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文魁- 第30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就是林延潮的规划。

    次日,廷议的票拟出来了,张居正建议扩招生员以及兴办义学并行。张居正的意思,扩招生员之事,可至全国推行,正好清丈田亩很有成效,这清理出的土地,正可以分给新增的生员。

    而兴办义学,则是打了个折扣,从两京试点,改为先京师试点,至于户部批的十万两,张居正也以国库艰难之名,认为再议一议。

    尽管打了折扣,但林延潮已是觉得可以接受。同样小皇帝也是满意,毕竟是自己的主张第一次得到通过。

    若换了以往小皇帝会很高兴,但是这一次小皇帝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张居正写完票拟后,就病倒了。

    张居正病倒后,朝堂何去何从,不说百官,连皇帝本人也是六神无主。而从这一天起,林延潮也补入起居官之职,正式成为天子的顾问大臣。

    不过虽是顾问大臣,但起居官本值工作也是要办好。

    皇帝起居注有内外之分,皇帝入后三宫时,由女官,也就是彤史,掌记宫闱起居之事。比如这一次小皇帝私下临幸恭妃,若不是彤史记录之下,小皇帝还要赖账。

    而林延潮就是外起居注,则跟随皇帝出入前三殿,以及文华,武英殿等,只是原则上是不允许跨过乾清门的。除了不允许跨过乾清门,那其余的地方是皇帝到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就算人家上茅厕,也要跟着在旁递纸,真是妥妥的天子侧近。

    这一天天还没亮,林延潮就早早来到起居馆。

    起居馆就位于讲官值庐的隔壁,起居馆有主事,笔帖式等吏员,他们早知道林延潮补入起居官的消息,见了面都是一并向林延潮见礼。

    主事,笔帖式等吏员也明白林延潮眼下是天子的心腹大臣,当下即献起殷勤来。

    起居馆主事笑着道:“林先生,侍从陛下左右,以笔札司记载,出入承明,堪称华选,将来出途优越,不次升迁,出入尚书,阁老易如反掌。我等先在此道贺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一笑,古代天子所居称为明堂,而明堂的左右路寝称承明,意为承接于明堂之后,出入承明与螭头载笔一般,也是用于称起居官的。

    主事说完,众笔帖式也是纷纷说些奉承话,其中巴结的意思,十分明显。

    说来起居官没有实权,但因皇帝起居注因其事甚秘,非日讲官不得参与记注。因此担任起居官都是内阁,皇帝一致信任的重要大臣。

    确实如这主事所说,起居官将来可不依官场规矩升迁。所以这些主事,笔帖式当初削尖了脑袋,想要进起居馆,也是为了能巴结到一二的日讲起居官,得之赏识。

    这个与林延潮任日讲官,在天子身旁露脸的初衷一般无二。

    因为天子的小弟,与天子小弟的小弟,都是很牛逼的存在。

    众吏员当场各种献媚,连林延潮都有些吃不住:“惭愧,出入尚书,阁老,这话可当不起,不过还是谢过诸位了。”

    林延潮说完,众吏员仍是奉承个不停,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但见王家屏步入起居馆,众吏员们都是换了另一等巴结的表情:“见过王先生。”

    林延潮也是道:“见过王前辈。”

    王家屏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当下板起脸:“宗海,与这些人分说作什么,今日你第一次当值,不可迟了,尔等还不快将起居册呈来。”

    王家屏这么说,众吏员不仅没有丝毫生气,立即给二人呈上起居册。

    林延潮一看这起居册是空白的。

    王家屏解释道:“此起居册不过草本,我等身为起居注官,所职在于记录天子言行及编撰轮注起居册。每日退值之后你将所见所闻,尽录稿上,并签署自己姓名及年月日,然后置入馆中的铁柜里。”

    “到了次年,自会有翰林将自己所书的草本,誉写为正本,再交翰林学士看定,此方为正册。”

    林延潮恍然。

    一旁吏员交给林延潮与王家屏二册。

    王家屏又与林延潮吩咐道:“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今日你我当值,以后你记言,我记事,如此不会有分岔。”

    林延潮立即称是。

    二人取了册子与笔后,一并前往乾清门等待小皇帝的御驾。

六百六十九章 撰起居注() 
林延潮与王家屏在乾清宫外侯来天子御驾后,一并随天子来至中极殿。

    中极殿列三大殿之二,纵横各三间,外设回廊。在清朝时,中极殿乃天子至奉天殿进行大朝仪的小憩之处。在明朝时,中极殿则为天子赐宴,与大臣召对之处。

    此外在殿阁大学士中,中极殿也有特殊的意思。在四殿二阁六位内阁大学士中,中极殿大学士位序最高,唯有首辅方能居之。

    今日林延潮是第一次直起居故而至乾清门前侯驾,而按惯例只需到中极殿侯驾就好了。

    林延潮随着天子的御驾至中极殿。

    中极殿与另两殿不同,乃四四方方,纵横各三间,四面环以回廊。

    小皇帝坐着肩舆,在几十名中官陪同下从中极殿南面入殿。

    中极殿南面三交六椀十二扇槅扇门齐开,迎接天子御驾入内,则林延潮待御驾入内后,再行入殿。

    中极殿内的铜薰炉烧得正暖,此刻天色已是明亮,晨曦透过槅扇格纹,撒在殿内的金砖上。中极殿四面设满门窗,故而采光极好,这取自天子‘向明而治’之意。

    小皇帝下了肩舆,坐在鎏金御座上,肩舆就搁在御座之侧。

    王家屏,林延潮向天子见礼后,手持书册站在御座台阶之下瑞兽角端之侧。

    “宣太医院医官觐见。”

    原来昨日天子派了太医看视张居正后,太医午夜方从张府返回太医院。

    这天没亮,太医们又被天子传至中极殿问话。

    小皇帝关切地问道:“元辅昨夜如何?”

    太医道:“回禀陛下,臣施针用药后,元辅已是醒了,不过片刻又是睡下,臣不敢搅扰,开了几帖药后即来复命。”

    小皇帝又问:“那元辅病情如何?”

    太医回禀道:“元辅之病乃是久积之症,臣不好妄下断言。”

    太医院的太医给皇室看病,各个都是人精,将话说得都是模棱两可,除了透着张居正这一次病得很重的意思,其余并没有太多帮助。

    小皇帝闻言不由怒道:“一群庸医,朝廷怎么养着你们这一帮只知吃喝拉撒之人。”

    御医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句话,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而一旁的王家屏与林延潮各有分工,王家屏记行,林延潮记言。

    小皇帝御口已下,林延潮笔下不停,将小皇帝‘吃喝拉撒’的金口抄录进起居册里。

    小皇帝在御座旁踱步,陡然一睹见林延潮用笔记录之状,不由掩口心知自己方才失言,若是这样的话,记录进起居注里面,不是为后世子孙大臣们笑话吗?

    于是小皇帝收敛怒色,对林延潮和颜悦色地道:“林卿家,朕的这一句,不过是牢骚之言,你还是记得要紧之事,这等枝叶之事就不必详录起居册上了。”

    见小皇帝与自己‘通关节’,林延潮露出为难之色来。

    小皇帝是不能起居册的,并非是明朝一代,而是自古以来。

    孔子书著春秋,而使乱臣贼子惧,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孔子直书古代帝王之事,寓褒贬,别善恶,让后世帝王为了不背上千古骂名,行事之时心怀畏惧。

    所以自古以来,君王不可干涉,过目史官写史书,起居注,否则就是有失明君风度。

    比如太史公写史记就是秉直直书,不为尊者讳,也不贬低败寇,史记里的本纪都可读出几位帝王的真性情。

    后来帝王一直奉行如此,一直到了唐太宗时。

    李世民是第一个此惯例的帝王,他在位时多次向史官借阅起居注和实录。看完史书后,李世民还一再告诫史官,关于玄武门之变的事,你们都要‘直书其事’,不要为了讨好朕,而替朕有所隐瞒。

    此刻小皇帝要林延潮为尊者讳,不要把这样有失圣仪的话记录下。林延潮左右权衡了一番,心想若是不记,传出去定被御史们狂喷。

    于是林延潮向小皇帝施了一礼道:“回禀陛下,依凡例,记注先载起居、次谕旨、次题奏、次官员引见,凡谕旨及官员引见除授皆全载,奉旨依议及该部议奏报闻者俱不载。如何载,如何不载,臣都会依凡例而行,而依祖制陛下不可过问。”

    林延潮这么说,王家屏徐徐点点头,他也担心林延潮第一天为起居官,因为了讨好天子,而做出有失臣节之事。

    小皇帝见林延潮不肯就范,满脸的不高兴,不免有几分朕这么低声下气与你说情,你也不肯通融,真好没意思。

    但小皇帝也没有办法,摆了摆手示意林延潮,随你怎么写吧。

    林延潮向小皇帝重新施礼,心想至少从这一点上而言,他比唐太宗强。

    询问完几位医官后,小皇帝让他们退下,然后与众人问计道:“元辅之病,如何是好?”

    一贯喜欢勇于发言的,张鲸嘴唇一动,本要开口,但似想起昨日被天子训斥之事,又不敢说话。

    小皇帝看向,冯保却道了一句:“不如陛下再遣医官看视再定?”

    冯保这话显然说得很没有水平,但林延潮却点了点头。冯保这时候权倾一时,又是张居正的重要政治盟友,他在这个场合说什么话,很容易引起别人误解,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说。

    如果真要说,不如说废话。

    小皇帝眉头一皱道:“大伴,昨夜刚遣人问过,再问已是无益。”

    这时殿内值得天子顾问的唯有王家屏,林延潮二人。林延潮资历浅,在王家屏,冯保在场下轮不到他说话。

    所以王家屏索性主动出班道:“元辅病重,看来短日之内,难以痊愈,但军国大事不可无人参详,故而票拟之事不可一日搁下,此事兹事体大,臣以为不如请另两位阁臣相商再作定夺。”

    王家屏这是甩锅之法。林延潮却知也是眼下最好办法,反正有高个子人扛着,轮不到自己出头,在这等场合不能说错话,所以少说话为妙。

    小皇帝听取了王家屏意见于是道:“立即去文渊阁宣两位阁老觐见。”

    不久张四维,申时行二人一并来至中和殿。

六百七十章 一鸣惊人() 
中和殿内。

    两位阁老拜见后,小皇帝即问:“昨日张先生病重,二位阁老可知道了吗?”

    两位阁臣闻知张居正病重之事,都流露出震惊之色来。

    张四维,申时行一起躬身道:“回禀陛下,臣不知。”

    一旁冯保将张居正的病情大略讲了一遍。

    小皇帝看了二人神色,似一点也不知情,手抚御案叹道:“先皇宾天时,下遗诏与朕指定三位顾命大臣,眼下仅余张先生一人,连张先生也要离朕而去吗?”

    殿内众官皆垂首不语。

    小皇帝顿了顿道:“元辅病重,阁务不可一日无人主持,若元辅暂时无法病愈,枢务应由何人决断?诸卿可以直言。”

    殿上寂静了片刻,冯保不说话,其他官员也不愿说话。

    这时候唯有张四维出班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首辅吉人自有天相,有陛下恩泽庇护,偶有小疾但想来没有大碍,据医官所禀昨夜阁老已醒来一次,依臣看说不准今日元辅就可理事了。”

    申时行亦道:“启禀陛下,臣亦以为,当务之急当明确首辅之病情。”

    殿上众官员点点头,若是张居正病愈,那么在殿上所说任何的话,一个不慎,都会立即遭到无情的打击报复。吕调阳的例子大家还未忘记,当初张居正夺情时,吕调阳暂代首辅之时,公然接受阁吏祝贺。事后吕调阳就被张居正赶回了老家。

    张四维,申时行混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哪个不是人精,当然说话十分谨慎。

    不过张居正若是没有病愈,那么张居正之后,权力格局如何划分,又当如何?那么今日殿上一句话,可能就决定了以后朝堂局势。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林延潮第一日任起居官,乍闻此事唯有紧闭嘴巴,做好本职之事。何况有大臣在堂,起居官也是不能向天子建言的。

    不仅林延潮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连九五至尊小皇帝也不知说什么。

    殿上寂静无声,过了许久仍是没有一人说话。

    身着二色衣,奉御的中官们手中都是捏满了汗水。

    一直到了巳时,天色已是大亮,日头照得中极殿内一片通明,鎏金的御座夺目发光,小皇帝手扶御座上不语,众臣们垂首盯着地上地上金砖。

    突然殿外皂皮靴擦地声,打破了寂静。

    一名太监疾步赶至中极殿禀道:“陛下,张府太医传信,今日早起元辅再度病重!”

    此言一出,如巨石投湖,群鸟乍惊。

    中极殿内不知为何嗡嗡有声,殿中之人不由脚步轻挪,袖擦袍服,额头拭汗。

    小皇帝只觉得一阵眩晕不由以手扶额,冯保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对这名太监道:“你立即转告太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元辅之命,若是不能,撑个一时三刻,若是不行,留下几句话来也是好的。”

    “是,宗主爷。”禀告的太监立即领命而去。

    看来张居正是真的病危了。

    此刻殿中局势翻涌,有几缕呼吸突然沉重。

    中极殿若有寿命,那么可知眼前这一幕在历史长河中,早就见识过不知多少次。

    小皇帝颓然坐在御座道:“各省清账田亩还未报上,变法之事未得全功,张先生怎么能在这时候倒下。”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众臣一并道。

    小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道:“大伴,这几日阁务由次辅暂署,申先生辅之,你以为如何?”

    冯保看了张四维一眼,然后道:“陛下,内臣以为次辅,申时行当然可以称职,但张先生不在位,国事又如此繁重,不是一两位阁臣可以肩挑,内臣以为可增补阁臣,协理枢务。”

    张四维,申时行都是抬起头来,没料到在此关头,冯保是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了。

    小皇帝疑道:“增补阁臣,此朕一点准备也没有。大伴心底可有人选?”

    冯保道:“陛下,内臣以为增补阁臣为当务之急,应选陛下可以信任的大臣入阁,臣以为礼部尚书潘晟,三朝老臣,休休有容,庸庸有度,吏部左侍郎余有丁恭谨治平恕,无凌人之气,增补二人入阁可谓实至名归。”

    冯保此举简直是图穷匕见啊。

    冯保与张四维素来不睦,若是由张四维出任首辅,那么难保高拱之事不会重演。

    内阁首辅与司礼监太监,一个是外相,一个是内相,若是两个人意见不合,其结果一定有一人走人的。

    张居正若是在首辅位上病逝,那么继任必定是次辅张四维,故而冯保提出增补两位阁老入阁来分权,钳制张四维。若内阁不和,就无法与司礼监抗衡,那么冯保不仅权势不减,反而更上一层楼。

    这一招与当年张居正回乡祭拜其父时,临行前突然向万历皇帝提出增补申时行,马自强入阁的用意是一样的。张居正就是怕自己回乡的几个月内,次辅张四维权势独大,故而用此分权之术。

    大明内阁的政治斗争传统,就是首辅永远要防着次辅一手。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张居正斗高拱,次辅干掉首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