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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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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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屈横江,姜启明等士子们脸上的兴奋,以及被一下子点燃的热情,林延潮也不由为之感染。

    这样的感觉,好似一个落难之人在荒原里行走了很久很久,以至于连说话都忘记,但突然一天遇到一群同样要走出荒野的人。

    有什么能比与志同道合之辈一起,为了共同理想而努力来得更幸福,因为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前进,这就是吾道不孤!

    林延潮又是数度想开口,但数次都是还未说,即被众士子们的掌声打断,不由无奈最后不由伸手按了几次,众士子们方才停下。

    林延潮方才开口道:“圣贤之言片语,意有千万解,唯有事功方可思辩,躬践圣贤之意,故而行而后知……”

    朱熹讲先知后行,将知行分为两体。

    王阳明反对朱子的看法,他说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离知怎可谈行,离行怎可谈知。真知即是行了,不行不足为知之。

    王阳明将知与行二元,看作一元,这就是知行合一。这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无数人从知行的迷茫中走出。

    也以此奠定了王阳明儒家大宗师的地位。

    不过林延潮话音落下,部分士子心想,这不对啊,朱子说知而后行,王阳明讲知行合一也就算了,你林三元为了强调事功的重要,也不至于强调行而后知吧!

    一名士子起身有几分底气不足问道:“状元公,学生有一不明请教,朱子有言,论先后,知为先,行为后;论轻重,知为轻,行为后。”

    “正因行为重,故而不得不慎之,若是不知而行,不学而行,如此实可忧。”

    此士子这么说,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城楼上刘一儒,洪鸣起几乎要拍掌叫好了,但看左右官员都替林延潮担心,这才没表露出来。但他们心底把不得这士子将林延潮问难道。

    行而后知,对于现代人很好理解,这就是实践出真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对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就足以颠覆他们的世界观了。

    林延潮不假思索地答道:“学海无涯,唯有以苦学为舟,为学难道就不是行吗?天下之事,无不事功之事,躬践知之是为行,为学知之亦为行。为学不害人而利己,功也。无学是为无功,无功是为无知,故行为知先……”

    激烈的掌声再次将林延潮的话打断。

    连方才询问的士子也是神色激动地向林延潮道:“学生冒昧,状元公之论,学生心悦诚服。”

    而洪鸣起则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刘一儒也是面色铁青,真是没什么可以难倒林延潮的。

    掌声稍歇,一名士子问道:“请教状元公,为学为功,我儒者还需以何为功?”

    林延潮答道:“为学,自食其力,皆修身之功。”

    王学虽提出知行合一,但又说圣人之理,吾性自足。于是王学各派围绕也要不要'为学'争议。

    到底是明心见性,不学而明,还是儒家正统的勤学内察自省,以学而知?

    王学中泰州学派里颜钧这一脉,专讲率性而为,自省自悟,有一扫古人之刍狗,自开开一片乾坤之说。

    此论迎合取巧,很受下层百姓的喜欢。但林延潮明确反对这一点,泰州学派这点与孔子学而后仕的主张明显背道而驰了。

    “父母恩养,跪乳而报,子女赡养,反哺之义,手足之情,既长且久,皆齐家之功。忠君报国,兼济苍生,皆治平之功。”

    林延潮说完,一名士子突然道:“状元公所言兼济苍生,尚可理解,但古人有父而莫知其为父,虽有君而莫知其为君,故未有忠孝,亦未有不忠不孝。”

    “说一句诛心之话,此天下乃朱家一家一姓的江山,保朱家江山于我何利?于百姓何利?无利之功何以言功?”

    狂悖至极之言,官员们一并咆哮。

    此何心隐之流劣徒。

    真无父无君之言。

    张居正眉心一动,何心隐就是说了这样的话,而且还四处讲学,才令他动了杀机。

    申时行也是为林延潮捏一把汗,这话若是解释不当,那么方才林延潮一番长篇大论可谓前功尽弃。

    林延潮心道,这年轻人真无知无畏,什么都敢说。林延潮答道:“汝可知道亡国,亡天下之辩?”

    “敢问状元公,何为亡国,何为亡天下?”

    林延潮道:“昔崖山之后,宋祚倾斜,元以北夷入主中原,我中华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此亡国亦亡天下。百年之后方得太祖驱除胡虏,复我中华,正吾衣冠,传祖宗姓氏,使日月重光。”

    “我中华之民自有我中华安之,岂可夷狄治我中华之民!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绝我衣冠,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可谓之亡天下。故保国即保天下,天下之兴亡,匹夫有责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真振奋人心之语,可以联想后世之时,中华每到了存亡绝续之时,总有仁人志士喊出这口号来。

    鼓掌声顿时响彻长安右门上下。

    热泪滚落儒衫,士子们都是边试泪,边鼓掌,拭泪后鼓掌,鼓掌后试泪。

    问难的士子也是心悦诚服,向林延潮一揖退下。

    一名官员向周子义问道:“周祭酒以为林中允之言如何?”

    周子义眼角有泪花闪动,然后缓缓道,此言非一世之言,言者非一世之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张居正默念了几句后,对申时行,曾省吾道:“圣上在宫中必是久侯本阁部先去面圣!”

    申时行,曾省吾一并躬身道:“恭送元辅。”

    Ps,父亲手术很成功,看着书评里的话莫名的感动,拜谢大家关心和支持。(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四章 大大的忠臣() 
张居正居然放心的走了?

    岂不是相信林延潮已是控制住了局面?就凭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刘一儒,洪鸣起见张居正一走垂泪心道,相爷,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来主持大局啊!

    其余众官员见林延潮仍立于阙下,但此刻已全没有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众士子们反而是诚心诚意地向林延潮讨教。

    此人居然将叩阙逼宫之事,变成了一场讲学,这说出去谁信啊?不说士子,连一旁的官兵们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士子争相向林延潮,请教事功之学。

    而林延潮是应对如流,有问必答。

    但凡遇到士子问难,林延潮都似不假思索般,似于眉睫间得之妙语,三言两句之下即令士子们拜服。

    这等辩才这等急智,每名官员在这一刻都只能是自叹不如,深感觉此子前途远大,不可限量。

    至于对一旁的洪鸣起不由都是一并摇头,心道此人是如何之蠢啊,居然得罪了林三元,真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城楼下众士子此刻已是拜服。

    “状元公此言真拨云见雾,深解我等之惑,只是如此事功之学更应推广天下才是,吾等更不能见朝廷禁之。”屈横江起身道。

    众士子们一并附和,经过今日林延潮的开坛布道,他们已是成为了林学的忠实簇拥。

    但众官员都眉头一皱,林延潮此刻就是再大的能耐,也是劝服不了张居正,让他改变主意啊。

    看着士子们渴求的眼神。

    林延潮笑了笑道:“曾经有位古人雇匠人雕马。匠人取巨石而雕,三年功成,雇主视之甚奇,问匠人,汝怎知此巨石中有马?”

    这比喻令众人不由莞尔。

    林延潮道:“我辈口口声声言事功学,却不见事功,正如雇主见石马,而不见匠人三年之雕琢。”

    “学派之说名目而已,古人没有事功之学,难道就不求事功了吗?正如程朱不出,孔圣就不谈正心诚意?孔圣不出,三代就不知仁义?”

    林延潮的话娓娓道来,说了一半众士子已是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林延潮放眼四顾大声道:“事功之学,只在事功二字而已,几年之后,或许使事功之学不存,但只要大家记住事功二字,那么此学不死,甚至百年后数百年后,儒学已是道亡,只要我等记住仁义二字,圣贤之学不死!”

    长安右门的城楼之上,申时行对左右道:“本阁部也回宫复命了,你们谁愿与我同去。”

    城楼下的掌声如雷,响彻不止,曾省吾等堂部官员也是一并向申时行道:“吾等与阁老一并见驾就是。”

    “也好。”

    申时行,曾省吾走后。

    刘一儒对左右道:“我道状元公有什么本事,也不过是这口头事功的一套!”

    洪鸣起在旁附和道:“刘部堂所言极是,此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刘一儒见洪鸣起点点头然后道:“本部堂先行一步。”

    见刘一儒要走,洪鸣起连忙道:“刘部堂,你与阁老都走了,此地谁来主持大局啊?”

    刘一儒拉起洪鸣起的手道:“此处还有你洪大人吗?洪大人,你可是国之栋梁,朝廷干臣,主持大局之事舍你其谁,不要推脱了。”

    “下官?下官连一个官兵都调动不了,万一士子们闹事怎么办啊?”洪鸣起急忙,却见刘一儒头也不回地走了。

    “洪主事,借光!”

    周子义跟着刘一儒,拂袖从洪鸣起面前走过。

    “洪主事,借光!”

    “洪主事,唉!”

    “洪主事,还是想想如何与圣上交代吧!”

    其他官员一个个从洪鸣起面前经过,最后只留下洪鸣起一个个孤伶伶地在城楼上。

    此刻武英殿里,小皇帝手足无措地坐在殿内,四周都是只有他侍奉多年的心腹太监。

    “自太祖开国来,还未出现过士子叩阙之事,而朕登基恰十年之际,居然出现此事,难道朕是无道之君,不配主此神器,以继承列祖列宗传下的基业?”

    张诚等几名心腹太监连忙劝道:“陛下,切莫这么说,陛下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实有为之君啊,此事说不定有人在后搬弄是非,陛下还请先进御膳,说不准立马元辅就劝退了这些士子回宫见驾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道:“朕哪里有胃口。可有去请林讲官?士子信服他的永嘉之学,若是他出面必可解决。”

    “方才宫禁回禀,说林讲官已是入了皇城,料想已是去长安右门。”

    “如此就好了,林讲官有应变之才,他必能劝退士子。”听说林延潮去了长安右门,小皇帝神色稍定。

    小皇帝仍坐在武英殿里等候消息,但是张居正一直没有回宫,于是他又陆续派了好几名太监去长安右门探听情况。但回来的几个太监都是给他带来失望的消息,连一贯信赖的张先生,也是毫无办法,朝廷若不答允条件,士子就不肯离去。

    小皇帝听了再度垂下了头,几乎捶胸道:“满朝大臣都不能替朕分忧吗?”

    此刻太监张鲸急匆匆地奔回殿内,喘粗气言道:“陛下,林中允已……是到了长安右门……劝说士子了?”

    小皇帝见张鲸一脸喜色,不由惊喜地问道:“林中允既来,那士子们可退去了吗?”

    张鲸笑着道:“士子们仍未散去……”

    小皇帝一脸失望道:“怎么连林中允也办不成吗?”

    张鲸好容易喘匀这口气道:“陛下,瞧奴才这张嘴,话没说完,奴才该死。”

    “别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张鲸道:“臣亲眼所见,当时众大臣们束手无策,唯独林中允不辞艰险,竟是孤身一人出城劝说士子。”

    小皇帝听了惊道:“此真将生死置之度外,林卿家真的一个人出去了?”

    张鲸笑着道:“是啊,陛下,若非奴才亲眼瞧见,谁知道林中允竟有如此勇气,古人有颜真卿骂李希烈,今有林三元劝士子!”

    “呸!你这个狗才,林卿家此刻还没死呢,你拿颜公相比,真是晦气,再说众士子们岂是如李希烈那样的叛贼?”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张鲸见小皇帝虽是骂人,但龙颜上却是带着笑意的样子,心底也不怕,只是叩头道:“奴才肚里墨水少,但是林三元是如颜公那样大大的忠臣,是断然不会错的。”

    听张鲸这么说,小皇帝顿时哈哈大笑,然后走到张鲸面前踢了他一脚道:“那还要你说!”(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五章 林学() 
作内官都是深谱逢迎拍马屁之道,林延潮是天子钦点的状元公,又是宠信的近臣,张鲸当然捡皇帝爱听的说。

    张鲸挨了天子龙足一腿,顺势一倒,犹如王八翻身,顺势一滚,又重新趴在地上。

    张鲸这滑稽的样子,惹得小皇帝大笑骂道:“林卿家是如何与士子们说道的,你这狗才速速给朕说来,不准少了一字。”

    张鲸道:“是,当时上千士子堵住宫门,官兵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内臣吓得是双腿直哆嗦啊,倒是林中允当时与张少师说,去了就没打算回来,是没有半点惧色啊!”

    小皇帝点点头道:“林卿家一介书生居然有这等勇气,难能可贵啊。”

    “那也是陛下慧眼识人。”

    接着张鲸就与小皇帝讲林延潮如何劝服士子的。

    “陛下,什么采铜于山啊,什么唐雎说秦王啊,什么明月映万川啊,那些读书人,听了状元公的话,是又感动又落泪的。内臣肚子里墨水少,但也是能琢磨出状元公说得都是实实在在的道理,不是什么迂阔的话。”

    小皇帝听后却是沉默,张鲸心道,坏了,莫非是林三元言语里有什么犯忌的地方,惹得陛下不快了。

    却见小皇帝却道:“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小皇帝想起,林延潮自陈表里一字一句。

    经筵之言,实臣之志,言可食,同季布毁诺,志可夺,不如于匹夫。

    臣闻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苟利社稷,生死以之,此臣之言,臣之行也,愿迹此生平,无愧此语……

    念到这几句,再想起林延潮在宫门前所为,小皇帝不由想到,林延潮真纯臣,没有一字虚言,正如他宫门所言思君报国,是句句身体力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我大明每个读书人,每个百姓都能有此心,如此天下太平,盛世可期,朕也可及尧舜!”

    小皇帝目光跃过紫禁城的重重宫阙,仿佛看见心目中的盛世景象,那是历代圣贤所称颂的三代治世!

    此刻殿外太监道:“陛下,张少师回宫来了。”

    小皇帝被打断了思绪,道了一句宣,重新坐在龙椅上,方才憧憬尽去,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张居正入殿后向天子禀告宫外局势。

    张居正没说几句。

    申时行,周子义等大臣都来到殿上。

    周子义一入殿就道:“陛下,臣身为国子监祭酒,才具不备,以至有宫门叩阙之事,一切责任都在于臣,臣不胜其职,罪责难逃,请陛下罢臣之职,着有司追究。”

    众官员都是暗叹,周子义果真如之前所言,将学生闹事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小皇帝也知周子义的为人,为难地道:“此事周祭酒虽有责任,但你是三朝重臣,朕还需周卿来辅佐。”

    小皇帝虽挽留,但周子义其意甚坚。小皇帝无奈道:“此事搁后再议。”

    哪知周子义还没完又道:“陛下,臣还有本弹劾刑部侍郎刘一儒!”

    刑部侍郎刘一儒一动也不动,心底却把洪鸣起骂惨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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