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伟愤怒与张四维争辩道:“次辅此言差矣,嘉靖朝时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充经筵日讲官的林贞恒,不也是闽人吗?”
李伟说了这话,见张居正脸沉了下来,心底有几分得意。这林贞恒就是林燫,乃是张居正的政敌,他的弟弟林烃也是因反对张居正而辞官的。众所周知,林延潮的业师就是林烃,李伟就是借着这话来引起张居正对林延潮的不快。李伟虽是政治上虽不聪明,但明捧暗贬的套路也是明白的。
张居正端起茶呷了一口道:“武清伯对朝堂上的事真是用心,可与其如此,倒不如想想家里那几亩薄田。”
李伟听张居正这么说,知自己那点小心眼被他看穿了,顿时恼羞成怒。
李伟想了想,张居正只让自己上报两千亩,已是给自己面子了,若是真得罪了他,六千亩都报上去,他堂堂武清伯日子可就难受了于是只能闭嘴,稍后入暖阁见过天子后即是离开文华殿。
李伟走后,张四维向张居正问道:“听闻陈经邦已两次上表,言身体有疾,请辞日讲官之事。若天子准许,元翁是否有意令林延潮补之?”
张居正听了捏须道:“经筵日讲乃是受知于天子,林延潮为官不过一年,资历尚浅,姑且不用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经筵宴上,林延潮与朱赓二人相谈正欢。
朱赓是绍兴府山阴人,出自山阴朱武朱氏,乃越中名族。
提起绍兴府,林延潮丝毫不陌生,自己好几个熟人都是绍兴府的,比如原福州知府陈楠,福建提学道陶幼学,以及福建巡按御史商为正都是浙江绍兴府人。
其中陈知府,陶提学都是林延潮的受知师,而林延潮与陶氏,商氏私交也是不错。
特别是陶氏,陶提学提携了林延潮,是他院试时的老师,林延潮还是其侄,前南京礼部尚书陶承学之子陶望龄的业师。
陶家,商家二族也是绍兴的望族,朱赓的家族平日也是有所交往。
绍兴几个因科举而起的官宦世家彼此通婚是寻常事,朱赓的长女嫁给绍兴状元坊张氏张汝霖。
这张汝霖乃张元忭之子,就是正与林延潮一并轮直内阁翰林修撰张元忭。
事实上朱赓,张元忭,还有一位罗万化少时皆入阳和书院,同学于越中名师俞咨门下,后罗万化成为隆庆二年状元,张元忭成为隆庆五年状元,朱赓逊色一些,也是隆庆二年的庶常,一起进入翰林院。
这三位同窗科名盖于天下之士,也成为绍兴府士子津津乐道的佳话。这关系就如同林延潮与叶向高,翁正春一般。
因此朱赓与张元忭结为姻亲也就不奇怪了,林延潮还记得张汝霖的孙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岱。张元忭所在状元坊张氏,其家族又与陶氏,商氏多有联姻,故而这几家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朱赓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可知,官场上的绍兴系势力有多强了。
而朱赓是个很重乡谊的人,而听闻林延潮与陶氏,商氏的关系后,对他更是亲近。
朱赓道:“宗海,没料到陶望龄乃是令徒,其才学闻名于乡间,前番老家有书信来,说前福建巡按商为正有意将爱女许给陶望龄,若是此事能成,真乃是天作之合!“
但见林延潮笑了笑道:“金庭兄有所不知,前两日接到小徒来信,说已是与商家之女成婚。“
朱赓听了顿时哈哈大笑道:“果真如此,这倒是要贺喜宗海你了。“
听了朱赓的话,一旁赴宴的朱赓夫人笑着道:“如此说来,状元公与咱们家老爷也不是外人啊!“
林延潮听了不由一笑道:“正是如此,若排辈分说不定我还要称朱兄你一声世伯呢?“
朱赓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你我还是平辈相称就好。“
林延潮听了不由一笑,眼下二人都在翰林苑任职,朱赓身份也不比自己高多少。
成为翰林,不一定能成为日讲官,经筵讲官。就算成为日讲官,经筵讲官,也不一定能成为内阁大学士。
但只要朱赓熬到了入阁一日,那就是一遇风云便化龙,从此二人地位云泥有别了。这也是翰林风光与悲哀,没成为内阁大学士前,基本都无法闻达,大部分人都是在翰林院里修一辈子的书。
还不如其他二甲三甲进士为官地方,或在六部衙门手握大权来得风光。
朱赓亦有几分不拿林延潮当外人笑着道:“宗海,今日汝得天子信任器重,听天子之意,也有几分拔汝为讲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延潮自打进翰林院第一天起,就琢磨着如何进日讲官,但他不能逢人就吐露自己野心于是道:“我资历尚浅,恐无法胜任,且翰林院里那么多前辈在,论资排辈之下,我也不敢造次。“
朱赓听了笑了笑,举杯道:“宗海这么说就谦让了,来,先饮一杯。”
林延潮见朱赓的神色,似其中别有话说,于是饮了一杯后问道:“金庭兄是否有什么教我?”
朱赓点点头道:“某确有几句话说,但又恐交浅言深。”
林延潮立即道:“金庭兄你我既以兄弟相称,何必见外,恳请教我。”
朱赓犹豫了片刻道:“也好,你我借一步我说话。”
于是林延潮,朱赓离席往奉天门外走出,二人借着出恭边走边聊。
走到紫禁城里,朱赓先问道:“宗海你与我说实话,眼下有何打算?是否有晋日讲官之心?”
林延潮想了一下,自己需与朱赓打好关系,少不了得说些真话。
林延潮道:“经筵讲官,日讲官乃翰林所望,小弟当然有此想法,只是我为官不过一年,资历太浅,恐怕几位阁老不会题请我为日讲官。我想来等轮直内阁期满后,向学士直内书堂,再待三五年后就够了。“
朱赓不由摇了摇头道:“宗海,你这么想就错了,你所担心恐怕是资历二字吧?”
“如金庭兄所言,正是如此。”
朱赓与林延潮先进了恭房,待出了恭房后。
林延潮取木瓢倒水给朱赓净水,朱赓边抹手边道:“大丈夫岂可持俗见,而束手束尾?宗海你可知停年格?”
林延潮听朱赓这么说,顿时明白他话中所指了于是将木瓢放下道:“可是北朝魏国吏部尚书崔亮所创的停年格。”
朱赓笑着道:“状元郎真博闻强记,考不倒你,正是停年格,时人崔亮行此法,从此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史书上亦有云,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从亮始也。”
朱赓说完,也是取水来替林延潮净手。
林延潮琢磨朱赓话中的意思,他说的是北魏吏部尚书崔亮创停年格,即今日官场论资排辈之始。
当时北魏官少,应选之人多,吏部的官员无论选谁,都遭来满朝官员上下的怨恨。于是吏部尚书崔亮创立了停年格的选官办法,即不问人才高下,专以年资浅深为标准。
这也是今日所说的论资排辈。
崔亮创此法后,有人劝他说,过去方法选官,虽不怎么样,但天下人才总能收个七八分。但造你这个办法,选拔人才,大家比命长就行了,谁还去努力修行名厉好好当官呢?
崔亮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地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是为了安抚上下。昔年郑国执政子产铸刑书以救天下之弊,晋大夫叔向讥讽说,有了刑法,人人就会想着如何钻法的空子,天下亡矣。我立此法也是如子产的初衷一般,希望天下君子能知我的用心。
朱赓拿崔亮创的停年格作例子道:“古人选士,殷周以乡士,两汉由州郡,魏晋置中正,何来有论资排辈之说,今日循例,大家竟习以为常,岂非怪哉。”
朱赓这一番话,林延潮打心眼里认同,今天大家都觉得官场上论资排辈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但却不知这并非是一个好方法,只是古人创出一个权宜之策而已。朱赓拿此来反驳,打破林延潮原先心底的定识。
之前林延潮听过朱赓讲过几次经筵。朱赓是治易的大家,但他在经筵上给天子百官讲经,林延潮只觉得昏昏欲睡,丝毫精彩的也没有。但今日二人私下而谈,朱赓这一番见识可谓发人深省,这绝非经筵上空谈的腐儒,而是有真知灼见的。
这点王家屏也是差不多,在私下谈论时风趣健谈,还能给来个黄段子,但到了经筵上时则又满口道德文章。
于是林延潮问道:“金庭兄提及停年法,可是说选日讲官,不以论资排辈为限?”
朱赓抚掌而笑:“孺子可教,与宗海说话就是轻松。”
林延潮道:“那罗侍读为隆庆二年状元,张修撰为隆庆五年状元,理应早就为日讲官了,但至今仍不是,而金庭兄乃隆庆二年的庶吉士,却为何先他们一步,其中诀窍在哪里呢?””
朱赓叹道:“宗海有所不知,罗康州,张元和若能为日讲官,早就为之了,眼下怕是没有机会了。”
林延潮听朱赓的言下之意,似罗万化,张元忭不得内阁赏识,故而不能成日讲官。
朱赓道:“宗海,你眼下正得天子赏识,正是入直侍驾的好机会,若是你以论资排辈自束,就大错特错。试问一句两房中书几品,六科给事中几品?国朝又为何要设次位卑权重之官?”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了朱赓这几句话,林延潮就知这朱赓太强大了,有这等见识,难怪能以庶常,反而居他两位同窗状元之上。
林延潮心底对他佩服简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为何六科都给事中仅仅正七品,两房中书舍人不过从七品?为何明朝官制上喜以小制大?那因为品级低,所以可以绕开官场论资排辈的规矩,给当权者安插亲信的机会啊!
至于轮直内阁,日讲官,经筵官又是几品,这乃是有职无品,既是如此,又何谈论资排辈呢?
果真史书上都是骗人的,什么醇谨无大过,搞得老朱好似尸位素餐的阁老一样。
甚至自己初与朱赓打交道,也觉得他是老实人一枚,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在他几句话点拨下,林延潮知这位朱赓,对官场规则的熟稔把握,自己是远远不如。
此人厉害之处,丝毫不逊色于申时行。
于是林延潮停下脚步,向朱赓行礼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郊祭()
林延潮这番对朱赓的称赞可谓说得十分真诚,且不吝啬赞扬之意,见收获了林三元的赞扬,朱赓也是有几分得意,不由捏须笑了笑。
朱赓这番点拨林延潮,一来是要借重林延潮,二来也是想通过林延潮向他身后的申时行示好。
张居正不会一直把首辅担任下去,张居正退下后,次辅张四维,申时行都有机会。朱赓谋划很深,与张四维相较,他更看好申时行,至于林延潮现在是申时行最得意的门生,官拜六品,在内阁行走,至于申时行其他门生,要么在衙门见习,要么还在外地为官。
接着朱赓与林延潮并肩走回经筵宴上。
朱赓的意思,林延潮也有几分猜到。朱赓要借重自己,自己也有几分借重对方的意思。
人脉,人脉,何为人脉。
一是很铁的交情,这不用多说,受过大恩的,有提携之恩的,甚至二人志趣相投,相交莫逆的。这都是靠感情投资一步步培养的。
官场努力拍马屁,巴结领导,投其所好,都是属于这一等。
还有一等人脉,就是自己。自己的位置越高,越有能力,那么别人要借重你的地方就越多。别人有求于你,你也有求于他,彼此利益交换。
林延潮与朱赓就类似,这第二种。
二人说说谈谈,然后经筵宴也吃得差不多了,酒桌上自被一扫而空。
到了经筵宴最后,众人开始往酒桌上顺东西。酒桌上碗碟都是宫廷御制的。
众人也是毫不客气,能顺走的,尽量都顺走,至于碗筷器皿也是被搬了差不多,大至汤碗,小至汤匙筷子都不放过。
这经筵宴上众官员的家人表现得犹如蝗虫过境一般。
但是没人觉得如此失了体面,反而人人却都很开心,因为这吃经筵,意义也是在此。
林延潮赴完经筵后,即回到了家中,展明,陈济川拿了经筵宴上顺来的茶食,馓子,果子,以及一些肉菜拿回家分给于伯,翠珠,画屏他们。
翠珠,画屏见了从经筵宴上带回来的吃食,都是高兴得喜上眉梢,犹如叽叽喳喳的喜鹊般说个不停。
林延潮见了几人笑着道:“平日家里又不是没这些,你们何必这么稀罕。”
但见于伯更是抓了一把栗子,揣在兜里笑着道:“老爷,咱们平日虽啥也不缺,但这是御宴上的吃食啊!平日都是天子,百官享用的,咱老百姓哪里有这福气,我们这都是沾了老爷的光啊。”
翠珠,画屏也是一并剥了栗子,边吃边笑着道:“于伯说得对,若非老爷,咱们都吃不上这经筵宴上的东西。”
几名下人都因林延潮能参加这经筵宴,脸上与有荣焉的样子。林延潮此刻心境,自是有些难以体会他们此刻的想法。
至于林浅浅则是看着陈济川带回来经筵宴上几个小瓷碗,笑得一双眼睛弯弯的,然后用绢布一个个仔细擦好
林延潮与林浅浅道:“这虽是宫中御制的,但却比不上咱们家里景德镇开窑烧制的碗具。”
林浅浅白了林延潮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这和摆在家里又不一样,宫里拿来的又不要钱。”
林延潮听了顿时哭笑不得,不过总之反正,你们开心就好了。
每一次经筵宴后,林延潮看着一家人高兴的样子,顿觉得心满意足。
偶尔林延潮也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也不一定要往仕途走下去,不念及六十年后明朝灭亡,不想起修齐治平四字,不想起林烃,林诚义对自己殷切的希望,每天这样过着这样的小日子不是很好,贪污污,受受贿,然后与林浅浅一起在家数钱。
然后学个董其昌,高兴出来当个几年官,不高兴就告病在家窝着,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整天在家作诗,写词,出书,一梦三十年,日子很好过的。这个念头林延潮不是没冒过,也想过几次,但睡过一觉后,他该用功就用功,该上衙就上衙。就如农民耕田,商人贩卖,自己做的事,不需理由。
几日后就到了冬至。
冬至是一个大日子,民间冬至需拜师,祭孔,称为拜冬余,拜圣寿。
作学生的还要这一日,烧去纸字,以此敬惜字纸的方式来表现对圣人敬爱。
这是民间的过法,但在翰林院又是一等。
翰林院里每逢冬至夏至,都需斋宿。
故而冬至前一日,林延潮抵至翰林院里,翰林,两房,两殿中书舍人都抵至翰林院。
掌院陈思育按照惯例,让侍讲官坐讲读厅,史官坐编检厅,两房中书坐典籍厅,侍诏,中书舍人坐孔目厅,所有官员斋宿一晚。
林延潮身份有些尴尬,向陈思育请教自己该去哪个厅?
陈思育想了下道:“照道理,你只是轮直,乃是借调至内阁,应仍为史官于编检厅,但你现在协理东房,两房中书听你办事,则该坐典籍厅,甚至你现在还是经筵官,也可侍讲官一并坐讲读厅才是。你自己想去哪一厅呢?”
这也是难办的地方,林延潮想了下,自己编检厅不愿再回,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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