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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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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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辩成这样也能赢?这你也敢信?

    还是咱们的后台硬啊。

    昔日只听说过赵高能指鹿为马,咱们都不信,今日看来相爷的本事比赵高还强。

    早知道辩经最后能赢,如此咱们还废话那么多干嘛。

    吴堪,耿周数名官员顿时抬头挺胸,吐气扬眉,在心底偷笑。

    至于黄凤翔,以及与林延潮交好的官员则是心底大骂,这,这,这有黑幕,简直是颠倒黑白嘛。

    而殿上其他持理学之见的大臣,则不这么想,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林延潮心底于胜负倒不是太在意,大家又不是傻瓜,谁赢谁负一眼了然。他是要在旁相看,这张居正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让大家心服口服?

    小皇帝本对张居正十分信服,但此刻也有几分不确信地问道:“同知经筵请讲。”

    张居正道:“方才辩经林中允言辞精妙,不过还是有失当不谨之处,与人相论,切不可自负,需求教之心。林中允未免才高而学未粹,气豪而心未平,而辩经之言也不是发前人所未有之见,他所研之道,更近乎永嘉之学。”

    小皇帝听张居正这么说不解,心道这永嘉之学是什么?

    冯保在旁低声道:“陛下,永嘉之学又称浙学,盛于南宋,学派倡功利而薄性命,又称事功之学。”

    “那为何朕没有听说过此学派?”

    “其学派于宋元之际断裂,已是没有师传。”

    小皇帝听冯保这么说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林卿家今日辩经,就是引自此学。林卿家的学识实在是太渊博了。”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两句‘才高而学未粹,气豪而心未平’,知是来形容,永嘉学派陈亮的。

    陈亮是南宋状元,永嘉学派中承前启后的人物,当然也持事功之论,擅长雄辩,不见容于理学,还曾因其负气傲睨的性格两度下狱。

    不过方孝孺却很欣赏他,曾夸陈亮一句,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

    当年林延潮读此句时曾心道,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大丈夫当如此。

    换了旁人会因张居正这话动怒,但林延潮这等深谱'官场语言'的却怎么听不出来。张居正面上是斥自己,但隐隐也是点醒自己,不要乱说话,在这理学为显学的时代,你身为一名官员大发什么阙词,小心将来重蹈陈亮的覆辙。

    张居正又道:“纵观林中允殿上所言,一语概之,即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如此三代圣贤则枉作功夫,其弊,上无兢畏之君,下有窥视之臣,以为天命可以偶得,此论实不足以为儒者之经。”

    张居正这么说,就是代表官方的态度了,两百余年来朝廷上来都是以程朱理学的理念来治理国家,虽然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冲击,甚至出现好几科都是心学状元的局面。

    但大体上还是理学占据上风,理学出身的进士比心学的多。

    你林延潮纵然是在今日经筵上舌战群儒,大获全胜,但要以你的观点取代,程朱理学,是根本不可能的。

    张居正这话当然得了众理学官员的一致支持,低声讨论,林三元于经学之处确有见地,但知识辩论有道,纵是才气豪迈,不算大家之言。

    状元公的话,听个新鲜就好了,平日还是要以程朱之理奉行,这才是读书谨身之道。

    激烈点的甚至道,林中允强释圣人之言,怎可称经家。

    不过顿了顿张居正又道:“林中允其言语中虽有失偏颇,却也有可听可闻之处。吾参与庙堂之末议,主朝廷奖惩用官,一贯以为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天下官员中清流莫过于海刚峰,然其上任应天巡抚之后,骤而矫以绳墨,应天上下,讹言沸腾。循吏善办事能务实,为老百姓谋福祉。殿上诸臣精研性命,切不可忽视事功之学。”

    听完林延潮都要为张居正鼓掌了。

    张居正这一番话,表面上维护了理学正统,实际上对自己事功之学也没有过于否定,顺便还为了自己‘重用循吏,慎用清流’的执政理念作了一次宣传,再黑了一把政敌海瑞,最后再熬了一锅为官事功的鸡汤。

    张居正才是表面用理学的一套,内里用事功的办法来治理天下,他才是朝堂上最近于永嘉学派,主倡事功的人。若是真正理学的官员当首辅,哪个敢如他这样搞变法的。

    当年要不是因张居正是殿试主官,林延潮也不敢写出'内圣不必外王'这等惊世之见。

    林延潮心底对张居正是无限的吐槽,但小皇帝对少师张先生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他说什么都只有心底佩服的。

    小皇帝满脸赞赏道:“同知经筵之言,真振聋发聩,可为定论。”

    张居正一语落地,也算是为这场经筵上的辩经,拍了板子,定了调子。

    在场官员无论心底服不服,都要口服了。

    曾省吾他们当然是喜出望外了,辩论成这个样子,还能获得最后胜利,至少是名义上的胜利,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林延潮也是可以接受,在这以理学为显学,也是官学的朝代。至少林延潮能在经筵辩经上,与周子义他们打成‘平手’,这就已经算是赢了。

    之后这场经筵就是落幕了,百官依次散去。

    造例天子赐食,百官要赴经筵宴。(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六章 官员反应(第一更)() 
从文华殿出殿,百官们从中门两边离开,绯袍大员还要政务在身,不会赴经筵宴,故而御道左右多是青绿色袍服的卑官。

    林延潮与王家屏,朱賡,黄凤翔等日讲官一并朝奉天门走去,这还没出文华门,就听得背后有人道。

    “林中允,请留步!”

    林延潮回过头,但见却吴堪,耿周他们一行人,此刻他们唇边带着微笑,完全没有在经筵上垂头丧气的样子。

    “吴兄,耿兄,不知有什么见教呢?”林延潮拱手施礼问道,寻思着这些人来意。

    耿周点了点头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林中允身为宫坊官,德行高洁负有名望,本是清贵之流,不过在庙堂上动则高谈事功,却令我有有些意外,林中允可知如此与那些浊流官有何不同。”

    “耿兄说得对,这也是我等的肺腑之言。”

    耿周说完,在场官员都是一并点头称是。

    在明朝官员里翰林,御史,给事中都是可算得清流,因为他们不插手地方具体事务,而浊流就是具体的事务官,地方亲民官。

    程朱理学是重义理轻事功,清流官自是高贵,至于事务官,亲民官就不得不务实,从事事功,于是被视为下途。

    在同科进士里,能进翰林院的,那不用说都是一等人才,次一等被选为御史,给事中那也是可以弹冠相庆的。

    最差的就是去当事务官,亲民官这等,这样官职举人,监生也能担任,他们堂堂进士出身,却不得不弯下腰去地方黔首打交道,实在没什么光彩的。

    所以在耿周,吴堪这样御史,给事中眼底,林延潮好好的清流官不做,非去推崇浊流官的那一套事功,那不是北大清华毕业,然后非要回家养猪的赶脚吗?

    耿周,吴堪看似好言相劝,言下之意还有,我们虽然在经筵上辩论输给了你,但是我们另一个高度上歧视你,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

    对于这样的阿Q想法,林延潮一目了然,笑道:“此中吾自有道理。各位不是有兴致在殿外,再与在下就此辩论一番吧!”

    听到辩论二字,耿周,吴堪等人都是面色如土,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方才在殿上被林延潮支配的恐惧。

    “我等不过好意提醒,林中允不听也就算了。”

    “不错,辩论什么的,我们最不喜欢了。”

    “辩论就不必了,言尽于此,言尽于此。”

    说完这些人一溜烟的都跑没了。

    林延潮,黄凤翔数人都是大笑。

    黄凤翔与林延潮道:“宗海,经筵上分明是你大获全胜,但这帮人扬眉吐气,着实不痛快。”

    朱赓在旁道:“鸣周,话不能这么说,当今还是以理学为金科玉律,我等为日讲官,为天子直日讲,一切还是要依程朱之言为主,替圣人下言。”

    朱赓一贯说着老成持重,堂而皇之的大道理,黄凤翔听了也只能道:“朱前辈说得是,侍生受教了。”

    朱赓又与林延潮道:“宗海,方才吴,耿二人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我等身为词臣,为天子侍诏,直讲方才是正途,事功之事本就不是我等考虑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除非你有任亲民官的打算。”

    王家屏在一旁道:“宗海,金庭兄说得对,你说事功需去任亲民官,事务官可得,而我等身为翰林,又直日讲,若真要事功却是无从谈起了,除非……”

    王家屏说了一半,住口不说。

    但是在场数人都知王家屏下一句是什么。

    除非翰林被贬,翰林只有被贬官,只能有出任亲民官,事务官的可能,否则就只能一辈子在翰林院与皇宫里打转了。但这样的途径,大家都不愿意就是。贬官谁肯?

    当然林延潮也知朱,王二人是好意,于是道:“朱前辈,王前辈都是金玉之言,多谢提点延潮记下了。”

    “大家不必说了,一起吃经筵去,你们辩了一上午,我等也看了一上午,眼下大家肚子都饿了。”朱賡立即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过。

    林延潮点点头与众官员一并往奉天门而去,一路因迟了一会,经筵宴已是开席。

    众官员们已是边吃边聊。

    “今日经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比以往照本宣科的强多了。”

    “是啊,林三元辩才无双,以一敌十,曾司空最后真是灰头土脸了。”

    “辩经着实精彩,依我之见,可与鹅湖之会相较。”

    “此言太过,周祭酒今时今日地位或可比之朱子,但林三元终究是太年轻,纵使有三元名头,岂可比得上陆象山?”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陆象山可没有驳倒朱子啊!”

    “你这话推崇太过,今日经筵林三元之言虽有道理,但终不是正理。”

    “我倒不这么见的,我等身为词臣,整日埋首文牍之上,未免不知世事如何。我有一同年,以往不如自己,但作一任亲民官后,回来相谈所言所谈,他的见识,我竟远远不及。林三元说得没错,学问要在事功中得啊。”

    “我也觉得此乃务实之言。”

    “不,我倒认为不妥,圣人之教。林中允口口声声说事功,那他事功了吗?不要与我说写写道德文章,卖弄文墨就是事功,他所学所得还不是从纸上得来,哪一件事是从事功中得来。再说永嘉之学里,龙川,心水数人也是说事功,要革新变法,北复中原,但也是话说得漂亮,却有几人办到了?于国家又有什么功绩了?”

    “不错,我理学虽说是口谈心性义理,但也比这等在口上事功的人强。”

    “你孤弱寡闻了,林三元倡议称水断天象之事,已被工部实行,他也是有实务之才的,怎只能说是口头事功呢?”

    “称水断天象?此事准与不准还是两说,要说事功未必。”

    “你莫非要与我在宴席上争论吗?”

    “两位兄台不要争吵了,都是同僚一场,何必争得面红耳赤呢?你看林三元看过来了?林中允有礼了。”

    林延潮也是作揖,同时看了看那个说自己只会口头事功的官员。

    林三元此刻心道,好嘛,居然把我贬成了键盘侠,小伙子,有前途,我记住你了。

    当然面上林延潮仍是不带一丝火气,云淡风轻。(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第二更)() 
林延潮打量这说自己坏话的人,但见此人面有微须,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乍看过去一脸正气凛然,令人心生好感。

    林延潮心道,此子相貌堂堂,应是正派之士,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

    于是林延潮相询:“不知这位兄台台甫?”

    对方见林延潮问话,将筷子放下,用巾帕擦嘴起身道:“在下户部主事赵南星,草字梦白,方才说状元公口头事功的话,就是我说的,不知有什么见教?”

    林延潮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赵南星这耿直BOY,东林党巨头之一,大喷子一枚。

    与赵南星同桌则是翰林院同僚修撰孙继皋。他方才一直充和事佬的角色,见林延潮与赵南星杠上,立即道:“宗海,梦白兄一贯如此,说话直来直去,你不需介怀。”

    户部主事是正六品,与林延潮官位相当,但林延潮斗牛服在身,是可以与三品大员抗礼的,但赵南星自持是万历二年进士,科名比林延潮高,不肯行礼。

    换了旁人,林延潮早就斥责过去了,但听闻是赵南星,却是改颜相向。

    但见林延潮哈哈一声长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梦白兄,你说的不错,倡事功而无实绩,确是我等词臣遗憾。”

    “什么?”

    “我有没有看错?”

    “这个场合不是林三元打脸的时候吗?”

    “林三元怎么转了性子了?”

    修撰孙继皋等同桌官员,以及王家屏,黄凤翔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们知林延潮连工部尚书曾省吾,吏部侍郎王篆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敢得罪,但对于户部主事赵南星却放过,这是什么情况?

    赵南星本是作好撕逼的准备了,但见林延潮突然转变态度,也是愣住了。

    林延潮笑着道:“叔时年兄,我多次与你提及,说梦白乃朝堂少有的秉正敢言之士,故而我对你是神交已久。”

    这下众人都恍然,原来赵南星是顾宪成的好朋友。

    而顾宪成也是林延潮同年里的好友,因此林延潮看在顾宪成面子上,对赵南星之言不表示计较也是理所当然。

    赵南星重新向林延潮施礼:“林中允,方才之言狂妄了,不过在下就是在宗海兄面前,也仍是那句话,口上事功不足为我儒者所取。”

    还真是耿直呢!不给面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是当然,宗海才疏学浅,以后还需梦白这等诤友提点才是。”

    赵南星闻言也是笑着道:“状元公,虚怀若谷,吾不能及,是南星要多向状元公讨教。”

    “那是应当,梦白兄来时,林某必扫榻相迎。”林延潮笑着道。

    见两人不仅没有撕逼,反而不打不相识结交了起来,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两人疾步朝这里赶来,人未到声先闻道:“宗海兄,梦白兄,都是自己人,不要意气用事。”

    自己人?

    林延潮看去原来是户部观政主事顾宪成和户部郎中李三才。

    林延潮心道,好嘛,这东林党三巨头都到场了,原来你们三早就穿好一条裤子了。想想也是没错,这三人都在户部任职。

    顾宪成先上前与林延潮解释道:“宗海年兄,梦白,是好朋友啊!”

    李三才则是走到赵南星身旁,也不问情由,先向林延潮道:“状元公,赵梦白是我至交,若是言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三才愿代他向你赔罪,请不要放在心上。”

    听李三才这么说,林延潮眉头一皱心道,好你个李三才,这是劝架的办法吗?

    我与赵南星方才若真的争执,你如此说,传扬出去无疑过失就栽在了我的头上,别人听了会说你林延潮心胸狭隘,到处惹是生非。至于赵南星听了一面感激李三才仗义出头,心底这面承了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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