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颤抖不停,顾惜朝终究轻轻的叹口气,放下了手臂……
屋外风声呼啸,破旧的木门吱嘎作响,猛地“砰”一声大开……霎时,冰冷的雪片席卷进屋子,顾惜朝连忙拉拢被褥,伸出的手除了被褥还触摸到柔软而毛茸茸的毛裘。
垂眸看去……深褐色毛裘,再眼熟不过。
无声的冷笑……顾惜朝却没了继续休息的念头,撑起身子,下了床……
外面寒风瑟瑟,顾惜朝转身还是将那件毛裘披在了身上。
倚着门框……白雪茫茫之间,一抹土黄|色尤为刺眼!
那是晚晴长眠的地方。
再看远一点,是条蜿蜒的河水……一道瘦削而漆黑的身影正在忙碌……
真是奇怪……顾惜朝倚着门框,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身影……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奇怪的人……就像当初他没有杀了自己一样的奇怪;就像他阻止穆鸠平杀了自己一样的奇怪;就像自己疯了,第一个跑来看望的人却是他一样的奇怪……
就像……他脱下毛裘,竟然是如此的瘦削一样的奇怪。
天上下着细碎的雪点,忽而一阵风起,漫卷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冰冷的长发飘散,顾惜朝猛地捂住双眼……片刻,风停,顾惜朝转眸看去……只见那漆黑的身影已经转过身来,濡湿了的衣袖不停的滴垂着晶莹的水珠,冻得通红的双手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有些泛红的脸颊上深深的酒窝,漆黑发亮的眼眸,一笑起来,淡色的嘴唇,雪白的细齿……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说:“快进屋里去,外面冷。”
说着话,白色的热气从口中飘逸……散在空中。
“你怎么在这里?”顾惜朝淡淡的问道,倚着门框。
戚少商抱着鱼,还是笑着:“给你做饭来了。”
戚少商其实不常来。他人没有来,却把那件在大漠里,他时常穿的毛裘留下来披在了顾惜朝的身上。亲手拉紧衣领,左看右看确定下来是将顾惜朝捂了个严严实实以后,戚少商笑着说:“还是你穿着好看。”
有点费力的抬起眼皮……顾惜朝看着近在咫尺的戚少商,有点奇怪,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在这里?
顾惜朝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没有问出口……很多事情,他不想去想,就像此刻他很少去回忆往事,不开口,不问,不去回忆。
淡淡的看着戚少商,顾惜朝猛地抬手就是一掌,击在戚少商的胸前。
倒退了几步,急促的喘息……有点费力的,戚少商咽下涌到嘴边的鲜血。
有点艰难的一笑,戚少商深深的喘了几口气:“你好好的呆着,不要到处走。药在桌子上,记得喝啊。”
说完,他就出了门。
顾惜朝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破旧的木屋子里。
戚少商不常来……顾惜朝起了床,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发呆……
他只是喜欢如此而已,可是远远行进的戚少商却一脸疼惜的扶住他的双臂道:“不要坐在这里等我,你的病还没有好。”
你凭什么说我在等你?!顾惜朝想要冷笑,却只是急促的咳嗽几声,让戚少商更加神色紧张。
浑身无力,顾惜朝被戚少商硬是拉到床前,扶着躺下。
“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好病不严重,否则……”戚少商笑几声,端着药碗吹了吹。
顾惜朝侧过头,看着破旧的木窗子外,白皑皑的雪地。
既然他说坐在门槛上是在等他……那顾惜朝干脆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熟睡……
睡上整天,从白天到黑夜……
睁开眼睛,第一眼还是看见那张有着深深酒窝的脸……
戚少商一手轻轻扶过顾惜朝额前汗湿的卷发,看着那长长颤动的睫毛,还有些干裂的嘴唇,说:“你睡的好熟……平静的睡脸,纯净的表情。”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的笑容,像阳光般灿烂耀眼。现在,你眉宇之间有了极淡极淡的忧郁,却还是好看……”
说着,戚少商轻轻的笑起来,看着顾惜朝,淡淡的笑着……
顾惜朝没有笑,清秀的眉宇以及平直的嘴形展现出一股冷漠矜持的味道,唯一有表情的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意味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戚少商笑道,“看看你的病好了吗?”
不知是因为戚少商的照顾,还是顾惜朝那冷漠的坚持,总之,顾惜朝的病好了,连带着他的疯病,也好了。
看着顾惜朝依然穿着淡青的长衫,在雪地上来回的走了两圈,戚少商撑着头坐在门槛上。
“这下可好了……”顾惜朝笑起来,“我可以不用再吃你做的鱼了。”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做了,只是没有你做的好吃。”戚少商依然撑着头。
地上晶莹而纯白的雪,如同敷了一层茸茸绵绵的银粉。
冰凉的空气,顾惜朝深深的呼吸一口,而后被激得咳嗽个不停。
下一瞬间,戚少商已经站在了顾惜朝的身旁,挡在风口处,伸出的双臂揽住他的双肩。
漆黑而不失关切的眼神,不擅表达而显得有些笨拙的面容。顾惜朝睁着眼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他握入温热的手掌之中……戚少商的双眸熠熠闪光,飘落而融化的雪点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下来。
“你有用的地方不是来做鱼……”顾惜朝冷冷道,“你不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吗?”
透明且冷冽的声音,从顾惜朝微微上扬的嘴角流泻而出。
戚少商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但下一刻却反手把顾惜朝抓得更紧一些,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几天,江湖风云变幻,转眼物事人非。
顾惜朝坐在高高的躺椅之中,笑得有些懒散而且肆意。
戚少商说:“你好好的,不要错杀无辜之人,好吗?”
顾惜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冷眼看着戚少商,忽而起身过去,将唇印了上去……戚少商面红耳赤,双手抵在两个人之间。
顾惜朝有些诧异,冷笑道:“你照顾我那么久,现在甘愿让出代理楼主之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戚少商脸上红晕更深,平静的看顾惜朝一会儿,摇头笑了:“你呀──原来以为的是这个,我不是那样的人。”拖长的声音,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和无奈。
戚少商站在金风细雨楼的窗前,窗户大开,夜风卷着雪花吹了进来,他漆黑的长发在风中扬起,飞散……顾惜朝有一刻的失神。
你不是为了这个,那你为什么照顾我那么久?
不过,那些并不重要……这个世上除了晚晴的心思,顾惜朝想要猜。其他人的,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思了…………
看着戚少商紧皱着眉头,和杨无邪争论,和无情争论,顾惜朝懒懒的躺在椅中,伸出手端起茶杯。
“顾惜朝不是那样的人!!他当初是逼不得已!!”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戚少商,顾惜朝的疯病好了,我看你却疯了!!”
“他绝世才华,就此湮没吗?他一世雄心,就此归于平静吗?既然凭我能够当上楼主,我相信他能够做得比我更好!!”
“可是……”
“如果一开始能够给他相应的权势,我相信顾惜朝不会滥杀无辜!现在也是同样的,给他想要的,他也会给你们有所回报。”
“但是……”
“无邪,无情,我用我的生命担保。”空气中回荡的是戚少商凛冽独特的,低沉悦耳的嗓音。
顾惜朝却听得有些犯困……
窗外,那高悬的明月是一泓静静的湖水,还是一块象牙镶成的美玉,或者……是一面秋季蓝天的镜…………
“你昨天到哪里去了?”漫不经心的询问,顾惜朝整理手中的各种金风细雨楼的资料。
“昨天……”戚少商想起来,就笑了,“昨天红泪来了京城……还有小妖。”
顾惜朝漠然的垂下眼眸……
金风细雨楼的事情非常的多,顾惜朝简直要开始奇怪,当初戚少商竟然还能够时不时的来他那间破旧的小木屋。
现在,戚少商依然力所能及的帮助金风细雨楼,但是大多时候,杨无邪冷眉冷眼,说楼里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戚少商竟然成了外人,顾惜朝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了……
那辉煌而气派的金风细雨楼的大门口,深红色的木门,金黄|色的门环,大开的门扉正中,是戚少商那道略嫌单薄的身影。
他站着,看着,沉默的表情,漆黑的眼眸……
卸下了江湖重担的戚少商,竟然一时之间茫然到不知所措。
所以,昨天,戚少商欣喜的看到息红泪,看见小妖……他笑得脸上的酒窝深深的。
“以后,我不想你再看见息红泪,看见小妖。”顾惜朝说。
“为什么?”戚少商诧异的睁圆了眼睛。
“息红泪不会放过我的……小妖自然也不会。我让你和她断绝一切!她会彻底死了心,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来杀我呢?”顾惜朝细长的眼眸,犀利的眼神,嘴角一丝冷笑,“她会伤心欲绝的回到毁诺城,一遍又一遍回忆当初你给她的承诺,然后永远也走不出那座毁诺城。”
“惜朝……”戚少商皱起眉头。
顾惜朝猛地一把拉住戚少商的衣领,逼近道:“你若是做不到,还不如杀了我!那总比让我死在她手上强!!”
“惜朝。”戚少商漆黑的眼眸,微微转向一旁……
那一夜,戚少商没有睡。
那一夜,戚少商在舞剑……
一盏烛火拉长了戚少商的身影,很瘦很长……摇摇晃晃有若在风中摇动的竹,星儿若隐若现地眨巴着它深邃迷惘的眼,一闪一闪有若在远山风中飘飘浮浮的鬼火。
息红泪回去了,还有一个一脸惨白的赫连小妖也回去了。
息红泪高傲着她的头,斜着那好看的眼睛,说:“我今生今世不会再见任何一个男人。戚少商,不是你抛弃了我,是我不要你了!”
赫连小妖放肆的大笑,踉跄了脚步,看着飘落雪花的天空不停的笑,直到沙哑了嗓子:“戚少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毁了承诺,毁了她,毁了我。”
戚少商失踪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眼窝深陷,下巴都尖了……单薄的身影依旧站在那大开的红色大门正中,沉默的看着天,看着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众人。
他失踪的时候,不过是醉卧在雪地街头……顾惜朝知道,一日,偶然路过,看着街旁那漆黑的身影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白雪,顾惜朝静默的撑着青色的纸扇走了过去……
戚少商睁开醉眼朦胧的双眼,看着那一抹淡青色,渐渐消失在白雪之中。
顾惜朝更加忙了,两个人相见的时间越来越短暂。
几次,戚少商一脸笑容的拿着酒壶来寻顾惜朝的时候,被顾惜朝一脸冷笑的说道:“我没有你这个闲人这么好的雅兴!”
戚少商伸出的手臂停止在空中,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脸色微红,戚少商几分踌躇的喃喃道:“你忙吧,但是你身子弱,小心……”
话未说完,顾惜朝已经皱起眉头,一甩衣袖,离开了。
杨无邪说金风细雨楼不是一个外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所以,戚少商就只能坐在那门口的树上,喝着酒,看看天上飘舞的雪花……
凉爽的空气透过七窍直沁肝肠心肺,彻身有冷冷之润,仿佛一把满盛霜雪的冰壶,将戚少商置于云叶裁就的轻舟,静泛于虚无的世界里。
戚少商闭上眼睛,听到不知何处有人在弹三弦琴。
夜晚,戚少商探望着金风细雨楼,曾几何时,这里他来去自由,现在却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这让他自己都想笑。
有点怯怯的,踮起脚尖偷偷张望,戚少商试探着、试探着,穿过走廊,来到花园。
看见顾惜朝,戚少商放心的展颜一笑,掀去怀中抱着的物事上的锦布:“惜朝,你看……”
那是一把三弦琴,有些破旧,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顾惜朝淡淡的抿一口冷酒。
“我寻来的,惜朝……弹给我听听,好吗?”
“不好。”顾惜朝静默的起身,冷笑一声,“你果然闲啊……”
“我知道你很忙……”戚少商放下怀中的三弦琴,又拿出两壶酒,“陪我喝一杯,可以吗?喝完,我就走。”
“不可以。”顾惜朝猛地细长的眉宇紧皱,伸手就将那桌上的三弦琴挥落一旁,“我没有时间!一会儿景凝王爷过来,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我不是交代过杨无邪,外人不能够随便进出金风细雨楼的吗?”顾惜朝拂袖重新坐下,戚少商转眸,只见那三弦琴摔落在地,本就破旧的琴身即刻之间碎裂两截。
“景凝王爷?”戚少商缓步一旁,拾起碎琴,抚去那层细雪,“你等他?等他做什么?”
“我需要向你这个戚大寨主解释吗?”顾惜朝冷笑着。
戚少商低头垂眸,忽而抬眸一笑,有些疲惫:“当然不用,不过景凝王爷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小心点。”
说完,戚少商抱着三弦琴,一步步走出院子……走出金风细雨楼,望着明月高悬,戚少商笑得有些苦涩:“早知道如此,何必当了那件毛裘……”
那件,当顾惜朝病好之后,就丢弃在破旧木屋子里的毛裘。
“六扇门处处提防,特别是铁手和无情!”顾惜朝一个愤恨,手起又落,桌子应声而塌,仰起细雪纷飞,扑上戚少商沉默的脸。
“戚少商,你去交代铁手和无情,如果他们继续如此,不要怪我顾惜朝翻脸不认人!”
“嗯。”戚少商默默的点头。
“哼!”气愤未消,顾惜朝细想一番,又冷笑起来,“若不是答应了你,不杀无辜之人,我何止如今被六扇门这般牵制!!”
“嗯……”戚少商也笑起来,深深的酒窝,漆黑的双眼里尽是由衷的欣喜,“辛苦你了,惜朝。”
戚少商去了六扇门……
顾惜朝坐在金风细雨楼里空荡的阁楼里喝酒,他不知道戚少商是去如何说的,也不知道戚少商又承诺了什么,保证了什么……
总之,自那夜之后,无情看着顾惜朝的时候,眼神不再冰冷;铁手看着,不再紧皱眉头;诸葛神侯看着他,眼神不再是深邃和琢磨……
有了六扇门的相助,顾惜朝做事情才更加得心应手,如虎添翼。
戚少商却再也不能踏进六扇门半步……看着六扇门那高高悬挂的招牌,戚少商叹气。
“戚少商,你为了一个顾惜朝,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无情不敢置信道。
戚少商一笑:“他已经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和你们六扇门是同一边的,何必还要苦苦提防他?不如相信他一回,信任他一次。”
“我输不起!我没有你那般胸襟,如果六扇门毁在顾惜朝的手中,后果可不像失去一个连云寨那么简单!”
“我知道……”戚少商依然淡淡的笑着,却紧紧的攥紧了发抖的双手,“我知道,无情……你不是一个真正无情的人,顾惜朝如果真有一天对不起天下……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
“哼,我就怕你背不起!”无情冷眉冷眼,狠瞪向戚少商。
戚少商微微踌躇,再次开口:“我愿意为六扇门尽毕生之力,你就信他一次。”
“好,戚少商,我信他一次!现在六扇门也没有必要和金风细雨楼作对!!但是,六扇门也不稀罕你的犬马之劳!”无情侧眸,转动着轮椅,“你当初让出楼主之位,就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六扇门!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今后顾惜朝妄杀一个无辜之人,戚少商,你记住,是你害的!!”
无情走了……戚少商站在雪地中,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
“惜朝,答应我,不要做错事。”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抓住他的肩膀,“可以允许你一次的错事,但是没有办法承受第二次。”
“哼,你没有办法承受?”顾惜朝拍开戚少商的手。
戚少商说:“是所有人。”
顾惜朝微微一愣,转过眼眸……只是戚少商已经背过了身,轻轻的一跃,就跳上墙头。风起,飞扬了那一头纷乱的黑发,戚少商稍微停顿了片刻,就跳了下去……
“戚……”话语哽在口中,顾惜朝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戚少商的背影看上去更加的瘦削了。
穆鸠平大闹了一场金风细雨楼。
顾惜朝脸色很难看……阴沉的眼眸,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