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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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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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读书人的观点,令天子心底有些失望。朱翊钧没有表露出来,自小他就知道,天子不可轻易表露喜怒。

    嗯,我要作一个贤君,我要积极纳谏,这些都是天下最优秀读书人的谏言,即便听来不入耳,我也要听,这是张先生教给我的贤君之道。于是朱翊钧脸上始终露出庄重倾听的神色,表示出天子虚心纳谏的态度来。

    每一名大臣读卷完毕,都上呈给朱翊钧。

    朱翊钧直接在卷末写下自己的意见。待至第七位士子的文章时,手捧卷子里的是刑部尚书严清。

    严清见朱翊钧点了点头,就开始念起。

    只听了十数句,朱翊钧的眉头就舒展开来,心道,这士子文章作得很好啊,比前面几人都是高出一筹不止,格律也好,念得琅琅上口。

    申时行和一干翰林学士为帝师时,曾与他说过,听闻好文章念起来,会有金石之声,余韵不绝。

    现在这严尚书的口中就有金石之声。

    文章有金石之生,不是格律好,而是文章本身气势磅礴,才能短短数句就有言之不尽的味道。

    这士子简直是文章里的高手啊,能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啊!

    短短功夫,严清已是第一道殿试题念完,朱翊钧意犹未尽,这时严清念起了第二道殿试题,‘王者承天意以从事’这一句令朱翊钧眉头却是一跳。

    朱翊钧知道这一句出自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这位士子竟以他来作文章之目。

    但听严清抑扬顿挫地念道。

    天以天下授尧舜,尧舜受命于天而王天下。

    天子承天意行事,宰辅亦当受命于天子行事。

    朱翊钧听了这几句话,真说到自己心底去了。

    其他士子都是说,要唐德宗对裴度放权,所以能成大事。而这个士子却是道,道之大原出于天,王者授天命行事,裴度之所以能成事,乃是因唐德宗对大臣信之用之,而非在放权,裴度只是作好了自己本分罢了,真正的功劳在于天子。

    嗯,这个说法深得朕意。朱翊钧点头称许。

    申时行看到朱翊钧,不住用拇指抚着指节。身为帝师,教导天子多年,申时行当然知道这是少年皇帝高兴时,下意识的动作。

    严清念完,朱翊钧不由问道:“严卿家,以为此文如何?”

    其余九位读卷官都是讶然,天子前面七篇都没有问过,唯独这一篇问了。

    严清当下道:“回禀陛下,这篇文章就算苏韩子健复生所作,也不过如是,微臣以为可点鳌头。”

    “嗯。”天子满意地点点头。

    余有丁也是出班道:“陛下,微臣也认为,这侯官林延潮乃是当今奇才。陛下御宇八年,政通人和,故而天降良才辅之。”

    天子惊喜道:“此文就是那林延潮所作?就是会元,解元两元,连魁的林延潮?”

    “是啊,就是此人,陛下若是点了他为状元,他就是咱们大明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了。”

    朱翊钧微笑不语,连中三元,此乃是文魁中的文魁,科举之盛世,天降的祥瑞啊!若是有一名士子,在自己治下能连中三元,自己身为一代帝王也是能够长脸啊。

    只是可惜,以往能有这等令天下读书人,心服口服的才子,百年也不出一个。而这位林延潮正是仅有几位令大明上下读书人都是敬服的。

    点他为状元,实至名归。

    朱翊钧正要开口,就听殿下有人道。

    “陛下,岂可为了三元及第的佳话,就行凑数之举?依臣看来,此乃误国误才之举。”

    然后又一名读卷官出班开始狂喷:“此子虽才华横溢,但乃是用心奸险,微臣以为此文不可取。”

    然后此人讲了一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道,将年轻的万历皇帝活活绕晕。

    朱翊钧拿这些臣子没办法,这些话虽听起来没什么逻辑,但这些大臣们就是能说得口若悬河,还句句引经据典,令人无可反驳。

    朱翊钧只好道:“几位卿家,也是言之有理,就听完剩下三篇文章再定夺吧!”

    最后一位士子的文章,是由陈思育所念。

    文章有一句,裴度与天子借权,不过权宜之策,事毕,当还政天子,非窃以自用。

    朱翊钧听了心道,这文章文采虽不如方才林延潮那篇,但观点同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一篇文章念完。

    天子问道:“此文何人所作?”

    陈思育是的一声,然后一旁官员替他拆掉糊名。

    陈思育看了一眼后道:“回禀陛下,此文江陵张懋修。”

    听到陈思育念出此人名字,殿上数人浮出一丝笑意。

    张懋修就是本届夺状元的大热门,而张懋修殿试第二道策问的观点,与林延潮如出一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定三鼎甲() 
什么?

    张懋修与林延潮观点相同?

    为什么会这样?

    在场众官员细细想了一下,顿时就猜出了原因。

    天下之人,都可以赞裴度,唯独张居正不可赞裴度,因为要避嫌啊!

    就如同考官和出题的人,可以这么拍张居正的马屁,但受马屁的张居正,却不能这么受的。

    张懋修身为张居正的儿子,更不能赞裴度,否则就给老爹找麻烦了。所以张懋修卷子到了殿试上,还要替老爹开脱,于是就变成了‘权宜之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堂上数人始终神色不变,似早知道了。

    申时行亦是其中之一,微微笑着心道,好个林延潮,这就是你敢在第二篇策问中如此写的原因吧。

    但你可知,你差一点就不入殿试前十了,幸亏老夫给你早早勾了圈,还有严尚书给你仗义执言。否则文章不能面君,呈给御览,你就白写了。

    罢了,罢了,以你的性子,断然是与老夫道,若不得状元,进前十又有何意义。

    朱翊钧是很满意张懋修所言,当下拿着他的卷子向众读卷官问道:“众位卿家觉得张懋修,写得如何?”

    对于宰辅公子,除了张居正外的九名读卷官自是一致道:“张懋修的文章,字字珠玑,一气呵成,可点为头甲之卷。”

    “然。”朱翊钧点点头,在张懋修的卷头上,用御笔勾了一个圈。

    这时张居正上前一步,道:“陛下,懋修他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还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笑着道:“朕无以报先生功,唯看顾先生子孙矣。”

    众官员听天子这么说,都是暗中点头,大明开国来几十位首辅,在位超过十年不过几人。而张居正已是在位第八年了,而且年纪也不小了,而天子还年轻,将来大政早晚要奉还他的手中。

    天子如此与张居正这么说,就是要恩荫其子孙。这话说十分得体啊。

    张居正也是露出几分感动的神色,叹道:“陛下之恩,臣万死莫报。”

    张居正也不再坚持,当下退一步回到了班内。

    然后朱翊钧又下令其余卷子尽数除去糊名,除开已是揭名的林延潮,张懋修,殿试其他前十名如下。

    汉阳,萧良有。

    华州,王庭撰。

    乌程,董嗣成。

    无锡,顾宪成。

    晋江,温显。

    蒲州,张泰征。

    昆山,李同芳

    吉安,王德新。

    其余人的卷子皆在案上,而张懋修已是保送入三鼎甲了。

    这时候一名读卷官道:“汉阳萧良有的文章,可入头甲。”

    当下又是几名读卷官联名保荐,于是朱翊钧点了点头,在萧良有的卷子上勾了圈。当下萧良有也入头甲。

    现在就是头甲,三鼎甲的最后一个名额。

    朱翊钧拿起一份卷子问道:“众位卿家,林延潮与张懋修所见略同,各位觉得侯官林延潮的文章如何?”

    堂下原本几名反对的读卷官面面相窥,他们本来根据殿试第二道题目,可以反对林延潮的,比如媚君啊,厚颜无耻拍马屁啊,非直臣所为等等借口!

    但天子先问几位大臣,张懋修文章是否能入头甲,再说二人所见略同,这就有几分以子之矛攻己之盾的意思了。

    攻击林延潮就是攻击张懋修,而张懋修已是入了头甲,再攻击他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看来这位天子,虽还年轻,虽未亲政,但在与诸大臣的每天'交手'中,慢慢的磨练出自己的本事来了。

    几位读卷官这么想着,纷纷暗底下心道,林延潮真是好运气啊。他们自然是不相信,林延潮在殿试之上,作这第二道题时,就猜出了自己会与首辅之子的卷子同入前十,故而才敢这么答。

    之前反对林延潮的读卷官拿不出攻击的口实,于是集体哑巴了,何况他们也看出天子的心意来,也不想在天子面前讨没趣。

    平心而论,他们也以为林延潮文章除了第二道策问上有毛病可挑外,其他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如几位尚书,林延潮文章写的是真的好,要不然王世贞怎么会赞其为一代文宗。毕竟实力摆在那里,换了平常他的卷子上早集满十个圈了。

    反对的人不开口,现在之前给林延潮勾圈的读卷官要吹胜利的冲锋号了。

    会试副主考余有丁出班来向天子道:“陛下,我等十位读卷官对林延潮的才华,都是交口称赞的,论文章此子可冠绝当代,臣向陛下荐此人。”

    主考官申时行也是出班道:“陛下,微臣身为会试总裁,殿试读卷官,综看两场,林延潮场场可居第一,句句生辉,章章华彩,臣向陛下荐此人。“

    翰林院掌院事的陈思育道:“陛下,林延潮的文章明净可嘉,得经传旨,且从策问来看,也颇有见地,这等人才录之,乃社稷之福。臣向陛下荐此人。“

    刑部尚书严清出班道:“陛下,见微知著,观文知人,此文章非尽忠事君者不能作,非大魁天下不足以奖其忠,臣向陛下荐此人为状元。“

    天子听了心底越来越事高兴,是啊,这么多士子,唯独林延潮敢在文章中支持自己,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份情自己记得。

    恩,就点了林延潮为状元吧,自太祖开科举以来,有三元及第者,却没有连中三元者。林延潮若连中三元,就是祥瑞,这是盛世名君才有的气象。

    想到自己要被万民称颂,年轻天子就不由激动起来,少年的心啊,总是如此,轻易地就能在想象中一下子飞得很远很远。

    天子憧憬在想象片刻后,拿起手中御笔正要在林延潮卷子上勾圈时。

    “陛下,臣有话要说。“

    天子看去,但见张居正上前一步。

    天子听是自己一贯敬畏的张先生说话,顿时脑海里想象的画面都是碎了,手里的御笔差点一抖,然后问道:“先生有什么话说?“

    众官员心道,这张居正此刻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若是要将林延潮卷子剔除三鼎甲,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天子也不会说什么。

    是啊,所有读书人都逢迎他,唯独林延潮却没有。他此刻出班就是要将林延潮拉下马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折服() 
三月十五日殿试。

    阅卷三日,于三月十八日放榜。

    在放榜前一日,林延潮与卢义诚,林世璧去国子监领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是明天士子们金殿传胪时穿的。

    林延潮来到国子监,面前是高大的牌坊,而一旁则是雄伟的孔庙。

    国子监,在古代称为辟雍,乃天子所设的国学。

    林延潮入国子监,顺利领到了进士巾服。

    礼服到手后,林延潮仔细看了下,所谓进士巾服,这可是天子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礼服。后面几日,自己就穿着这一套礼服,金殿传胪,上谢天恩,再拜谒先师孔子、行释菜礼毕,赴恩荣宴。

    进士巾、用的是乌纱帽。在大明只有官员,以及及第状元,进士可穿戴。

    乌纱帽上展翅有垂带一对,系以垂带,整个帽子用皂纱作的。最显眼就是帽上有簪花一对,簪翠叶绒花,上面有铜牌,鈒恩荣宴三字。

    至于进士礼服,则是深色蓝罗袍,衣缘青罗,圆领大袖,与以往生员所穿的遥啦畈欢唷V皇巧币'衫用玉色布绢所制,看起来颜色浅一些。

    在国子监领完进士巾服,自有下人拿着,一路走出来,林延潮三人沿途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而国子监里的监生,都是争相出来看新科进士的风采。

    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噪,在监生们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林延潮走在国子监里的林荫道里。

    阳光撒在身上格外清爽,林延潮想起,大学返校拿毕业证时,那一刻与学生生涯告别,最后看看校园景物,以及师弟师妹的情景。

    而明天传胪之日,即是自己释褐之日。

    授官之后,自己就不是士子(学生),而是官员(公务员)了,算是踏上职场了。

    看着四面对自己羡慕不已的监生,林延潮主动大方地向他们拱手作礼,这些国子监监生也是回礼,一并道:“前辈真厉害!”

    “前辈,贺你们平步青云啊!”

    林延潮不由笑着拱手,而卢义诚则是陶醉在这一刻,平日沉默内敛的他,也是大声道:“你好生用功,将来也有如我等金殿传胪的一日。”

    三人行至国子监门口。

    几名新科进士也是刚领完礼服走了出来,这几人笑着道:“这位不是会元郎吗?”

    林延潮不认识,拱了拱手,这几人自我介绍道,原来一位是无锡顾宪成,另一位是商丘魏允中,其余三四名是苏吴的进士。

    林延潮听了立即道:“久仰大名,听闻两位曾来寒舍拜访,当时醉酒失了礼数,请勿见怪。”

    这位顾宪成自己可是如雷贯耳啊,历史上东林党党魁,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没料到却在这里相见,还成为了自己的同榜。

    一旁魏允中谦和地笑着道:“岂敢,宗海兄乃真名士自风流,醉酒又何妨。我等二人当日能见那一篇锦绣文章,已是不虚此行。”

    一旁顾宪成却道:“宗海兄,真乃大才,方抵京时,阁下一篇漕弊论,搅得京城风风雨雨不能宁,而后又南宫一试夺魁,真令吾等惭愧不已。”

    顾宪成的话里透着锋芒,魏允中怕林延潮不喜道:“宗海兄,顾兄说话一向如此,请不要介意。”

    林延潮笑着道:“魏兄,说我乃真名士自风流,我倒觉得顾兄如此坦率,才是唯大丈夫能本色呢,我俩真是绝配。”

    这两句对仗的很好,顾宪成不由一笑,而魏允中笑着道:“不愧是会元郎,真才思敏捷。”

    一名新科进士道:“在下两年前在苏州书院读书时,听闻宗海兄有过目不忘之能,日诵百卷书。当时就想一见,而今日能与宗海兄同榜,真乃我等之幸。”

    顾宪成听小伙伴们,都是赞林延潮,顿时又有几分不服气道:“是吗?这世上,真有人能过目成诵?”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没说什么,而一旁林世璧素来知道林延潮本事,自己在他那吃亏好几次。

    林世璧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既是这位顾兄不相信,不妨一试啊!”

    林延潮白了林世璧一眼心想,怎么交了这位损友,平白替自己拉仇恨。

    顾宪成负手道:“那么正好,我有一事不解,明日金殿传胪,我等登殿朝见天子不说了。那么在汉唐以前上殿朝天子,百官是否当脱履?”

    一旁魏允中道:“当然如此,古者以跣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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