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贴近就是你的风度吗?」少年不满的指控。
他绝对不承认刚才那瞬间自己竟然因为感受到他的体温而有些乱了呼吸!
「我不认为你会愿意回头跟我拿,也不想赶你走,只好直接拿给你了。」卓洛宇说的很坦白。
眼前这貌似刚脱离「孩子」称呼的少年有个很难捉摸的脾气,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野猫,性子野,总喜欢张牙舞爪,在年纪大了以后更是难以捉摸好恶。
果然,才说完,就看见前一刻还在生气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愉快的笑容,非常清灵纯真的笑——然后说出更尖锐的话。
「既然知道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张脸,你还刻意过来,这是你该有的礼貌吗?卓家大少爷。」
他其实讨厌自己吧?卓洛宇内心不禁浮上一抹不是很确定的想法。
不然为什么总是刻意的强调他的身分……
「……我道歉,只是想找机会跟你说说话。」这样说起来,的确是他失礼了,早在同行的第一天,这少年就明讲他讨厌有人看见他脸上的伤,所以才用红纱遮掩,「我现在就离开。」
啊?
少年红纱后的眼因为错愕睁大,根本没想过他还真的颌首道歉后就要上岸离开。
那他脱衣服下水是干嘛的?含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不是应该盛气凌人又骄矜自大吗?
「等一下,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
唔,这家伙的脾气真的很难掌握耶,这样要他怎么好好计算他?
「……不然呢?」听到他的刻意刁难,卓洛宇挑高眉,转过身面对他,好整以暇的双臂环胸,等他把话说完。
「你看,你害我把红纱弄湿了,这样天气热的时候很不舒服!」用两根手指投拎起浸了水的红纱,少年很懊恼的道。
「上岸我帮你弄乾。」卓洛宇说的很爽快。
「嗯哼?」他的怀疑很明显。
「我练的是极阳的心法,可以用内力帮你弄乾水。」第一次被人如此质疑说话可信度的卓洛宇无奈解释。
至于随行的管家看见他把远赴天山拜师学艺十馀年的功夫拿来烘乾一条红纱时,脸色会有多难看,就不是他现在该关心的内容了。
「好像很不错,但是你破坏了我的玩性。」少年非常把握自身优势的用未变声的童音严重指控,言语间有一丝孩子气。
「……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双手一摊,被指控的人很有诚意。
明明在被刻意刁难,他却没有生气,因为少年刁钻的模样很像闹脾气的孩子,在他的认知中,任何一个经过足够磨练的成年人都不会跟孩子计较。
少年似乎被他的问题问倒了,歪着头,努力想了很久。
好半天后,才勉为其难的决定。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抓五条鱼给我好了,不要太大只也不要太小只,不够肥的也不要,这样应该不难吧,卓大少爷?」
满脸勉强说到最后变成愉快的笑脸,少年有一张非常适合露出笑容的红唇,微微弯起的唇角就算力持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在笑,真正笑起来还会露出一点点虎牙跟酒窝,即使被红纱遮盖了大半面容,还是看得出他可爱的长相。
——可爱到让人无法对他生气。
不难?
说了半天条件,结论竟然是不难?!
卓洛宇现在才发现跟眼前少年的性子相比,江南那些娇气的姑娘,以及武林中骄纵的侠女,真的不算难以搞定。
至少,他还是第一次在三言两语中被吃得死死的,还没有半点不情愿和生气。
「是是,五条鱼,大小要适中,还要够肥美。」他很识相的点头,表情是正经严肃的,只是嘴角的促狭透露出他不介意被整,或许还有些愉悦。
「还有第三个条件。」少年朝他皱皱鼻子,「你要负责把鱼烤熟给我吃。」
他向来知道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没问题,但是可以帮我解答一个疑惑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好奇这点才在这个时间走到这里来找独自离开人群的少年,结果什么都还没问到,就已经先沦为奴仆了。
「啊?」少年错愕的微张嘴,「他们没人跟你说吗?」
「有,他们说『我们都叫他小彦』,但那是他们叫你的,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他简直要被那些纯朴又木讷的杂艺团给打败了,收留了一个孩子三个月,结果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出来,还是随便找的称呼……
少年被这个问题难倒了,抓着湿淋淋的发尾甩来甩去。
真正的……名字?!
他问他真正的名字?他只记得十大恶人都叫他「血魄」,至于娘亲取的名字……是叫做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在其他孩子都叫他妖怪、怪胎或被诅咒的鬼童的时候,只有娘亲会唤他的名字……只是,已经记不得了。
可是他也不能说他叫血魄,十大恶人徒弟的名字可是现在中原武林正道人物欲除之而后快的万恶渊薮——虽然他自认杀的人还没一般成名大侠多!
真麻烦,还要当场想一个给他喔?
「……雷,雷鸣凤。」雄为凤,雌为凰,他是凤凰一族雷氏的后裔,他只记得娘亲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既然他问了,那在这段日子中,他决定叫自己白鸣凤。
「鸣叫的鸣,凤凰的俸?鸣凤吗?」他反覆念着这个名字。
「对啊。」见他反覆低吟自己随口取的名字,少年忽然感觉有点热。
怪了,泡在水里也能热?自己是哪儿不对劲了?
「鸣凤鸣凤……」
他到底想念到什么时候?毒哑他怎么样?
红纱后头的大眼开始染上不怀好意。幸好,卓洛宇很快就停止了让少年想掐死他的举动。
「那,我叫你凤儿。」
「啥?」急转直下的话题让还在想要怎么让他闭嘴的少年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愕的发出单音。
「作为交换,你就叫我洛宇吧?洛阳的洛,天地四方的宇。」
瞪着他的笑脸,从此刻开始叫做雷鸣凤的少年很直接的说出他的观察结论——
「你有病!」
惊醒,习惯性的保持呼吸跟姿势不变,一面凭听力确认环境安全,一面将内力运转一周,确定全都无误后,才稍微放松警戒。
缓缓睁开眼,血魄望着视线正前方的桌椅,以及烛台散落的凌乱地面,花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可他仍是动也没动。
仍旧动也没动的躺着,酝酿着苦涩的唇角扯了扯,看起来在笑,却是苦笑。
真的没想过,在事隔多年后,还会梦到当初的相识……
原本,他没必要用那么复杂困难的计划,找个舞伶身分千方百计混入卓家偷东西。他大可正大光明的毒杀所有人,或假扮成家仆混入,而不是招人耳目的跟下任当家主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加入前往江南路途上遇到的杂艺团只是好玩,因为怀念母亲的舞蹈,所以想要有地方跳舞,没想过可以遇到凑巧也要回江南为父亲祝寿的卓洛宇——卓家年仅二十岁就已经接管家族在北方大部分生意的优秀继承人。
那一天,他就站在人群中,用专注的目光打量在跳舞的他。
等待一曲终了,围观的人群纷纷赏钱喝采散去时,他才开口——
「我想要你们到我家来表演,替我父亲祝寿,三百两走江南一遭,路上吃住我全包,有没有兴趣?」
没有虚假应酬与阿谀奉承,他坦然说出他的目的,与他愿意出的价额,干脆俐落的让人以为他只是个商人。
可是武林中人都知道,卓洛宇是天山神翁的徒弟,一身武艺尽得其真传,加以行事作风稳当,隐隐已成为五大世家第二代之首。
那时候,他认识的洛宇开朗又豪爽,兼具了武人的狂傲与一个家族当家主的气势,更多的是一种属于他个人的自在率性,总让他摸不着头绪。
因为好玩与好奇,他答应了那个邀约,同意前往卓家。原本只是把这插曲当个游戏,没想到陷进去的却是自己。
后来想来,「摸不着头绪」本来就是一个警讯,是他太天真,竟然妄想能够做一个与武林无关的梦。
随性的态度、狂傲的宠溺,以及隐藏在行动背后温柔的体贴,都是一张网。
若他因为依恋梦境而停驻,下场就是被网子困伏后……面临死亡。
「洛宇……为什么?」身体很痛,意识昏昏沉沉,执着的想要个解释,也只是想要个自我欺骗的藉口。
「因为,你是血魄。」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他没资格当平凡人的理由。
不是他的选择,一切都是他的罪。
既然他只能是血魄……那,就让鲜血将过去的虚假淹没,然后,用死亡终结一切。
这样的结局,也许比较适合他们……
感觉到枕畔的湿凉,血魄轻扬红唇,有些凄绝的低笑。
「昨晚有吃饱吗?小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我全部吃了,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啦。」
像小龙这种高等蛊物,被饲主以鲜血喂养到一定程度后,若有机会吞食饲主的心脏,就可以不用再仰赖饲主的鲜血而活。
摸摸趴在颈边的宠物,让它用舌头卷住自己的食指,冰凉微痒的触感让血魄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开怀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前一秒还说了多么可怕的话语。
日落后,黑暗中的营火燃烧着绚丽的光亮,长途跋涉的人们决定在此处歇脚。
晚饭过后,杂艺团的人吹奏起乐器,将营火旁的位置空出来。
卓洛宇一行人看不明白,明显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要远离温暖的火光,但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身穿红色衣裳的少年慢慢从黑暗中走出,脸上扬起一抹愉快的笑,轻盈的身形一晃,倏然出现在火边,默数笙乐拍子,抓准时机翩然起舞。
宽大的衣裳随着他的动作飘汤,手腕足踝戴的十数只金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衣带在他旋转的身影旁翩翩飞舞,鲜红与火红交错出让人炫目的景象。
未达发育期的少年体格偏向中性,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非男非女的魅力,既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柔媚,又有男人的俊美活力。
杂艺团的人因为看过很多次已经多少习惯了点,卓家的家仆与武师深深被少年独特的舞蹈吸引住,甚至有年轻小伙子打翻了手中的酒碗。
真是的,看来接下来的路程,他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随扈,别让他们哪个人在大脑发热后对眼前的凤儿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因为他已经够讨厌卓家了。不过,他真的很喜欢跳舞啊……卓洛宇含笑旁观,好几次都暗暗捏了把冷汗——他真的很担心少年的衣角或长发在飞扬间会被火舌烧到。
少年……雷鸣凤注意到他蕴含担心的欣赏目光,发出淘气的轻笑,双臂一震,宽大衣袖像凤凰羽翼般,凭空张扬开来——
明明乐曲旋律不变,却随着他足下踏的节拍变换,轻盈灵巧的活泼舞蹈完全转换成另一种形式。
柔韧的身躯扭动出鼓动人心的节奏,一声声清脆的金环碰撞听起来都像是凤鸣声,那是宛若凤凰再现的舞蹈。
兼具凤鸟的绚丽轻盈与神兽的庄严气魄,身体末端的肢体动作却蕴藏了隐约的挑逗,指尖微妙的变化勾人心弦。
卓洛宇眯起眼,直视着少年,他敏感的察觉到少年这舞是专程跳给他看的,虽然隔着漫漫红纱,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少年的目光专注的停在自己身上。
视线无法移开,尽管理智知道这样着迷很危险,经验告诉他不能疏于警戒外在潜藏的危机,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严重失常,令他无法自己的回应对方的注视,全心全意的想将舞动的身形纳入眼底。
他热切的目光让少年很高兴的加深唇畔的笑容,脸颊上的酒窝更深了。
一曲终了,少年右手一甩,运上内力的衣袖带起强大风压,令营火瞬间消失,眨眼间,这临时营地陷入一片黑暗。
顷刻后,火苗再度窜起,营火又恢复正常,众人也恢复了视线。
这时,少年也已经离开火边,独自走了开,远离众人的目光。
虽然他喜欢跳舞,但对于因为过分欣赏他的舞蹈而接踵而来的困扰可是感到很厌烦的。
如果在平时杀了也就罢了,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任务,是能少杀一条人命就少杀一条人命啊!
回马车边拿水喝,稍微擦擦汗,就听见身后有数声脚步声逼近,但旋即又退了开来,只剩下一人慢慢靠近。
看来,这卓家大少爷还有点用处嘛!不枉费他刻意陪他玩玩了。
才在想着,就听见身后的开人口发问:
「凤儿,这舞……叫什么名字?」
固执的帮他取了小名的年轻男人的嗓音似乎比平时更低哑了点。察觉到这点,他愉快的勾起促狭的笑容。
要回答吗?少年想了想,然后转身,朝卓洛宇皱皱鼻子,淘气的笑了。
「不告诉你,除非哪天你能让我想主动想再跳一次。」
那是他偶然兴起,也是他受到他吸引的最初表徵。
因为,那是凤求凰的舞步,是凤凰一族的求爱之舞,应该是两人合跳的双人舞,他只有在母亲死前跟母亲跳过一次——为了传承。
原本不告诉他只是因为一时淘气,却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不过,就算说了,结局大概也不会改变吧?
第三章
云飞觉得很不对劲,因为血魄的异常沉默。
虽然过去血魄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多少会用嘲讽的口气对他介绍经过的地方,或者讲解武林中应该提防注意的人物,偶尔心情好,两人便戴着斗笠遮掩发色,混到城镇的市集中,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只有某种程度的心情不好,才会让血魄保持沉默——但那种沉默是想远离人群,独自消失数天的沉默。
至于现在,他感觉血魄好像不只是沉默,还在发呆,抑或是在思考什么,似乎没有什么人事物能映入那双火焰般绯红的瞳眸中。
猛然一看的人,或许还会因为他眼中的空洞无神而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尊人像雕刻。
可是偏偏他还愿意赶路,甚至不反对走进热闹的客栈用膳……这样的异常让云飞无法拿捏他的情绪,连带的有些不安和焦虑。
这样……不行啊……
「主人。」他低声轻唤,声音打破了单调的马蹄声。
因为周遭发生动静,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终于活了,缓缓转动,把视线停到他身上。
「怎么?」因为修练阴毒邪绝的内功而经年异常鲜红的红唇徐徐往上扬起。
血魄很爱笑,愈心情不好愈要笑,在云飞的记忆中,他还没看过笑意真正出现在血魄眼底。
「您在因为海沙帮、恶虎岭等帮派先后宣布叛变忧心吗?」
日前,就在他们刚离开西湖的隔两天,就收到以海沙帮、恶虎岭为首的十几个小帮派与无帮派的人宣告武林自此脱离「血魔尊」血魄的号令,反叛邪道联盟,从此不管武林中正邪两道的斗争,因为他们再也看不惯血魄的滥杀无辜与任性妄为了。
消息一出,正邪两道哗然。
而血魄迟迟不做出任何惩治叛徒的举动,更令他声威大减。
也许是因为这样开始,同盟之中,对血魄的敬畏慢慢减弱,渐渐有愈来愈多不平的声浪产生,也陆续有人脱离叛变,甚至公然声援协助正道抵抗血魄的暗算。
就连他都知道,若血魄再不有所行动,原本就是靠着血魄采取高压手段与狡诈计谋统整起来的邪道联盟,绝对会立刻瓦解,然后身处盟主之位的血魄将背腹受敌,成为正邪两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箭靶。
不同于他的设想,血魄讶异的看着他,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
「猜错了喔,云飞,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脑筋呢?他们没叛变我才担心呢!」
云飞被这答案搞糊涂了,一双眉不由自主的往眉心皱了起来。
「主人,您希望他们叛变?」
他没会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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