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延潮,小皇帝更是觉得赞赏,换了其他大臣,今日出了这等风头,就算得意忘形,也是十分骄狂的,没想到林延潮仍如此谨慎,没有半点骄色。
“话是如此,但有功不可不赏。”小皇帝坚决道。
此话一出,是天子要当殿赏赐林延潮了。众大臣都是心想,林延潮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天子要重重赏赐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林延潮如此年轻,历官不过两年,已是正六品了,若是在短时间内再升官已是不行的。
至于职事,也是日讲官,属于天子近臣,也算是极为清贵,同品官职中,也没有比他更好了,这要如何赏赐?
“朕就赏林卿家,彩缎五十匹,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再升授一阶。”小皇帝对林延潮说道。
众官员听了都是心道,这可是厚赏啊,彩缎,黄金,白银已是十分丰厚了,而升授一阶,是将散官官衔往上抬一阶,并可以封赠家人。
这一般都是要官员三年考满后,朝廷才授予的。
这时候林延潮道:“陛下,微不敢收。”
小皇帝皱眉,林延潮谦让个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再谦让下去,就令他不高兴了。
可是林延潮道:“番邦臣服,乃是将士浴血,臣工用命,在下不过是一名词臣,平日只知舞文弄墨而已,若是得此厚赏,岂是薄了边关将士。若是陛下真要赏赐微臣,恳赐金银钱帛抚恤此次阵亡之将士,以慰忠魂在天之灵。”
听林延潮的话,小皇帝不由一怔,在场武臣心底听了也是感动啊,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去了。
大明以文驭武,武将低微,文臣不夺武将功劳算好了,何况还让给他们。
这时候张居正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林中允言之有理,辽东新败,李成梁上表请罪,朝廷正可以安抚,一来安将士之心,二来让其戴罪立功。”
小皇帝听了不由点点头,若说方才林延潮是奉承自己的话,但眼下这番话却是发出内心,此人心底是真真切切地装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小皇帝笑着道:“朕岂会不知,早有安排了,赐彩缎百匹,黄金两百两,白银一千两,这钱就从朕的内库里拨吧!”
天子的内库,就是皇帝的小金库,不归户部管的。
皇帝自掏腰包,抚恤辽东将士,此举让大臣都是齐声称赞。
小皇帝见赢得了百官赞誉,更是觉得林延潮这一心为自己考虑。
这时林延潮看见,冯保在天子一旁低声言语了几句。
皇帝听了一副深合朕意的样子,当下他道:“林卿家既是不要赏赐,朕就赐你一件斗牛服吧!”
听了皇帝这话,林延潮不由讶然。
天子赐服文臣,一般是一品赐蟒服,二品赐飞鱼服,三品赐斗牛服,四五品麒麟服,一个级别赐一等服饰,唯独翰林科道虽不受品级限制,天子可以任意赐服。
但是赐予林延潮斗牛服,这已是不轻易授予的恩宠。几位讲官中,除了何洛文,陈思育有斗牛服外,其他人都没有。
何洛文是为天子任讲官多年,为首席讲臣,方才得赐,至于陈思育掌翰林院多年,天子故而赐服,但林延潮初任讲官竟也能得赐。
怎么林卿家还要推辞吗?小皇帝言道。
这时林延潮也知自己不能再推辞了,当下应下。
(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一章 斗牛服()
得赐斗牛服,林延潮面上平静,但心底却十分惊喜。
在明朝权力要害部门,官职品级都很低,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才五品这就不说了。都给事中,御史科道这等要害部门,也才七品。
而对于翰林而言,身为清贵的词臣,官位更是卑微,若是没有提拔,要升转一级,要九年之长。
但翰林都是天子的身边人,为了补偿这心底落差,天子会赐服弥补。
朝廷规定,翰林官五品可以借三品服色,这样五品的翰林学士,侍读侍讲学士,碰到了京卿都可以平起平坐的。
至于授予斗牛服,就算在翰林学士里也是不多。
在嘉靖时,唯有太监里的大珰,一品的内阁宰辅才能穿,后才改以蟒服更为尊贵,赐予大臣。但眼下斗牛服乃是三品大员立下功劳,方才得天子赐服。以往也有讲官赐斗牛服的例子,但属于破格,天子不轻易授予。
现在林延潮得斗牛服赐服,实属于天大的殊荣。
为了酬谢林延潮一封国书惊退番邦,小皇帝也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赏赐。
林延潮心底激动,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方才建言的冯保。冯保却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林延潮明白,冯保果真是会做人啊,这是拿斗牛服来还之前欠自己的人情。
难怪明朝历史上那么多文臣,都投靠太监,成为阉党。
因为太监出手都很慷慨大方啊,不像文臣的同僚,有人的官位一升迁,多少人犯了红眼病,就怕你从此踩在他的头上。有句话不是说,能忍受敌人成功的是伟人,能忍受朋友成功的是圣人。
为什么人家冯公公,从来不会有此担心呢?因为大家不是一个部门的。
自己当初为晋日讲官,几乎跑断了腿,但赐斗牛服,这好处丝毫不亚于晋日讲官的,冯保说送就送,丝毫不心疼。
再说一句,为何说斗鱼服是冯保送的。因为就算小皇帝心底想赐斗牛服给林延潮,也不会在殿上开口,因为赐讲官斗牛服是大事,小皇帝要与张居正商议,自己做不了主。
但是冯保开了口,就不一样了,张居正绝对不会反对冯保的意见。这正如冯保绝不会反对张居正的意见一样。
别看赐斗牛服,不过是小皇帝一句话,但其中背后的门道可是不少。
天子说完,太监托着一案,捧出一件红锻织锦斗牛服来。
文武大臣们看着斗牛服,都是啧啧地羡慕不已,在殿上的不少三品大臣,都还没有斗牛服呢,林延潮一个六品官居然跃居到他头上了。
为何说斗牛服尊贵呢?
先从仅次于龙袍的蟒服说起,蟒服被称为象龙之服。蟒有五爪、四爪之分,五爪之蟒即是龙,天子的龙袍就是五爪,称为衮龙袍。
坐蟒服上之蟒为四爪,除此以外与龙袍没有两样。
而飞鱼服,乃蟒首鱼身,且可用御色,也就是赭黄色。
至于斗牛服,乃蟒首牛角,头上双角向下弯曲如牛角状。
这蟒服,飞鱼服,斗牛服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不在品官服制之内。唯有朝廷重臣,以及极信任的官宦,讲官才允许得赐,这代表了对方乃天子亲信器重之臣。
这斗牛服在身,林延潮从此也就脱离了‘飞禽走兽’的行列(大明文官补子乃飞禽,武官补子乃走兽)。
林延潮双手捧过赐斗牛服后,拜谢天子。
皇帝起驾回宫后,不少官员都是来道贺。
“林中允,一人平一国,真堪比王玄策啊!”
“这诏书头两句,摘自韩侂胄讨金檄文,至今读来仍振奋人心,通篇读来理气皆足,真是可以传世之文。”
“何止理气皆足,最重者诏书从头至尾,占着一个理,我大明并非持强黩武,而是申理兴兵,令本部堂想起了,陈汤那一句,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夸奖林延潮的,都是朝中大臣,官位都远远在他之上,听他们这么说,林延潮连连谦道:“下官也是叨唠天恩,非圣上天威,番人岂可远服。诸位京堂再说下去,下官真无地自容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一众穿着罗衫的部堂,京卿都是大笑。
一人笑着道:“林中允不必过谦,你三元名声早已誉满天下,今日金銮殿上你片纸退番邦,此后天下读书人谁能不佩服你,以你为表率。”
林延潮道:“表率实不敢当,只愿我辈读书人个个愿效陈汤,王玄策之志。”
众官员们说着。
那边皇极殿角落里两名太监低声说着:“林三元真乃奇才啊,有此人在,以后朝堂上精彩了。”
这话刚说完,就被路过的王篆和曾省吾听见了。
曾省吾脸上大是不快,重重哼了一声,两名太监当下不敢说话。
二人看着林延潮与众部堂们谈笑,心底都是不舒服。
曾省吾道:“真悔不该当初在殿试读卷时给了此竖子二等。”
王篆笑着道:“大司空,此刻再后悔也是无济于事了?不说他今天为朝廷立下此惊世之功,没看见今日金銮殿上天子对他的器重,信任,就是那冯大珰,也是隐隐帮着他呢。”
曾省吾听来恍然道:“不错,经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我真不知相爷当初为何要荐他为日讲官。当初相爷不也和你说过,此人非我类吗?”
王篆道:“那是相爷有容人之量,不过我等却不能再看着此子这般下去。”
曾省吾左右看了一眼道:“你是要?不担心陛下?”
王篆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他。我倒不是担心陛下,而是申吴县。不过我想折一折这林宗海的面子,压下他的威风倒是可以的。”
曾省吾听了笑着道:“你可一贯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即能整治此子,又不伤及与申吴县的交情?”
王篆笑道:“这林宗海既晋日讲官,那么主持经筵也是迟早的事。待他主持经筵时,我们联络几位擅口舌之辩的大臣,当殿问难,只要能驳倒他,看他这名满天下的林三元,从此以后在天子面前,朝堂之上有什么立足之地。”
曾省吾听了合掌笑着道:“经筵辩难,既不失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又可以教训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此计实在是妙!”(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二章()
福州府。
小雪落下,飘过河边黛瓦白墙的屋舍。
这众多屋舍中有一书斋。
书斋外遍植竹木,还种着一二建兰,斋下的洗砚池上结起薄薄一层浮冰。
书斋内,堆叠着一叠叠的古籍。
林烃从书架上取过一本古籍,看了几眼后,再提笔于纸上落字。陡然院外传来门扉声,林烃笔尖在纸上微微一停,然后继续写字。
“复章兄!”一爽朗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
林烃笑了笑搁笔起身,打开书斋的门,一股冷风顿时钻入了屋子。
来人乃是濂江书院的山长林燎。
林烃与林燎算起来是堂兄弟的关系,虽隔的远了,但平日私交很好。
二人对揖,林烃将林燎请入屋中坐下。
林燎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复章兄在家后,少出门走动,寄于雪窗之下,不知用功何事?”
林烃对着书道:“你看,受好友请托编撰府志罢了。”
林燎听了觉得心底不舒服,身为一名四品大员在家修书,实在是屈才了。不过林燎面上却道:“此事甚好,乃流芳后世之举。”
林烃听了很高兴道:“也谈不上什么流芳,只是我辈以文为业,以砚为田惯了,不肯让自己闲散而已。”
林燎见林烃一副悠然闲适的样子,不由佩服,但还是道:“听闻陆宗伯有意出面替你奔走,谋求起复,不知可有眉目了?”
林烃摇了摇头道:“我已是辞了。”
“为何辞了?听闻延潮为此事奔走甚多。”林燎惊道。
林烃叹道:“家父因兄长之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刻我实不能离身,否则无人侍奉汤药在侧。”
林燎也是感叹,林烃事亲至孝,他素来是知道的,但如此却是牺牲了仕途。
见林烃脸上郁郁,林燎忙岔开话题,谈些书院上的事。
林烃听着,脸上也有几分兴致笑着道:“也好,若非我家事缠身,随你去书院教授学生也是极好。”
林燎道:“哎,那有说得那么轻巧,眼下的书院的弟子,总觉得聪颖是聪颖,但却不肯下苦功,仅凭天资,不肯痛下苦功,学问如何能成?我每日只怕辜负了老山长所托,总是夜不能寐。”
林烃劝道:“此事不能急,你慢慢教就是。”
林燎苦笑道:“如延潮,向高那般既有天资,也愿勤学的弟子,是可遇不可求的。”
“是么?延潮求学时,我觉得也甚是顽劣啊!”
说着林烃,林燎二人一并大笑。
二人一面聊着,这时林烃的仆人走入书屋。
“老爷,这是刚抄来的邸报。”
林烃点点头,取了邸报先草草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停顿了一下,唇边逸出一丝笑意。
“你看看。”
林燎从林烃手里接过邸报看了,看着看着突是大笑道:“好个,林三元片纸退番邦,痛快,痛快!”
林烃笑着点点头。
林燎取了邸报道:“复章兄,此物借我一用。”
“你拿去作何?”
“当然是拿回书院,将此事告诉学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林燎笑着言道。
林烃点了点头,目送着林燎离开。
然后林烃又回到书斋继续撰书。
金陵城。
大雪纷飞。
在秦淮河河畔,金陵官员,士子携美妓出入青楼。
尽管是寒冬,但妓子身上仍是穿着薄衫,此间莺莺燕燕,与京师相较,金陵城无疑则是奢靡多了。
这里官员私下出入青楼习为常事,御史也是睁一眼一闭眼。
在一临水青楼前,炉子里正温着美酒佳酿。
几名官员各捧佳人在怀,来金陵任官的林世璧也在其中。
几名官员与林世壁道:“天瑞兄,到了金陵城中,真可谓是入了温柔乡,如鱼得水。”
一旁美妓正给林世璧奉酒,林世壁吞下酒笑着道:“京城之人古板无趣,哪里有金陵好,能认识诸位高朋,有生之年走马章台,踏遍这秦淮河畔之青楼,就算封公拜侯,也不及我等之快意。”
这几名官员听了都是笑骂道:“谁与你走马章台了,我等只是来青楼体察民情而已。”
说着一名官员捧起身旁女子的脸道:“小女子,有何冤屈苦楚,速速与本官禀来。”
那女子身段柔软,矫揉地道:“老爷,民女有苦楚,胸口这里疼。”
“好,本官替你揉揉!”说完众官员都是哈哈大笑。
林世璧也是笑笑。
这几名官员笑乐完,一人忽道:“听闻这一次林三元在京中一封国书,惊退番邦,我金陵上下官员闻之无不佩服,天瑞兄与林三元有乡谊,又是同年,可否与我等说说,林三元的文才真有那么惊世骇俗吗?”
听这人说完,众官员和妓女们都是停了打闹,一并笑问:“是啊,天瑞兄,与我们说说。”
林世璧听了问道:“你们真愿从我口中打探林三元的事?”
“愿得,愿得。”
“既是如此,先饮了面前之酒再说。”林世璧嘿嘿一笑道。
众人一片嘘声,但又想从林世璧口中得知消息,就只能喝了。
于是林世璧缓缓地道:“说来嘛,林宗海此人确有文才,兼之有过目不忘之能,我与他初见面时,二人比试,看谁能先从四书里任选一句破题。”
“你猜怎么地?当时这林宗海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我哪放在眼底,谁知此人甚是狡诈,竟早早将整本文府背下,故而我就败下阵来。”
听了林世璧这么说,众人都是大笑。
“不过嘛,”林世璧顿了顿道,“论及文章我或许不如林宗海,但谈及写诗作赋,他却是连我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听了林世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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