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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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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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阅卷官心知,按照会试‘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的原则,同考官虽无法决定名次,但有罢落卷子的权力。

    同考官若是真的不取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除非……除非主考官会去各房搜落卷。

    当然这个概率是不高的。

    当下何洛书在将林延潮的卷子罢了后,三场文章一并看毕,选好三十张本房荐卷,其中二十是正卷,十是备卷交至聚奎堂里。

    此刻聚奎堂里,申时行,余有丁正审阅各房呈送上来的荐卷。

    聚奎堂里,除了正副主考,还有内监视官,提调官作为监督,免得二位考官徇私。

    申时行一面看着卷子,一面与余有丁,笑着道:“五柳先生,你看这几个房官,将自己房里,几篇荐卷,简直是吹得天上有,人间无,各个是苏轼,韩愈复生之才,老夫都替他们脸红了。”

    余有丁当年告病还家,效仿陶渊明,在家门前种五颗柳树,号五柳庄。故而申时行调侃余有丁为五柳先生。

    余有丁听了笑道:“申翁,房师与考生有师生之谊,哪房房师不希望自己一房的考生能夺会元的,故而极力推崇。”

    申时行点点头道:“是啊,故而你我身为总裁的,自是要有把握的分寸。那几份荐卷你觉得如何?”

    余有丁听了沉吟了一番道:“无论是理趣,气格,这几篇都写得一丝不苟,都可称得上是一时之选,这样的文章好是好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文章太刻于求全,反是少了什么,正所谓大巧者不工也。”

    申时行哈哈一笑道:“余兄太苛求了,你说的是千古一遇的文章,岂是轻易见得?”

    余有丁捏须笑着道:“那倒是未必。”

    两人一笑不说什么了,继续看卷。

    两位主考看卷到了晚间,各房呈上的卷子已是读得差不多了。

    贡院内有内供所,专门负责给各房考官供给饮食,其中费用皆是公出。

    两位主考官正在读最后几篇卷子,这边内供所即是端来了银耳燕窝羹给两位主考。

    申时行搁下卷子,对一旁仍阅卷的余有丁笑着道:“余兄,歇一歇吧,只剩最后几卷了。”

    余有丁笑了笑将卷子搁一旁,起身对北方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道:“自继副总裁来,每日战战兢兢,总算没耽搁差事,不负了皇恩。”

    申时行听了赞道:“余兄真是秉公之臣。”

    供给所端上银耳燕窝羹后,申时行对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内监视官,提调官道:“也给两位大人,呈一份。”

    两位内监视官,提调官连忙起身道:“此乃是圣天子给两位大人的特供,属下不敢用之。”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你我都是为朝廷当差,哪里有什么特供。”

    于是供给所之人也给两位官员呈上银耳燕窝羹。二人受宠若惊地一并行礼道:“卑职多谢阁老厚待了。”

    吃完银耳燕窝羹,申时行与余有丁商议了几句,这录用的三百零二名贡士,几乎已是定下,下面就可以填草榜了。

    草榜即是朱卷的排名,确认后一式三份,自己留一本,交给提调,监试官一本,外帘官一本,最后根据草榜名次比对朱卷与墨卷,确认无误后。请知贡举,监试,提调等官入内帘,铺堂卷,拆弥封,填正榜,定下最后名次。

    所以到了填草榜,差不多也就是定下三百零二贡生最后排名了,差不多就可以称得上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此刻申时行却在想着,他阅卷时看了几份尚书房的首卷,对于三位尚书房同考官呈上可定为经魁的卷子来看,他都觉得平平,至少谈不上出类拔萃。

    当初林延潮来府上拜会自己时,也送上过他的文章。申时行对林延潮文章的水平,心底有数,但尚书房送上的这几篇,没一篇及得上的。

    申时行心想,这期间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也是,很多考生在平日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但到了科场上,却是写得平平,十成功夫拿不出五六成了。

    而有的考生,平日文章写的不怎么样,但一旦考试时,却犹如神助,与平日判若两人。

    这都是有的,可申时行此刻想的是,若是林延潮发挥失常,导致连阅卷官,房官那一关都过不了,那也就算了。

    但是事实不是如此啊,之前余有丁看了林延潮的卷子,明明称赞不已的,这其中莫非有蹊跷?

    想到这里,申时行看向了一旁的余有丁。(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朱衣点额() 
在唐朝时,礼部试不糊名。

    故而考生在考试前,拿着得意文章,私下呈有地位者或主考官,求以推荐,此称为行卷。

    采用糊名制后,行卷才大大减少。

    但也不是没有,事实上士子私下将文章给官员,甚至主考官,就有事先约定门生的意思。

    到了本朝唐伯虎科场案的例子就不说了,当初林诚义也曾将文章在考试前,交给胡提学。

    京城里还有个笑话,说一名士子住在一名大官的官邸边,他特意在墙上作一轮竿,专门将自己的诗词投于大官院内,希望能得到他的赏识。这士子还将轮竿美其名曰诗钩。

    故而当初林延潮拜访申时行时,也将文章给他看。

    申时行收下了,没说什么,那时他还不是会试主考官,收下卷子也无妨。

    申时行看似闲聊,向余有丁问道:“余兄,找到你千古一遇的文章没有?”

    余有丁听了皱眉道:“这倒是没有。奇怪啊,不应如此的……”

    申时行听余有丁的话,知道林延潮的文章,确实没在这三百零二卷之列,不过面上却没有反应,只是笑着道:“余兄莫非说的是之前在考场看得那篇文章,不过没什么,马有失蹄,就算余兄你,也有走眼的时候嘛。”

    余有丁听了急道:“申翁,这实在没道理的……”

    申时行打断余有丁的话,道:“下面各方呈上的卷子,我们已是审阅了,下面就是搜落卷,定草榜了,明日就是二十五,一般在二十六日定下草榜,二十九日如期放榜。算算还是充裕。”

    会试在定草榜前,有主考官去各房搜落卷的规矩。之前有一次乡试,主考官对同考官的荐卷不屑一顾,专门在落卷中选拔人才,不过却犯了众怒。

    到了后来,主考官就很少搜落卷了,或者是走个过场,作个形势。若是对搜落卷十分较真,就表示主考官对各房同考官眼光的不信任,这可是得罪一片人的事情,大部分主考官不会这么作。

    余有丁正犹豫是否要提出搜落卷,但听申时行方才话中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道:“申翁,文卷浩繁,时日所限,我等不可自谓,去取必皆允当,而无一遗才。我看落卷之中未必没有沧海遗珠。”

    申时行听了继续‘引导’道:“如此啊!不过若是搜落卷太过求真,恐怕各房考官会说我等通关节啊!”

    余有丁当下道:“这有何妨,只要我等一心为公即可,量也无人会说。”

    申时行道:“余兄果真是一心秉公,既是如此,本阁部就随你下各房巡查。”

    余有丁听了十分感动道:“有阁部在堂,量那些人不敢有异议。”

    当下申时行与余有丁自去几房搜卷,易经五房自是最先去的。

    申时行,余有丁二人从落卷挑出卷子来看,首先是看阅卷官与同考官的评语,与文章是否比对。

    卷上有考官说文章违制的地方,只需在文章上找出无误就行了。

    比如有些要避讳的字,考生需缺笔避讳的,考生没有,或许是直呼圣人名讳,破题中不小心骂题的,那么只需看一处,其他都不用看,就可以直接丢了。

    所以搜落卷也是很快,只是在考官在评这篇文章,文理不菲,文章不通等等时,才需认真看的。

    即便如此二人,也是费了一个上午,才将易经五房的落卷审了一遍。

    余有丁当下问道:“申翁,明日就要定草榜了,看来十七房不能一一去了,你看下午去哪个房?”

    申时行犹豫了一会,道:“易经审过了,诗经也是五房,若是再一一看去就太繁琐了,至于春秋,礼记各只有两房,又太少了,不如选尚书吧!”

    余有丁笑着道:“申翁高见,书经三房,一个下午必是可以搜完,我们这就去!”

    当下申时行,余有丁来至何洛书的房内。

    何洛书是庶吉士出身,而余有丁之前是庶吉士教习,当下何洛书以门生之礼拜见余有丁。

    既是门生,余有丁毫不客气,对何洛书指着数堆落卷道:“各房之中,属你呈卷最慢。”

    何洛书肃然道:“学生以为三场之后,再荐卷出房,方显郑重。”

    申时行与余有丁对视一眼,也是点点头道:“有理。”

    于是余有丁,申时行查落卷,何洛书照规矩要不在当场,以示回避。

    房内只有二人与三位阅卷官在。

    余有丁在查卷,申时行则是找三人一一问话。

    申时行待问至方阅卷官,二人聊了几句,方阅卷官突然道:“启禀阁老,卑职三日在考房内见得一件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申时行温和地道:“但说无妨。”

    方阅卷官道:“当时卑职正在考房中批卷,半途倦了,故而坐而假寐,半梦半醒时见一人着衣冠立烛影下。”

    申时行听了露出慎重之色,考场上鬼神之事很多,故而众人都不敢轻忽。

    申时行道:“此莫非是欧阳公朱衣取卷之事?”

    欧阳公就是欧阳修,传说欧阳修当考官每阅卷时,就见一朱衣人向自己点头,凡点头就说明这篇文章作得极好。这一幕只有欧阳修可以见,其他人都见不到。

    故而欧阳修曾说,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后人用朱衣点额,指文章被考官看中。

    申时行当下问道:“那朱衣人在何处?”

    方阅卷官朝一堆落卷上一指,申时行走到落卷旁抽卷连读数篇,突翻到一篇落时停下,脱口而出道:“好文章,怎委屈在此?”

    申时行说完拿着卷子来至余有丁面前道:“你先看看此卷。”

    余有丁从申时行手里接过卷子,突道:“几乎失之交臂,申翁,我与你说的就是此卷!你从哪里得来的?”

    申时行当下将方阅卷官叫来,将朱衣人的事说了一遍。

    余有丁叹道:“真是多亏了这位方兄啊!”

    方阅卷官正色道:“两位总裁,下官岂敢居功,此乃神授,苍天不愿见朝廷失此文魁。”

    说完方阅卷官将官袍一撩,朝天一拜。

    听方阅卷官这么说,申时行,余有丁顿时都是肃然起敬。(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竟敢理直气壮() 
余有丁听方阅卷官的话,却多了一个心思。

    朱衣人的事,他是将信将疑的。

    作为一个儒者而言,他秉信着孔子所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比起鬼神来,余有丁更相信逻辑。他揣测另一个可能,可能这位方阅卷官,本意要推荐这份卷子,但却遭到同考官河洛书的否认,故而才托言鬼神之事荐了此卷。

    事实上余有丁自信若是自己认真查下去,就算没有方阅卷官的推荐,手中这份卷子也会被自己查到,只是快一点和慢一点罢了。

    不过想想还是蛮运气的,幸亏今日正好来了易经,书经两房,若是去其他房查卷,就与这篇文章失之交臂了。或者之前没有主考官申时行的支持,自己也不会来各房搜落卷的,就算来,也只是走走过场,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

    想到这里,余有丁看向手中的卷子,他相信自己就是伯乐,从槽枥之间,赏识了这千里马。

    “这等好文章,断不能埋没了!”余有丁复看了一眼卷子。

    此刻林延潮尚不知,自己的卷子走了这么一遭。

    他与叶向高,翁正春等几位好友,正去郊外踏青,享受着读书人风花雪月的日子。与三五好友,一并喝酒谈天,京城春色,享受起二月后这难得的明媚春光。

    林延潮登高望远,吹着春风,看着帝都晴朗的天空,心想若是没有会试放榜的压力,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好比高考放榜前夜夜笙歌的生活。

    尽管他自觉的自己文章已有火候,但也不认为自己必定能中。汤显祖那么牛的才华,没有讨好张居正,不是也一样没中。

    自己之前虽走了申时行的门路,但申时行能帮自己到什么份上,也只有看天意了。会试这十分之一的录取率而言,能中则是侥幸,不中才是常态啊。古往今来,多少才子不也是难逃困于棘闱的命运吗?

    林延潮转念又想,不过如果能中进士,还是进士的好啊。

    林延潮扬起头看着北京城的天空,心道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是尘埃落定了吧。贡院想必是排出了名次。与林延潮一般,此刻京城里无数人的眼睛也是关注至这国家取才第一大事。

    年轻的万历天子,每日晨起都差太监查问,会试阅卷的进度。

    至于张居正,张四维几位阁臣也是关注着,别的不说,至少他们的儿子都在考生之列。

    数日后,终于到了按南中北三卷定榜的时候。

    虽是白日,但聚奎堂却是大门紧闭,里面不得不点起红烛照亮。

    会试的外帘官,内帘官齐聚一堂。

    红烛的烛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乍看上去有几分阴晴不定。

    十七房,每房二十卷正卷,十备卷,也就是三百四十份正卷,一百七十份备卷,此外还有余有丁搜罗来的落卷。这些卷子一并摆在了堂上,堆成了小山似的三叠。

    申时行,余有丁,与十七位同考官一并至孔圣的像前上香,念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说完一一上香参拜。

    上香后,申时行对众人道:“开始填榜吧。”

    于是各房考官拿着卷,按照五经,南中北三卷排名。

    三卷取士,残酷即在这里,有的士子明明写的不错,但前面名额已满,不得不从正卷沦为备卷,再由备卷淘汰。

    有的士子文章平平,却因为某房某经空缺,一路步步提拔,从备卷转为正卷。其中商议排名时候,各房同考官对本房的文章都是据理力争,与其他房考官吵个个面红耳赤也是正常。每一房有多少考生中选,与各房考官息息相关。

    卷子排定座次后,即拆名,核对朱卷。

    一旁一张大榜上,在知贡举为首的官员监督下,一个个名字填了上去。

    “何大人,你可认得得此卷?”余有丁突地从袖中一份卷子放在河洛书面前。

    一般的荐卷上,阅卷官和同考官都会在上面写荐文,除了说文章如何如何好的荐文外,还会在试卷上勾圈,勾三个圈的代表文章最好。

    但这篇卷子上,则冷清清地写着‘文墨不通’四个字,在卷子一角上,还画得一个‘叉’。

    考官评卷,‘圈’最优,‘三角’次之,‘竖’再次之,最后一等则是为‘叉’,而这卷子评了一个‘叉’说明简直文章差到极致。

    何洛书不知余有丁何意,赔笑道:“余大人,这等劣卷……”

    说到这里,何洛书话音陡然一顿。

    何洛书突然看出,这不是自己之前故意罢落的卷子。这卷子,怎么……怎么会出现在副主考余有丁的手中?

    这……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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