫里为他念经祈福,盼他能撑过这一关。你去他府上,除了劝他养病,还告诉他只要他在一日,就是我大明一日的首辅。这是哀家与陛下的意思。”

    林延潮当下道:“微臣谨奉懿旨。”

    林延潮见坐在李太后一旁的小皇帝满脸无奈。

    李太后道:“好了,林卿家去办差吧。”

    “微臣告退。”

    于是林延潮从慈宁宫里奉了圣旨出来。

    王家屏第一个上前问道:“宗海怎么说?”

    林延潮道:“果真不出忠伯兄所料。”

    王家屏顿足道:“这下糟糕了,若是太后不允,那么劝元辅归政之事,根本无从谈及。”

    林延潮道:“我明白,到了张府上,我也唯有随机应变了。”

    王家屏低声道:“宗海,不是随机应变,陛下心底对元辅已生忌惮之意,他日必生祸端。你此去成则元辅功成身退,君臣两安,败则恐怕将来新政废弃,元辅也陷入天下众矢之的。我大明社稷安危都系于你一身之上。”

    林延潮听王家屏这么说,觉得肩头有千斤重担,当下拱手道:“我唯有勉力为之。”

    王家屏也是郑重还以一揖。

    于是林延潮奉旨探视,至于张鲸,张宏等十几名太监皆作随从。

    此外还有一队锦衣卫护旨。

    宣旨的队伍出了东华门,即来到灯市口。

    灯市口乃京城第一繁华的地方,人流如织。

    张鲸还未示意,护旨的锦衣卫指挥,当即下令锦衣卫拿着鞭子上前清道。

    林延潮身着斗牛服,当然身为文人,马术不那么娴熟,故而让一名锦衣卫在前给林延潮牵住笼头。

    林延潮从马上看去灯市口街上,百姓都尽数跪在道旁。这就是所谓传旨开道的待遇。

    不过林延潮心底却没有半点享受此刻的荣光。此刻林延潮心底也十分矛盾,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自己怎么可能在不违背太后的意思下,又把张居正劝说下野?

六百七十八章 再谏张居正(两更合一更)() 
此刻张鲸,张宏在队伍中私议。

    张鲸道:“干爹,为何慈宁宫不允陛下之请?”

    张宏眯着眼睛道:“你以为咱们太后糊涂吗?太后也是猜得张先生恐命不久矣,原先是天家想收权,而收不得,眼下可收得,但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就不必急于一时,先让张先生当着就是。”

    张鲸恍然道:“干爹果然看得透彻。”

    张宏淡淡地道:“那是太后看得透彻,陛下的性子也太急切,你也一样,一心急得给陛下争权,不就是想凭幸进之功,获得陛下宠信。”

    张鲸听了嘿嘿地笑着道:“干爹,你是明眼人。那这次我们去张府怎么说?”

    张宏一摆手道:“什么都不要说,让林三元去说,此番林三元凶险啊,这王锡爵都没办到的事,办得不好,就恶了张江陵,赵用贤,吴中行是怎么被廷杖流放的?就算办成差事又如何,也恶了太后。”

    张鲸笑着道:“干爹,你的意思是,差事办砸了,不干我们的事,办好了,我们也能跟领赏。”

    张宏叹道:“是啊,可是林三元一心为了社稷,皇上,却反害其身,我实不忍啊。”

    张鲸点了点头问道:“只要他规规矩矩转达太后之意,走个过场,那么此番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干爹,要不我提个醒?”

    张宏闻言欣然道:“也好,种善得善,种恶得恶,你提个醒,也算为将来结个善。”

    张鲸闻言驱马至林延潮身旁说了几句后,再回至张宏面前。

    张鲸回禀道:“干爹,林三元似没听进去。”

    张宏道:“此子胸有沟壑,我们就不要管了,做好本分就是。”

    没过片刻圣旨即到了纱帽胡同的张府。天子传旨时早有人禀告张府。

    林延潮来至张府门前时,锦衣卫已是在张府门前护道,府上中门大开,府门外还搭了彩棚。

    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张简修等几个张居正的儿子,女眷一并在府外的大石狮子外跪迎。

    林延潮,张宏,张鲸等人也是下马。

    林延潮是当今状元,御前讲官,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乃乾清宫管事牌子,都是天子最亲信之人,来给张居正宣旨也表隆重之意。张府也是不敢怠慢。

    张敬修道:“天旨降府,家父本该出迎,可病卧床榻不能动身,还请恕罪。”

    林延潮问道:“无妨,本官自会与陛下交代,那元辅现在何处?”

    “在卧房静卧。”

    “那就去卧房宣旨意。”

    于是张鲸捧着搁着黄绫包袱的玉盘,一名魁梧的锦衣卫撑着黄罗盖伞跟在其后。

    林延潮三人来至张居正起卧处,但见张居正在两名丫鬟护持下,站在卧房外。左侧是游七等张府管家下人,右侧是二十几名太医院的医官。

    林延潮上前对张居正道:“中堂病中,何必强起,屋外风大,咱们入内宣旨吧。”

    张居正虽在病中,但仍十分执拗:“天子圣旨,老夫岂能不迎,此不劳中使费心,老夫还能迎旨。”

    林延潮哪敢违背,于是向张鲸点了点头,张鲸将圣旨奉上。

    林延潮接旨摊开,张居正即拜下道:“臣恭请圣安。”

    张府众人也是跟着一并拜下。

    林延潮捧旨肃容答道:“圣躬安。”

    林延潮捧旨宣读,除了宣旨外,还赐下不少药材,金银。

    读毕张府呼完万岁。

    林延潮连忙将张居正扶起,但觉手腕上张居正的手寒彻如冰,不由一惊。

    张居正道:“臣风烛残年,劳陛下与太后牵挂在心,得了这么多赏赐,实是惭愧。”

    林延潮道:“陛下,太后之意,是请元辅一定要保重身体,元辅辅政十年,四海升平,就算再多赏赐也不为过。”

    这不过是寻常的套话,但林延潮说来令张府之人脸上都很有光彩,冲淡了不少忧容。

    张居正见天子赏赐的绫罗绸缎堆满了院中,示意下人搬走,然后林延潮道:“中使奉旨来探视老夫,必是有话要与老夫说,你们都下去吧。敬修,嗣修你们替我好生款待两位内监。”

    张敬修,张嗣修称是一声。众人都退了下去。唯有太医就住在左右庑屋中,随时候诊。

    林延潮搀着张居正进了他的卧房。

    卧房上仍是堆叠着成叠的卷宗,至于张居正的卧榻上则摆在一张小几。小几上有笔墨纸砚,奏章堆放。

    二人坐下后。

    林延潮打量眼前的张居正,但见他眼窝深深凹陷,本是红润的脸上,却已是焦黑,唇色苍白,连保养甚好的五尺美髯也是失了光彩。

    林延潮见张居正半月不见,被病痛折磨至此,仍是忙于政务,心底对他顿生敬意,哽声道:“中堂,你怎么病至如此啊?”

    张居正察言观色见林延潮此情非伪,有些意外笑道:“劳你挂心,老夫十年宰辅,早已心力交瘁。只是病成如此,为何太后,陛下不允了奏章,让不谷早日卸职。”

    林延潮道:“下官这一次来,太后交代下官,转告中堂,中堂是先皇临终前以国运托付之大臣,堪为本朝周公,怎忍离太后而去,太后知先生鞠躬尽瘁,故而劳形,可先在府上调养,养好精神,省却思虑,他日自然康复,如此可慰太后牵挂之意。”

    林延潮这番话说得恳切,但张居正何等人,一听即听出林延潮只说太后挽留,不提天子态度,就知其中有蹊跷。

    张居正喝了口茶,润了润火焦似的嘴唇,然后道:“自古天意高难问,宗海能为陛下心腹,必是揣摩至圣心一二,陛下于此事如何看得?”

    林延潮答道:“陛下对元辅自是看重,其意与太后无二。”

    张居正抚须道:“宗海,你我并非初次相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林延潮沉默不语。

    张居正问道:“天子是否有让老夫归田之心?”

    林延潮方欲开口,张居正摆了摆手道:“老夫一生荣辱已是不计,唯有新政之事牵挂不下。若是陛下能允坚持新政之事,任用这般跟随老夫多年的主张新政的大臣,老夫即可放心。”

    林延潮心想,自己哪里有资格替天子答允此事?就算小皇帝也未必会肯,眼下新政压力那么大,多少权贵都等着张居正死的那一天,就推翻此案。就算小皇帝现在答允下来,也难保将来不迫于压力被推翻。

    张居正见林延潮忧疑,笑着道:“宗海拿不定主意,就回朝与陛下商议,再来与老夫分说。”

    说完张居正一副送客的模样。

    林延潮心想,若是自己这样被张居正赶出门去,那么就闹大笑话了,自己可是在皇帝面前将牛皮吹上天的。

    林延潮连忙道:“中堂三思。”

    张居正沉下脸来道:“怎么宗海不答允了?那么是想老夫人走政息?还是根本上就是反对新政。”

    林延潮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在中堂面前,怎敢妄议国家大事,只是新政之事,可行不可行,非下官能过问,也非圣上独断,而在于将来之阁部与部堂大人。”

    张居正不容拒绝地道:“宗海别拿这话搪塞,别人不需管,老夫只问陛下。

    ”

    林延潮想了想,决定不能一味防守,于是问道:“敢问中堂,新政之事为善还是为恶?”

    张居正答道:“于巨室而言为恶,然于天下百姓而言为善。”

    孟子有言,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林延潮想到这里道:“然也,新政之事,本无善无恶,但落在每个人身上,自有了善恶,如朝廷政令为百姓,则于巨室为恶,为了巨室,则于百姓为恶。”

    张居正道:“宗海,你若是要以知足不辱,功成身退的话来劝老夫就算了。老夫既当这宰相,就不怕得罪巨室。”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中堂错了,中堂不顾自身,而为天下百姓计,但吾也是从天下百姓记,中堂还记得王阳明除草么?”

    张居正奉心学为宗,对于传习录早就读了无数遍,至于这段王阳明与薛侃的对话,早就耳熟能详。

    薛侃为了除去家里花圃里的杂草,不由向王阳明抱怨,为何天地间善易培,恶难去。

    王阳明道,天地间事物何尝有善恶之分,只是你作花圃欲赏花时,故草为恶,当你欲作草坪时,花即为恶了。这是由你私心而起,草与花何尝有对错之分。

    这只是寻常道理,而之后的对话才是至言。

    薛侃问道,那这么说,无善无恶,与佛家有什么区别?

    王阳明道,佛家是讲既无善无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治理天下,要反问内心。但我们儒家圣人讲不要有善恶之心,认为己善为善,认为己恶为恶,而去治理天下。

    事功不事功,作为与不作为就是佛家与儒家的区别。

    林延潮拿这番话谏张居正言下之意,张居正不怕得罪巨室,权宦,为了老百姓匡扶天下,这一番勇气是儒者所为,值得我们敬佩。

    但此举好比视如花如百姓,巨室如草,你张居正不站在官宦,而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固难能可贵。

    但视百姓为善,巨室为恶。这好比站在巨室立场上,认为老百姓是妨碍,这二者同样是不对的。

    张居正嗤笑道:“宗海你什么时候,不谈事功之学,改与老夫谈心学了?汝难道不知当今之天下杂草丛生,已害花之不殖,若不除草,花无以为生,如之奈何?”

    林延潮答道:“那自是要除草。”

    张居正笑着道:“那还不是以百姓为善,以巨室为恶?”

    林延潮答道:“若草有妨碍到中堂赏花,去了就好,但若强分善恶,将草除得一个都不剩,即可谓累心了。”

    “如新政之事,自是有利于天下百姓,但时也易也,中堂之后,天下还有谁可及中堂?若强行为之,万一事败,巨室反扑,那么中堂被清算不说,新政一派官员得到株连,那么后世天下到了要行除草之事时,哪有大臣敢于为之?”

    听林延潮的话,令张居正露出深思之色:“宗海之言,吾有所得。”

    林延潮道:“此乃下官真心之言,冒昧之处,还请中堂见谅。”

    张居正道:“老夫自知,宗海方才之言出自肺腑,颇令不谷意外。”

    林延潮诚恳道:“中堂一人撑着这大明江山,下官对元辅心底只有敬佩之意。”

    张居正哦地一声,反问道:“那老夫两度差点将你夺职罢官,你不怨我?”

    林延潮连忙道:“是下官无知放肆,还请中堂大人海量。”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不,是老夫对不住你才是。当初老夫愿以为你怕被我牵连,故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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