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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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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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行问道:“对了,你准备进讲的讲章可在身边?”

    林延潮欣然道:“随身携着,弟子请恩师过目。”

    在小皇帝初登大宝时,申时行被张居正选为日讲官,以他状元的名望,翰林院里地位,自是六名日讲官里的首席讲臣,并且深得小皇帝的信赖,李太后的好评。

    申时行能入阁,一是张居正大力引荐,让他来制衡张四维的,二来也是这帝师的身份占了便宜,小皇帝和李太后一致给他投了赞成票。

    所以林延潮拿讲章请前首席讲臣申时行过目,绝对没错。

    申时行看完林延潮的讲章道:“给天子进讲不同于庶民,文章需有温润之气,以具告君之体。言辞去粗疏鄙野之状,以养夫亲近儒臣之心。非徒以美文辞为也。”

    这都是经验之谈啊,林延潮听了不住点头,然后道:“弟子受教了。”

    申时行续道:“当年太祖曾问宋濂,帝王之学何书为重?宋濂答曰,宋儒真秀德所注的大学衍义。后帝命书于大殿之上。故而本朝学士特重大学衍义,日讲更是如此,所讲经史都要从中发挥。当年我写讲章时,将太学衍义放在手边,随时翻阅,这点你也可借鉴。”

    林延潮听了露出深思的神色,这大学衍义他自是读过。

    大多儒生对治经的方式,都是先读经,次读传,次读疏,次读注,都是在文字训诂和章句上下功夫,但衍义不同,乃拓展经义,也就是加上笔者自己的观点。至于为何能为帝王之用呢?就因为真秀德将大学经义,阐述在帝王的人伦日用之中。

    听了申时行的一一点拨,林延潮再看手底的讲章,对于如何在日讲上给天子进讲,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之后申时行又提点了林延潮一些日讲时该注意的地方,然后林延潮就告辞了。

    从申时行府中回府后,林延潮连夜将讲章,按申时行所言说的重新修改了一番,次日去内阁交给张四维过目。此乃日讲的规矩,讲章是由日讲官所写,内阁改定,方能进讲,意在内阁辅政。

    所以林延潮若是讲章写得不合体,或者在日讲上不按着讲章来进讲,张四维都是可以给林延潮小鞋穿的。

    这一次再看林延潮的讲章,张四维眉头皱得紧紧,然后突然笑着道:“宗海,这一日不见,你这讲章似请高人润色过的吧!”

    林延潮笑着道:“除了中堂您,哪有什么高人。”

    张四维笑了笑,然后看了林延潮一眼道:“明日就依此讲章进讲,另外你将慈圣太后交代之事放在心底,也算是有心了。”

    林延潮知张四维话说得客气,但隐隐也有拿李太后来压自己的意思。

    明日自己第一次日讲,看来真不可掉以轻心。

    马上就是林延潮的初次开讲之日了。这天林延潮换上一身红袍,不仅是红袍,连官帽,官靴也是具红。这是每名日讲官初开讲之日的规矩,以后才可以穿常服。

    紫禁城昨夜下了一阵霜,这天还没亮,天气是格外的寒冷。

    林延潮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袍与何洛文一并从皇极门内的值庐,经会极门来至文华殿。

    没错,日讲与经筵的地点都是在文华殿。

    林延潮与何洛文来至文华殿外,就见殿门紧闭。

    薄薄的雾气中,林延潮看见殿外几名侍卫随从手提宫灯站在那。但见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霜,而宫灯微弱的灯光,照在随从中一名穿着大红蟒衣的长须官员身上。

    林延潮与何洛文见不由吃了一惊,一并上前道:“下官见过中堂!”

    张居正身旁的随从游七见了二人呵斥道:“尔等身为讲官,居然姗姗来迟,难道还要宰辅等你们吗?”

    林延潮与何洛文一并请罪道:“下官来迟,恳请中堂治罪。”

    张居正少有地温和地笑了笑,然后道:“不妨事,是本阁部先至一步。”

    林延潮知道张居正对小皇帝督促甚严,不仅亲自给天子定下日讲章程,而且从小皇帝十岁即位后开第一次日讲起,他若无要事,几乎可称得上次次日讲经筵不落的。

    之后天子年岁稍长,张居正这才少了次数,但每次经筵也是由内阁大学士在场督之。

    见了林延潮与何洛文,张居正先与何洛文道:“启图,许久没有与你手谈了,闲暇时不妨来府一叙。”

    何洛文躬身行礼道:“下官从命。”

    然后张居正看向林延潮温和地问道:“林中允,初次进讲,切莫辜负圣上的期望。”

    林延潮躬身道:“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一旁游七笑着道:“老爷,我看林中允满头是汗,恐怕此刻甚是紧张吧!”

    听游七这么说,张居正不由莞尔。张居正捏须道:“当年我初次与先帝进讲时,也是如宗海你这么紧张。但先帝没有丝毫怪罪,反是赐了我端砚纸笔,并道讲官,清华之选,位虽不崇,任则重矣。当日先帝叮嘱的这番话,我至今犹在耳边。”

    说着张居正露出了缅怀之色,林延潮知张居正是拿穆总皇帝这番话来交代自己。同时林延潮心底也感觉到张居正这缅怀之情是真的。穆宗皇帝确实对张居正十分信任,在驾崩之时留下遗照,让高拱,张居正,朱国希为辅政大臣一并辅助年幼的天子。

    张居正对小皇帝如此严苛,可能也是为了报答当初穆宗对他知遇之恩吧。

    就在张居正缅怀时,一旁脚步声响起,但见张四维来了。

    张四维先向张居正行礼,然后何洛文,林延潮再向张四维行礼。

    张居正道:“子维来得正好,林中允今日进讲的讲章你可过目了?”(未完待续。)

五百四十四章 文华殿上() 
张四维见张居正相询,看了林延潮一眼,当下道:“林中允于讲章之事上还算用功。“

    张四维这一句不褒不贬,显得很慎重。

    张居正点点头道:“今圣学日进,睿质日开,前项经书,可稍加进益,至于史籍,通鉴讲至宋徽宗就好,下面徽钦北狩,宋室南迁之事就不必讲了。“

    张四维问道:“敢问宰辅,通鉴之后,何书可以为继?“

    张居正道:“贞观政要可,此乃唐太宗开创基业,身致太平之君,于君德致道实为切要,此书可继。“

    张居正日理万机,但对于小皇帝读书日讲之事,仍是如此用心,还要当着张四维的面再三叮嘱,操心到这份上,实在令林延潮心底感慨不已,令他着实想起了林烃,林诚义当初对自己的教导。

    张居正对小皇帝也是如此尽心尽力吧。

    张居正与张四维叮嘱几句后道:“于日讲上,子维还是要多费些心。至于林中允,你初讲文华底殿,以后需多向子维,启图请益才是。“

    林延潮与张四维也一并称是。

    就在这时,突闻静鞭三响。

    在侍卫,内官的簇拥之中,天子座驾的自会极门往文华殿而来。

    文华门,文华殿大门从内一扇一扇的开启,何洛文,林延潮,张四维等众人都是避道下拜。唯有张居正直身站在道旁,负手而立。

    天子的座驾来至张居正面前停下,在内官搀扶下,小皇帝从座驾上而下又惊又喜地道:“先生,今日怎么来文华殿了?“

    天子亲下座驾,与官员说话,这是大明宰辅特有的恩典。

    张居正却是平静道:“臣来看陛下学业有无进益。“

    小皇帝点点头道:“有劳先生费心了。“

    然后小皇帝对左右太监道:“天寒露重,拿朕的袍子,赐给太师,再令文华殿里多升些炭火。。。。“

    “陛下,“张居正出声打断天子的话,“陛下至文华殿乃用心学业,需心无旁骛,其余小事无需介怀。“

    听张居正这么说,小皇帝顿时有几分脸上挂不住,悻悻地道:“先生说得是。“

    见张居正这么说话,林延潮顿时三观皆毁,但旁人却没有一人说话,仿佛早就见怪不怪了。

    于是天子又重新上了座驾,至文华殿。

    道旁的何洛文,林延潮他们这才跟着天子的座驾后面一并步入文华门。

    走进文华门时,殿前甬道旁都还烧着庭燎,时未五更,天到现在都还没有亮。这个时候,整个京城的百姓大多都还在熟睡,但天子与讲臣们却已是开始讲读经史。

    这点连林延潮这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出来的读书人,都觉得辛苦。对于年轻的皇帝又何尝是一件美事。

    林延潮听说李太后对天子管教极严,小皇帝有时候贪玩不读书,李太后就把天子叫于面前,叫他跪着当面数落,有时连着一两个时辰。

    朝参日时,也是天不亮,李太后就跑到小皇帝寝宫里,看见小皇帝在那赖床。

    李太后就当面叫,皇帝起床,早朝了。

    小皇帝若再赖床,李太后就命人掀被子,左右扶着天子腋下强行坐起,拿水浇脸,然后再将小皇帝拽至车驾上。

    此事传至外廷,大臣们都是齐声称赞,李太后,内教极严,真乃古今少有的贤明太后。但林延潮听说后,却为小皇帝感到悲催。

    何洛文,林延潮二人跟着张居正,张四维身后,月台走至殿前,从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进入前殿。

    这前殿是举行经筵的地方,但日讲不在此处,而是在文华殿至后殿之间的穿廊。至于后殿则是天子与阁臣,讲书中途休息的地方。

    穿廊间有正字官服侍,张居正与张四维先步入穿廊,而林延潮与何洛书在穿廊外东西分立等候。

    林延潮看了一眼穿廊内,但见有一面六扇围屏,遮住了视线。

    张居正,张四维步入穿廊后,先令左右退出,然后道:“宣新补日讲官林延潮觐见。“

    当下穿着一身红袍的林延潮走入穿廊,来到屏风之后,小皇帝端坐御案之后,而张居正,张四维站在班前。

    林延潮向小皇帝道:“新补日讲官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林延潮叩见。“

    说完林延潮下拜行礼。

    “免礼。“林延潮方才起身。

    之后内官宣何洛文。何洛文入内后躬身微微行礼,就算完事。然后张居正,张四维分别站至御案左右,而林延潮与何洛文退至东西面对而立。

    下面就是开讲。

    开讲由何洛文与林延潮轮流进讲。日讲一般有两节,一节讲经,一节讲史。

    身为首席日讲官何洛文自是进前与天子先讲四书。

    因为朝参日是三六九,故而日讲官给天子备课,以三日为准,两日进讲,三日一温。以往日讲都没有细规,但张居正任首辅后,为小皇帝亲自制定每日日讲课程。

    当初小皇帝年龄尚小,张居正怕讲读官讲书过长,令天子疲劳,所以令讲官将经书里过长的段落,析成数条,不必拘定三日。张居正还叮嘱经书里有关治道君德的内容,讲官应对起进行句解,若天子有疑问,要用俗语说透,务求天子明白。

    此外还有种种规定,其中可见张居正为天子制定日讲课程用心之深。

    何洛文自是遵照张居正叮嘱给天子讲读,用功甚细。

    穿廊中回荡着何洛文的念诵声,渐渐的天边微明,晨曦透过槛窗撒在文华殿的御砖上。

    两名正字官入内依次把一盏一盏的铜灯罩灭。

    林延潮看了一眼槛窗之外,想起数月前还在洪塘乡间,而今身置庙堂,为天子讲经之上,忽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此刻讲经倏然而止,何洛文已是退至一旁。

    张居正道:“詹事府左中允林延潮向天子进讲。”

    林延潮领命走至御案前三尺,然后向天子一躬,

    再取御案上二金尺,取时先取书脚,再压书头将所将之书压好,马上要要讲书页行款,要正好摆在小皇帝的面前,目光平视所及的地方。

    然后用指书牙签,在所讲书页上,指到哪里念至哪里。

    讲官持指书牙签也有规矩,金尺有尖头,身为讲官需辨认,不可倒持,若是尖头那一端指向天子,那么距离下岗也就不远了。(未完待续。)

五百四十五章 讲官福利() 
林延潮用金尺讲书压好,方才何洛文讲书,现在论到林延潮讲经。

    林延潮与小皇帝要讲的是,尚书里的尧典。

    尧典在今文尚书里,是将古文尚书中的尧典和舜典糅合作一篇。

    与私塾里先生教儒童不同,日讲乃讲官教授天子,更侧重于帝王之道。明朝的儒臣认为,圣主贤臣,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具载六经,故而要讲经。而四书里大学与五经里的尚书,被认为最切乎于圣学的。

    所以这两篇也是日讲官必讲的篇目。

    尽管林延潮所作的尚书古文注疏,在朝野民间有很大的争议。但用‘通经大家’四字来形容林延潮在古文今文尚书上的造诣,却已是为天下读书人所公认的。

    按照规矩林延潮手持指书牙签,与天子先讲读五遍尧典。林延潮讲数句,天子合数句。

    身为讲官林延潮在讲读时,首先不可夹杂着乡间口音。

    幸好作为从小学习各种言语的穿越众,林延潮掌握这个时代官话并不难。

    若换了其他同乡,那可就悲催了。要不为何‘胡建棱’出身的官员,那么难晋日讲官?这口音是一个很大问题。历史上叶向高要充皇子的侍讲,但首辅沈一贯就说了,叶向高说起话来,土腔土语,语音不准,这等人不配教诲元子。

    这点就算到了清朝也是一样,据说林则徐担任封疆大吏后与道光皇帝聊天,需要在一旁配上两个翻译才行。没错,是两个翻译,不是一个。

    此外就是讲官讲读时要声音洪亮,曾有一位黄姓日讲官与天子进讲时,声细而哀,无一字可辨。皇帝满脸黑线的听完以后,对亲信摊手道,听这位黄前辈讲书,恰似哭了一场。左右都是窃笑。

    讲官最忌就是在天子面前误读,其中讲章内的字音不能有错,句读也要无误,讲前需与讲官同僚校勘后方能进讲。

    但这些对林延潮而言都不是难事。

    林延潮将尧典讲读五遍后,就是直说大义,用通俗的语言讲经。

    林延潮先将指书牙签取起,然后对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道:“陛下,方才何讲官所道的大学为圣贤修己治人之要道,而言臣所讲的尚书尧典为千圣相传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舜典犹为切要。”

    小皇帝问道:“林中允,为何书经以舜典为切要?”

    方才讲读时,小皇帝除了跟读外,不能说他言,到了讲官言大义的时候,小皇帝方才可以问难。

    林延潮道:“先王之学,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为口口相传,圣圣相继。尧典道得就是尧舜两名先王之事,陛下欲求圣王之道,先穷先王之学,而穷先王之学,当追溯本求源,由此而始。”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张四维等人都缓缓点头。

    小皇帝则是恭敬地道:“林中允请讲!”

    下面林延潮开口解经,其实解经的内容,都在给内阁看定的讲章上写好了。除了天子问难外,林延潮很难有自我发挥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林延潮也是将自己学识,都融入到这样板文里。林延潮最擅长旁征博引,经文里引经据典是信手拈来,小皇帝听得是津津有味,不住相询。

    不过一旁的张居正,张四维,何洛文都是皱起眉头来。

    一般讲官治舜典,都是往四罪五刑五典,辩礼辩刑上着重。而林延潮在回答天子询问时,没有往这方向上靠,而是专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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