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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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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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晟也没料到林延潮还有这一诏,但他身为礼部尚书朝林延潮作揖,也不太好看。于是他笑着道:“林中允在武英殿有君前奏对之遇,那正好让我与诸位大臣们一并同聆圣训。”

    说完潘晟借势坐下,张四维次之,众官员齐松了口气,直起身子。

    于是林延潮从椅上起身,从容来至阶下,放眼四顾方才几名指着自己攻讦的礼部官员,此刻都是熄火。林延潮心道我就知尔等不服在此BB,但既这里不是经筵,我也就懒得与你们再废话了。

    林延潮目光收回,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是转过身面北,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林延潮先郑重其事地长长一揖,潘晟,张四维也不得不再度从椅上起身,同向乾清宫一揖。

    在场官员见此,一并跟着朝乾清宫一揖。

    行完礼后,林延潮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在场众官员朗声道:“陛下圣谕……”

六百六十二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听到林延潮提及天子圣谕,官员们同时垂首肃容。

    方才反对林延潮的官员,此刻都是不见。

    要么点头,要么深思,要么认真,各等夹起尾巴的神情姿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林延潮回顾左右道:“……不谋一国者,不足谋一城,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振兴文教之事,乃百年之事,树人之事,终身之计,必始于足下。”

    众官员心底吐槽,这什么圣谕,有说等于没说嘛。

    林延潮轻咳一声继续道:“时臣对曰,孟子有言,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中庸亦言,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也。臣以为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故孔子所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林延潮奏对这话,什么意思?

    是引述中庸和孟子里的话,老百姓们(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是每天日用,忙忙碌碌耕耘,听命而服从,不会深思为何而耕耘,为何而做事,只是当作理所当然。

    林延潮下一句则道,正因为老百姓大多数都是善良的,故而可以使由之,但老百姓中不少人智商都在中人以下,若要告诉他们做事其中的道理,倒不如不告诉。

    所以孔子才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听到这里,众官员都是点头心道,方才礼部官员只会照本宣科,讲'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的话。

    但林延潮能讲出其中道理,并活学活用,这就是他的本事了。

    难怪林延潮能成为天子的日讲官,这君前奏对,以及释经的本事,当朝真没几个大臣能比得上他的。

    “当时陛下问臣,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强与?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强与?臣下答曰,陛下闻一而知十,当然是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强。陛下问那如何由之,亦知之?是否开启民智,下官对曰然也。”

    听到这里众官员都是恍然,林延潮的意思,是民智未开,那当然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之反而更乱。

    若是民智已开,那就是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了。这就是林延潮所言'学以仁德,开启民智'的由来。

    几名官员都是后怕,原来这是天子的意思,林延潮好奸猾,一开始不说是天子的意思,故意引我等批驳,这是挖坑让我们去跳啊,太卑鄙了。

    张四维在一旁问道:“陛下所言极是,故而林中允当时是否向陛下建言举国兴办义学,让百姓都能以孔孟教化,开启民智。”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吾以为先令百姓先用三年习以语言文字算术,再用三年习以孔孟之道,若天下童子人人如此,那民智可谓初开。”

    听完这话,潘晟,张四维都是笑,下面众官员也都是笑。

    林延潮从他们的笑容,读懂了什么叫'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潘晟笑着笑着,却是唏嘘道:“林中允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令本部堂钦佩,与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你此建言若是在洪武年时所倡,犹有可为,今日难矣。”

    林延潮知道潘晟的意思,举国普及义学,实行义务教育,这是多么大的工程,方才那礼部员外郎只是提议每个府设立几个义学,已是被抨击为不靠谱,更何况林延潮的倡议。

    林延潮还提议全国实行义务教育,这要在洪武年,朱元璋在时,那时候太祖爷一句话下,令行禁止。

    天下官员哪个敢不照办的,不照办就是杀头,故而丝毫不敢给你打折扣。到了今天这大明官场上,嘿嘿,就是费十倍的力气,恐怕也办不到当初五成的事。

    潘晟说得是大实话。

    而反观西方,当初马丁路德实行义务教育,是借助宗教力量的推动,政府开始时没花什么气力。

    日本的寺子屋,也是通过寺庙来办的。

    至于大明朝虽没有宗教基础,但大一统下的国家组织,本比欧洲的王国公国,日本的幕府更有行政效率,但到了现在反而成了推行的阻力。

    举国兴办义学是不靠谱的。

    林延潮叹道:“当时下官也是与陛下如此奏对的,但吾所言此法,可能难以一蹴而就。陛下却面谕下官,有法为之……”

    众官员心道,什么皇帝有办法?你林延潮不是在忽悠我?

    林延潮道:“陛下面谕,既是举国无法普及,那么可否从一省一府一县先行,比如朕这天子脚下,顺天府,或者是南京,应天府。”

    听了天子的话,众大臣都是心道,这个办法可以有啊。

    大明朝现在问题,就是国家组织执行力薄弱,但有两个地方却是例外,一个为京师,一个则是南京。

    一个天子脚下,一个则为朝廷直辖,而且两座城市人口都超过百万之众,百姓普遍富裕,论及读书人,官员也是天底下比例最高的地方。

    林延潮接着道:“下官浅见,敢问各位大人,若是在两府兴以义学,以两京礼部直辖义学之事,让无论官宦贵戚之后,还是在机平民百姓家,以及两京京官家人,一并入义学读书,此法可行否?”

    “若是本城百姓不允家中适龄童子,前往义学就学,朝廷可立即关押逮捕,此法可行否?”

    “若是京师,南京实行,是否可推及天下?先十三省省城,次天下各府府城,再至各县县城?令普天之下适龄童子皆可蒙以养正,是否为圣人之功?”

    众官员心道,这办法林延潮说是皇帝所思,但恐怕是林延潮所提,但无论如何都是天子首肯的。

    这办法可是比之前礼部员外郎提出全国兴办义学的办法,无疑更胜一筹。

    在京城推行义学,普及教育,比全国推行当然是更容易。朝廷每一项的拨款用度,可就近监察,这由礼部直辖,不必一层一层由地方经手,可以有效杜绝官员上下其手。

    另外就效用而言,两京老百姓有两百多万,适龄童子少年就有三五十万,若能普及义学,建功也是相当快的。

    而且官员家属子侄都在京师,能免费普及教育,对于在座京官都有好处,所以不少官员都是意动了。

六百六十三章 掌握全局() 
林延潮最后道:“陛下令我在廷议问一问诸位臣工,在京普及义学之法是否可行?”

    众廷臣皆是不语。

    想到在座官员的子弟,皆可接受免费的教育。这是一个惠及在座京官的一个建议。官员们都有些心动了。

    当然林延潮这建议也有笼统之处,细节上值得商榷。

    左都御史陈炌出班问道:“在京兴办义学,该如何为之?”

    林延潮道:“回禀总宪,陛下没有面谕,以下官浅见,义学中每名童子,习六年蒙养之教后。达者可再寻业师习以举业,不达者也可得圣人之教,厚养仁德。”

    陈炌续问道:“平民蒙养,除了厚养任德,还有何之用?”

    林延潮接话道:“开启民智,受益无穷,仅举一例来,能通晓文字,看得懂朝廷榜文,公告,就能不受刀笔吏所欺。若京师街边的贩夫走卒都能写会算,口颂孔孟,礼仪之邦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礼仪之邦四字,众官员都是点头。

    大理寺卿张梦鲤问:“若你所言普及义学,那么两京社学怎么办?那些蒙师朝廷如何待之?”

    林延潮思索了下道:“民间社学有官办,也有民办,官民合办,官办之社学自是归于礼部直辖,至于官民合办,民办社学,由官府登记之后,听之自任,优者自不愁生计。”

    林延潮的计划,兴办义学,是作为国民教育,而民间私塾是私人教育,可以是精英教育。若是有人嫌弃义学教育太次,那么自可在私塾里读书。

    “那义学校舍,规模如何?”

    “至于校舍可暂先用朝廷废弃库房,僧人寺庙,或民间捐献,但主要还是由朝廷来拨款修建。而义学我建议延用三舍之法,以上中下舍录用蒙童。”

    张梦鲤又问道:“蒙师从何而来?”

    林延潮道:“京城落第举人,无着生员,肄业监生比比皆是,皆可聘为蒙师。”

    林延潮毕竟没有政事官的经验,只是提出大致方向,细节上很多还只是想当然,大体上是借鉴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理念,尚没有与明朝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但他事先做过初步调查,向众官员解释后也是有条有理,到时候如何去做,那就是事务官的事了。

    张梦鲤问询完后,与众官员道:“林中允所提,虽细节上有所欠缺,但笼统而言,不失为可行之法。”

    林延潮对张梦鲤拱手后,向潘晟,张四维问道:“依宗伯,中堂之见,在京兴办义学是否可行?”

    潘晟,张四维心道,这皇帝所同意的建议,就是有不妥,我们也不好直言。

    潘晟捏须道:“此论骤然拿到廷议上,此前部议上还没有议过,本部堂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诸位廷臣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潘晟说完,通政司使倪光万出班道:“以公心而论,林中允此策确有可虑之处,但在两京兴办义学也是要朝廷骤然拿出这一笔钱来,调拨开办之费不说,每年饷钱和公费也是不少。”

    “何况义学之事,不说三五年内,就说十年也未必能见成效。倒不如扩招生员,不费朝廷一钱一文,却能立竿见影。”

    倪光万此言说完,潘晟,张四维,以及不少官员都是点头,这才是持重之见。

    在场官员都知道'扩招生员',能令天下读书人立即支持,获士民之心,而且不花朝廷一文钱,这是好处,但坏处是害苦了老百姓,长此以往乃饮鸩止渴。而兴办义学,要朝廷长期支出义学经费之用,短期内又无法见功,即便长久计利国利民又如何?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与其想着将来的好处,倒不如着眼眼下好处。国家的政策还是稳定为主,能不花钱还是不花钱的好。所以倪光万这么说,不少官员称许。

    倪光万说完,不少官员觉得林延潮大势已去,一人道:“林中允不免太年轻,想法是好的,处事不免急切了些。以两京兴办义学,就算廷议上通过,但此议搁在内阁那边,如何肯下票拟呢?”

    林延潮听倪光万等官员反对,却仍不动声色。

    这一名官员出班道:“朱子云正其义而不计其利,修其道不计其功。兴办义学之事得效虽慢,但却是义之所在,不可不为啊。”

    经筵上林延潮借这句话来击破周子义,到了此刻竟有官员拿着这句话来支持林延潮,真是有些讽刺啊。

    尽管有一人支持,但众官员心底还是想,话是这么说,但是政策就急功近利,就算有秉持良心的官员,出来建言也是无济于事。

    没料到这名官员说完,却又有一名官员出班:“振兴文教之事,乃圣上元辅都极为看重之事,依下官,扩招生员与兴办义学非此即彼,也可双管齐下。树人之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又是一名官员支持?

    这是怎么回事?

    但随即又一名官员出班道:“吾也以为义学之事,可以为之,为生民计,为百姓计。”

    众官员看去尽都是礼部官员出班支持。这怎么搞的,我大明的官员怎么突然这么有节操了?礼部怎么站到林延潮那一边了?

    片刻后官员们都是恍然,林延潮所提,礼部直辖两京义学之事,意味着礼部有油水可捞了啊。

    六部之中,公认是礼部最穷的。之前说要让地方开设义学,大家都抓着钱一点都不肯,眼下礼部直辖,礼部当然是一百个支持。大家一并看向林延潮纷纷心道,此子之前提出给礼部直辖,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这算计也实在太深了。

    对于文教之事,其他各部官员本抱着无所谓态度,眼下心思也是活络起来。

    一名工部官员道:“修建校舍之事,要由我工部督办才行啊。”

    “修建校舍,每年拨给义学经费,应是归我们户部统支。”户部官员言道。

    “蒙师聘用,给与杂职,山长任授,给予官品,这是我们吏部的事。”吏部官员道。

    刑部点点头道:“那么京城里,但凡有不愿令子弟就学的家长,可由我刑部拿之!”

    众官员一并斜眼,拿人也该是顺天府,轮不到你刑部,你这过界了。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唯独兵部的官员安静的站在一旁,只是来打酱油的。

    潘晟恍然大悟,原来林延潮的底气是在这里。

    现在廷议上林延潮羽翼已成,潘晟已没办法直接否掉。他身为礼部尚书,位极人臣,对于义学归于礼部之事,不太热衷。他意在‘扩招生员’,但他却不好将此事摆在台面上说,总不能公然在廷议上说,是张居正授意的吧。

    潘晟暗呼失算,本以为这一次廷议掌控在自己手中,十拿九稳,没料到却是失算,万一林延潮所言通过,他如何向张居正交代。潘晟也是自己太大意,若是廷议前未雨绸缪,就不会出现这一幕。

    甚至潘晟之前,不听人之言,给林延潮发揭帖,算计于他,廷议之事还不是在他掌中。

    潘晟向张四维问道:“凤磐,你看该怎么办?”

    张四维沉吟道:“既兴办义学之事,要看钱看人。若钱人两便,又有何不可。”

    潘晟点点头,经费之事若户部不松动,那么一切休提,这是他最后希望所在了。

    潘晟向阶下的户部左侍郎刘思问道:“兴办义学之事,户部有款可拨吗?”

    刘思问在户部,素有铁公鸡之称,其他衙门想从他手中抠下钱来,可谓千难万难。潘晟找他询问,也是希望刘思问能以户部没钱的名义,否定此事。

    刘思问出班后为难地道:“不错,去年国库是盈余两百万两,可大家都盯着。我看看五部各寺,十三布政司,预支的银子额度,上元节后的大廷议上就已定下,这动不了。”

    “运兵开拨银,河道衙门等着银子修堤筑坝,九边军饷欠了一年,再说璐王大婚在即,我们对太后也要有个交代……”

    “但兴办义学之事,乃百年之计,是圣上盯紧的事。咱们户部左右倒腾,东挪西凑,也得想办法给办啊。正好下月市舶司有一笔银子到账,十三万八千两有整有零的,这笔钱本是拨给河南布政司修官衙,并补足去年朝廷拖欠的官俸,既是如此让河南的官员再苦一苦,先领了官俸,至于衙门又不知等猴年马月再修。但如此可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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