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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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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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汉重经学,经师众多,但其中真正能称为人师的却难得一遇,所以说经师易遇,人师难求。

    不过事实上明朝读书人,真正称得上授业解惑的,则是蒙师和经师。蒙师是给弟子发蒙解惑,而经师也称为业师,则是传授四书五经的经学,也就是制艺之道。至于人师,就是品德学问都可为人师表,往高了说,可以是孔孟,王守仁这样层次的。

    林延潮连忙道:“先生切莫这么说,学生两年来能得你教谕,实是三生有幸。”

    林诚义听林延潮这么说笑道:“没有料到,在洪塘乡两年,你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眼下为师也没什么帮你的,若是院试落第,那么一切休提,若是进了学,为师倒还能替你引见一人,作你的业师。”

    林延潮听了不由大为奇怪,什么样的人物,也要等到林诚义成了生员后,才能引荐给自己。说到这里林诚义,打开包裹,从中取了一本书交林诚义道:“临别之际,为师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本大学章句就拿去读吧。”

    林诚义这一番赠书有传道之意,林延潮当下接过书来,郑重地行了三叩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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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回家() 
午后,社学里燥热得一丝风也没有。

    自林诚义数日前辞去了塾师后,少了人监督,众学童们也没了昔日午学时,认真读书的劲头,都是一并躲在后院榕树下阴凉地方。

    天热难忍,众学童们也是索性不要了读书人的体面,将长袖长褂的学子衫一剥,直接穿起了绔衣绔裤,几名学子从家里拿来了散茶茶末,泡了一大茶缸子。茶末拿来泡水,又经不过几个人牛饮,早已是淡而无味,但眼下众人也只能借茶消暑,聊胜于无。

    幸亏这时村口的龙眼树硕果累累,被几个顽皮的学童,偷偷打了一耙子,弄了好几挂来。众学童们吃着解馋,吐出来的龙眼核,积起来砸狗,也是十分好玩。

    众学童们被这酷夏的燥热,弄得无心读书。

    而林延潮坐在榕树树荫下,认认真真地那看着林诚义赠给他的大学章句。

    林延潮不用说话,自有同窗将一碗晾好的茶端来。

    知了叫了不停,十分呱噪,林延潮读了会书,嘴也是干了,正好拿起大碗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吐出茶渣,长舒一口气,但觉得暑气退了几分。

    一碗茶已是去了大半碗,又立即有人满上,一旁的人,见林延潮得闲,立即捧着千字文过来请教。

    解答完问题,一旁旁听的几位同窗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愈发敬重。林诚义一走,他几乎成了社学里半个师长,比起动不动就看不起他人,崖岸自高的张归贺,同窗们更是喜欢向平易近人的林延潮请教。

    说起师长,林延潮倒是想起林诚义来。

    下个月这位蒙师就要院试,是否中式,林延潮预料是十有八九之事。毕竟已是胡提学的约定门生了,按照这官场上的潜规矩,林诚义应该没有什么难度中式。

    谈及约定门生,作为一名大明朝读书人,要想在体制里混,关系和脉络不可轻忽,这里一为师生,二为同年,三为同乡。

    师生里又以座师最重,座师是门生官场上领路人,如果胡提学住持院试,所有被录取的生员,都是胡提学的门生。而约定门生就是还没有考试,但二人已是先一步定下师生关系。

    而院试里,一不糊名,二不誉录,是否录用全凭考官一己的喜恶,当胡提学改到林诚义卷子时,只需看一眼他的名字,文章只要不要太离谱,下面的就是走过场了。

    同样的,林延潮现在也是胡提学半个约定门生,不过他还必须先过了县试,府试两关。说到县试,就是小三关第一关,有本县县令把持,林延潮想到那黑着一张脸,为人刻薄的周知县。这样的人物,要想打通关节,还是别想了。

    眼下唯有勤奋努力先,想到这里,林延潮放下茶碗,正要继续用功,这时外头有人念道:“延潮!”

    林延潮起身看去,原是张总甲他满是笑脸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忠烈祠的事,已是办妥了。”

    林延潮闻言不由大喜。

    张总甲笑着道:“是督学老爷亲自关照的,县衙自是不敢怠慢,也不要我们使钱,顺顺当当的就办下来了。我正好与县衙礼房有旧,就托人打听,开具优免杂役文书也一并发到我这来了。”

    林延潮还是很承张总甲的情,当下将文书收下道:“还是有劳总甲了,不知感谢才好。”

    张总甲呵呵地笑着道:“哪里,哪里,要感谢,你以后不要忘了提携一把,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才是。”

    张总甲这么说,张豪远顿时颜面无光。林延潮道:“总甲,豪远兄才学具佳,我也不过在千字文上有一日之长罢了,但日后能与豪远兄相互提携才是。”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总甲,张豪远二人都是很受用。张总甲继续对儿子道:“瞧瞧人家延潮,说话多有分寸,你要多学着才是。”

    张豪远再度无奈地低下了头,林延潮也不好再分说什么。张总甲笑呵呵地又夸了林延潮一阵,这才走了。

    拿到优免徭役的文书,林延潮心底就有了底气,到时候大娘的娘家谢里长,拿些杂泛徭役来摊派,他们林家也是不怕了。他之前未雨绸缪,就是为了防谢家这一手。

    “豪远,忠书,明日我就打算回家看一看。”林延潮开口说道。

    张豪远倒是道:“别啊,我正好这几日,想向延潮兄请益学业。”

    侯忠书道:“延潮,你走了,谁陪我玩,不,谁陪我读书啊。”

    连走到门角在旁偷听的张总甲叶氏摇了摇头,心道林延潮走后,这些学童学习的毅力也不会太久,马上就懒散了。

    但见林延潮却板下脸正色道:“亏你们还说这番话,读书为己?还是为人?没有我难道就不能读书吗?”

    听林延潮这么疾言厉色,二人都是不好答话,林延潮口气稍缓了一些道:“我将来是要考功名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能与你们一起赴榜,将来一并成为同案,岂不是很好。若是有了等差,我心底不介意,难道你们心底也不介意吗?”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豪远,侯忠书二人都是肃然。连张总甲也是在心底称许,此子真不是一般人,不仅在胡提学面前,举荐自己的先生,还不忘了提携自己的同窗好友,我让豪远结交这小子,看来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张豪远面露愧色道:“多谢延潮兄,这番提点。”

    侯忠书则道:“潮哥,这么凶作什么,我努力读书就是。”

    林延潮笑着道:“这就好了。”

    次日,几个学童也是散了学,回到家中玩耍了,准备等新的塾师来了。而张豪远,侯忠书二人被林延潮那一番言语刺激后,倒是留在社学内努力用起功来。

    号舍内,林延潮收拾行李,将衣裳层层叠叠放在行李底下包好,点灯所用的膏油,还有几只狼毫笔,再把要读的书放入书篓装好,打点起行装就走出了社学大门。

    时候尚早,张厝的村民见了林延潮,不由议论起来。

    “这不是大宗师,钦点的神童吗?”

    “年纪虽小,前途不可限量。我家那小子与他一并读书,怎么都没和他学个一点半点的。”

    一路上,所遇乡民也纷纷和自己打招呼,林延潮也是回礼。

    走到村口时,林延潮望着那高大的进士牌坊许久。这一去一来不过十几日,但是自己的处境已是一步步在好转。

    十几里山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到家时日头已是高高挂起了。

    到了山前,林延潮老远闽水边挤满了几十名妇人正用江水浆洗衣物,男丁在那拿着担子挑水,在水边洗马桶也不是少数。

    这没什么卫生不卫生,老人家都说一句,流水自清。堤坝外的疍家渔民还吃,住,溺都在水边呢。还没到了村口,几条村里养熟的狗窜了出来,见了林延潮也不乱吠,而是温顺地呜呜作声。

    还是家乡好啊,林延潮愈发亲切起来,但是这里却不是自己归属。洪山村还是太闭塞了,百姓们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村里很多人终其一生,连十几里外的省城都没去过。

    消息不通,林延潮被胡提学赏识的事,估计都过了几日,也没有传到村里。

    林延潮沿路还是与同乡,族亲打招呼,乡民们见了都是笑着回道:“潮囝,回来了!”

    “读了书,越来越懂礼貌了。”

    “快回去吧,你媳妇等着你呢。”

    听了这句,林延潮不免尴尬的笑了笑。

    来到家里二层小楼前,就见得门内,林浅浅正在喂蚕,一手捧着簸箕,另一手从里面掏出桑叶来喂蚕。林延潮看去,小萝莉身材微长成,真是越发的可爱。林浅浅回身拿簸箕上放下,正好看见林延潮。

    林浅浅见了林延潮揉了揉眼睛,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潮哥。”林浅浅几乎喜极而泣。

    林延潮正要长大双臂,迎接小萝莉的拥抱时,突然林浅浅脚步一停,喜色一僵,突然满脸怀疑地问:“今日不是朔望日,你怎么回来了?”

    林延潮回答道:“浅浅,先生已是去馆,塾内没有塾师,所以我回家来看你了。”

    林浅浅不信道:“先生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馆,莫非你怠学,逃回了家中,是不是?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容易么我?”

    林浅浅马上转怀疑到质问,林延潮哈哈地笑道:“你不知道,这一番我赴社学,得了督学的赏识,督学已是许了,让咱们爹入忠烈祠的事,衙门优免徭役的文书,也是下来了。”

    “督学老爷可是文曲星,哪里能容易赏识他人的。”林浅浅道。

    “你不信我有文书啊?”

    “真的假的,拿来看看。”

    林延潮摇了摇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从书篓里拿出文书来。林浅浅接过书来,她也是粗略能识文断字的,虽一篇文书上好几个字不认得,但大意还是明白了。

    “潮哥,是真的,你终于出息了。”说着林浅浅一下子扑在林延潮的怀中,嗷嗷地哭了起来。

    林延潮拍着林浅浅柔软的肩膀道:“好了,浅浅,督学赏识不算得什么,待以后我中了秀才,你再哭不迟,现在哭光眼泪,以后我再中了举人,进士,你眼泪就不够使了。”

    林浅浅闻言重重锤了下林延潮的胸道:“你就会埋汰人。”

    “轻点,我可遭不起,你三天两头打的。”

    林浅浅笑嘻嘻地将文书放在眼皮子,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又了一遍,这才相信是真的,高兴地道:“那就好了,赶紧将这好事,告诉大伯和三叔吧,他们这几日为谢总甲派下徭役愁眉苦脸呢。”

    林延潮听了神色微冷道:“谢总甲给咱们家派了什么差事?”

第二十章 蚬子汤() 
朝廷的差役,分银差,力差。

    如衙门中衙役,就是银差,派到百姓头上,百姓给钱,而官府自行雇役。而力差如门子,狱卒、铺兵,斗级、库子,仓夫这都要百姓亲自充役。简单概括,银差,给钱了事;力差,身体力行。

    林延潮想起明朝徭役制度道:“按道理眼下还未过年,衙门过年时会重新派役才是,眼下派役不合规矩啊。”

    林浅浅道:“谢总甲说了,官府的事没一个准的,临时派役也是经常有的事。”

    “我早就知道,幸亏这次我有了准备,他这一次给我们家派了什么役?”

    “前两日,谢总甲找上门来说,给咱们家派的是常丰仓的库子呢,过了秋就要赴任。”林浅浅垂下头道。

    “好个谢总甲,竟是一点情分也不顾了,要把我们林家往死里整!”林延潮不由冷笑。

    他本以为谢总甲,最多给自己家里派如坝夫,铺兵,修河工这样的苦役,但没有料到居然是可以令人破家绝户的库子。

    林延潮也不算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初哥了,换作以往,他还以为到粮仓作库丁是美差呢。官场上不是有句话,做官不如做娼(仓),做娼不如从良(粮)。

    但这个福利是体制内的,不属于力差这等临时派遣的临时工。仓里平时有什么亏空损耗不仅要库子赔得,若是胥吏索取,无论公费私钱都要从腰包里出。从来徭役派至库子的,破产者十之有九。

    此刻许延潮想起林诚义说的话,果真是句句在理啊。没有功名在身,作为一个小民,衙役敢难你,小吏敢难你,乡绅敢难你,宗老敢难你。

    不要怪别人鱼肉你,这都是自己实力不够强大所至。

    “潮哥,你莫要动气。事先谢总甲也派人传了话,说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只要我们老爷子,大伯,去给大娘赔礼道歉,接大娘回家,就消了我们差役,否则就两家和离,但当初大娘陪嫁奁妆,攒下的私财,都必须一文不少的退回谢家,还有延寿也要归谢家,改宗姓谢。他也可以做主消了差役。”

    林延潮算明白了,谢家这是逼自己家就范啊。

    去当库子,这是破家绝户的路子,一般人不会选。至于和离,不仅林家要赔一大笔钱,连孙子都要搭进去。林延寿可是林家长孙啊,林高著,大伯,宁可破了家,也不会把长孙让给别人。

    所以了,只有第二条路了看似可以接受。

    换作旁人来看,不算什么,就当是老婆生气了,跑到娘家去,老公回去哄,放下身段,陪几句好话。这在从来都是夫纲不振的大伯看来,简直不是事儿。但谢总甲开出条件,连林高著也要一并去,那就不像话。

    公公给长媳道歉,长辈和晚辈赔不是,这成什么体统了?这是要把林高著的尊严和面子狠狠踩在地下,等同于打断了脊梁骨,从此在他谢家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要我爷爷赔礼道歉,想得到美,大伯和三叔怎么说了?”

    “他们说等爷爷回来再说。”

    林延潮不由伸手扶额,果然这家里,自大娘被赶出家门后,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晚上上了灯,大伯和三叔回到家里。

    两人都是一脸疲惫,三叔连种地都是没心情了,而大伯则是打着呵欠,一脸的没精神。

    “浅浅,爷爷来消息了没有?”

    “还没。”

    “潮囝回来了。”

    “嗯,大伯,三叔先吃饭吧,我有话说。”林延潮开口道。

    “也好,也好,先吃饱饭再说。”三叔是半分意见也没有。

    一家人是坐上饭桌。

    林浅浅端了一锅蚬子汤来,还有一盘子捞野菜,锅里的粥也是稀的。蚬子是最便宜的,省城里一盆才几文钱。

    林延潮不由诧异,家里日子什么时候这么难了。

    林延潮穿越后是过惯了苦日子,但平日养尊处优的林延寿就在闹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没有肉。”

    “那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也没有鱼。”

    “那我要娘,我要娘。”

    大伯一摔筷子喝道:“不吃,给我滚下去!”

    林延寿当下嚎啕大哭:“爹不疼我,我要娘,我要娘。”林延潮心想以往延寿是家里宝贝,大伯从不对他骂一句,而现在。

    林浅浅也露出抱歉的神色道:“前一段刚纳了岁进,家里没钱当家了。”

    岁进属于里甲三办,是县里除夏税秋粮的重税,岁进,就是以当地土物,供给朝廷。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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