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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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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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思育乃湖广武陵人,又是张居正的同乡。

    他此刻坐在席上,背心挺直,对其他来敬酒的官员和进士们,神色都是淡淡的,不苟言笑,看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林延潮上前对陈思育道:“下官见过掌院。”

    陈思育见林延潮微微点头道:“状元郎不必多礼,这一次殿试本院身为读卷官,看过你的卷子,将其勾为一等,就是赏识你的才学。”

    说到这里,陈思育突话锋一转道:“不过有才亦需有德,为臣者当有风骨,不可媚上。你第二道策问的立论,本院是不赞成,选你为第一等,只是惜才罢了,以后入翰林院后,你当好好研磨心性,潜心学问,不可有躁进之心。”

    林延潮听陈思育这一番话心道,你妹啊,这简直就是批评了,把自己看成积极向皇帝拍马屁的有才无德之徒了。看来大领导对自己不是很满意啊!看来进翰林院,搞不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林延潮称是退下,这时一人上来道:“状元郎,不必介怀,掌院的性子就是如此,外冷内热,不要往心里去啊!”

    林延潮向这官员拱手道:“多谢宽慰,请教阁下台甫?”

    这官员笑着道:“在下草字鸣周,泉州府人士。”

    林延潮听了喜道:“原来是鸣周兄,在下久仰大名。”

    来得好巧,对方就是之前太监孙隆给自己提起的黄凤翔。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他乡遇同乡,格外的亲切。

    有着同乡关系,林延潮与黄凤翔聊天不由十分投机。

    黄凤翔道:“宗海兄,其余的日后再说,我与你先引荐一下本院的同僚,他日一起公事也是方便。”

    “这再好不过了。”

    有了黄凤翔引荐,就少去初见时尴尬,对林延潮就简直再好不过。

    身为翰林的官员,与其他官员相较,身上都有一种清贵的气质。

    在百官之中,翰林就相当于天子近臣。

    三百进士中唯有三鼎甲和庶吉士方能入翰林院,身为翰林,就是进士之中的进士。

    按照官场重科举出身的传统,这些翰林们平日见了普通进士出身的官员,都是不甩。非翰林官员,官位在三品以下,在他们眼底就是土鳖。

    要让我尊敬你,行,拿出科举名次来,当年殿试你几甲几名?

    三甲N名。

    什么?刚才风大,我没听清。

    不过面对林延潮,这些翰林官们顿时骄傲感全无,你妹啊,三元及第的牛人啊,就算我当年殿试考了一甲第一名,也没你牛逼啊!

    恩荣宴在场的翰林都是参加过会试,充任过房官的,算是在场不少进士的房师。

    此刻林延潮在敬酒,这些翰林都不敢怠慢,而众人中一位名叫何洛书的翰林,脸色更是奇差无比。(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颜面扫地的何翰林() 
黄凤翔领着林延潮至翰林们这一席。

    这些平日清贵,以气节自负的翰林官们,一并打量走来的少年。但见少年穿着绯色的袍服,银簪花的乌纱帽,腰间的光素银带,悬着的药玉佩。

    不论翰林们认识不认识林延潮,但这一身状元服大家都识得。三年前翰林院同僚沈懋学,大魁天下时也是穿着这一身状元服,

    此刻沈懋学病归,已不在翰林院。

    “这位是张侍讲,马上要迁任要南京国子监司业。”

    原来此人就是张位,隆庆二年以庶吉士入馆,此人了得啊,历史上似乎也入阁了,翰林院果真人才辈出、

    林延潮对张位道:“晚辈在此预贺前辈,可惜无缘前辈教诲了。”

    张位笑着道:“无妨,状元郎真一表人才,真不枉我等当初力荐你的卷子。”

    众翰林都是点头微笑,林延潮也听说,余有丁当初将自己卷子从落卷中搜出,正是同考官里这十名翰林联名向申时行举荐自己的文章。

    若非这几位翰林的风骨,自己别说会元,连会试都要落榜了。

    “大恩不言谢,满饮此杯。”林延潮举杯一饮而尽。

    张位笑道:“本官陪状元郎一杯。”

    “这位孙修撰,乃甲戌科状元,也是今科会试同考官。”

    这位孙继皋万历二年状元,林延潮道:“后学晚辈拜见孙前辈。”

    “不敢当,状元郎文章华国才是,否则我等也不会一致称许。”

    此刻林延潮只想说,咱啥都不说了,感情都在酒里。

    一位一位翰林敬过,林延潮一连畅饮,已是有几分醉了。

    到一位翰林面前时,黄凤翔神色有些尴尬,然后道:“这位是何检讨。”

    何洛书此刻脸上的表情,仿佛吃了一吨翔,他看着一身华服的林延潮走在自己面前。

    当初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同考官的职权,将林延潮卷子悄无声息的落卷,如此张居正两个儿子张懋修,张敬修就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尚书房的第一第二名,但是他这完美的如意算盘最后却打不响啊。

    先是余有丁,申时行哪里去不好,搜落卷正好来到了本房,而本房的方阅卷官来了个什么朱衣点额,一下子就林延潮落卷搜出。

    最后在定榜中,自己十名翰林院的同僚,当堂打了自己脸,一并推荐林延潮的卷子。申时行最后排榜将林延潮的卷子定为第一。

    现在何洛书心底的悔恨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当初要不是自己将林延潮卷子罢落,现在他就是这位状元郎的房师啊!那时不说自己在翰林院,在外面也是令人敬重啊,一个当世伯乐的名号是跑不了的。

    何洛书看着林延潮心想,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料想他也不会给自己面子。我索性主动一些,先道个歉,将此事揭过就好了,毕竟传扬出去,我确实不在理。

    众翰林也知何洛书当初为了讨好张居正,偷偷将林延潮卷子藏起来的事。林延潮现在不承认何洛书为他的房师,是理所当然。

    不过林延潮毕竟是后辈,对前辈应有的尊重是应当的。为了顾全大局,林延潮该不会当众翻脸才是,如此有失状元的身份,更该以德报怨,如此传扬出去别人也会赞他大度。

    何洛书坐在席上心底盘算,没错,自己是翰林院的前辈,还是宰相的人。林延潮不看在自己面上,也要看在张相的面子。这小子进翰林院立足未稳,不敢乱得罪人。

    想到这里,何洛书本是要打算向林延潮道歉的心思也没了。

    何洛书眯着眼睛看向林延潮,心道我是翰林院的前辈,凭着什么要向你这个后辈道歉。你要是敢给我难看,以后进了翰林院,我必不会与你干休,到时候大家走着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与我来斗。

    “这位是何检讨。”

    看了黄凤翔的神色,林延潮心知,原来这位就是把自己卷子藏起来的‘房师’何洛书啊。

    黄凤翔介绍后,何洛书已是站起身来,他倒是一脸坦然,甚至脸上还有几分傲慢。

    林延潮站定脚步,上下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端着酒杯从他面前走过,完全是将对方当作一团空气般忽略了。

    众人还以为林延潮会作一番表面功夫。哪里知道林延潮直接就走了过去,让何洛书颜面扫地。

    何洛书霍然色变,端着酒杯的手也攥紧喝道:“真无礼之徒,这样的人也配当状元郎吗?”

    何洛书这一声将四周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状元与翰林的冲突这下有好戏看了。

    林延潮本想将事情先掠过,自己与何洛书的帐等进了翰林院再说,但见自己处于众目睽睽之地,何洛书不知理亏还出言挑衅,他知此刻不是息事宁人的时候了。

    林延潮转过头去问道:“何检讨有何见教?”

    何洛书压下心底的怒意,瞪着林延潮道:“你的卷子是我罢的没错。但你眼下已是状元了,入了翰林院,我也无话可说。现在本官好心好意捧一杯酒敬你,你却拂袖而去,这就是你林延潮的礼数和教养?”

    这何洛书端着酒杯,本是等着林延潮来敬自己,若是自己主动敬他,就成了赔罪了。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何洛书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

    林延潮没有因何洛书的话乱了阵脚,淡淡地道:“何检讨,你称我林延潮,直呼其名乃是无礼,你以为你是我家大人?”

    何洛书哑口,他知方才愤怒,犯了错,直呼其名被视为不敬。

    但何洛书却不担心道:“我是你翰林院的前辈,直呼你名字又如何了?”

    林延潮斥道:“这就是你何检讨的礼数教养,可笑你既以前辈自居,难道不知什么叫尊卑上下?”

    “我在翰林三年,你不过新进之辈,与我谈什么尊卑?一派胡言。”何洛书不屑道。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何检讨你真什么都不懂,难道还要我教你?翰林检讨从七品吧,而翰林修撰为从六品。朝廷有法度,官隔一品避马避轿,隔三品跪。而何检讨隔我一品,不持有下官礼数已是不敬,还直呼上官之名,这就是目无尊卑”

    何洛书顿时讶然,他倒是忘了这点,他强自辩道:“可是你……。”

    他想说你林延潮还未授官,但想这更糟糕,状元郎大魁天下一日,身负皇恩,连顺天知府都要给他牵马递鞭,自己直呼状元名字这罪同样不小。

    林延潮冷笑道:“不识礼数,还藐视王法,洋洋自得,就你也配身为翰林,简直为士林之耻。何检讨你就等着听参吧!”

    何洛书被气得说不出话。没错啊,他乃是庶吉士留馆。

    庶吉士留馆后,原二甲进士者授正七品的编修,原为三甲进士者授检讨。何洛书当初就是三甲,授的检讨,也就是说他虽然转正了,但是却是翰林院里官位最低的。

    他原来是林延潮的房师,其取与不取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但到了现在对方中了状元后,官阶反而高过自己两级。而眼下自己还被林延潮抓住了失礼之罪,要上本向天子弹劾,自己少不了要被罚俸三个月。

    何洛书咬着牙瞪着林延潮,不过众人都知他是强撑颜面,实际上已是认怂了。黄凤翔作起了和事佬道:“何检讨,状元郎以后大家都是要在翰林院里共事的,各退一步吧。”

    其他翰林也是向林延潮劝道:“算了吧,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众人都劝,林延潮自是要给面子,当下道:“看来几位的面子上,我就不上本弹劾何翰林了。”

    何洛书听林延潮这么说,松了口气,不过心底丝毫没有感激,好,今日算你赢了,到了翰林院后,看我如何整治你,官场上的事,你一个没有门路寒门子弟什么都不懂。林延潮,我们就从这里开始,今日丢去的颜面,我他日要百倍奉还。

    林延潮看着何洛书怨毒的神情,自是知他在想什么,此人真自作孽啊。

    林延潮道:“不过此事可以算了,不等于其他事能一笔勾销,何检讨会试将我落卷之事,其中有什么不公,你我心知肚明,天理昭彰,自还我一个公道。”

    何洛书闻言汗水滴落,林延潮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话,简直是致自己于死地。

    状元郎因落卷之事在恩荣宴怒责检讨,此事被林延潮这么一搞,一下子就公开化了,想掩掩不住了。朝廷一定要给林延潮一个说法才是。御史们必会大做文章,上本弹劾自己。

    何洛书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自己刚才还想在翰林院算计林延潮,但现在恐怕连苦心得来的翰林位置都是不保了。

    何洛书心底有一万句最恶毒的话在酝酿,但若是骂出来,又是一罪。若是方才能向林延潮道歉就好了,得到事主原谅,罪责就会轻一些,可惜现在后悔已是迟了。

    何洛书此刻只能拂袖而去,他自知留下更是丢人。他要赶紧跑到张府去抱两位公子的大腿,看看能不能保住翰林院的官职。

    一旁其他官员见了,也是议论纷纷。

    有人道:“何翰林惨了,状元郎这一手好厉害。今日何翰林无礼之事,以及会试落卷的内情,两下一并必会传入台谏之耳,不出三日就会有折子弹劾何翰林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教诲() 
看见何洛书一脸颓然地走出礼部宴厅。

    众人幸灾乐祸有之,自是暗自嘲笑何洛书讨好张居正不成,反而得罪了状元郎。

    不过眼下何洛书已无足轻重。恩荣宴上主角是新科状元林延潮。林延潮与何洛书的争执,于是成了官员们的谈笑之资。

    “何检讨这回倒霉了,反正此人在翰林院人缘一贯不好。不过状元郎这么做,气量也有些小了吧,果真是年轻气盛啊!呵呵!”

    “确实器小易盈,年少之人难免锋芒毕露,但能发不能收,我看难成大事。”

    “我看还好,君子以直抱怨嘛。即便不作君子,至少也要当一个捐介之人。”

    “三十岁前不敢意气用事之人,不足为惧,三十岁之后仍意气用事之人,亦不足为惧。今日换了你是状元郎,咽得下这口气?”

    “有道理,看人不可以片面下论断,日久方见人心。”

    见气走何洛书,林延潮心底一阵快意,正待这时一名官员走到林延潮面前言道:“状元郎,阁老有请。”

    林延潮心知坏了,方才必是被申时行看在眼底了。于是林延潮硬着头皮,走到申时行那行礼道:“恩师。”

    申时行笑着示意林延潮先等一会,而是先与几名向他敬酒的进士说话。

    其余几位同年见林延潮在一旁,知申时行找他有话说,知趣地告退。

    左右退去,只剩下林延潮与申时行二人。

    属下给申时行端来一杯醒酒茶,申时行呷了一口对林延潮道:“为何与何检讨争执?”

    林延潮心想换了别人,自己可以用说辞应付过去,但对方是自己的恩师,就必须如实相告:“何检讨当初将弟子落卷之事,我咽不下这口气。”

    申时行听后板起脸:“你可知你做错了吗?”

    “弟子不该睚呲必报,给人心胸狭隘之念。”

    申时行语重心长地道:“睚呲必报只是其一,但我看来你却是得志而傲,这才是真正要不得的。”

    申时行点出得志而傲四个字,令林延潮陡然背心出了一身冷汗。

    林延潮心想,恩师说的对啊,自己大魁天下,众人的奉承,不知不觉令自己膨胀起许多。睚呲必报没什么不对,但自己可以等到以后再慢慢收拾何检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固然羞辱得很爽,但却有点小人乍富的味道啊。

    申时行这话一针见血,令林延潮清醒许多,额上渗出汗水。

    林延潮细细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往今来状元多了,但状元最后多是默默无闻,如嘉靖万历年间,闽地三位状元龚用卿,陈谨,以及后来的翁正春都没有入阁,反而是身为庶吉士,大家都不看好的叶向高反而两度入阁,为相十余载。

    这是为何?能快的人,常不能远。

    以前还未中状元时,老想着中状元多好多好,但中了状元以后,该如何走如何作,自己却从未想过,现在就有些飘飘然起来了。

    “恩师,弟子错了。”林延潮向申时行行了一礼。林延潮是发自内心的,人生里贵人,一是雪中送炭的,还有就是一帆风顺时,来泼冷水的。

    申时行见林延潮领悟不由欣然:“为师眼底,知错就改比永不犯错更难得,否则古人为何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多交朋友,少竖敌人,如此路自然而然就越走越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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