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一般行在河央,不于白篷船同行。因为乌蓬船一般都是私船,作得是明瓦大船。有钱人家建三明瓦,四明瓦,五明瓦也是等闲,甚至还有六明瓦的,船大自然行在河中。
在明末繁华的江南,苏杭的富绅以船代步,出行都是乘乌篷船,彼此也是借着船只相互攀比,尽显平日的奢靡。当然林延潮也不是没钱雇一艘好的蓬船代步,不过他行事低调,自是不愿雇佣大船,引人侧目。
所以林延潮的三明瓦白蓬船只有三道船篷,后篷是船家住,以及烧火的地方,浅浅等女眷睡在中舱,至于林延潮等则是住在前舱。
三瓦船无疑就小了许多了,人站在船舱里是直不了身的,不过林浅浅倒是觉得还好,昨天他与几位丫鬟,在狭隘的船舱里可是打了半天的马吊。
不久船娘就将早饭端来,普普通通的咸鱼就稀饭。
船娘与船夫撑这夫妻船几十年了。
船娘一脸抱歉地与林延潮道:“老爷,船上没什么吃,请原谅则个。”
林延潮笑了笑,端起碗筷大口地扒了稀饭道:“我也是苦人家出身,比这吃得更差也有过,无妨的。”
船娘当下喜着道:“谢过老爷。”
船夫则是道:“老爷,还有三十里水路就到了水秋驿,咱们可以赶得上吃个晚饭,那定是顿好的。”
船夫边摇橹边与林延潮说道。
“可以。”林延潮答了一句,又开始扒饭,一碗咸鱼稀饭也是吃得格外香甜。
林延潮从通州行船行了一夜水路,就到了下一个水路驿。
到了水路驿后,水路驿吏员勘合林延潮的官碟后,就让林延潮一行入驿休息。
其他连船夫,艄公,船娘都是得到妥当的安置。身为朝廷命官,林延潮回乡省亲可住在官驿中,白吃白喝自是不用多说。
林延潮更衣擦脸后,驿丁给他端上茶水道:“翰林老爷一路辛苦了,驿丞大人说他有要客相陪,一会再与翰林老爷赔罪。”林延潮不由讶然,自己得罪张居正的事,虽说知道的人不少,但仅限于京官之中的高层,但连一个驿丞也敢给自己甩脸色看,也是太嚣张了。
见林延潮微微露出不喜之色,这驿丁每日在这里迎来送往过往官员,最懂得揣摩上官意思了。
驿丞连忙道:“翰林老爷莫怪,今日前礼部尚书董老爷的侄孙过驿,说是要上京赶考,故而驿丞才在相陪?”
林延潮问道:“礼部尚书的侄孙是几品?”
“那当然是没品,人家还没考上进士呢。不过他将来考中了进士,要当几品官,还不是他家大人一句话的事么。”驿丁赔笑着道。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好了,知道了,告诉你家老爷不必来陪我了。”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宽容。”说完这驿丁退下。
见了这一幕,陈济川道:“连官员的驿站,都给这些人用来当客栈住,这还有王法了吗?”
林延潮道:“当官哪个不公器私用,别说了。”
片刻后,驿丁给林延潮等人端来饭食。
林延潮与家人所用六菜两汤十分丰盛,至于他所雇的船夫也是得到饱食。对此众人的气稍稍平了一些,看来驿丞作得还算不是太过分。
用过晚饭后,林延潮就在水路驿里下榻安睡,因为昨夜一夜睡得不安生。
今晚在驿站里,故而林延潮想要睡个好觉。
但没料到,林延潮刚要躺下,就听得隔壁院子传来丝竹乐曲之声。
林延潮身为六品翰林,在驿站里当然是享受独门独院的待遇。可是人家在隔壁这么折腾,也是令人无法安睡的。
林延潮叫来驿丁问道:“这隔壁是怎么回事?”
驿丁连忙赔罪道:“老爷,这实在对不住,董公子今夜与朋友喝酒喝得高兴,于是还叫了堂子。”
林延潮听了心底大骂,好你个董公子仗着你家大人的名头,胡作为非啊,不仅在驿站里面白吃白喝,还叫了戏子妓子。
“这叫堂子的钱,也是驿站出的。”
驿丁苦笑道:“那还不是吗?哪家的官人不是如此。”
吃鸡,公家也给开发票报销的,这真心遛遛遛。
林延潮又问道:“你说董公子是礼部尚书的侄孙,那是乌程的董尚书吗?”
“除了他还有谁啊。”
林延潮点点头道:“好了,我心底有数。”
说完林延潮直来到隔壁院子,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林延潮用得力气不小,顿时门重重砰地一声响,屋里的人本是在喝酒作乐,但见突然走进一名二十余岁的人进来,都是愣住了。
这时候但见桌上一名穿着锦衣的男子拍桌而起,喝道:“哪个王八蛋,不睁眼的给老子闯进来了?”
“王八蛋你说谁?”林延潮问道。
“我说得就是你。”
这男子一说完,满桌都是低笑。(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三章 装逼打脸哪家强()
这水路驿的院子里,此刻是莺莺燕燕,十分的热闹。
但见这院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坐着三名锦衣公子,这每名锦衣公子左右都有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子陪着,在墙角边还有两名弹曲的清倌人。
至于林延潮一入内时,这些妓子虽吃了一惊,却没有多少害怕之意。相反她们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延潮,还上下打量。
能住在这水路驿里的人,都是有官家身份的。不过众人见林延潮如此年轻,显然官不可能当得太大,所以也没什么在意。
坐在下首的锦衣公子拍桌喝骂道:“哪个王八蛋,不睁眼的给老子闯进来了?”
“王八蛋你说谁?”林延潮问道。
“我说得就是你。”
这公子一说完,满桌都是低笑,妓子们都是以手掩口浅笑。
林延潮也是笑了笑,这锦衣公子待会过意来,知自己是中了林延潮的圈套,顿时恼羞成怒骂道:“给老子逞口舌只能,哪个裤裆没夹紧的把你放出来了?”
“裤裆没夹紧的你说谁?”
“我说……”这锦衣公子说了一半,陡然醒悟过来,将话吞回肚里去。
但桌上之人,见对方居然中招两次,已是笑得是前仰后合。
林延潮笑着站在那,这时候这边院子争吵,早有驿丁禀告了驿丞,驿丞一听大事不好,立即赶至院门外偷听。
驿丞一见两边就要干战,顿时是双腿发软,一旁驿丁问道:“这为何不上去劝解?”
驿丞动手就给了驿丁一个耳刮子,骂道:“你没长眼睛,一个是当今翰林,一个是董家公子,他们吵起来,哪里是我们拦得住的。只求一会不要大动干戈,否则我这花了几百两捐来的驿丞,就要没了。”
现在院子里倒是欢声笑语。
这名公子本是气势汹汹,但是被林延潮几句话就给弄趴下了。
此人恼羞成怒,但见坐在他上首,一名腰间佩玉的公子起身道:“在下乃湖州董家董嗣宾,前礼部尚书是我太叔,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林延潮道:“这就不与你说了,我只问你,湖州董家是几品官?前礼部尚书的侄孙又是几品官?”
这公子闻言失笑道:“好啊,碰上清官了,你是想出名想疯了吧?怎么路见不平,看我住驿站,大鱼大肉,还叫了堂子。你呢?为官多年连三菜一汤都没有,怎么不舒服,早说啊,我这不介意多一双筷子。”
说完这公子要将身旁的妓子一推道:“你去那陪陪这客官。”
那妓子吃吃地笑了两声,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端了一杯酒挪步过来,笑道:“客官,消消气,喝了奴家的这杯酒。”
林延潮看了那妓子一眼,但见林延潮一眼瞪来,迟疑了一下,不敢再上前一步,而将酒杯放下。几名锦衣公子皆是知道这妓女本是撒泼之人,但遇到了林延潮却丝毫不敢放肆,令几人微微诧异。
这时林延潮伸手指着董延宾道:“你说你是湖州董家的董延宾。”
“怎么你有何见教啊?”
“你与伯念如何称呼?”
“伯念?”这董延宾吃了一惊,这是他堂兄董嗣成的表字。
董嗣成去年中了进士,又是长房嫡孙,与他在董家中的身份地位,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见林延潮一语道破,董延宾连忙道:“正是我堂兄,原来阁下与我董家是世交。”
“并非世交。”
董延宾心道,不是世交,我怕你作什么。
就在这时驿丞见林延潮占了上风,心道什么董尚书的侄孙,不过如此嘛。
于是驿丞立即入内,向林延潮行礼,然后道:“小驿治理不周,搅扰了状元公,实是罪过,恳请状元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下官这一次。”
听到驿丞称林延潮为状元公,满院里的人,脸色都是变了。
他们谁也没料到这区区驿站里,他们居然会与当今状元同住,而且这年轻少年,就是状元林延潮。
董延宾当下知道自己错了,林延潮与董嗣成是同年,两人交情不错,难怪林延潮敢说替董嗣成教训一下家中的子弟。
董延宾连忙施礼道:“不知是世兄,失敬,失敬。”
见董延宾如此,其余两名衙内般的人物,也是作色。一人方才一直不说话,这时一并作礼道:“我等久仰状元公大名,方才真是得罪了。”
另一人这时也不敢放肆,硬着头皮道:“不知是状元郎,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众妓子们见林延潮报出名字就镇住这三名看起来呼风唤雨的衙内,即便不知对方是状元,也知对方乃大人物。至于林延潮的名字,这几年天下谁没听说过,几位妓子此刻更是满脸仰慕地看着林延潮,欠身行礼后退至一旁。
林延潮看向董延宾道:“我并非自持身份,不过是替伯念管教管教他那不成器的弟弟,驿站之地乃朝廷传驿之处,尔等非朝廷命官,怎可肆意停留,甚至还大吃大喝,此将朝廷法纪视作什么?”
三人一并道:“状元郎教训的是,我们知错了。”
林延潮道:“你们今日吃了喝了,费了几何银子,一并自掏腰包,然后连夜搬出驿站,此事我就不再追求,也不会写信与你们师长,望尔等以后好自为之。”
林延潮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道理,这几人听了连连称是,当下二话不说,立即结账退房,并连夜搬出了驿站。
几人走后,驿丞见了这一幕连忙向林延潮奉承道:“状元公正是秉公而为,下官佩服之至。”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说错了,本官一片私心,只为了今夜睡个好觉而已。”
驿丞一愣连忙道:“状元公,说笑了。”
说完驿丞又吩咐驿丁道:“站着看什么,还不快去,巡视驿站,不许有任何人,搅扰了状元公的清梦。”
众驿丁一并称是一声。
待见林延潮离去,驿丞满是羡慕地看着林延潮,然后与左右道:“咱们状元公真好大的面子啊!”
众驿丞都是点头。(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四章 袁宏道()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距离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尚有不到百里水程的地方。
但见一艘白蓬船搁在一旁的案滩上。
艄公一脸无奈地站在船尾道:“老爷,对不住,这船。。。。。这船漏了,恐怕是走不动了。“
林延潮尚好,但林浅浅听了顿时懵了问道:“什么,船漏了?走不动?“
艄公一脸的尴尬道:“状元公赎罪,状元公夫人赎罪,实是年久失修啊!“
听了艄公这句话,在场众人都是大为不满。
“现在才说年久失修。”丫鬟们窃窃私语。
一旁的陈济川非常不快,一下子就上脸了问道:“船家你贵姓啊?“
艄公连连作揖道:“免贵姓陈。“
众人都是摊手表示没办法:“难怪,难怪。这船家姓陈,这船还能不沉吗?“
“是啊,船家既是姓陈,何不姓漏啊?“
“没有漏这个姓啊!”
艄公听了嘀咕道:“咱们北人,可没有你们南人那么多讲究。还管船家姓啥。“
林延潮于是道:“咱别说了,船家,这船还修个几日才能行船。“
艄公听了道:“这,这船底大漏,几乎通了底了,摸不准啊,就算请娴熟的工匠来,少说十几日,多则二十几日。“
陈济川道:“老爷,看来唯有重新雇船了,否则耽误了省亲的归期,朝廷会怪罪的。“
林延潮道:“也唯有如此,幸亏咱们马上就要到杭州,应是不难租到船才是。“
“什么叫幸亏?“林浅浅一跺足道,“都是你不肯多花些钱,雇了艘破船,眼下重新雇船,这这又要贴钱进去了。“
林延潮叹道:“我不是为官清廉吗。“
说到林延潮为官清廉,在场知道内情的人,不由都翻了白眼。
于是林延潮等人只好在运河边重新雇船,不过南下去杭州的船多没有空船。
运河上北上的漕船还为过淮,而去年春北上的商船,也是不肯'回空',南下时运豆,一些货物至苏州,杭州,船上几没有空地,而且又听闻南方的征粮户在闹漕,故而运河上船也是少了许多。
林延潮这么多人,以及行李,竟是没有一艘南下杭州的船肯载。
当然林延潮亮出官家的身份,必是有人巴结和讨好,但林延潮也是轻易不用就是。
就在林延潮在运河边一筹莫展地等了三日之后,终于有一艘南归的乌蓬船从运河上经过。
这乌篷船乃是五明瓦大船,林延潮连状元的风度都不顾了,与陈济川他们一并隔着水边叫船。
“船家!”
“船家!”
这明瓦大船上的掌舵艄公十分傲慢道:“咱这是私船,不带客人,你们喊破喉咙,我也不会答允!”
“破喉咙!”
“破喉咙!”
艄公听了顿时笑了笑道:“说了没用,你们还喊。”
正说话间,从船舱里出来一名青衫士子走出船舱与艄公说了几句话,艄公听了点点头答允了。
于是艄公开口道:“咱们家公子说了,大家虽是萍水相逢,但也该互相帮助,反正船上还有空仓,你们就上船来吧。”
听了艄公这话,林延潮等人顿时大喜,连忙称谢。
这士子倒是笑了笑,对着岸上拱了下手,就走回船舱。
于是船只靠岸,林延潮众人提着行李上了船。这五瓦船十分宽敞,这青衫士子匀出了船舱给众人居住。
上传安顿后,陈济川与林延潮道:“老爷,这明瓦船外看不过是普通乌篷船,但内里装潢却是十分华贵,显然这公子非富即贵啊。”
林延潮点点头,正在这时这青衫士子来到船舱问道:“几位安顿如何?”
林延潮拱手道:“若非兄台安顿,我等都不知如何是好,多谢援手。”
那士子笑着道:“无妨举手之劳,在下公案袁宏道,草字中郎,不知兄台台甫?”
林延潮听了心道此人莫非是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
林延潮当下道:“原来是中郎兄,在下姓林,字宗海。”
听了林延潮的草字,袁宏道哈哈大笑道:“巧了,当今状元郎,字亦是宗海,莫非阁下就是名满天下的林三元。”
林延潮呵呵笑了两声道:“不过是凑巧而合罢了,在下不过是落第书生,之前船破困于浅滩,令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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