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长宣读完信的内容之後,回雪沉吟道:「只怕有诈!炎风或许是担心,若是与同样拥有强大法力的我族族长对战,会落到两败俱伤的下场,因此设下陷阱,想将你孤立起来吧!」
殿上原来吵闹不休的两派人马也异口同声的连连点头,道:「不错!」
「如果有非战的可能性,我倒是愿意试试。只是这封信来得奇怪……」水玉的眉头几乎都皱成一条线了:「我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应该这麽顺遂才对……」
回雪接过信又重头读了一遍。
「若只是普通的招降信,情势反而单纯许多。炎风要求亲自与你会谈这件事,本身就不自然;或许是想交涉些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吧?否则以他军队势如破竹的气焰,拿下郢都咸宫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又何必劳心劳力的耍些小把戏呢?」
「对双方有利的条件?」水玉沉思著,轻轻道:「难道炎风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些什麽?咸宫之内并无任何稀世珍宝啊?除非……」
他兀地住口,迎上了回雪所投予的忧心眼神。
「你也应该想到了吧!」
水玉点头:「没错,他觊觎的或许是我所拥有的、不老不死的力量……」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再度陷入沉寂。
「写信回绝他!」回雪的话语中有隐藏不住的怒气:「若是要以你的生命来换取一时的苟安,我倒情愿倾尽全力,号召所有能役使冰力的族人,一夕之间将雷鸟之地冰封……」
水玉苦笑,忙挥手阻止他。
「不,这样一来,归墟之上无辜死亡的性命又要增加数万条了。这些灭生的罪孽,到头来仍旧会加在你我头上,不是吗?况且,雷鸟之地是苍梧水草最丰美肥沃的地区,一旦经历冰封的洗礼,只怕要等上数十年才能回复原有的地力──这是身为天仙族的我们所不乐见的吧!」
回雪也知道自己是气极了,才脱口而出那些极为情绪性的话。深吸一口气之後,他开始在脑中推演其馀可能的应变方式。
水玉从椅中站起,来回踱步思考著。他想得如此认真,根本没有人敢打扰他。半刻钟後,他对郢都的使者道:「你先回去使馆吧,我还得想想怎麽回信给炎风……」
「你还需要时间考虑吗?」回雪看著使者又如同来时一样急匆匆地下山,他对水玉的回答有些愀然。
「不管如何,我都不愿见你为了天仙一族牺牲掉自己,你是……我最亲爱的兄弟呀!」
「再给我多些时间考虑,回雪。」他看著眼前自己敬如大哥的人:「若是我真的与炎风会面,我也绝不会任他予取予求;况且,事实也许不会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
水玉边说边走出清冥殿,脚步有一种做作出来的轻快:「午後丑时再到清冥殿来吧,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他就这样将那群天仙族人遗留在身後了,包括回雪在内。他知道回雪不会让他去见炎风的;回雪从小就溺爱著自己,宠著自己,不可能放任他去直接面对那有如虎狼一般的男人。
离开清冥殿候,他就瞒著所有人,单独来到这几乎高耸入天的悬崖边。陡直得像是鬼斧砍削过的山壁,往东连接著一大片一望无际的田野;在这片绵亘数百里的草原尽头,就是东夷大军驻在的雷鸟之地了。
蓝天是如此的清澈啊!触手可及的白云飘过,他想:该出发了。会见炎风的确是个轻率无比的决定,但也是能直接探知对方心意的最快方法。其实在接到信的瞬间就下定决心了,如有必要,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护得咸宫的安全,他都愿意!
站在山壁上,往下看到的是辽阔的草原,一阵山风自坡底骤然向上攀升,峭壁上附生的山松野草也立即骚动起来。
水玉伸出双手,捕捉住这股带有湿意的岚气,任之回旋在手臂所及的范围内,然後细细地由掌中释放出冷冷的气,这股冷气在与山风接触後,就开始化为蒸腾的云雾;云雾愈来愈浓、也愈来愈密,当凝结成数丈宽时,水玉也松手,满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微笑著说:「好了!」
这是结著冰晶的一艘云船,水玉坐上去,将飘然的衣袖一挥,云船便似乘著气流的波涛般,向著东方的雷鸟之地前行。虽说天仙一族有飞天的本领,但一来飞天之术太过耗力,二来若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飞行,总难免引起世俗的一阵慌乱。是以若在白天出行,天仙人会尽量招来云雾,隐去身形,以免太过惊世骇俗。
漂浮在莽莽苍苍的绿野之上,若非正心事重重著,这倒是一趟赏心悦目的旅程。只是他已无心去欣赏远处冰山的雪峰、或是身下蜿蜒如蛇的河流。他直盯盯注视著前方,直到风中传来武器上附著的特有铁锈及血腥味,提醒著目的地已到了………
第九章
一阵浓过一阵的血腥汗味!水玉掩著鼻子,抑制自己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忍耐!他在心中鼓励自己,让脸色回复到平和自然的状态。
往下仔细地寻找,在那里!沿著河流的两侧,密集搭建了近乎有数千顶的帐篷,之中却有一顶比其馀都来得巨大。鲜红刺眼的帐幕,其突圆如伞的顶上还插著一根大纛;此外,另有几顶蓝色的军篷围绕在红顶圆幕的四周,成众星拱月之势。
炎风应该就在那顶红色的帐篷里。即使心中仍有些忐忑,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已没有回头的馀地了。於是乎,小云舟缓缓飘落在那唯一一顶红色的帐幕前。
原本各自擦枪摩剑的众士兵只见到天上降下的一团云雾里,出现了一位天仙化人,整个营区立时引起了一场大骚动,只因那群粗人何时看过此种温雅清秀的人?
水玉尽量视他们为无物,只是缓步走至红色帐前,对著站立在门口的卫士说:「烦请通报一声,说天仙族使者有口信传给炎风大人。」
面相威武的守门士兵在如此澄澈若水的男子前,也失态的结巴了:「候…候在此…我…进去通报……」
他匆忙进入帐内,没一会出来了,仍是脸红的说:「炎风大人…传天仙族的使者…入内……」
揭开作为帐幕屏门的布幔,水玉大著胆子走进去。帐内的中央处燃烧著一盆炉火,在火焰的跳动下,他可以看清内部整个的情势;左侧的几张木制方凳上,坐著三位怒目气盛、高大威猛的男子,依他们所穿的广袖战袍看来,应是东夷军队中主将级的人物。
在与那三人交换过了略带敌意的眼神後,他又往东侧看去,那里置放著铺有温暖虎皮的卧榻,有个身著黑衣的年轻男子坐於其上,状似悠閒的竖高右膝,右手搭在膝盖上,左足则轻松的垂下,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形成了明灭不定的影子。
水玉的眼光一旦与他相遇後,就分不开了。从他身上隐约散发的火质性力量知道,这个能以锐利眼神掌握住全场动静的年轻男子就是炎风。他也盯著水玉,以某种深沉慑人的力量,透过眼神来评断著这个自称为天仙族使者的人。
「居然是你……」
水玉闻言,扬起眉看著他,炎风认识他?应该不可能啊!他从未见过炎风,况且,对方是如此的威风凛凛,予人充满力量的压迫感,若真与他见过面,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他的。
炎风看著他疑惑的眼神,轻轻地笑了。他对帐内其馀三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对这位美丽的天仙使者说…」
水玉无从辨别炎风的口气是否带著轻蔑的成分。他看著那三人没有任何抗辩的走出帐幕,显然在这里,炎风的命令是必须被绝对服从的。他又回头看向炎风,此刻只剩他们两人独处,一股无来由的暧昧气氛突然盈满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你竟然亲自来了,这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水玉……」
「你真的认识我?」水玉审视著俊美剽悍的族长,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两年前的月祭上,我见过你降神的姿态……」
他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走近水玉。
「水玉,我等著终有如此近身见你的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说的话以及伴随而至的情绪有些古怪,是水玉从未在自己的族人上见识过的,那是种无礼亲密的态度,他根本理会不出其中蕴含著何种炽烈的情欲。
「我来,只是想以族长的身分向你厘清某些事。」他尽量维持著表面的超然:「对於几乎兵临城下的东夷大军而言,炎风,你不思向我天仙一族招降安抚,却考虑非战……请你开门见山的说吧,你想得到些什麽?」
炎风并不直接回话,只是以手指撩起水玉披垂在身後如锦缎般的发丝。对水玉而言,这又是另一种极端无礼又亲腻的动作,他倏然转身,用力挡开炎风轻浮的肢体,温润如水的眸子里已满含冲冲的怒气。
东夷的族长也不因此动恚,斜过头,欣赏著水玉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
「的确,只要我愿意,拿下西地及郢都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是你知道我为何还要找你来吗?」
水玉不答话,静待他说下去。
「我有一件想要的东西。」炎风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再度撩弄水玉的头发,而他这次忘了推开,整个心思都凝聚在炎风的愿望上。
「我愿意停止战争,并且任天仙一族保有完整的西地统治权;若有必要,我甚至可以长年派驻军队驻守西疆边域,抵御西戎妖族连年来的侵扰进犯……水玉,只要天仙族愿意献出那样东西……」
来了!水玉紧咬住下唇,深刻的程度让他柔软的嘴唇渗出了几滴鲜血。炎风提的条件太好了,水玉想:他果然是想以西之领地来交换自己不老不死的能力。
「说出你的要求吧!炎风,若是我本人能作主的东西,我绝不吝惜答应你。」
炎风顿了半晌,手指亲密的动作停住了,然後他终於开口。
「我要你──天仙一族的族长水玉──属於我一人所有,跟我一起统治归墟……」
水玉闻言後忍不住脸色大变,这答案太过匪夷所思了。
「你在开什麽玩笑?你所需求的难道不是我所握有的不死秘密吗?」
「不死的秘密?我要那玩意做什麽?」他轻啐了一口,正色对水玉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麽不辞千里、迢迢征战而来?」
他有力的手臂向前一伸,抓住了水玉的双掌,将他拉近自己身边:「全是为了你呀!水玉……」
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眼前这位年轻的族长知道他在说些什麽吗?有哪个笨蛋会为了区区的理由就挥兵横扫了大半个归墟?
「放开我!」他强自振作起精神,用力想挣脱炎风看似轻松的束缚。没想到炎风却反而捉的更紧了,换来了天仙族长愤恨且无力的怒视。
炎风摇摇头,专注的看著他,坚持而不容拒却。
「我不会放手的。自从两年前看过你後,我就朝思暮想著要像这样的靠近你、跟你说话……」
他眼中的情欲烧灼起来:「我怎麽可能轻易的放开你的手?为了得到你,我发动了数千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哪!」
水玉僵在当地,脑里则是全然的混乱,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至心里。他抬起头看著他,眸子深如冷海。
「我情愿…你将我杀了……」
炎风听了他的话,眼里爆出了火花。他以硬梆梆的语气慢慢道:「即使天命令我杀尽归墟所有人,我也绝不杀你!」
将他紧紧拥入了怀里,炎风高昂的体温混杂著阳刚的气息。
「归墟算得了什麽?我要的……只是你!」
水玉心底开始涌起一波波对炎风的熊熊恨意。只为了个可笑的理由,居然就发动了让整个归墟血流成河、烽烟遍布的战事?而他──水玉──竟然不得不为炎风背负起那些已在战场上死亡的士兵及人民的怨怼。
由丹田里涌现的连绵恨意,变成了波涛万重的冷意,一股脑儿由水玉的皮肤释出,刹那间结成了冒著丝丝寒气的薄冰,将水玉整个包覆住,成了一层冰蓝色的铠甲。这透明如雾的冰之胄甲在水玉轻如垂柳的动作中,竟放出了重如千钧的冲击力,蓦然将炎风弹了开去。
炎风被那甲胄所形成的张力突兀地弹撞到帐篷的另一边、左侧的木凳处。那力道是如此之强,以至於几把作为减缓冲力的木凳在炎风的身下都碎成了木片。
许是炎风的帐内发出了怪异的声响,守在帐外的几位将领因不放心而出声探问:「炎风大人,有事吗?」
「没问题,我搞的定!」
轻浮的话语换得帐外几声吃吃的讪笑。炎风站起身,感觉口内咸咸的,是血液的味道,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欣赏著水玉宛如战神的姿态,是完全不同於之前降下月神时的空妙轻灵;此时的他,更多的是庄严而凛不可犯的英姿,炎风打从心底再一次爱慕起他来。
「羿之族长,你这是给了身为一族之长的我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侮辱啊!」他沉痛的、森冷的说。
「我不准你死!水玉,若你死了,我会血洗整个郢都城!」他以冷静胁迫的神情回敬水玉。
水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从他身上传来更为冷酷、有如金铁交鸣、刀割剑斩的鏦铮秋声。栗冽的杀气砭入炎风的肌骨,面对如此厚重的斗气,他也不禁变了脸色。
年轻的东夷族长伸出一只手,向掌中呼了一口气,炙热的气流盘旋成一团火球。火球愈滚愈大,到差不多人头大小时,他以捻花般的手势一挥,火球便化为澎湃的熔流向水玉奔腾而去。
两个人的心中响起同样的疑问。存在於他们身上相异的、冰与火的力量,究竟是谁能凌驾於谁之上?
但是,奇怪的事却发生了,当两股不同质的力量在两人之间交会後,竟交互回旋了起来,在萧萧飒飒的冲击声中,冰火的交锋处摩擦出了雪花;随著锋面回旋的愈烈,雪花也多到如柳絮因风扬起,这原来稍嫌闷热的帐幕,霎时成为冬气凛冽的雪国冰屋。
纷纷的晶花耗磨尽了水玉的冰胄与炎风的火球,炎风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何在。他疑惑的看向水玉,却发现他已颓然坐倒在积雪里,不可置信地瞧著满地的白雪。
「竟然是这样……」他恍惚地呢喃著:「竟然……」
炎风根本不在乎这些冰雪的起因,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水玉。踩过深可及膝的冰雪,他跪在水玉身边,心疼地将他满拥入怀。
「我是个鲁钝的人,告诉我,水玉,该怎麽样才能讨你的欢心?该做些什麽,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伴我一生一世?……」
水玉游魂似的无动於衷,任他将自己紧拥;过了好久,他终於轻轻启口,道:「好,我答应你。」
有著下定决心似的决烈。
「我们来签订一个为期百年的契誓吧!炎风,我愿意放弃天仙一族族长的地位,把自己任由你处置;你则成为守护我天仙一族的力量,永保边界不再有妖族的入侵……」
炎风粲然的笑了,身为东夷大军统领的他,居然有了大孩子般兴奋雀跃的喜悦。
「我答应你,什麽我都答应你!」他不在意怀里的身躯是如霜冰冷:「即使你只愿意待在我身边一百年……」
第十章
炎风笑起来是这样子的啊!萧玮早已醒来了,却仍窝在床上反刍著梦境。这场梦真实的如同虚拟实境的游戏般:他成了一位叫做水玉的巫王,随著梦境的推演,无可抗拒地体会著水玉流泄过心中的各种情感──有强烈的恨意,也有某种隐藏不住的、心动的感觉。
只是,为什麽是水玉?回忆昨夜回雪提到这两个字时脸上淡淡地悲伤,以及炎风提到「那个人」时冷漠静谧的表情,再加上回雪居然说他与水玉有著一模一样的脸……也许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刻冲击,让自己的潜意识安排了这场梦吧!
记忆犹新的梦,回想起来仍让他不禁心惊肉跳。梦里的炎风比之现在要年轻许多,他那种冲动直率的个性、大胆鲁莽的眼神、及占有欲强烈的拥抱,比之萧玮认识的他,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欲求不满了,竟然在被黑洞绑架到异世界的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