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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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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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西郊的西山正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晨曦之下,白云入山,草木丰盛,山野幽旷,山脚下农田阡陌之处,则是洪山村。

    山上有一寺,是有名的禅林,远远望去,可见歇山顶的重檐,琉璃色的瓦,脊上瓦饰,闪耀晨光之中。

    为了置身这场风波之外,林延潮索性就在此寺内小住,顺便也当作避暑读书。

    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吃着素淡的斋饭,在寺内读书著书,偶尔与几位老僧一边品茗,一边谈禅说经,远离着世俗之事,这等生活恍惚如隐士一般。

    展进三五日也会上山一趟,给林延潮带来山下的消息。

    果真如他所料,自己上山后,陆续有人上门拜访,多是为陶提学之事,多是希望他以文林社社首的名义来牵头此事。

    不过林延潮并没答允,他的意思也很显然,若是省内士子要联名保陶提学,自己可以附名,但是要他出头组织此事,甚至让发动文林社的力量,号召众人来他绝不答允。

    故而他避居山上,免得有人因此请托,最后伤了交情,毕竟陶提学对自己有恩,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期间林延潮也让展进找陈行贵,让陈行贵寻那位锦衣卫百户陆凤梧,托这位仁兄与陶提学带话,看看他有什么事吩咐。

    陆百户还是很够朋友的,传出陶提学的话来。陶提学托林延潮照看他的侄儿。

    陶提学这侄儿,是兄长陶承学之子。陶承学乃应天府尹,与首辅张居正政见一贯不和。陶承学之子陶望龄,十三岁,在乡间誉为神童,随他伯父在闽,陶提学被抓时,正好在身边。

    林延潮听了后,当下让展进去将陶望龄接至山上来。

    其实陶望龄也在陶提学属下一个官吏家里暂居,不过林延潮担心有宵小会对陶望龄不利,故而接他到自己身边住,也替陶提学照看此子。

    陶望龄本是不答允,后听说林延潮是解元郎,当下欣然同意,说是要来请教学问。

    于是林延潮将陶望龄接至寺里暂住,还有徐火勃做伴,每日林延潮自己读书,闲暇时也指点二人学问。

    山间无岁月,读书不知年。

    林延潮渐渐也喜欢,这般远离喧嚣,静静作学问的生活,于是就这么在山里住着,除了偶尔回家与浅浅小聚,其余都在寺中读书。

    如此日子,也就这么过着,同时林延潮也关心着朝堂之上的大师。

    自福建巡抚刘尧诲,升任两广总督后,福建新巡抚是庞尚鹏。

    庞尚鹏有能吏之称,在两淮整顿盐法,颇有政绩,后因动作过大,惹毛了权贵被削官为平民。后张居正将其起复,任福建巡抚。

    庞尚鹏能得张居正重用,是因其敢于任事之名,当初整顿两淮盐法,触怒权贵而被罢官就是实证。此外更重要原因,就是庞尚鹏是张居正一条鞭法的积极拥护者。

    张居正对庞尚鹏有起复之恩,在给他信里道,让庞尚鹏任福建巡抚,并非是引之康庄,而是顿之畏途,希借庞的威望,惮压人情多变的闽地。

    当时闽地情况不妙,为了备倭,税赋很重。嘉靖年间时,丁税征银四分,米一石征银八分,称为丁四米八,至去年林凤俯诛才降为丁四米六,但即便如此,仍欠军饷银二十二万两。

    庞尚鹏的前任刘尧诲,推行一条鞭法两年,但却在地方遇到阻力,一直继续不下去。刘尧诲罢免两名不称职的县令,仍是不管用。

    不过庞尚鹏到任后,称为行江陵柄政,积极推动一条鞭法,丈量田亩之事,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之下,不过半年将一条鞭法强行推至全省。

    被张居正称为人情多变的闽地豪强,最后还是屈服在庞尚鹏的铁腕之下。

    国家大事对林延潮眼下而言,还太遥远,自己现在只需顺势而为就好了。此事对林延潮而言,一条鞭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家的倾银铺生意一下子变得红火起来。

    百姓要用铜钱兑换银两,以交纳丁税粮税火耗,其中未必便利多少,但对于商人和朝廷而言,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几个月,三叔和三婶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林家的生意也是走上轨道,印证了林延潮的先见之明。

    此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来,张居正之父去世了。

    林延潮将展进给自己送来的邸报,放至一边,然后看着寺外落日斜阳。

    寺里的鼓楼上,僧人敲起了暮鼓,鼓声一下下地传至耳边。

    林延潮记得当初看过明史,一场大的风波已起。

    按照礼制,张居正父丧,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此称为丁忧。这点就算官至首辅也是不例外,因为大明以孝治天下。

    众所周知,张居正是要将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推行天下的。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庞尚鹏称为江陵政柄,眼下福建一省不过是试点,明年就要推行至全国。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居正却必须回老家二十七个月。

    一回老家,张居正所谓的万历新政马上就人走茶凉了,俗称歇菜。

    他任首辅五年的心血,就要一遭而毁,比如他当初对付自己的政敌,林延潮业师林烃的兄长林燫一般。

    林燫万历二年回籍丁忧后,这位前南京礼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就一直家里蹲,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

    张居正回籍后,大明将何去何从?

    就在朝堂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时,张居正给出了答案,向朝廷请丁忧。

    众人都赞张首辅,果真为百官楷模,事亲至孝,真当我等好好学习一番,你好自去吧,朝堂上之事交给我等了!

    但是奏章到了天子那,十五岁的天子下诏,夺情(不行)。

    张居正再请丁忧,天子再拒之,元辅,你不能走!走之国将不国!

    接着张居正再……天子再……

    顿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一套简直是三辞三让的戏码。

    你们这是在戏弄我等的智商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五章 书院之难() 
尽管有戏弄的嫌疑,但是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张居正请求丁忧的奏章和天子下令夺情的奏章,在相距不到一千米的文渊阁和宫城里,来回丢来丢去,然后奏章的内容,由六科廊房发抄,供大小官吏阅读。

    众官员见这心底大骂,你们俩个演技也太差了,可以聊天搞定的事,直接给搞成了作秀,你们俩他娘的不是在逗我。

    于是吏部尚书张瀚忍不住率几十名官员上门拜访张居正,你还是丁忧吧(你还是别装了吧)。

    张居正道是天子不让我走,不是我不走。劝阻无果后,张瀚出张府后,仰天长叹,三纲沦矣。

    因为这一句话,几日后,二品大员,堂堂吏部一把手张瀚因一件小事,被弹劾,朝廷勒令致仕回家,这里没你事了,回家养老吧。

    百官皆怒,弹劾张瀚的是给事中王道成、御史谢思启。

    给事中和御史合称言官。

    言官在大明,简直堪比今日出没论坛里的喷子。喷子的特点是,毒舌,好战斗,不管你是皇帝,首辅,或者什么人都敢喷。

    言官也是。

    但这些言官,到了张居正当朝后,集体哑火。成了江陵大人,放养的忠犬。

    张居正奏折里有一句写道,巡抚官员有延误者,六部都察院举之,六部都察院有容隐者,科道官员举之,科道官员隐欺蔽者,臣等举之。

    在万历朝张居正就是科道言官的老板。

    张瀚被言官弹劾强行罢官,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众官都想,好个张居正,这边对百官讲,不是我想走,是皇帝让我留。这边却让手下言官,把张瀚赶回家了,这可是真卑鄙!

    随着张翰勒令致仕,张居正一党以为事情已了,集体上书挽留张居正。

    天子道既是百官所议,那朕准了,就夺情吧。

    眼见张居正就要成功,但文武百官不是吃干饭的,科道言官息声,那谁来不平而鸣?

    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书,弹劾张居正夺情之事。

    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原先都是庶吉士,要在大明朝成为一名庶吉士,第一必须是三百进士中一员,第二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第三每省的名额平均分配,一省只能有一个。

    庶吉士在翰林院三年实习期满,进行考核,走了叫散馆,留下的叫留馆。

    吴中行,赵用贤被准许留馆,继续在翰林院进修,一个爬到了编修,一个爬到检讨,大好前途在等着他们。这时候的翰林官都会在翰林院里低调做人,只要平平安安熬资历,将来混出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吴中行和赵用贤不干,上本与张居正死磕。

    翰林上本是一种越权行为,一个不慎就会丢官,但该说话的满朝言官都不说话,那么就让我等翰林来吧!

    顺便说一句,吴中行,赵用贤是隆庆五年进士,是张居正门生。

    不提翰林官的身份,门生上表弹劾座师,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吴中行,赵用贤上表后,艾穆、沈思孝又进表。

    但上书的结果,天子下令对四人杖责,削籍,也就是打完板子后,再削籍为民。

    天子道,尔等欺负朕躬年幼,妄图赶走辅弼,使朕躬孤立无援而得遂其私,再有上表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李太后也开口了,就让张首辅,辅天子到三十岁吧,你们不要乱BB了。

    天子,太后一并决定,终于大臣们不敢说话了,再说话就是谋逆,要杀头的。

    但是朝堂上不说了,却堵不住悠悠众口,言官,大臣不敢说,但读书人,生员却敢说。

    于是张居正上奏道,讲学之事,其徒侣众盛,异趋为事,大者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小者匿蔽丑秽,趋利逃名。

    朝廷下诏禁毁天下书院,先禁毁应天府等处书院六十四处,而濂江书院名列其中。

    朝廷的政令,传至福建。

    庞尚鹏正大力督促一条鞭法收税之事,当官员拿着朝廷政令送到他的手中。

    庞尚鹏乃张居正的亲信,看了后,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禁毁濂江书院,风池书院等三座书院,禁止讲学,将书院拆毁,由地方官衙与锦衣卫同署此事。

    闽县知县贺南儒接受这差遣后,好生为难,濂江书院是由濂浦林家一手创办的,此林家出了四位尚书,八位进士,要他去禁毁濂江书院,就是惹毛了林家,借给他八个胆子也是没办法。

    但这是巡抚的命令,也是当今首辅大人的意思,他却不得不办,否则他就要被革职。

    贺南儒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濂浦林家登门拜访,知会一声。

    于是贺南儒见到了小尚书相公林燫。

    贺南儒没有开门见山,而是道,首辅的父亲正在丧事,阁下何不写文拜祭?

    林燫道,吾向者忤地上,而徼之地下乎,大意就是过去他活在世上的时候,我尚反对他的儿子,而今死于地下了,我要去奉承他么?

    贺南儒被无情拒绝,然后又问,那张江陵要毁濂江书院怎么办?

    林燫说,毁则毁亦,书院之存,非在院舍,而在心中。

    贺南儒知行不通,当下只能照着章程办事了。

    这一切林延潮仍是不知。因为他关注的点不在这上面。

    西山上的白云,望去飘渺犹如梦境。

    林延潮在寺庙里,整日读书,平日教导徐,陶二人为乐,闲暇时与僧人谈经,这等隐居山林的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而刘廷兰,黄克缵联合举人,生员上书之事,遭到了朝廷训斥,指责他们不好好读书,聚党议事。

    上书的八十余名士子,都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还没被放回来。

    此事都在林延潮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去理会,只是继续居住在寺内,等这件事淡去。

    这一天林延潮在禅房里教徐,陶二人书经。

    读了几篇后,就布置了几道八股题让二人去写,而林延潮则是埋头继续为尚书作著。

    这时却听见禅房外,黄碧友道:“宗海兄,大事不好了,官兵把咱们书院给围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六章 虎狼对弱鸡() 
就在黄碧友大步上山时,寺庙里。

    林延潮与陶望龄,徐火勃二人讲解完一道尚书里的题目。

    徐火勃不解地道:“先生时文功底了得,但这一道尚书题,与我讲书经之义,不过略略,为何不深讲呢?”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二人本经都并非书经,故而读到这一步,够用就行了,我不过是用此题,让你们学制艺之法。”

    陶望龄道:“林前辈讲了就是,弟子读书,但求多多益善。”

    徐火勃也是点点头道:“是啊。”

    林延潮笑着道:“多多益善是不错,但更重要是学有所得,凡学问越作得深里去了,用到的就愈少了。你们学书经,乃是体悟圣人里经世致用的道理。若要用得深了,还是需往自己的本经中去。”

    陶望龄,徐火勃听了都是点点头,林延潮又与二人谈了一会,就听得外面传来黄碧友的声音。

    黄碧友刚说几句,就听得门外几名僧人道:“施主,这是寺院,不可高声喧哗啊!”

    林延潮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当下对几位僧人行礼道:“我这位朋友一时焦急,打扰了佛门清静,还请几位大师见谅,我会劝他的。”

    几名僧人回礼道:“原来是解元郎的朋友。”当下不再追究。

    林延潮把黄碧友拉至禅房里,关门合上道:“急急忙忙的,到底怎么回事?”

    黄碧友道:“宗海书院出大事了,前几日我与行贵二人,在书院读书时,突然听到外头吵吵囔囔的,初时也没太在意,但后来声音闹大了,才发现原来是官府在书院门口贴了告示,说要毁禁书院。”

    “毁禁书院?”

    林延潮问道:“何人胆敢毁禁书院?”

    黄碧友道:“是朝廷告令,说要毁天下书院,禁止民间讲学之事,让生员归于官学,童生,儒童归于社学,不允许民间私办书院。大家当时听了都没当回事,继续读书,哪知昨日官兵将书院给围了。”

    “没当回事?”林延潮道,“朝廷下了告令,就该未雨绸缪了。”

    黄碧友道:“宗海,你有所不知,朝廷禁书院又不是头一遭了,嘉靖爷时,就曾两废书院,不过当时是为了禁王学流传,以官学不修,别立书院罪名禁之,但官府越禁,民间书院就越办。但没有料到这一次却不一样,连应天书院都被官兵强毁了。”

    应天书院乃是中国四大书院之一,在江南是仅次于南监的存在。这样一个大书院竟是给毁了。

    林延潮问道:“既是如此,众位同窗们是如何说的?”

    黄碧友哼了一声道:“还是怎么说,同窗们都骂张居正这老贼,禁毁天下书院,乃是为了钳制舆论,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然后好行擅权之实。”

    张居正!老贼!

    看来读书人里,对张居正的印象真不太好啊!

    林延潮对张居正心情也是蛮复杂的,张居正辅政五年,干得就是揽权之事,这一次借着丁忧之事,将朝堂上反对自己的异己一扫而空,即是立威,而毁书院,就是控制舆论,连反对的他声音都不能有了。

    收权,立威,噤声,一步接着一步,从政客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已是擅权成功了。

    这点上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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