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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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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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裹说道在器先,林延潮说,对,这道理我服,但咱们不谈道理,来谈应用。

    没有实体,你空说道理,有个毛用,你又不是道自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三代内圣之道太远了,你翻书中得来,就一定是三代内圣之道吗?与其如此,不如在事功中体会三代的道理,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林延潮说得云淡风轻,不见半点火气,朱裹只能在场中,如同复读机般在殿中反复地说,这,这,这!

    “陛下,林中允所言不妥,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又一名官员出班,此人是御史耿周,是曾省吾门人。耿周见王篆被林延潮驳倒,赶紧出来救场。

    小皇帝听了心道,今日怎么了?怎么都来批林延潮了。

    小皇帝道:“爱卿自便吧!”

    耿周出阵,朱裹举袖拭去额上之汗,退到一旁。

    耿周解了朱裹燃眉之急后,问难道:“吾方才听林中允言道,实离道千里也!朱子有云,道乃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但千五百年被人作坏,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林中允言凡有其器,必有其道,但千五百年来,道之不存,又如何言器?”

    林延潮嗤笑道:“汉唐千五百年来漏过,岂非天地无光,你我皆生于不见五指之世?吾辈一生勤于尧舜之学,虽不能点铁成金,但也不能以银为铁。汝说三代时尧舜之君,方得其道,岂不闻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难道在汝口中,汉唐之君,连夏桀都不如吗?”

    耿周听了不能答,呆立在殿中。

    “此一派胡言!朱子所言乃人道,而非天道。”出班的是给事中吴堪,他见耿周失利,出班挽救,也不先上奏天子,直接来喷林延潮。

    到了此刻曾省吾,王篆他们也不顾礼义廉耻了,手下这班人不打招呼,直接就抡胳膊上阵了。

    果真深明群殴之道。(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三章 舌战群儒(下)() 
不过吴堪也不是贸然出头,林延潮确有‘偷换概念’之嫌。

    朱子原文是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虽千五百年被人作坏,重殄灭他不得耳。

    这道指的是人道。

    见吴堪质问,林延潮从容道:“天道,地道,人道并为三才,人道不能舍天道而独运。”

    林延潮的回答,不能令吴堪满意,他冷哼一声道:“此强为之说,汝所说人道不息,言下之意,暗指汉唐之君可接三代之统绪,可林中允以为汉高祖,唐太宗何如人也?

    林延潮道:“汉祖唐宗皆雄主,又何必多问?”

    吴堪道:“此言差矣,汉高祖抛妻弃子,唐太宗手足相残,此二君纵创立不朽基业,但无明理,以修内圣之心,于齐家明伦有亏,天下人心不服,岂能与三代之君相较?”

    刘邦将儿子女儿丢下马车逃命,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这等行为有悖人伦,在儒家眼底,德业是第一位,功业是最末,这等德业修行如何与三代之君相较。

    方才诸人,除了周子义外,都没有与林延潮辩论,超过三句话。

    曾省吾众人见吴堪居然与林延潮有来有往,斗了这么多回合,都是大喜心道,此子智尽了,任你辩才无双,但一人怎辩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吴堪也是信心大作,一副中流砥柱的样子立在殿上,他自信他的辩题足以难道林延潮了,就是不能,也可让他绞尽脑汁。

    但林延潮微微一晒反讽:“真世儒之见,齐桓公杀公子纠,公子纠大臣召忽殉死,管仲不殉死则矣,反仕杀主之君齐桓公,此仁乎?孔子却道,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齐桓公,管仲,以霸见仁,霸者虽有小失,但其功甚大,此功便是大德。高祖有救时之志,太宗有除乱之功,此非大德乎?汝平日自处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汝说得虽甚好,难道做得便是错?一旦国家有事,汝能堪乱救时乎?坐议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儒者笑尔。”

    吴堪被林延潮说得满脸通红,数度想反驳,最后为‘诚为儒者笑尔’的暴击后,掩面退下。

    我还能打十个!画外音响起。

    竟连吴堪也败了,小子猖狂,我等不服!同为画外音。

    大理寺丞王述出班抗声道:“三代圣人矣,孔孟崇古,言必称尧舜,而汉唐之世人欲横行,可谓今不如昔,而尔不法先古,而法汉唐,实将金玉弃之于地奔道路,于瓦砾中拨取零铁。”

    此处应有掌声!

    曾省吾,王篆都是鼓掌点头叫好,掌声未毕,林延潮就反问:“王司丞有几子?”

    王述一愕,然后道:“三子。”

    “那王司丞望子不如父,还是子胜于父?”

    “当然是子胜于父。”

    林延潮点头道:“人同此心,三代先王筚路蓝缕,而有天下,望后世子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如子胜于父,而不是父不如子,这才是先王之心,先圣之道,而不是教汝亦步亦趋,言必称三代,而不知他世。”

    王述满脸羞愧,当殿斥退!

    满殿君臣眼见曾,王两方一名一名大将被林延潮陆续斩于马下,这已是不是‘打十个’而是‘还有谁’的局面。

    曾省吾,王篆等人六神无主,连委以重任的吴堪,王述都没撑过三回合,这车轮战不管用啊!

    曾省吾,王篆左右旁顾,他们不是不愿出马,只是以他们堂堂二品尚书,三品吏部侍郎,若是当殿被林延潮驳倒了,那么以后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所以他们先安坐不动,靠手下的小弟出马消耗。

    可小弟已是被折了大半,被打了一个五比零,积累的人头直接送林延潮‘大杀特杀’。

    现在周子义,朱裹,耿周,王述,吴堪都败下阵来,还有谁能上场,力挽狂澜,扳回局面?

    此刻经筵侍直官中列班最末的一人出班道:“林中允满口诡辩,如何使人口服心服?”

    曾省吾,王篆都是大喜,心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是通政司知事李庸。

    林延潮问道:“李知事,有何高见?”

    李庸为从七品官,官位卑微,又是举人出身,平日在曾,王二人阵营中丝毫不起眼,这一次实是曾省吾,王篆拿他来凑数用。

    但李庸却有野心,这是一个向曾省吾,王篆卖好的机会。李庸来到殿中先向林延潮作揖行礼道:“林中允赞汉唐之君,吾以为不然,汉唐马上得江山,以智力把持天下,虽乍看国富民强,实天理暗昧,人欲流行。何为天理,人欲?裹腹,天理也;美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斗食乞求太平,天理也;枭雄篡取江山,人欲也。”

    “循天理,则不求利自无不利,殉人欲,则求利未得而害己随之。尔推崇内圣而外王的,汉高祖,唐太宗,所行所为,无一念不出于人欲,君臣上下重利不重义,岂可与三代并论。”

    李庸一番话里,道出了理学里的天理人欲,以及义利之说。

    天理也可视为义理,人欲也可视为利欲,所以根本还是义利之说。

    在辩论技巧上,李庸也是很聪明,方才周子义用王道霸道来与林延潮,辩驳汉唐不如三代已是惨败。所以他转移战场,从天理人欲,也是义利之辩,找回场子。

    听了李庸的话,满殿君臣也是细思。

    林延潮可以用王霸混谈来阐述,修其理不急其功,但义利就没办法混谈了。

    小皇帝问冯保:“自古义利不两立,林中允要如何答?”

    冯保道:“朱子有言,义利之说,乃儒者第一义。但凡名儒有所见数,都须在义利之说上有所见数,林中允也需如此。”

    小皇帝点了点头,看向殿中。

    此刻林延潮微微苦笑,曾省吾,王篆他们心底暗喜,莫非林延潮在义利之说上,也不能答吗?

    只见林延潮往殿顶长叹:“伯夷,叔齐,积仁絜行而饿死。颜回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此循天理,不求利自无不利乎?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竟以寿终,此殉人欲,求利未得而害己随之乎?”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于喻利。那么孔子说不义即利,难道不利就是义了吗?”(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四章 我不是针对谁() 
昔日鲁定公问孔子,有没有一言兴邦的话,孔子说没有,但有类似。

    在林延潮短短这几句下,殿上君臣都是寂然。

    大音希(协和)声不过如此。

    伯夷,叔齐耻食周粟,唱采薇歌,饿死首阳山。颜回孔子最得意的门生,贫困潦倒,居于陋巷,连糟糠都可以吃,可因病早故。

    这就是不求利,而无不自利?

    至于大盗盗跖,杀无辜之人,食人之肝,如此暴戾的人居然寿终。

    这就是求利利不成,还害了自己?

    每个读书人读了伯夷,叔齐,颜回的故事,都要掬一把泪水,读了盗跖之事,而是愤愤不平。

    伯夷,叔齐,颜回这等仁人义士,坚持义理而死,这是报答善人方式吗?

    大盗盗跖,暴戾恣睢,遵以何德竟能寿终?

    然后下一句,林延潮似给出了答案。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于喻利。

    因为孔子这一句话,儒家千百年,都将义与利当作一个硬币两面,非义即利,义利当作反义词来看。以利害义,就是不义(不循天理)之举,是屈服于利欲。

    非义即利,那非利即是义吗?你整日作吃亏不讨好的事,就是遵循天理了?

    这几句话足以颠覆很多君臣的三观。

    李庸对林延潮说得一时无词以对,组织半天语言辩道:“事事不求利,未必没有义。林中允经义上重于援溺之意,所言字字离不开利字,离圣人之意太远。”

    众人都听出李庸这几句话,变相承认了非利,未必有义,对林延潮根本没有反击力度,不过也算勉强站稳阵脚。

    而林延潮此刻已是火力全开:“圣人教我见利思义,义然后取,却没有教我们义然后弃。人皆有利欲,如好色之心,达者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如此好色必不至于溺。”

    这几句话说得,李庸胆战心惊。李庸攻击林延潮援溺之说太多,什么是援溺,就是嫂溺,援之以手,权也。

    咱们理学也不是说得那么绝对,礼法上是男女授受不亲,但嫂溺水,叔却可以伸手,这是权变。这是孟子的话。

    李庸用援溺之说,来指责你林延潮学说里权变的意思太重,而林延潮却说,好色之心人都有,只要人人都有配偶,没有怨女旷夫,满足了此心,那么也不会出现嫂溺水了,你还在犹豫救不救的问题了。

    什么叫完败?

    李庸恨不得当殿羞死,只能向林延潮一揖道:“林中允言之滔滔,吾不能及。”

    李庸败退,曾省吾,王篆,朱裹,耿周,王述,吴堪等人都是面色如土,你竟连一块遮羞布都不给我,今天真一败涂地了。

    他们看向林延潮,仿佛已是手持染血屠刀,全身‘六神装’站在殿上。

    围殴不成,反送一世英名啊。

    这么多朝臣攻讦一位二十年轻人最后还惨败,到底是谁被围殴?三岁小孩见了也会刮脸,说一句羞羞羞啊!

    林延潮目光扫过曾省吾,王篆,然后道:“延潮方才多有放肆,只是经义切磋,不辩不明,辩经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侍直经筵官里本还有数人未上阵,正琢磨如何上前问难,听了林延潮这么说后……

    “王兄,你经义高深,吾所不及,你来驳之此子!”

    “不敢不敢,卢兄,你科名比我高,我怎敢造次,你先请,你不行了,我再上。”

    “不,不,还是王兄先请。”

    “大家都不要谦让了,我资历最浅,理应你们先请!”

    曾省吾,王篆看着手下这个样子,恨不得拿块豆腐一头撞死。不过二人也是悲催,现在小弟都挂了,该轮到大佬了,若是他们再败,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不如上表向天子请辞算了。

    林延潮见他们磨磨蹭蹭的,也知没有人出场,若曾省吾,王篆被自己驳倒,固然大长面子,那么自己从此也不要在朝堂上混,得寸就不要进尺,要见好就收。

    于是林延潮来到讲案前,向小皇帝回复道:“讲臣才疏学浅,方才之言倒是令陛下见笑了。”

    小皇帝见林延潮大开大合,连战群儒,将众人驳得一一败下阵来,心底爽得不了,心想朕钦点的状元,果真厉害,朕有识人之明啊,哈哈哈。

    于是小皇帝道:“朕听得正精彩呢,经筵辩经,本就该名儒互难,畅所欲言,不过朕听先生所言,着重在于事功二字,可有一言概之?”

    这就是好比辩论赛里,大家辩论得差不多完了,最后正反辩方要总结发言了。

    林延潮斟酌了下言辞道:“回禀陛下,讲臣以为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遗其精,则流而为度数刑名,圣人之妙用,英豪窃闻之,循其流而忘其源,则变而为权橘纵横,故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而材术辩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经……”

    “……内圣是纲,外王是目,举一纲,万目可张,但索其纲,需从目寻,故纲目并举方为先圣之意,如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得矣……”

    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材术辩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经!

    纲目并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得!

    林延潮之言,这并非单纯是诡辩,而是他林延潮真正贯之的经义,他的修齐治平之道。

    他读书为官都是依此而行,发自肺腑,是诚意正心之言。

    堂上众臣听了林延潮的话,都是陷入深思。

    周子义这等以程朱之言为金科玉律的官员眼底,林延潮的话就是洪水猛兽,天下之大害。

    而朝堂上官员都是大多理学出身,但多年处理实务,令他们心底对林延潮所说的道理,也有不少地方认同的,但要他们面上承认却是很难。

    小皇帝对林延潮的话颇为认同,但众臣之下,他不好有所偏颇,于是向张居正问:“同知经筵于先生之言以为如何?”

    这场辩经犹如拳赛,林延潮虽将曾省吾他们的脸打得如同猪头一般,但最后点数还是要由裁判来宣布,来论定最后的胜负。

    同知经筵的张居正,就是这个裁判。(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五章 辩经胜负() 
这场经筵,张居正是从头听至尾的,身为知经筵官,他自是不会下场和下面人辩经。事实上,他知道林延潮殿上外王不必先内圣的学说,论其原因还不是起于给自己拍马屁的。

    照道理而言,张居正应是偏林延潮一边才是。

    此刻穿着大红蟒袍的张居正出班,身为权臣自有睥睨而行的气场。

    张居正走到殿中,满殿肃静,他几乎比天子还更代表大明的权威。

    所以这场经筵裁判由他来担任,也是理所当然。

    张居正向天子道:“陛下,林中允之言,臣不能认同。”

    此言一出,曾省吾,王篆都是喜出望外心道,相爷来给他们撑腰了!果然到最后相爷是他们的救星啊!

    本是一个个被林延潮驳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的吴堪,耿周等人,脸上也有了生气。

    什么?辩成这样也能赢?这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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