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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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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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整个茶楼的读书人,都是竖着耳朵,听林延潮如何答的。

    林延潮笑着问道:“汝是何人?”

    对方一愣,但随即站起身来,向林延潮躬身行礼道:“晚生乃汝南生员孟川,一时口快,还请状元公不要介怀。”

    林延潮点点头,借着这一打岔,他已想出了应答的对策。

    “原来是孟朋友,听我一言,张中堂与恩师眼下虽不能同事天子,却并非相恶,居庙堂可忧民,处江湖则忧君,只要心怀社稷,在何处不能展抱负呢。至于坊间传说,皆是道听途说,为别有用心之人在那数黑论黄。孟朋友身为茂才,需知谣言止于智者,岂可信谣传谣,还在推波助澜呢?”

    好,林延潮这一番话,将事情按下。孟川一系列犀利的攻击,都是消于无形。

    在座众人听了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失望是没有从林延潮口中听得他真正意见,但点头的是,林延潮这话说得很得体,符合官宦之度,说白了是外交部官方发言的范本。

    孟川见林延潮轻描淡写地化解,当下满满不信地问道:“难道状元公的意思,王弇州真与张江陵间真的没有交恶吗?”

    林延潮笑着道:“孟朋友此言差矣,中堂与恩师分属同年,有几十年的交情,若说相交几十年的朋友,彼此都没有丝毫不睦,那要么他们是在骗人,要么他们一定非真知己。君子和而不同,有些小分歧也是常理。中堂与恩师纵有不快,但也是出于一片为国为君之意,绝非出于半点私怨。孟朋友,你难道觉得不是吗?”

    林延潮这话说完,满堂皆静。

    半响之后,众读书人一并起身道:“状元公之言振聋发聩,我等受教了。”

    孟川也是羞愧不能言语,向林延潮一揖后表示认错。

    至于董其昌,袁宏道,陈继儒等人见识过林延潮的文采后,再见识其口才,心底都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面对孟川在大庭广众下的刁难,林延潮这番应对从容得体,既维护了朝廷的颜面,还轻轻捧了张居正,王世贞,这番话传出去无论是谁,都只有赞林延潮会说话。

    当下在场的三吴士子对林延潮的敬佩之意,只有更盛。

    当日之后,林延潮又邀汤显祖至船上夜谈。

    这夜明月照江,月光透过板隙照来,船随波浪摇晃,远处寺庙的钟声恰好响起,此时此景正适合朋友间把酒话桑麻。

    汤显祖来至林延潮船上,自是不会空手前来。

    见面汤显祖就给林延潮送上自己三本诗集《红泉逸草》,《雍藻》,《问棘邮草》。

    这红泉逸草是汤显祖年少时而作,红泉是汤显祖的书斋名,当初林延潮还是儒童时,就拜读过此诗集。

    至于雍藻,则是汤显祖在南京国子监游学而作。最后的问棘邮草,就是被徐文长称赞的一本,也是汤显祖的新作。

    林延潮取过问棘邮草,笑着问道:“此诗集名取自何意?”

    汤显祖道:“乃取自汤问。“

    林延潮恍然道:“殷汤问于夏革,夏革字子棘,难怪,难怪。”

    汤显祖笑着道:“果真难不倒状元公,正是如此。”

    林延潮点点头于是动手翻阅。林延潮向来看书极快,有一目十行之能。

    不过汤显祖却不知道,他见林延潮一页一页的翻过,对自己心血随意翻看,心底有些不快。汤显祖心道,若是去年我与他一并进士及第,可能他今日就不会如此看轻于我吧。

    汤显祖忍耐下来,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汤显祖同乡前辈谭纶被朝廷举为兵部尚书。汤显祖将古刀,诗歌送去为贺。谭纶十分高兴回信给汤显祖,说足下兼资文武,惜仆犹未追踪绛灌耳。

    能得谭纶亲自回信,对年少汤显祖当然是一个激励。两年后汤显祖进京赶考,求见谭纶,但第四次登门时才进入府邸。进了府邸后,只听谭纶大笑之声,却不能见一面。汤显祖并非拂袖而去,而是耐心作诗留别,从此再也不登门相见。

    还有一次,就是他的同门学友沈懋学。汤显祖与沈懋学都师从罗汝芳,可谓是师兄弟。二人一并一起赴会试,考试前一起住在表背胡同每日同起读书,可谓亲密无间。

    结果万历五年的会试,沈懋学高中状元,汤显祖却名落孙山。沈懋学还曾安慰汤显祖,独怜千里骏,拳曲在幽燕。

    汤显祖留别沈懋学的诗里道,天地逸人自草泽,男儿有命非人怜。意思是自己不用人家可怜,二人后来渐渐生了嫌隙,沈懋学还暗讽汤显祖言高而行卑。

    谭纶的轻视,好友的断交,种种而言对汤显祖都是打击。

    而这一次汤显祖将三本诗集献给林延潮,心底也有期望对方是自己伯乐的意思。以林延潮今时今日,随时上达天听的政坛地位,以及文章誉天下的文坛地位。若是林延潮肯引荐汤显祖,那下一科的会试,汤显祖的把握就大了。

    但此刻汤显祖见林延潮如此草率地翻越他的文集,心底失望之情一点一点溢于言表。

    汤显祖不由苦笑,什么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人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的而已,你竟还拿之当真了。

    这时候林延潮已是将问棘邮草读完,汤显祖正准备从林延潮手里将诗集取回,以免丢人的时候。

    林延潮忽然道:“义仍,此诗集有六朝风度啊!”

    听林延潮这话,汤显祖顿时大喜道:“状元公真慧眼如炬!”(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四章 分量() 
林延潮翻毕最后一页,抬起头正看到汤显祖的眼神,不由一愣。然后林延潮看向三本放得整整齐齐的诗集,这三本诗集并非是版印的,而都是出自手书,汤显祖亲自一笔一划写好的,以手书投递表示自己的诚意。

    汤显祖似知道自己的失态,立即道:“状元公,晚生失礼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是我失礼才是,我观书一惯极快,倒不是怠慢,令义仍你误会了才是。”

    汤显祖羞愧地道:“状元公,此乃汤某之过,晚生拜读过状元公的为学,漕弊论,以及科场文字。状元公文风用字极简,朴中见奇,先入为主,以为状元不喜我的诗集里堆砌词藻,滥用奇字。”

    林延潮笑着道:“我岂能以己而度人,汤兄用词用句都是极妙,你看这篱菽,陵苔,芜膛等数词虽非僻词,但常人却少有用此两字组词。以今字易却古字,以今语易却古语,换了一般人用来,必会被教书先生或是考官责怪,但汤兄用之唯有令我耳目一新。”

    汤显祖见林延潮一句中的,很高兴地道:“状元公真为我的知己啊。文坛上王、李为首,文章复古,不过复古人言,晚生不愿意循规蹈矩,故而才发此思。”

    汤显祖说完后,立即后悔,这王、李为首的王就是王世贞啊。他平日也不喜欢王世贞这一套,故而常说,但一时忘记了在林延潮面前说出来了。

    “状元公,晚生又失言了。”

    林延潮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义仍快人快语才是。”

    汤显祖见林延潮不责怪,更是惭愧。

    汤显祖当下躬身道:“晚生不才,献此诗集请状元公斧正,代为作序。”

    林延潮笑了笑,斧正不过是谦虚话,但作序才是真的。

    序者,序典籍之所以作。

    书序有两种,一是自序,二是他序。古人都喜欢自序,如史记,司马迁就写了一篇太史公自序。若是他序请一般请有名望之人,以林延潮今时今日地位代人写序可谓一字千金,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

    林延潮连想也没多想,笑着道:“好吧。”

    林延潮当场挥文写就,赠给汤显祖。汤显祖见了喜不自胜,几乎失态地道:“状元公,萍水相逢,我真不知如何谢你才是。”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并非萍水相逢,当年山农先生于我有指点之恩,后荐我上京请近溪先生赐教。可惜我进京时,近溪先生已被罢官归里,故而无缘一见。既知汤兄是近溪先生的弟子,你的事,我怎可坐视不理。”

    山农先生是颜钧,近溪先生就是罗汝芳。颜钧一生两个得意弟子,一位是何心隐,一位就是罗汝芳。

    汤显祖听此不由感慨道:“没料到状元公与山农先生有这等缘法。”

    汤显祖与林延潮细细闲聊,林延潮这才知道前几年,汤显祖家宅失火,黑夜汲水不便,家里被焚。从此家道中落,从富家子弟变得家徒四壁。

    林延潮道:“义仍,不如随我赴京,我替你引荐……”

    汤显祖立即道:“状元公,晚生虽两度科第失利,但却不觉得不能再出人头地。自古贫贱出良才,晚生不才愿效马周,暂且先谢过状元公好意了。”

    林延潮见汤显祖如此有志气,于是点点头不再勉强。

    而林延潮在杭州休息一日后,就辞别汤显祖等人士子,然后继续坐船从运河北上往京师,终于赶在归期之前抵至了京师。

    抵至通州后,这时的京师已是入了秋,下了船后觉得阵阵寒气浸入。这还未下船,北面就刮起大风,风砂扑面,难以睁眼开口。

    见舱外的疾风,林延潮看了林浅浅一眼,知对她而言,对于京师一直是住不惯的,若非为了陪自己,她还是住在老家更舒适。

    林延潮与林浅浅道:“你先加一件衣服再下船。”

    林浅浅见林延潮关心,报以甜甜一笑,依言添了一件罩衣。然后林延潮又吩咐展明道:“你先下船去采买一些礼品。”

    林延潮又陈济川道:“你先到家里打扫一番,******先行住下。”

    林浅浅问道:“潮哥,你这刚回京就出门拜客?”

    林延潮笑着道:“是啊,要先见恩师拜谢,不过我们先会先回府,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了。”

    林浅浅听了皱眉道:“你看你也是一路辛苦了,去恩师家又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去也来得及啊!”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其中自有规矩,你不必多问。”

    一旁第一次随林延潮来京师的徐火勃,则是事事透着新鲜问道:“先生,我们是不是先去京师游玩一番。”

    林延潮笑着道:“改日有你游玩的时候,不过京城虽好,终还是不如家乡!”

    林浅浅用力点点头道:“潮哥,说得没错。”

    之后林延潮就坐车返回国子监旁的家中。

    到了家里,孙承宗以及一系仆人早就在门外候着。

    孙承宗见了林延潮拱手道:“恭贺东翁回京。”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不在京这半年家中如何?”

    孙承宗道:“一切如故,只是前几个月东翁任日讲官的消息一出,官员,太监,甚至勋戚都给咱们家送来了礼单。东翁不在家,我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先留下拜客的帖子,至于礼品却是不敢收。”

    林延潮道:“正该如此。”

    说完孙承宗给林延潮奉上名帖。林延潮一看名帖,简直不得了。

    但见名帖上其他人就不多说了,只挑几个名字如雷贯耳的。

    其中次辅张四维,吏部尚书王国光,还有权监冯保的,以及其他几位宫里的大太监,甚至连魏国公徐邦瑞,成国公朱时泰,武清伯李伟这样的勋戚,都是向林延潮送上名帖道贺。

    唐朝时以五品以上为通贵,三品以上为显贵,就这名帖的阵容来看,大明的显贵以上官员的帖子,林延潮除了张居正的帖子外,恐怕已算是‘集邮’毕业。

    林延潮心想将来自己就算当了侍郎,恐怕也不会这等待遇。由此可见,一个日讲官在所有人心目中分量是如何的重。(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五章 再至相府() 
贫寒子弟,十年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掉了无数人,终于考上进士后,自觉得出息了,从此以后当了官就能大展鸿图,殊不知进士出身不过是刚刚来至权力山峰的山脚下。

    抱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怀着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心,认为天子以下做官最大,眼下即便从县令当起也没有什么,只要一级一级的熬资历,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但是放在官场中,这个想法随时会遭到打脸的。

    你会亲眼看着你的顶头上司四品知府,对一名只有区区七品的京官,各种巴结。半路遇到一名宰相门人,还得点头哈腰。出入皇宫时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不拿正眼看你。甚至随意一名出宫采办的公公,也能对你呼来唤去。

    京官也就罢了,至于宰相门人,锦衣卫,以及太监,他们可都是不是读书出身啊!

    人家连官都不是,或官位不如你,为何能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于是读书人们不由就万念俱灰,怀疑起读书意义。

    套用美剧的一句话,权力就像地产,位置是所有的一切,你离中心越近,就越值钱。

    这话放在大明也适用,做官不过是接近权力的一种方式而已。

    要想接近权力,最直接的就是到皇帝身边,要想见到天颜,甚至每日,就算内阁大学士也没这机会,最靠谱的办法就是挨一刀,进宫去当公公。

    如果说还有不挨这一刀,又能每天见到天子的,就只有日讲官一个途径了。

    翰林名义上是天子近臣,但还差那么一步,百官之中,唯有日讲官,真正算得是。

    林延潮在家安顿后,立即就更衣换上一身皮袍,直接往申时行府上去。

    到了申时行府上,那门子都是认识林延潮的,连通禀都不用,就直接让林延潮直达客厅歇息。

    片刻后,大管家申九到了。对方一见林延潮就满脸是笑道:“贤弟真想煞我了。”

    林延潮见申九这高兴里演技七分,真情三分,也是笑着:“九哥,我也是念着你呢。”

    二人寒暄几句,林延潮问道:“恩师在府上吗?”

    申九听了笑容敛起道:“在。老爷也知道贤弟抵京的消息了。”

    林延潮立即道:“不知恩师可否容我相见。”

    申九摇了摇头道:“今日恐怕无法了。”

    林延潮讶然问道:“恩师,今日是否俗事缠身?”

    “却也没有,只是老爷说了贤弟你此番来京,第一个要见得人,并非是他。”

    “这……我明白了。”林延潮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

    片刻后林延潮离了申府,在马车一旁的展明讶道:“老爷,这么快就拜见完申阁老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要多问,立即驾车。”

    “是。”

    随即林延潮坐着马车抵至一府邸前。这府邸林延潮曾来过一趟,没错,就是张居正的宰相府。

    那时林延潮纯粹是来打酱油的,不料却被张居正召见说了一肚子心底话。这一次林延潮却是来感谢张居正提携自己为日讲官的。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真是人情练达,事事想得深一层。无论申时行在背后替自己出了多大的力,但自己任日讲官这一事上,面子上第一个要致谢的人必须是张居正。

    不过就林延潮而言,第一个谢申时行,这么做也是对的。

    林延潮向相府官吏递上帖子。

    那门子见了林延潮的帖子,先露出惊讶之色,但随即露出笑容道:“原来是林中允,先至门房歇脚,待某通禀相爷一声。”

    “好,有劳了。”

    说完林延潮封上门包,足足五两金花银,小半个月官俸就这么送出去了。

    门包很快起了作用,林延潮在相府的门房只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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