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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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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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周子义还没完又道:“陛下,臣还有本弹劾刑部侍郎刘一儒!”

    刑部侍郎刘一儒一动也不动,心底却把洪鸣起骂惨了,此事全因洪鸣起而起,但他居然因此背了黑锅。

    刘一儒跪下哭道:“陛下,此事臣有罪,洪主事请了堂谕,说清查私自讲学之书生,臣一时不察也就答允他了,之后事情种种,臣一概不知……臣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刘一儒这么说,就是抛弃洪鸣起了。

    小皇帝冷声道:“你之罪责稍后再问,刑部主事洪鸣起何在?”

    众官一阵默然。

    片刻后太监道:“禀陛下,刑部主事洪鸣起,詹事府左中允林延潮,在殿外恳请面君!”

    这洪鸣起,林延潮竟是一起来了?

    “宣!”

    上了年纪的洪鸣起颤颤巍巍地走入殿内,众人都是看待死人一般的看着洪鸣起,然后又看向洪鸣起身后的林延潮。

    但见穿着斗牛服的林延潮,举步迈入殿中。

    经历了今日宫门叩阙之事,就算是曾省吾,刘一儒,对林延潮也怀有敬意。

    不说他的胆识,就说他在宫门外所讲的经学。

    林延潮之学看似出自永嘉之学,却又自承一脉,按照当世人说法,可冠称‘林学’二字。

    就如同陆九渊启心学门径,王阳明发扬光大,故而王阳明之学,既称心学,也可称为王学。

    而林延潮所讲,承于陈亮叶适,又与陈叶之学相较有独到之处,可称得上开宗立派,完全可称为‘林学’。

    就这一点而言,在经学的地位上,林延潮虽远不及朱熹,王阳明,但已是超过了当今名儒罗汝芳,周子义,沈鲤等人,达到比肩理学大家湛若水,气学大家罗钦顺的地步。

    眼下称林延潮为经学大家,丝毫不为过。

    此刻殿下众人看去,洪鸣起白发苍苍,犹如风烛残年,而林延潮则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对比这一幕,恰似旧学已死,新学当立!

    殿上众人目光都跃过洪鸣起,看在林延潮身上。

    “臣林延潮(洪鸣起)参见陛下!”

    “洪鸣起你可知罪?”天子震怒。

    洪鸣起叩头后,梗着脖子道:“陛下,臣无罪!今日林中允在宫门外的表现,更确认了臣之前所言,士子叩阙为人煽动之事。”

    “陛下,诸位同僚,若不是林中允自排自演了这出好戏,那些士子们怎么会如此配合,他们又怎么会被此贼三言两句的劝退,背后断然有人主导这一切。永嘉之学惑乱人心,对抗官学,林中允为了其说,不惜逼迫士子叩阙,胁迫朝廷,再排了这一出戏给大家看。此人实是包藏祸心,乃国之巨贼。不说其他,就凭他在宫门前,私自立说之事,就可请加少正卯之诛!”

    少正卯与孔子同在鲁国,二人学说不同,被孔子说为是煽动人心之言。所以孔子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少正卯杀掉。而洪鸣起居然请皇帝杀林延潮,以禁他的学说。

    啪!

    御案震动,小皇帝拍案而起道:“朕看要加少正卯之诛的人,是你洪鸣起!”

    “陛下?臣无辜……”洪鸣起身子颤抖。

    “金殿武士何在,剥下此贼的官袍,乌纱帽!”(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六章 矫旨() 
洪鸣起指责林延潮时,林延潮就候在一边,即使要以少正卯之诛时,也没有二话。林延潮的表情,仿佛是看着一个戏子在戏台上自编自唱一般。

    天子玉音落下,武英殿里值殿将军一并涌上。

    洪鸣起没有料到,小皇帝居然连给自己和林延潮当庭对质的机会也不给。

    “陛下,臣无辜!”

    “陛下,臣实冤枉啊!”

    “此事乃林中允所至。”

    小皇帝寒着脸坐在御案上,但见直殿将军一左一右抓住洪鸣起的双臂,直接将他的脸按在了殿砖上。

    洪鸣起这时方才知害怕,鼻涕眼泪尽出道:“陛下,恳请你念老臣年迈,饶臣一命啊!”

    众官员都是摇头,若是你方才能如刘一儒那般认罪,天子或许能网开一面,但你到了此刻仍是叫嚷,要给林延潮加以少正卯之诛,这不是罪加一等吗?

    不说林延潮是天子近前重臣,就是他的经学中,提倡报国事功,兼济苍生,以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无论他是不是反对理学都不重要,最重要是他拥护朱家王朝,大明江山。

    这样的学说,你加以少正卯之诛?天子要诛你才是真的。

    洪鸣起虽是求饶,但值殿将军却丝毫不容情,摘去洪鸣起的乌纱,再剥去他的官袍。

    见了这一幕众官员为之侧目,天子登基以来,还从来没有官员享受过这等待遇。张居正在旁默不作声,也是默许天子此举。

    “将此贼交北镇抚司审问!”小皇帝金口直断。

    洪鸣起听到这句后,身子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如死狗般垂着。

    众官员看向洪鸣起都是露出一抹同情的神色。

    官员送到北镇抚司,让锦衣卫审问,哪里还有好果子吃?能留半条命出来就算很难得了。

    这场洪鸣起与林延潮的斗法之中,洪鸣起可谓是完败。

    洪鸣起就如此被值殿将军拖出了武英殿,殿上也恢复了平静。

    小皇帝的目光扫过殿上,众官员不由心底一寒,原来他们一直顾忌张居正,但今日天子借士子叩阙,惊动圣驾之事,突然露了这么一手,是不是皇帝要一步一步收回自己权力。

    是啊,士子叩阙,虽有洪鸣起处置不当在先,但也说明读书人对大臣不满,除了要求释放卢万嘉他们,还有要求废除禁止讲学的政令,故而直诉天子。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他们的脸面何在?

    这时次辅张四维出班道:“此次士子惊扰圣驾,刑部虽有职责,但其因全在国子监监生挑头所至,臣肯请陛下彻查此事。”

    众官员点点头,眼下洪鸣起责罚完了,代表天子对士子有了交待,眼下要追究士子的责任,否则颜面尽失,朝廷如何能忍。

    这是官场上一贯各打五十大板的作法。

    张四维此言一出,林延潮神色一动,在宫门前自己矫旨,赦免士子之罪,就是为了士子们求一道护身符。

    林延潮也知凭借这道护身符作用太有限,但终能缓一缓。但政治就是这么无耻,这边朝廷刚温言劝退士子们,那边就迫不及待地算账。

    这是打了自己的脸面啊!自己在宫阙前,前头刚说了天子赦免士子,后头朝廷就将带头士子尽数捉拿。

    林延潮看了一眼张居正,他虽然当初是答允过自己,便宜行事没错,可是天子却不知道啊!

    小皇帝心底对士子闹事,怎么能不恼怒,毫不犹豫地同意道:“这是正理,既是如此就交……”

    小皇帝话音刚落,这边周子义就出班道:“陛下,此次士子闹事,全由微臣约束太学生不利所至,所有职责都在臣身上,故而恳请陛下治罪臣一人就好。”

    周子义再度一人力扛此事。

    张四维道:“此一码归一码,周祭酒约束太学生不利,确有其责,都责不尽都在周祭酒。太学生有狡诈艰险之徒,利用读书人不满的情绪,挑拨煽动士子闹事,这才是原因所在。臣以为朝廷应该治每一个有罪之人,不使其漏网,也不该枉罪于每一名无罪之人,让他无辜受冤。”

    张四维的话,顿时得到了大多数官员们的赞同。

    小皇帝也是点头道:“次辅所言有理,赏惩严明,方显朝廷之信。周祭酒朕知你爱护学生,但上千太学生中,难保没有一二宵小。这等品行不佳的士子,就算是圣贤也是教不好的,所以周祭酒不必尽揽其责。朝廷自有律法在,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奸恶之徒。”

    小皇帝这番话说得很漂亮,张四维领头,众官员一并道:“陛下圣明!”

    小皇帝面露得色,周祭酒还要再说,但一旁与他交好的官员频频目视。

    周祭酒丝毫不知,只是连连向天子叩头:“臣恳请陛下开恩!”

    “陛下开恩,网开一面!”

    周祭酒不住叩头,几乎将额头都叩青了,官员们虽于心不忍,但只能装着没有看见。

    正当小皇帝要下令时,林延潮出班道:“陛下,臣有罪,恳请陛下降罪!”

    林延潮这一举动,众官员都是吃了一惊。

    小皇帝也惊道:“林卿家,今日你劝退士子,实有大功,朕还在想如何赏赐你呢,你怎么说自己有罪?”

    林延潮道:“陛下,臣有矫旨之罪。”

    矫旨?

    小皇帝又惊又怒,林延潮居然干出这等事情来。

    小皇帝几乎站立不闻,手指林延潮颤声道:“林卿家,朕真看错你了。”

    “臣有罪!”林延潮叩拜道。

    自古以来,失去皇帝宠信的大臣,比被皇帝厌恶的大臣下场要悲催十倍。

    小皇帝定了定神,看向林延潮寒声道:“你是如何矫旨的,如实奏来!”

    林延潮起身道:“陛下,臣为了劝退士子们,矫圣命,说陛下已是宽容了士子的罪责,故而士子们感念陛下之恩,故而才肯离去。”

    原来如此。

    小皇帝气稍消了一些,但仍是余怒不减道:“朕从未说过要赦免士子,你如此矫诏,虽是从权,但朕若再责士子,不是自食其言吗?”

    话刚说完,小皇帝忽觉不对,若林延潮真是矫诏,如此大罪,为何方才洪鸣起不在自己面前控诉林延潮,甚至当时在场的大臣,太监怎么也没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提到此事。

    这其中有蹊跷啊!(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七章 公道自在人心() 
官员间一般都有一个默契所在。

    就是下面的事,尽量不捅到上面去,大家尽可能内部消化。

    久而久之,就形成所谓官场文化,那叫欺上而不瞒下。

    如林延潮这一次向张居正请说便宜行事,然后在宫阙前故意矫旨,假传圣意说赦免士子的罪责。

    听闻此事的言官,都不会追究。

    倒不是林延潮矫旨合情合法,因为张居正掌摄政之权,总揽国事,这一次处理士子叩阙之事,也可以临机专断的。但他毕竟没有授予林延潮矫旨的权力,这是皇帝才有的权利,譬如皇帝授予钦差大臣便宜行事,急事可不请圣命。

    不过因一切事情紧急,大家也不会当真,毕竟确实张居正,林延潮临危受命,确实可以便宜行事。更重要的是,御使就此事弹劾林延潮,那不就是弹劾张居正吗?

    哪个言官敢弹劾张居正?你不要命了?京察考核大权可是牢牢抓在张居正手中呢。

    所以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不将此事奏报给皇帝。真要找林延潮麻烦,弹劾他私立学说,都比弹劾此事更好。

    所以林延潮向天子陈情说自己矫诏时。小皇帝先是震怒,但转念一想,不对,矫诏是何等大罪,怎么没一个官员向自己汇报此事。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官员们默认了此事。

    朕虽是年少,但尔等大臣别以此忽悠朕,觉得朕很蠢吗?

    小皇帝目光扫过殿上,众大臣都是很是心虚的垂下头。

    好嘛,果真其中有文章。小皇帝心道。

    这时张居正出班,之前他一直不说话,但这一刻却不得不出面。

    林延潮看了张居正一眼,眉心一动。

    “当初林中允向臣请求开城劝说士子时,曾请便宜行事,臣当时答允他了。”张居正向皇帝奏道。

    原来如此。

    小皇帝冷哼一声,果真背后有真相,幸亏朕留个心眼,否则就要错怪林卿家了。

    张居正刚说完,曾省吾出班奏道:“陛下,元辅虽给林中允便宜之权,却没允他可以矫旨,林中允在宫外假传圣命,全是自作主张,臣恳请陛下明鉴!”

    身为张党大将,曾省吾自是第一个要为张居正开脱。

    曾省吾说得也有道理,便宜行事有很多种,虽也没说什么样行事算过线。因此矫旨可以算有错,也可以算从权,一切看大家自由心证。

    不对,曾省吾猛然一醒,眼下朝堂研究的不是林延潮是否有罪的问题,而是是否捉拿带头闹事士子的问题。

    林延潮本来完全不将此事捅到朝堂上的,那时他不仅无罪,凭他这一次劝退士子叩阙之功,不仅天子赏赐,也可获得张居正之赏识,那可是大功。

    但他故意捅到天子面前,就是破坏了官员间的默契,损了张居正的颜面,还遭天子降罪,这是什么用意?

    那就是他与周子义一般,宁可自己顶罪,也要朝廷赦免士子们!

    此人从当初向张居正请便宜行事之权时,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张居正等朝堂大臣,能够说话算话,事后真的不追究此事。

    而是希望天子顾忌自己的名声,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赦免了这些士子。

    天子金口一开,即君无戏言。

    大臣可以说话不说话,但天子不行,又何况这位少年天子,极度要面子,一心要作尧舜,你要他自食其言,无信于天下,如何肯?

    所以林延潮就是算定了这一点,不惜自己待罪,也要保下士子们。

    此刻小皇帝也不由踌躇起来,话已经是说出去了,此刻再责怪林延潮也是没有用了。堂堂皇帝,怎么能自食其言啊。

    于是小皇帝也是无策了,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以为此事当如何呢?”

    张居正看也不看林延潮,周子义一眼道:“臣以为再追究士子也是于事无补,况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何况天子呢?”

    “祭酒治学不力,理应领责,但念在其三朝元老份上,允其致仕之请就是,但夺去还乡恩遇。”

    “至于林中允……”

    张居正话音一顿。

    “……今日之事,林中允有功也有罪,但罪大于功,且平日为官持才而傲,有负圣心,可令其冠带闲住,并命其往都察院自陈其罪,再作定夺。”

    众官员心底一寒,张居正的处置,可谓是铁血无情。

    要在铁血皇权前,强行保住这些士子,可以!

    朝廷要给两万名大小官员,天下三十万士子一个交待。

    那么付出你的代价来。

    张居正开出的价码,就是一名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一名正六品詹事府的官员的乌纱帽。

    周子义被罢官不说,还夺去还乡恩遇,如归乡途中不能住驿站,朝廷不拨与力役,以及每月食米也没有,周子义一切官员致仕后的待遇都被剥夺了。

    周子义本就求致仕,罢官还算好说,但林延潮的处罚却是更重,冠带闲住就是保留官身,但免去翰林院,詹事府的一切职务,同时还要去都察院为自己申辩。

    若是都察院认为林延潮有问题,还要进一步降罪!

    那时候可不是冠带闲坐这么简单。

    周子义,林延潮两位官员不惜自己罢官,也要换得士子无罪,这么做值得吗?

    有人以为然,有人不以为然。

    张四维轻轻摇头,下首申时行露出不忍之色。

    小皇帝眼眶有几分湿润,看向御座下跪伏的周子义,林延潮。他缓缓闭上眼,吐了两个字:“准奏。”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林延潮,周子义将乌纱帽脱下,抬起头来面对御座上的天子:“臣林延潮(周子义)叩谢陛下!”

    二人叩拜数次后,提起官袍向后退行数步,转身离开武英殿。

    武英殿外,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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