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溺的低笑,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卓洛宇低声在已经半昏半醒的他耳际低喃:
「凤儿,你是我的凤凰,就算曾经染血,也是可以浴火重生的……所以,我会保护你,倾我所有,尽我所能……」
对于他的誓言,已经累得想蒙头就睡的少年的回应是咕哝着在他怀中蹭了蹭,像是抗议他扰人清梦。
「抱歉……你睡吧。」
失笑,动作轻缓的换了个能让两人都躺得很舒服的姿势,卓洛宇仔细的用另一件披风将怀中的人儿盖好,生怕他有丝毫不适,自己倒是毫不在意从瀑布悬崖边吹来的凉风。
肩膀上的振动提醒着血魄回忆时间的结束,他因为九天龙蛊轻触脸颊的动作而回神。
「哎呀,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情啊……」
轻踢胯下的马匹,渐行渐远的离开了被残忍屠杀的门派,血魄没有理会马儿前进的方向,只是专注的注视地平线那一头,天空中的火红球体。
云彩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红,整个天际好像野火燎原似的在火中燃烧,跟那一天烙印在心底深处的景象,倒是出奇的神似。
如果能够在那时就永远闭上眼,离开这残酷的尘世,也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片刻闪神以后,他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又杀了多少人。注意到这点的血魄,低声的笑了。
「呵呵……」
现在的事情忘得愈来愈快,如果不是怀中的名单,他根本无法记得自己已经杀过哪些人了……反倒是过去那些没用的回忆,是愈来愈清楚了。
眯起眼,雪白的肌肤被西下的烈日晒得染上一抹浅红,红艳的唇勾勒出凄绝的清逸浅笑,鲜红的长发更是闪闪发亮,这样的血魄很美,却美得让人触目心惊。
「不知道云飞进行的怎么样了……希望他够聪明。」
等云飞到了那座城,接获了以「梦长歌」三个字为暗号的暗桩就会要云飞到关外去执行一个莫须有的任务,因为根本就没有「梦长歌」这个人,也没有搬援兵的信笺,不过就是一张白纸,他会下那种命令,无非就是希望云飞远离死亡的威胁罢了。
这样时间算算,就算云飞惊觉不对劲想赶回来,大概也已经超过了千佛山之约的时限……
然后,他最忠心的部下,拥有恍若月辉的发色的侍从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太温柔的人根本就不适合这种武林啊!」
哼着不成歌的旋律,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官道上拉得长长的,孤单的马蹄声敲击在散落零星兵器与尸首的路面上,营造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气氛。!
「红发红眼又如何?如夕阳血珀般的颜色,我很喜欢。」
风中,依稀又带来了他曾经依恋的嗓音。
然后,面对曾经让自己沉醉与安心的呢喃,血魄低哑的笑道:
「骗子,这明明就是鲜血的颜色……而且,你很厌恶这颜色。」
说完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自言自语说的很高兴,对于自身的失控让他有瞬间的不安,旋即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笑意。
「呵呵,哈哈哈……」
如果真的有宿命这种东西,或许每个人都渐渐在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决定驱使下走向未知却已注定的未来。
约莫就在卓洛宇得知真相、血魄血洗崆峒派的时候,另外有两个男人先后走进了同一间客栈。
「掌柜的,给我弄一桌饭莱,还有我的马麻烦照料一下。
甫踏进客栈的影守脚步顿了顿,斗笠下的锐利目光扫过整间客栈,没发现什么异状。
错觉吗?刚刚似乎有人盯着他看……
他一直都很小心的没有与任何人有过接触,应该不会有人汪意到他才是。
短暂的担心过后,他开始把心思挪到其他地方。
随便在店小二的安排下坐到客栈角落,静静的把食物吃完。
他在日前得到卓洛宇已经获救的消息,花了一段时间确认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后,就决定先返回浮生寺去回报这个消息。
他接获的命令只有救出卓洛宇,既然他要就的人已经脱困,他就没有继续在外头行走,因为这样会增加他曝光的风险,而那是他最应该避免的事情。
草率的用完膳,又准备了点干粮,他放弃在客栈过夜的念头,继续上路。
就在影守离开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云飞从另一个角落的桌子起身。
「掌柜的,帮我准备些干粮。」
捂住有些滞闷的胸口,云飞盯着影守离去的方向,认真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世上可能有两个人长相相同吗?
云飞不敢说不可能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毕竟多年来也曾听闻过有长相雷同的双生子。
但……世上有人可能跟另一人生得一模一样却无人知晓吗?
他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万万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但就在半个月前,就在他日夜赶往关外的途中,在客栈看到了那个男人。
会瞥见那男人的容貌只是巧合中的巧合,但与卓洛宇几乎全然相同的五官令他震惊得差点想动手摘去头上的斗笠好看得更清楚一点——但他没有,也不敢这么做。
因为虽然他将金发染黑,并大方的让黑发垂落身后以降低正邪两道对自己的注意,但毕竟无法改变眼睛的颜色,所以只能尽可能的将眼睛藏在斗笠形成的阴影之中。
那已经不能用「凑巧相似」来解释了,因为眼前的男人不管是年龄、身高、体型、容貌,甚至是气质都跟卓洛宇相仿,如果不是云飞非常笃定依照卓洛宇的伤势与血魄的能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地,他想绝对不会怀疑眼中所见之人不是卓洛宇。
若真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概就只有那男人左脸颊上有着四道类似抓痕的伤疤,最上面那道甚至逼近眼角,尽管不是非常明显,但只要注意到了就很难忽略。
「我抓了他一爪,换来了右手被废……」
血魄自嘲而空洞的陈述浮现耳际,云飞瞬间感到背脊发冷。
如果说……只是如果……如果这个男人才是主人当时投诸仇恨的对象,那他们抓到的人,那个以「卓别山庄」卓洛宇的身分自愿成为人质的男人……是谁?
疑问背后的答案,是惊悚残酷的。
当下,他几乎无法思考的就决定要弄清楚这一切,为了他的主人。
但血魄交代的事情不能不办好,所以他以极其隐密的手法对那个男人下了一种可用来追踪行踪的「千寻蛊」,那是血魄随手丢给他好方便他在外办事的玩具,然后改道南下,转而找柳煜歆帮忙送信,再借由千寻蛊找到这个男人的行踪。
因为血魄对柳煜歆的评价不错,也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所以他只好赌,赌血魄的眼光,赌那份人情。
庆幸的,他赌赢了,柳煜歆制止了绝魂劈砍下来的啸龙刀,并承诺会将信送到他指定的人手中。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专心去寻找真相——赶在血魄所订的决战之日前。
「客观要去哪儿啊?」店小二在递给他打包好的干粮时随口招呼,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也不知道,」他只能跟着那个男人,直到吧事情弄清楚为止……
或许,他该走一趟卓家老家了为了弄清楚那个长的跟卓洛宇完全一样的男人究竟是谁。
卓洛宇沉默了两天,终于在封亦麒完全丧失理智的想把他痛扁一顿时开口了。
「……距离他所说的千佛山约定之日,还有多久?」
与苍白虚弱的脸色不同的,是他眼底的坚决,那彷佛舍弃了什么,又抓紧了什么的异常坚定,反而让人什么也无法问。
就在他吧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这两天内,或许他已经下定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决心。
「扣除路程,约莫还有十九天。」柳煜扬平静的回答。
「那么,可以请你们尽可能的让我恢复至少八成的功力吗?」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席君逸出口询问。
由于知道封亦麒不可能打断柳煜扬的话,所以他干脆自己开口。
「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有很多种说法,但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差不多。」卓洛宇淡道,漆黑的眼眸深处,看不到任何迟疑或犹豫,「毕竟,他选择的人是我……」
只要有八成功力,只要血魄不直接使用九天龙蛊,依照传闻中血魄现在的伤势,应该有一拼的可能。
闻言,白彦海和韩七先后想开口,但终究没说一个字。
其实早在血魄开出条件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个结局了,唯一的例外就是让封亦麒出手,但可能性绝对近乎零。
既然整个武林从未善待过他,又怎能要求他为了「武林的未来」而与血魄决一死战?!
况且,这场由两个人扩散到整个武林的恩怨,或许也只能由这两人亲手拉下落幕。
不管韩七和白彦海是怎么想的,封亦麒看看柳煜扬,发现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出声询问:
「就这样?」
卓洛宇默默的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同归于尽?!你是怎么想的啊?血魄有权利知道真相!」
那个在鲜血杀戮中苦苦寻找答案的血魄,有权利知道……其实他根本不须要问为什么,因为也许这个男人从未背叛他——就算真有背叛,想必也有一个答案……
听他这么说,卓洛宇苦涩的笑了笑。
「的确……不过,我跟他很相像。」
如果不是太了解对方,却怎么样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就不会感觉被背叛。
因为同样高傲,所以不允许自己示弱,也无法亲口询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同样习惯隐藏自己的受伤,所以挂上面具,以嘲讽伪装自我;因为同样爱、同样恨……所以才会选择相同的结束……也许就是因为太像了,才没办法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不懂对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不理解对方眼中的恨意与嘲讽从何而来,于是在被伤害的同时,更加武装自己,不容许自己泄露丝毫哀伤……
他们拥有很相似的思考方式与个性,却无法相信彼此到最后,所以,只能走上这条路。
如果没有那么相似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把误会厘清——在一切还可以转圜的时候。
「即便你是为了他好,但你没有我了解他。」
要不要告知真相,他也认真思量过,但最后仍选择了隐瞒。
自傲又自卑,所以更加隐藏内心的脆弱,无法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时常在不经意间寻求他的保证的凤儿,总是仰望天空渴望飞离尘世,不经意间的流露出疲倦与哀伤。
无法轻易付出,不敢相信誓言,因为从未有人给他温暖,陪伴他到永恒。所以他总是在感觉幸福的时候流露出想死的眼神……想用死亡将自己的时间停止,停在最渴望的瞬间。
但这样的凤儿,却用自己的办法在努力寻找可以让两人一起活下去的道路……并且承诺守护。
也许是他的爱还不够让凤儿相信他会爱他到永远,但时间与命运没让他有机会证明。
扬起唇隐藏心痛,卓洛宇用异常平静却无奈的嗓音道:
「有时候,有人可以恨……是轻松得多……」
可以尽情的发泄悲伤心痛,可以在茫然中找到前进的方向,可以不要去思考,只需要咬牙前进,想着如何把伤痛还诸在对方身上就够了。
不管是哀伤或憎恨,只要情感有了发泄的方向,至少可以不用体会被无数的情感逼迫到快要窒息的苦涩与自厌。
话语一出,听闻的人皆是一震。
「如果说他知道因为这种没道理的错误让他报复我至此,曾经承诺要保护我的他所受到的伤痕,绝对会甚于此时此刻。」
说要守护他的人是自己,推他入地狱的人也是自己,这样的话,到底该如何自处?!亲手撕毁了信任,亲手撕碎了心,即使痛不欲生,却连哭泣哀鸣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错误源于己身。
当所有的错误只能归咎到自己,当心痛自责只能伴随憎恨加诸在自己身上,那种无力到极点的绝望,他一个人体会过就够了。
凤儿的一生都在被否定,如果连最后都要逼迫他自我否定,就未免太残酷了……虽然说,这上天的玩笑未曾仁慈过。
「如今事已至此,武林不可能让他活下来,既然如此,就别再让他背负更多伤痛。我能做的,也只有陪他到最后……」然后,绝对不能再放开他的手了。
天下之大,却已经没了两人的容身之处,所以,一切就都等在黄泉路上,再慢慢解释吧……若真有阎罗地狱,这毁灭武林的杀戮之罪,由两个人一起背……
第六章
是夜,在床上躺了半天也睡不着的封亦麒终于忍不住出声。
「师父,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如果卓洛宇说的是实话,那为什么同样受到伤害的两个人都必须死?」
他无法接受啊!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同样没睡着的柳煜扬沉默的伸出手揽住他,温柔的拍抚他的背脊。
「麒儿,这是他们决定的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可以让其实深爱着对方的两人停止互相伤害?」
「可是当初袭风决定离开白彦海;绝魂宁可离开歆儿,现在不是证明留下来比较好吗?」
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凭什么血魄只能因为一个该死的误会到死都悲伤绝望?!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柳煜扬不答反问,声音温和坚定。
封亦麒一怔,他似乎从来没料想到柳煜扬会这么问他。一直以来,都是顺着柳煜扬的决定走,现在忽然要他自己决定,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该属于罗煞的嚣张猖狂在柳煜扬面前根本不存在,因为太在乎,才会担心自己说错话。
「没关系的,说说看你想要怎么做,然后,再来想办法。」柳煜扬鼓励他。
「……虽然卓洛宇说得有道理,知道真相后有许的确会更自责,可是我希望至少……如果血魄一定要死,那我希望他可以在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情况下死去,因为如果是我,会觉得那样就够了。」
不是意气用事,不是随口赌气,而是真的苦心思索后才得到的答案,却不知道跟卓洛宇的想法比起来,孰是孰非。
「师父,这样想的我,错了吗?」
「没有,这个答案,没有是非对错,因为你跟卓庄主,都只是想别让他再受到伤害。」柳煜扬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沉重的张力,他同样为这种命运的玩弄与悲哀感到无能为力。
「他认识的血魄跟我认识的不一样……」所以在卓洛宇说出「你没有我了解他」后,他就闭嘴了,尽管那个答案怎么样也无法接受。
「我认识的麒儿想必也和君逸认识的不一样吧?」柳煜扬安抚的拍拍他紧绷的背脊。
「所以说他认识的血魄才是真正的血魄吗?」就像他在袭风或绝魂面前绝对不可能卸下心防那样,血魄也只认定了卓洛宇……
「那倒也未必。」柳煜扬蹙眉,有些迟疑的低叹。
「师父,我不懂。」为什么又是未必了?!封亦麒坦白承认自己认输了。
他自己的感情路都走得又笨又跌跌撞撞了,哪还有那心思去揣摩别人的心情,更别提那个「别人」还是心思永远让人猜不透的血魄。
「卓庄主认识的血魄,未必是现在的血魄啊。」柳煜扬按住直觉想抬头发出疑问的徒弟的后脑,无声的强迫他继续乖乖趴在自己胸前,「这些年来的伤痛与憎恨已经逐渐扭曲了血魄内心原本属于雷鸣凤的那部份,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卓庄主记忆中的那个雷鸣凤,倒也不能说得太肯定。」
他倒觉得,血魄与卓洛宇,都还爱着「记忆中」的那个人,而憎恨着眼前的对象,但人毕竟是活在当下,爱着遥远的过去对于现在未必有任何帮助,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两个人的举动难以预料,因为谁也说不准他们的举动,到底是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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