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真的是中原武林中几乎难以看见的坦率脾气……或许只有北方那种环境才养得出这样心胸宽阔的人……虽然被他说得心情很乱,但在只想帮助特定对象的这点,他们算是有志一同了。
「你去了也只是碍事。」
没好气的说完,与略有同感的席君逸交换了个眼神,封亦麒还剑入鞘,转身给了柳煜扬一个平静的笑容。
「师父,我们动手吧。」
想通了?」轻轻用指腹抹去封亦麒无意识的在唇上咬出的血迹,柳煜扬温柔的凝视他。
「……还没,但至少我知道一件事——师父希望我救他,我就应该救他。」回以灿烂的笑容,经过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韩七身旁,封亦麒哼笑了声,「你倒有趣,在中原武林你会很辛苦。」
「靠,你以为我想啊?如果不是卓洛宇被抓,我早在帮老鬼师父报完恩就该回北海了。」脑筋根本还没转过来的韩七直觉的回了一句。
然后,瞪着封亦麒与柳煜扬走入房内的背影,他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答应救人了?!
不会吧?拜托了半天都没用,糊里糊涂骂了一推现在都有点记不清楚的东西,反而愿意帮忙了?
「我是说了什么……?」太扯了……
「你道破了我们一直想摆脱却从没正视到自己仍没挣脱的束缚。」席君逸平静的道。
在个性上,他没封亦麒那么强烈的感情,所以恢复起来也比较快。
「什……别告诉我这么久都没人提醒过你们!」韩七不敢置信的看着席君逸,再转头看看白彦海。
假的吧?柳煜扬跟白彦海都是中原有名的侠士,会没注意到这点吗?
注意到他眼神的涵义,白彦海扯出一个苦笑。
「因为整个武林已经被卷入这样的成见太久了,很多成见的存在都太过理所当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其中不对之处……韩七爷,多谢你提醒我们。」
被如此认真的道谢,韩七反而感觉到不好意思。
「不……是我说得太轻松,没注意到你们的苦处。」
一个局外人永远可以很轻松的说话,因为他没有经历那些痛苦与仇恨,白彦海当时脱离师门想必也是经历一番痛心疾首的挣扎的……随口说得轻松反而被道谢,这还真惭愧。
「罗煞他师父,应该又是看透了却不说明白。」席君逸静静的补充。
「为什么?」白彦海诧异的看了席君逸一眼。
虽然看穿某些事情却不讲明似乎是柳煜扬的习惯,但他还是很诧异在这方面柳煜扬竟然会保持沉默。
「因为……罗煞那小子已经太过努力……你也是知道这点,才会在我有时候说「正道」如何的时候保持沉默……对吧?」
他知道白彦海不喜欢听这些,所以很少把口舌浪费在那些地方,只是偶尔嘲讽,至于罗煞,十之八九是沉默的顺从柳煜扬的决定,然后拼命忍耐压抑的调整自己的心态……如果在他已经那么努力的时候还把话直接挑明了讲,简直就像在说这样的努力白费力气,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心态有问题。
就是知道他们已经努力强迫自己去接受正道,所以看着他们反感却不得不找出平衡点的模样,反而无法再责怪或要求什么……即使有时候无法接受,也在「应该互相包容」的心态下选择了沉默。
柳煜扬怎么想他是不知道,但他肯定白彦海是这样想的。
「呃……其实有时候也没说错啦……」白彦海拍拍他的肩膀,察觉了那细不可察的沮丧。
当一个人自以为已经挣脱某种束缚却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被限制着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泄气的,他从不认为席君逸就不适用常人的标准。
被安慰的人给了他一抹很淡的浅笑……也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扯扯唇角,但对经年面无表情又天性淡漠的席君逸而言,已经称得上是笑容了。
真是的……韩七摸摸鼻子。
虽然他之前以为白彦海跟这个袭风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在之前看到柳煜扬对徒弟的表现,还有现在眼前这种若有似无的情感交流,还看不出来就是他眼睛瞎了。
真是……中原人好奇怪!在他们那儿,他大师兄可是成天黏着二师兄不放的……名正言顺的标榜所有权的……
甩甩头,他对被他的动作吸引住目光的两个人道:
「这样卓洛宇就拜托你们啦,我去调查一下血魄究竟想做什么,大概七到十天左右回来这边。」
依照卓洛宇的伤势,清醒到能说话,大概也需要这些时间。
之前听了血魄的过去与弄清楚正邪之间的成见后,他大概就猜到血魄想做什么了……
他想要一个没有成见的武林,所以需要把妨碍这个目标的人除掉,纵使理念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也绝不后悔手软。
或许,中原武林已经在日积月累的成见中,变得只听得见染血的呻吟;也许,撇去这些成见以后大家都会幸福……可是,用杀无数人来建立起来的幸福,也绝对带有血腥味……
第三章
十大恶人说,幸福也许属于世间万物,但绝不属于他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只可能是奢望。
可是,真的有一度,在那个人亲吻拥抱他的时候,他以为这样的安心依恋可以持续到永远……
趴在草地上,雷鸣凤看着说要陪自己晒太阳,结果反而比他更昏昏欲睡的青年,忍不住也打了个呵欠。
「喂,洛宇,你认为爱是什么?」
通常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比较容易拐出真心话,他承认他问问题的动机不纯。
双手枕在脑后的卓洛宇愣了愣,混沌的大脑有瞬间无法消化这乍听简单实则深奥的问题。
「爱吗?」
斜睨趴在身旁抓了一根草在戳金龟子的雷鸣凤,卓洛宇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摸不透这爱笑情人的想法。
「应该很多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那,对你而言,爱是什么?」很从善如流的改问,「认真点,示爱的话我听多了。」然后是警告的补充。
听多了?!卓洛宇挑高的一双剑眉,在看穿那双眼中的促狭后,笑叹着翻身,把脸埋入雷鸣凤颈窝。
「……认识你之前,我认为爱是责任。」身为卓家的继承人,他有太多无法放下的责任,肩负着无数期望,不能懈怠也不能走错一步。
呢喃似的低语听起来有点像撒娇,另雷鸣凤勉强自己习惯整个身体被压制住的感觉,轻轻拍拍他的后脑。
「所以你要说我带坏你了吗?卓大少爷?」
一边取笑,雷鸣凤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拍他的手,第一次拍人脑袋不是为了击碎天灵盖而是安慰,感觉出乎预料的……还挺不赖!
「不,你给了我下定决心的勇气,让我分清楚爱应该是想不顾一切的守护。」
那是隐含义无反顾坚决的语气,眼神却温柔狂热到让人心痛的地步。
相较于他率直热切的感情,自己却连真正的身分都无法说出口……
雷鸣凤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眼,无声的抱紧他,把脸埋入他怀中。
「洛宇,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就算有欺骗,就算到时候必须离开,但请相信,他真的会赌上性命来保护他所有的一切。
「嗯,我相信你。」
他自信又高傲的情人有着充满魄力的嗓音,压低时充满压迫感,放柔以缓慢的速度呢喃时,则像夜幕丝绒般诱人。
不过,这么答应着的你,其实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对吧?亦或者,连相信两个字……都只是谎言……
也许最后他会在血腥中泯灭人性,但他绝对会记得洛宇……一定……
睁眼,依然是梦中的蓝天白云映入眼帘,不同的,只有躺在溪边翠绿草地上的人。
血魄甩甩头,移动僵硬抽痛的身体,慢慢从草地上坐起身,花了几分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边,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想起来事情经过。
离开落霞山后,他一路对各个数得出名号的门派、帮派下毒,经过记忆中曾经和那个人一起游玩的地方,正巧感到疲惫,就决定在这边小歇片刻……只是,他躺下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啊,现在都快正午了。
可若要问自己是不是确定真的是在夜里来到此处的,又无法肯定。
「伤脑筋,记忆愈来愈差啦。」笑着嘲笑自己的记性,对常人来说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忽地一阵风吹过,被吹起的长发染红的视线,眯起眼,不自觉的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经睁眼闭眼都是同样的血腥味与腥红色布满他整个世界……
也许,罗煞已经忘了那件事,但他还记得,记得肩膀上把他抓得疼痛的力道,记得那粗鲁的咆哮,也记得灌入口中那香甜烫热的血液。
明明已经忘了很多事情,连母亲和十大恶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却还深深记得那刻划入心的斥骂。
对,他活下来了,然后,这条命将用在复仇之上。
「小龙,我们也该继续去努力了……有本事,就在我杀更多人以前让我死啊!」狂妄轻笑的低喃不知道是冲着谁说的。
他已经间或性的连昨天杀了哪些人或前一刻在思考什么都会忘记……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但在那一天来临前,他会让一切覆灭……
一手捞起缩成一团的宠物放到肩膀上,眯起眼睛在艳阳的照射下分辨方向,然后举步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沾惹无数血腥的红衫看起来已经近似红黑色,那是由无数人命染出来的颜色,在身后飘扬晃动的血红长发衬着颈侧露出的苍白肌肤,看起来如火焰燃烧般的灿眼。
与其说他是血腥的绯红修罗,倒不如说他是修罗火焰,以自身的存在在武林中点起一抹地狱业火——倾尽所有,把一切挑起事端的「人」全部燃尽,将所有怨恨归于零的存在。
在认识那个名叫雷鸣凤的少年以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狂热的迷恋上一个人,而且还是迷恋上一个男人,他会觉得不是那个人疯了,就是自己耳朵听力出了问题。
毕竟近乎二十年的继承人教育与逾越十五年的习武早已让自制、冷静、内敛成为一种性格中的本能,别说是疯狂迷恋,十八岁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得冲动两个字代表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那性格古怪,拥有一身罕见舞艺的舞伶却让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完全不可自拔的……沉沦。
「你,就是那个穿红衣裳的,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跟少爷我走?」
那天,在街上,他看着某位富家公子带着三两仆役,嚣张的指着少年的鼻头道。
眼部蒙着红纱的少年勾出一抹笑,看似天真无邪,却不难感受到那抹嘲讽。
「大少爷,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跪在地上跟我道歉?不是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尊的。」
稚嫩中带着一种磁性的特殊嗓音让人无从分辨他到底有没有变过声,吐出红唇的话刺耳又犀利,却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旋即,那毫不留情的讽刺同样直指他从没注意过的自大。
「真有趣,有几两银子很了不起吗?真正靠你自己挣来的有多少?家世很好吗?撇去你祖上三代之外,会尊敬你的有多少人?名声不小?是靠你自己努力的还是别人阿谀奉承的?自以为比别人高一等,自认多给点银两就算是打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等哪天你白手起家,不沾家里半点光挣到足以买下我的价钱,我会让你知道。」
虽然那话不是直接对着他说的,但听在耳中仍然是无比震撼。
出生在武林大家族,自幼承受父母的期待与各方长辈的关注,加以天资不错,卓洛宇自认可以算是天之骄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不至于骄纵,但也少不了那抹傲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染上富家子弟的恶习,直到被如此明白的切入指明,才开始正视到自己除去家世外,也只不过是个功夫与才能还过得去的年轻人——仅此而已。
昔日的自己恍若坐井观天,在武林中那小小的名声也不过是看在「五大世家之一的卓家」所代表的势力的份上,才因此沾光的罢了……
大概也是在那时,他无法自拔的被吸引了,因为如果有这少年在他身旁,他将可以更直接的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与不可取之处。
想改进必须先知道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想来他生活中会接触到的人根本不如此提醒他。
同时,他也知道这少年不简单。
一般说来,舞伶是自小被杂艺团买下来的,就算要被金主包养也是杂艺团老板说了算,可是这少年的态度彷佛比老板更有地位,看他在那边将富家子弟丝毫不留情面的刮得体无完肤,杂艺团的老板却只有在旁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敢上前干涉……有意思。
挥退从小跟在自己身旁的小仆,他走到少年面前,拦住气极败坏到想让家丁动手的富家公子,三两下的把问题给担了过来。
看他手中提剑,对方也只能意思意思的说点场面话就离开。
然后,他望向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好像这所有纷争都不干他的事,气定神闲的买了串糖葫芦来吃的少年,出声询问:
「要多少银两你们才愿意到我家表演?我爹的生辰快到了。」
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跟之前那无理的纨裤子弟类似,因为他很好奇少年会有什么反应。
少年依旧微笑,边吃糖葫芦边抬头看他……红纱挡去了他大部分的容貌,但那白皙如上等羊脂白玉的雪色肌肤倒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看不见少年的眼,但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他知道少年同样也在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随手把竹签丢到一旁的少年笑了,诙谐中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完全不像之前那出言嘲讽的模样。
「呵呵,又是一个大少爷……可以啊,但是我的价钱可不便宜,而且观看的人让我看不顺眼我不跳,毕竟银两跟身分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嘛!」
刻意的试探马上得到相对的回应,他只能回以无所谓的耸肩。
「我同意,路上所有开支由我包办,最后跳不跳由你决定,但如果不跳,理由我要知道。」
「……嗯哼,一个精明的大少爷。」
似乎很满意他的「上道」,少年连褒带贬的笑道,转身蹦蹦跳跳的跑走了,把老板留下来跟他商量事情,四肢手腕与足踝上的铃铛和金环叮铃叮铃的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渐远离。
从那时开始,那充满节奏的碰撞声就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再也无法割舍。
幸福时,是迷恋的清音,悔恨时,亦化为绝望的哀伤……反反覆覆的缭绕,不曾间断。
如果能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问——
接近他、拥抱他、说爱他,都只是奉十大恶人之命所为的布局吗?
为什么夺去了他的所有,却偏偏让他一人独活?
痛,能有多痛?
撕心裂肺、钻心刺骨,在没有真正遭遇到之前,不会有人知道治伤比受伤更折磨人。
小小的房间内,弥漫着热气与一种特殊的药草味,屋内中央摆着一个大缸,里头是浓稠的药汁在微火加热下冒着热气,接受救治的卓洛宇就盘腿坐在药汁里。
当卓洛宇隐约恢复神智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血魄他们又想出折磨他的招数,这次十之八九是想把他给煮了。
过度虚弱的身体让他连哼都哼不出来,如果不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会很想打开那只一直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他肩膀上伤口淋的手。
淋上那烫热的液体让他的伤口痛到肌肉会无法控制的抽搐。
「他醒了。」
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他左前方,心头吃惊过后是淡淡的无所谓,根本没必要讶异,凭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怎么可能知道屋内到底有几人?
「妈的,总算醒了,再要我为了师父以外的人放血,我会想扭断谁的脖子。」
另一个男人粗率的道。
「当初你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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