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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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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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八章 说一不说二() 
林延潮看出天子的神色。

    小皇帝的城府仍是太浅了些,何洛文这一劝诫,但是他的面子上已是挂不住。

    当然何洛文这劝诫,还是很无礼的,触怒了天子的威严,这若是在嘉靖皇帝时,哪有大臣敢这么讥讽天子的。

    但从大臣角度来看,天子年轻,还未亲政,远远玩不过张四维,李太后。平素张居正敢呵斥皇帝,李太后动不动就把皇帝从床上抓起来用水泼脸。他们这样做,不就显得自己是比天子还牛逼的存在吗?

    百官们在太后与天子这选择题,大家当然毫不犹豫选太后,不会选站在天子一边。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颇有你站在我妈这边,当我好欺负是吧的看法。

    小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何况天子这等九五至尊,太后与大臣越这样,天子心底的积怨也是越深。他日就算勉强从了,怨恨也是放在心底,甚至会发泄在王氏宫女,甚至他的孩子身上。

    此刻小皇帝脸上怒色已是强压了下去,笑着道:“何爱卿这番话,讲得着实不错,朕有所得。”

    林延潮知天子明明生气,还要这么陪着笑脸说话,这等滋味怎么好受。

    何洛文讲完行礼退下。小皇帝继续道:“林中允,你今日要与朕讲得是什么呢?”

    听天子向林延潮这么问询,林延潮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疏远。他知道皇帝已是将他和何洛文看作了一路人。

    林延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前走到御案前,向小皇帝一躬后答道:“陛下,讲臣今日要讲得是唐太宗皇帝。”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乃一代雄主,太宗皇帝犹有过之,他的生平朕听得不少了,不知林中允要讲哪一段呢?”

    唐太宗一代雄主,他的治国平天下之道,是每朝君主必学的功课。对林延潮要说唐太宗,小皇帝此刻心道,你还能比前任几位讲官说出新意来吗?

    “讲臣,今日要讲的是魏征谏太宗皇帝。”

    小皇帝脸顿时沉了下来,就算对历史一知半解的人,也知道魏征谏太宗的故事。

    讲官们给天子讲课时,最常说的一句,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句话就是出自唐太宗点评魏征的。同时讲官们也是用魏征的例子,来劝小皇帝要学太宗皇帝啊,你要多虚心纳谏。李世民那么英明的皇帝,都也要以魏征这等谏臣为镜。你有李世民厉害吗?没有他厉害,你就别BB,老老实实地听我们的话。

    小皇帝看来林延潮讲魏征这故事,就劝自己要学唐太宗纳谏的。

    当然这给小皇帝讲魏征,并非林延潮临时起意,他事先给张四维的讲章里就这么写的。讲官给天子的讲章要给阁臣先看定,如果林延潮不写这个,那么讲章在张四维那就通不过了。

    小皇帝神色已是冷淡下来,林延潮是他钦点的状元,三元及第牌匾也是他恩赐的,当初会见外邦使节,自己还帮林延潮说话,给他加官进爵,而此刻连林延潮不帮他也就算了,还帮着太后,这等心疼岂是言语可以说的。

    这等于被自己亲信的人,再背叛了一次,伤害比何洛文劝谏更痛十倍。所有大臣都弃他而去,堂堂天子在这一刻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小皇帝神色已是恢复如常,坐在御案后道:“林中允请讲。”

    林延潮听出小皇帝这话里的痛楚,于是道:“微臣今日所讲之书,乃验古人所行之事,政事何者为得,何者为失,天下因何而治乱,故而望陛下引以为鉴。”

    开场白后,林延潮继续道:“昔日陕县丞皇甫德,参上书惹太宗动怒,太宗以为讪谤。魏征劝道,昔贾谊当汉文帝上书说,可为帝王痛哭的事有一件,可为帝王流涕者两件,可以为帝王长叹息的事有六件。从古以来上书奏事,臣子往往言辞很激切,如果不激切,就不能打动人主的心,故而激切即似讪谤。”

    众人听出,林延潮的意思就是,陛下,咱们臣子谏言意见是激烈了一些,但不激烈你听不进去。你是皇帝大人大度,哪能因这点小事生气呢。

    小皇帝听了这话,脸色稍缓道:“林卿家请继续说。”

    张居正,张四维都是点头心道,林延潮果真了得,几句话令天子怒色顿消。

    下面林延潮反问:“陛下以为魏征为何等之臣?”

    小皇帝听了道:“朕记得魏征曾与太宗皇帝说过,所谓良臣,应该像稷、契、皋陶那样,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而所谓忠臣,只能像龙逄、比干那样,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

    “魏征一生上谏两百余事,太宗皇帝亦名垂千古,他应是良臣。”

    林延潮道:“陛下所言极是,微臣也以为魏征乃良臣,而并非忠臣。”

    小皇帝听了失笑道:“林卿家,此言差矣,朕可没有说过魏征不是忠臣,当然此忠臣并非魏征所言的忠臣。”

    林延潮笑着道:“陛下,微臣仍认为魏征不是忠臣。”

    小皇帝听了问道:“林卿家,这么说有什么道理吗?”

    林延潮道:“陛下,微臣读史,记得魏征将自己谏诤太宗皇帝的奏章,上奏之前都偷偷抄录下来,拿给史官诸遂良看,让他录之国史,成全己名,却宣扬天子之错,陷君于恶名。敢问陛下这是忠臣吗?”

    林延潮风向疾转,张居正,张四维,何洛文谁也没有料到。

    何洛文听了袖子下双手微微动了动,然后平静了下来。

    小皇帝听了却是看了何洛文一眼,意味深长地问:“依林卿家这么说,魏征岂非沽名卖直,陷君于恶名?”

    林延潮反问:“陛下,那太宗皇帝最后陷于恶名了吗?”

    小皇帝听了林延潮话,终于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了。

    当初讲官们与他讲这段历史时,只说一不说二,只提唐太宗从善如流,魏征敢谏,却不说魏征背后那点小心思。(未完待续。)

五百四十九章 单独召见() 
何洛文垂着头,他方才刚向天子进谏。而林延潮这番话听来,有几分讽刺他的意思。

    至于小皇帝则是不一样,他从林延潮这次进讲听出了与其他讲官,不一样的意思。

    小皇帝眼光一转,忽笑着对何洛文问道:“何卿家以为林卿这番话如何?”

    林延潮听了心道,好啊,好你个万历,这是在煽风点火啊,发动群众斗群众啊!

    何洛文一直不动声色,待听小皇帝这么问时,上前几步道:“陛下,讲臣以为林卿这番话深有见地。”

    说完何洛文就不说了,竟不辩解一句,颇有大臣的风度。

    林延潮看了何洛文一眼,心道若是换了旁人被小皇帝这一挑拨,早就上来与自己撕逼了,但何洛文不为所动。听闻此人理学精湛,持身甚谨,果真名不虚传。

    见何洛文不为所动,小皇帝不免有些失望,然后对林延潮道:“那林卿家请继续讲。”

    而林延潮看了张四维,何洛文一眼心道,话题讲到这里就好了,需见好就收。

    于是林延潮道:“以臣所见,魏征将奏章给诸遂良看,不是为了美名,而是为了保全性命,但对唐太宗皇帝而言,不论臣工的用心,但凡有臣下十句里有一句利于行的,就可以纳之,这才人君的楷模。讲臣举这例子,就是想向陛下说此。希陛下能慎之戒之。”

    听了林延潮的话,在场小皇帝以下都是点了点头。

    如果说林延潮方才以魏征之事,是起了个好头的话,那么这几句总结,就是一个豹尾。

    当然虽说豹尾,但林延潮还只是笼统大概地说了一下,其中种种深意,又岂是三言两句能说得清呢?小皇帝不由觉得意犹未尽,比起何洛文的劝谏,林延潮的谏言既不是泛泛之谈,也给他留了面子,令他有所得。

    于是小皇帝郑重地道:“林卿家之言,朕受教了。”

    这番话说得比方才对何洛文讲得的内容差不多,但话语里的诚恳,又岂止多了十倍。

    林延潮察言观色,知自己过了小皇帝这一关,又看向张四维,但见他向自己轻轻颔首,知他对自己这番临时起意的进谏,也是认可了。

    唯一就是何洛文可能不爽。

    张居正出班道:“陛下,已快午时,该回宫用膳了。”

    小皇帝点点头道:“两位卿家辛苦了。”

    说完小皇帝离案,然后林延潮与何洛文向天子一躬,这一次日讲方才结束了。

    于是林延潮与何洛文一并离开文华殿,半路上林延潮与何洛文道:“何前辈,方才侍生在殿中,就事论事,非特意有指,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何洛文看了林延潮一眼道:“此乃区区小事,何足放在心上。”

    说完何洛文先一步离去。

    然后林延潮回到皇极门前的值庐,王家屏,朱赓都在值庐里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他们见了林延潮,当下招呼林延潮一并来同食。

    林延潮当然乐意,在史书里这王家屏和朱赓后来都是官居首辅的人物啊,自己还不赶紧与他们打好关系。

    由此可见日讲官之中真可谓是藏龙卧虎,要不然怎么说是宰相的预备班。

    小吏给林延潮盛好饭端上桌。

    王家屏举着筷子指着桌上的五菜两汤,笑着对林延潮道:“这值庐的饭食是比不上御膳,甚至在内阁时吃的私厨也是不如,宗海不会不习惯吧!”

    林延潮连忙道:“王前辈哪里话,这饭菜侍生已是觉得很好了。”

    王家屏收敛笑容道:“以后都是同济,我也不与宗海你见外了。这讲官值庐也就这样,几个开间都是连在一起的,咱们几位日讲官没有单独的值房,甚至连饭桌,也是在公案一旁。而且这里下午日头西晒,到了夏天,值庐里就如同蒸炉一般。”

    林延潮道:“王前辈能在这里住了六年,那侍生也要住六年。”

    王家屏与朱赓对视一眼,然后一并点头道:“好,有志气。”

    于是众人闲聊,林延潮还没吃了没几口,就见一名太监走进值庐道:“林中允在吗?”

    林延潮起身道:“我就是。”

    这太监道:“陛下口谕,请林中允立即去乾清宫觐见!”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讶然,什么?天子要林延潮单独觐见?

    林延潮这才任日讲官第一天,就有被天子单独召见的资格,这是要往心腹之臣上靠的节奏啊。

    一旁王家屏,朱赓第一个反应是林延潮不会犯了什么事吧,这才第一天值日讲呢。

    林延潮却丝毫不惊讶,咱们这位年少天子,果真是性子够急的,这才刚刚过午,就传召自己了,自己还以为要等一会呢。

    林延潮道:“请公公容我宽衣。”

    太监道:“请林中允快一些。”

    于是林延潮入内换了一件官袍,当下随这位太监从皇极门入宫。

    林延潮在乾清门前等候了一阵,这里是外廷内廷分界之处,一般外臣不敢擅入。半响后朱漆大门菜被司阍推开,林延潮与这名太监来到乾清宫旁东暖阁里。

    太监道:“陛下正在用膳,林先生还请宽坐。”

    林延潮坐定,这时一名太监端着茶入内。

    林延潮看了一眼,见这太监竟是高淮不由大喜。

    高淮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给林延潮上茶低声道:“状元公,万岁爷方才用午膳时,冯大珰来了一趟。冯大珰走后,万岁爷就心情很不好,故而命人传你,你一会奏对时,谨慎着些。”

    林延潮点点头,这就是宫里有人的好处,也是低声道:“多谢公公通风报信了,以后请公公多照应。”

    高淮连忙道:“哪的话,平日万岁爷对状元公器重得很呢,你名字还写在文华殿的屏风上呢,以后我还要求状元公照应我才是。”

    林延潮与高淮说了几句,高淮立即走了。

    半响后,门一开小皇帝进来了。

    林延潮立即向天子行礼。

    小皇帝点点头后,示意左右退下,然后对林延潮道:“这么急着请林爱卿来,实是朕要几句心底话与你商量。”(未完待续。)

五百五十章 私问() 
听了小皇帝这话,正常人都是要泪崩了,这是什么的节奏?

    这与大庭广众下的君前奏对不同。天子私下垂问,这简直是拿你当心腹啊!什么叫天子股肱,帷幄近臣,不外乎如是。放在外人看来,这以后妥妥的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

    但是对林延潮而言,却并非是这么简单的事,伴君如伴虎,这是机遇也是风险。

    林延潮躬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垂询讲臣?”

    额,小皇帝犹豫了下,然后压了压手道:“林爱卿先坐下喝口茶。”

    “臣谢陛下赐坐。”林延潮坐下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小皇帝捋着龙袍的袍角,斟酌了一番道:“慈宁宫……”

    讲到这里,小皇帝有些难以启齿,脸上一红换了一番口气道:“……慈宁宫旁花开正盛,林爱卿可有耳闻?”

    林延潮道:“大内之中,此非外臣可知。但入冬之后,慈宁宫旁花开正盛,想必是奇景了。”

    小皇帝顿时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这时林延潮道:“陛下请微臣来,是否早讲午讲之时,微臣所讲的经史有讲得不清楚的地方。”

    林延潮的台阶递了过来,小皇帝顿舒了一口气,笑着道:“林爱卿,确实你今日所讲魏征谏太宗之事,朕深感费解。”

    林延潮问道:“不知陛下于哪一段感到费解呢?”

    小皇帝道:“朕也知道为人君者,当广开言事之路。但百官所言所见,不免与朕相抵。朕也知道有些地方朕也做得不对,但若真能改之,朕早改了。若不能改之,言官又言之何益,此朕不能解。”

    林延潮听小皇帝这话心道,这话不新鲜,史上小皇帝还拿此话问了另一个人,那就是王锡爵。

    当时天子问王锡爵,言官好BB,朕撑不住了怎么办。

    王锡爵答道,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大意就是这样奏章一概不理,你当他鸟叫。

    王锡爵本是私下向天子说的,但这消息不小心传了出去,顿时言官一片沸然。你王锡爵身为文官一份子,居然在皇帝面前,骂言官尽是鸟人,这了不得了,革命内部出现了叛徒啊!

    于是满朝上下群起攻之,王锡爵政治生涯因此中止。

    不过小皇帝所问的,这也就是每一名君王最苦恼的地方了。

    林延潮道:“陛下,昔年魏征谏太宗,魏征的话,太宗皇帝都纳用了吗?魏征谏高昌设县,太宗皇帝拒之,魏征谏立魏王,太宗皇帝也没纳之,反而立了晋王。所谓的太宗从谏如流,实乃后世史官误陛下啊。”

    小皇帝听了抚掌笑着道:“还是林卿家肯与朕说心底话。”

    说到这里,小皇帝突冷笑一声道:“其实朕心底也明白,为何京兆尹,何洛文以及几位大臣,都在劝朕,还不是一肚子幸进的打算。那宫女肚里若为元嗣,这些人就有劝立之功,哼!”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称许,小皇帝有时候看起来蛮不靠谱的,但还是英睿的。对于大臣们为何劝谏,这番投机取巧的心思,心底就和明镜一样。

    眼下小皇帝还没有嫡子,那宫女若是给天子生下男孩,那么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这就是太子。官员们少不了要冒着得罪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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