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不甘心束手就擒,面前的男子虽然看上去一派斯文,但额头上被砸伤的部分凝着血块,西服裤脚也破了一大块,露出里面被撞伤的青紫,非常破坏形象,至于那个军刺,欧阳锐尽量不去想他揍自己的那一拳和他胳膊上还在滴答血的伤口比,哪一个更疼。
他最后还是被揍了一顿,捆了起来,被人像拎鸡一样扔到楼下客厅中间,然后,韩恺就来了,他被枪口顶着头说出了那句话。
没有想到,可能是我今生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啊……他苦笑了一下,还记得今年初夏的时候,自己为了破坏韩恺和方嘉仪的约会,特地在他快到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他找到了疑犯的藏身之处,当时,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吧?
我在,头儿,进来吧……
我在……
我一直在……
「我真觉得有点可惜了的,如果不是韩警官来得这么急,其实我倒很想和你多谈一会儿,你看的书不少哇,这点像我,但是欧阳警官,你知道吗,看再多的书也挡不了子弹。」男人看军刺从后面绕了回来,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样了,军刺愤恨地说:「没有动静,大概是跑去搬救兵了,这个岛的警局挺远,我们赶快做了他,然后撤吧,老大?」
「这就没办法了。」老大一摊手,微笑着看欧阳锐,「要不要我们来做个实验,看韩警官是真的走了,还是埋伏在这附近,等着英雄救美呢?」
他使了个眼色,军刺走过来一把拎起欧阳锐,手指残忍地插入他肩头的刀伤,粗鲁地说:「再叫他!看他出来不出来!」
欧阳锐咬紧牙开,一丝细微的呻吟都不肯发出,军刺恼火地用穿着靴子的脚狠狠踢在他肚子上,一声闷哼,欧阳锐脸色变得铁青,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着,却还是强忍住不发声音。
「行了,欧阳警官是硬骨头,你这招没用的,还是直接一点吧。」老大笑着站了起来,右手的枪打开了保险,对着天花板『砰』地就是一枪,白灰四溅,枪声在小楼里回荡着。
「韩警官,我知道你在,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下一枪,就是对着欧阳警官开的了。不过我答应你,既然时间这么紧急,我就留欧阳警官一个全尸,不然我是很想让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欧阳警官的痕迹的。」
他退后几步,正好把欧阳锐周围可能出现人的地方全布在自己的射击范围内,军刺狞笑了一声,左手锁住欧阳锐的脖颈硬把他给拖得站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欧阳锐的太阳|穴,左边的袖口里一枚三棱军刺闪着嗜血的寒光。
「三。」
脖颈被重重锁住,双腿瘫软,无法支撑身体,不得不向下沉重地坠落,就算是军刺没有想勒死他,欧阳锐也开始窒息,眼前的事物慢慢模糊。
「二。」
呼吸停止了,全身的疼痛却神奇地在离他远去,不,是所有的感觉都在离他远去,好像沉入了一个非常舒服,非常温暖,但是一片黑暗的深渊……
「一。」
韩恺,我爱你……韩恺……我喜欢你……韩恺……
「砰」的一声,一声枪响,震得他从半昏迷的状态里醒了过来,随即自己就被沉重地摔了出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下,才发现刚才还紧箍着自己的军刺就倒在旁边,张大嘴巴,眼睛死鱼一般翻着,额头上一个小洞冒着汩汩的鲜血。
欧阳锐尽管已经当了三年的警察,但这么近距离的和尸体接触还是第一次,他用力地在地上滚动着远离军刺,抬头看去,韩恺不知从什么地方扑了出来,正和老大在地上缠斗在一起,不知道是谁的一把手枪扔在壁炉前,两人同时注意到了,都在拳打脚踢地挣脱对方,试图靠近。
「韩恺!小心!」他着急地开口提醒,声音沙哑而颤抖,说了四个字就呛住了,咳得几乎要吐出来。
被称为老大的男子虽然看上去斯文,倒真的是血和火里打滚出来的雇佣军,趁韩恺稍一分神的时候,用肘部狠击韩恺的肋部,一下,再一下,挣脱了短短几秒钟宝贵的时间,纵身一跃,就要去抓那柄手枪。
韩恺从后面一个虎扑,抱住对方的腿用力向后拖去,这个时候格斗技巧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男人完全是凭着野兽般的本能在决斗,用拳头,脚,关节,身上一切可以用来攻击的部位。
欧阳锐看得心急如焚,用手肘和肩膀当作支撑点,拖动着无力的双腿在地板上向那边挪动过去,刚才被抓之前的争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体力,尽管他现在急得眼睛都红了,速度还是和蠕动差不了多少。
三个人都在拼命,就为了一把枪,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老大鼓足全身力气的一踢,终于甩开了韩恺的一只手臂,他欣喜若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枪,伸手去抓,欧阳锐离手枪也不远,急了眼,不顾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臂已经被地面磨蹭得鲜血淋漓,用手肘撑住地面,以腰部为中心整个人转了过去,希望能用不听使唤的双脚把手枪给踢飞出去。
可惜!他的力气已然用尽,双脚就在离手枪差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同时,老大的手已经快要构到了!
「小锐!」韩恺一声大喊。
欧阳锐脑子里白光一闪,所有的过去都在一幕幕疯狂地回放着:他在台下看着讲课的韩恺,在局长办公室外第一次向韩恺自我介绍,韩恺揉着他的头发叫他小混蛋,在海边,自己对韩恺说喜欢他,在医院里,韩恺握着他的手,后来,韩恺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爱他……
神啊,没有人爱我也无所谓,一辈子站不起来也无所谓,请在这个时候,让我的腿动一下吧……
他拼命用力,瘫软的右腿居然真的动了,一脚把那把关系着三个人生命的手枪给踢了出去,踢得远远的,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撞上墙壁才停下来。
欧阳锐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脚踝已经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痛彻心腑,他咬牙低头去看,老大脸上露着怪异的笑,脸上被眼镜的碎片给划破了,细细的血流纵横交错,他张开嘴巴,白森森的牙闪着尖利的光芒,在那个瞬间欧阳锐有个错觉,这个人下一个动作就是狠狠地咬在自己身上,咬下一块带血的肉。
他的腿现在又完全不听使唤了,连踹开老大都做不到,韩恺曲起身体,从老大另一只手里在争抢着什么东西,撕扯之中传来几声清脆的指骨折断声,欧阳锐心头一紧,从嗓子里逼出嘶哑的叫声:「韩恺……韩恺……」
他费力地转过身体,发疯一样转动着手臂,想要从牢固的捆绑中脱离出来,被军用绳索磨得手臂鲜血淋漓也毫不退缩,忽然,禁锢住他的绳索一下松开,他的双手一旦重获自由,冲动地一拳挥出去,被人一把接住,温热的呼吸喷在颈后:「小混蛋,是我。」
「韩恺……」他的力气一下子泻掉,扭头看见熟悉的脸,正冲着自己坏坏地笑,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他用力眨了眨眼,强力抑制住拥抱这个男人的欲望,带着小小的抽气声抱怨了一句:「他抓着我……」
韩恺笑了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吃力地抬起身体,转向他的双腿去解救他的脚,老大抓得很紧,手指深深陷入欧阳锐的脚踝,尽管死了也毫不放松,他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尸体的手指给折断,轻轻的,温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把欧阳锐的脚给抽了出来,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快走……他安了炸弹……我没能阻止引爆,水银制动的,拆不掉……还有五分钟……」他仰面朝天,喃喃地说,客厅里的灯灭了,只有门厅的灯光洒进来,勉强可以看见老大的身子旁边,一个方形盒子上的红色数字刺目地闪烁着,每闪一下,时间就过去一秒钟。
欧阳锐惊诧地看着他,窗外一道闪电如金蛇狂舞划过夜空,嗤啦一声照亮了室内,他清楚地看见,一汪鲜血从韩恺的身下,慢慢地蔓延了开来……
「韩恺!韩恺!」他发疯一般地扑了上去,抱住韩恺的身体,触手肋下是一片湿熟的感觉,他什么时候中枪了?
他猛地想起刚才自己被军刺胁持的时候,半昏迷的情况下听到的,那不是一声枪响,是两声!老大一直把枪口瞄准自己,第一枪是韩恺打死了军刺,同时响起的第二枪是老大对着自己开的,但是……
韩恺扑下来的时候替自己挡去了这一枪……
「快……快走……」韩恺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欧阳锐的脸,什么东西掉在自己脸上……小孩儿哭了吗?
你别哭啊……小锐,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天生就适合开朗地笑着,并不适合哭得稀里哗啦的啊……
「快……快走啊……」他举起手,颤抖着想摸摸欧阳锐的脸,在半空中又放下,改为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离开,「快啊……」
炸弹就要爆炸了,而他,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带着欧阳锐离开都做不到,还要他一个人费力地爬出去,小孩儿的腿不能动,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该爬得多艰难?多伤他自尊?
「对不起啊……小锐……」他翕动着嘴唇,贪恋地看着欧阳锐泪流满面的脸,不能陪你过一辈子了,还答应过要给你做好吃的,帮你推拿复健,照顾你一生一世呢……
原来,我也是个骗小孩儿的坏人啊……
定时装置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房间里冷酷地响着,死神的脚步一秒一秒地接近。欧阳锐咬了咬牙,伸出手臂穿过韩恺的腋下,试图拖动他的身体一起离开,但他自己的双腿都不能动,又怎么能挪动韩恺这么一个大男人,刚爬出一米不到,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韩恺!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把命还给我,这就算补偿我了吗?」欧阳锐嘶哑地吼着,手指扯住他的衣服,指节痉挛到发白,「我不稀罕!就算我活下去,也不会记得你的,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无论你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爱你的!」
「好……你活下去……再爱上别人……」韩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血流得太多了,他感到很冷,只有欧阳锐抱着自己的地方传来小孩儿的体温,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忘了我吧……」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欠你的……我谁也不欠!就像你也不欠我的!」
韩恺还在微笑,温柔地承认:「对……你不欠我的。」
绝望地闭上眼睛,欧阳锐放弃了一切行动,伏在韩恺身上,紧紧抱住他,疯狂地亲吻着他失温的脸颊,寻找着他的嘴唇,暗哑地说:「要死我们一起死……也值了……」
他说的什么,韩恺已经听不见了,随着失血过多,他的神智渐渐不清,只有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在他陷入昏迷的时候,感觉到一个温暖的东西压上了自己的嘴唇,狠狠地吮吸着。
原来,这就是小孩儿的味道啊……他最后这么想着。
欧阳锐正死死抱住失去知觉的韩恺,绝望地等着死亡来临的时候,忽然,前门被一脚踢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黑衣男子闯了进来。
「大哥?!」欧阳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他出现幻觉了,欧阳勤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几步跨过地上的尸体,欧阳勤看了一眼还在闪烁着红光固执地走向00:00的炸弹,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拆。」
从客厅通往后门的走廊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默不作声地走近老大的尸体,一脚踢开,蹲下身来从腰带里抽出一个小工具袋,展开,熟练地开始行动。
「大哥……」欧阳锐激动得都快哭出声来了,费力地抬起身体抓住欧阳勤的衣角,「叫救护车……救救他……」
「死不了的。」欧阳勤轻轻拨开弟弟紧抱着韩恺不放的右臂,扯开一个急救包,用止血喷雾洒在韩恺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紧紧缠绕住,所有的一切花了不到半分钟,打结的时候声音严厉地指责:「冰点,你技术退步了,拆个破水银炸弹要几分钟?你想我们大家都死在这里是不是?」
「咔」的一声轻响,滴滴答答的定时器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叫冰点的黑衣男子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又消失在黑暗中。
欧阳勤的手指动作停了一秒,扭头看看,发现人已经不见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也不出声询问,彷佛习以为常。
处理好了韩恺的伤口,他抬手揽住弟弟,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安慰地轻拍:「没事了。」
这三个字让欧阳锐彻底崩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坚持要求:「叫救护车……他快死了……」
抬手狠狠揉乱弟弟的头发,欧阳勤口气很不耐烦:「我说不会死就不会死,你不相信大哥?」
「叫救护车……」欧阳锐执拗地重复。
「好吧好吧……你什么眼光啊?自己都弄成这副惨样的人,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欧阳勤长叹一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他是为了救我!」欧阳锐怒了。
「你分得清感激和爱吗,小家伙?」欧阳勤明知故问,果然看到弟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但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几秒钟,欧阳锐看来是想通了,脸上焕发出前所末有的光彩:「当然!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韩恺模模糊糊被警笛给吵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悬挂在自己头上的输液袋,暗红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输入自己的血管。
自己是得救了吗?那欧阳锐呢?
「头儿?韩恺?你醒了?!」欧阳锐就坐在他旁边,裹着毛毯坐在简易轮椅上,狼狈不堪,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掩不住话里的惊喜。
韩恺想对他笑一个,但头昏昏沉沉的,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轻轻动了动嘴唇,欧阳锐立刻把耳朵凑了过来:「你想说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接吻的……滋味不错……等我好了……再来一次吧?」
小孩儿咧嘴笑了,是他最爱看的那种开朗又愉快的笑:「遵命,头儿。」
尾声
韩恺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从黑暗中重新回到现实的感觉并不太好,他微微抬起眼皮,映人视野的是欧阳锐趴在自己床头入睡的侧脸,离得这么近,长而浓密的睫毛几乎根根可以数清,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想伸出手在他脸上戳一戳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惜刚醒过来的身体还不能应付这样的活动,手臂抬到一半就无力地落了下来。
欧阳锐没有被惊醒,依旧趴着睡得很香,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眼睛下面淡淡的黑圈,肩头的病号服被伤口缠的绷带弄得突起了一块,韩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才发现小孩儿睡觉也不老实,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盖的被子一角,好像怕自己突然跑掉一样。
房门被人推开,欧阳勤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锐?小锐,我就知道你又跑这里来了,啊,韩警官。」
他的态度陡然变得有一些生硬,向床上睁着眼睛的韩恺点了点头:「醒过来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别,我没事。」韩恺微笑着看了看坐着轮椅趴在自己床边睡得昏天黑地的欧阳锐,「他这样睡太不舒服了,先带他回房间吧。」
欧阳勤冷哼了一声,大步走过来:「一睁眼就又跑到你这里来,自己还是病人呢。」
他一边抱怨一边伸手去扶欧阳锐,忽然又停住了,思索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韩恺,发现对方不但没有被自己弄得志忑不安,反而更加悠然自得地伸出手去按在欧阳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