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到他身上一股强大的电流。在中国红军里这是一种常有的事。有时是指挥员把他的热 情、意志和毅力灌注到战士之中,而形成一种冲决敌阵的强大力量;有时又是千百战士们, 把他们巨大的热力、革命英雄主义,又注入到指挥员的心中,使他们不足的信心变得坚定。 一种强大的革命的冲击波就是这样在他们彼此之间交流,而形成更大的声势。今天这位年轻 的政治委员感受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上马走出不远,忽然从马上跳下来了。他的警卫员小白 子,一向是很关心他的。现在一看他跳下来了,就跑上来说:”政委,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要走一走。”
“走一走?怕不行吧。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没有问题。”
小白子见说不服他,急了,就跑到前面团长那里咕哝了一阵,王开湘跑过来说:“老杨,你是怎么回事?”
“你看大家走得多欢,我也得练一练了。”
“你那腿怕不行吧?”
“行,行。”
杨成武说着,把马缰交给小白子,嗖嗖地赶到前面去了。
上午还算顺利,下午将要越过一座高山时,山上打下枪来,部队受阻。王开湘和杨成武 赶到前面,见这座山正好扼住去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上山顶,右侧是悬崖峭壁,左侧也 无路可通。向导说,这座山叫猛虎岗,两边再也没有别的路了。
“老王,怎么办哪?”杨成武瞅着王开湘问。
瘦小的王开湘把那座山端详了一番,平静地说:“攻吧,人不要多,一个班就行。”
说过,王开湘见周围的人投过怀疑的眼光,又淡然一笑,说:“你们看雾多大,这就是掩护。”
大家一看,山上的云雾越来越浓,渐渐地连近处的树都看不清了。
“我看行。”杨成武对团长的意见表示支持。
一个班端着刺刀,带着足够的手榴弹悄然无声地向着山坡爬去。
二十分钟之后,山头上响起滚雷般的手榴弹爆炸声。
王开湘干瘦的脸上现出微笑,并且望了周围的人们一眼,意思是,“伙计们,怎么样, 没有错吧!”
杨成武高兴得跳起来喊:“吹号,赶快吹号助威!”
冲锋号吹起来了,部队冲上去了。
战斗迅速解决,溃散的敌人向北逃去。只是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敌人破坏了山下的 桥梁。战士们不得不临时砍树搭桥,竟误去了两个小时。
天黑下来了。
又走了十多里路,已是人马苦饥,行进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欢声笑语没有了,没有人 再说话,代之而起的是饥肠辘辘声。这里一声咕噜噜,那里一声咕噜噜,形成了一个恼人的 令人啼笑皆非的大合唱。指挥员当然觉察了这种形势,因为他们自己的肚子也早就参加了这 个合唱。
王开湘走到杨成武身边,压低声音说:“老杨,吃饭还是不吃饭哪?部队恐怕有点儿顶不住了。”
杨成武掏出怀表看了看,样子很为难,沉吟了半晌才说:“现在是七点多一点,还有一 百一十里路,夜路更难走了。如果找地方做饭,吃饭,至少要两个小时,六点以前是肯定赶 不到的。团长,你看呢?”
王开湘没有说话。杨成武又说:“我看还是再坚持一下吧。每个人米袋里都有生米,通知他们吃几把,再喝点水… ”
王开湘同意了。
人们一边走一边打开米袋,对于饥饿的人,那生米嚼来也很香甜。再喝一点凉水,脚下 就又增加了速度。
谁知走出不远,天色愈来愈黑。从天际到河谷,闪电由疏而密,渐渐象千百个大红伞、 小红伞闪个不停。蜿蜒在山腰间的这支队伍,不时地显现出紧张行军的壮丽姿影。雷声也由 小而大,一阵紧似一阵,以宏大的声势与大渡河的浪涛声汇在一起。顷刻间,一场暴风雨袭 过来了。象小石子般的大雨点,向这个饥饿疲劳的队伍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不到几分钟, 整个队伍就象从水里捞出的一样。而整个山谷正象一锅煮开了的水似地喧嚣不已。
暴雨过后,雨却没有停下来,夜色更浓黑了。刚才还能乘着闪电紧跑一节,现在却黑得 难以举步。加上道路泞滑,人们不时地乓乓地摔倒在地上。如果是平时,一个响跤是会引起 一阵同样脆的笑声的。而现在由于恼人的难忍的饥饿,谁也笑不出声。在这对面不见人的夜 里,人们尤其怕失去联络;根据已往经验,他们就把各自的绑腿解下来,结在一起,然后拉 着绑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即使这样,还是有几个挑担子的炊事员滚到坡底下去了, 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没有同大渡河多情的浪涛同去。这时的队伍,已经慢得象一只蜗牛。
“团长,象这样子,能够赶得到吗?”
王开湘听出来是一个参谋的声音。他已经摔了好几跤了,话语中明显地带着火气。
王开湘没有回答。因为现在的速度每小时五华里也达不到。他回过头,拉拉杨成武的湿 衣服,悄声地说:“老杨,怎么办?”
杨成武也没有回答,象在沉重地思考着。
这时,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火把!是敌人!”
杨成武向对岸一望,果然是红通通的火把!一支,两支,三支,愈来愈多。顷刻间,长 长的连绵的火把,沿着对岸不停地向前移动。
“是向泸定桥增援的敌人!”王开湘喃喃自语地说。
杨成武心中忽然象火光似地一亮,兴奋地对王开湘说:“我们也点起火把!”
“敌人不是马上就会发觉吗?这里河面是很窄的。”
“我们可以装敌人呀!”
王开湘沉吟了一下,说:“行!”
队伍在一个村子里停住。把老百姓的竹篱笆整个买了下来,然后扎起火把。参谋们还找 了几个四川俘虏和团部的号目,分别布置了工作。
队伍继续前进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通红的火把,盘山绕岭地向着泸定桥奔驰前去。
果然,时间不大,对岸就响起了尖利的号音,在问讯这里是什么部队。司号员立刻按敌 人的号谱做了回答。这一切都做得从容而得当。
但是,事情似乎还没有完,对岸又有几个四川口音高声叫道:“喂——,喂——,你们到底是啥子部队?”
几个四川俘虏用原来的番号做了回答。对方不言语了。
“对嘛,这本来也是真话!”杨成武举着一支红艳艳的火把,年轻的脸上露出微笑。
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为了按时赶到,杨成武同团长商量,决定把影响速度的重火 器、牲口驮子、伙夫担子,以及首长的乘马,全部留在后面随队跟进。王开湘表示同意,但 对杨成武的乘马却不同意留下,理由是他的伤还没有全好。杨成武急了,把手一甩说:“团长,你就听我一次吧!大家都在走,我这个政治委员怎么好骑在马上呢?”
说过,他已经插进队伍里走了。
人们高举着火把前进。速度的确加快了许多。但是那风声,雨声,大渡河的隆隆声,以 及山洪的暴响声,仍然慑人心魂。尤其是上上下下的羊肠小路,其滑如油,不断有人摔得仰 面朝天,人们简直是在泥里水里爬着滚进。然而,人们的劲头儿却比刚才更足了,因为在不 过一百公尺的对岸,就是敌人,正是敌我双方在进行着一场竞走比赛,怎么能落到敌人后面 去呢!渐渐地,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深,人们忽然发现对岸的火把停住了,一支接一支地 熄灭了。
“他们不走了!”人们纷纷惊喜地说。
“是的,他们熬不住了。”杨成武又在火把下微笑地说。他掏出心爱的怀表看了看,正 是午夜一时。“同志们,快一点走,六点钟以前赶到还是有希望的!”
火把,一支又一支的火把,行进得更迅速了。它简直象一条蜿蜒的赤龙在向前飞翔。在 这漆黑的夜里,在这无边的风雨之夜,还有什么更美丽的事物吗?没有了,没有了,只有这 红艳艳的火把!因为那上面寄托着整个中国大地的希望,甚至是整个进步人类的希望。在浓 黑如墨的夜色里,一支支的火把,就象一个个红红的歪着嘴儿的桃子,也象火把下一颗颗赤 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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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五十一)
部队终于在六时前赶到了泸定桥。杨成武掏出怀表看了看,笑了,六时还差几分钟呢。
这时,风也停了,雨也住了。东方正涌上一轮红玫瑰般的旭日。战士们纷纷骂道:“这 老天就是同我们作对,我们走到了,它也不下了。”
距泸定桥一里多路处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一个天主教堂。红四团的团部就设在此 处。王开湘、杨成武不及休息,就带着营连干部到桥头来看地形。另外,还请了一个五十多 岁的农民随行。
西岸桥头已被红军占领。他们就利用桥头上的一些民房作掩护,进行观察。泸定城矗立 在大渡河对岸高高的河岸上,紧对着泸定桥。桥头上用沙袋堆成的桥头堡,露出一个个黑糊 糊的枪眼。当这座闻名的、系着数万红军生命的铁索桥,进入他们的视野时,不禁使他们大 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座桥上的桥板被拆去了,只剩下光溜溜的十三根铁索,高高悬在奔腾咆 哮的惊涛之上。他们昨天夜里在风雨泥水里爬着滚着来舍命以求的,不过是寒光闪闪的几根 铁索而已。杨成武和王开湘他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头顶直凉到脚跟,一时间谁也没 有说话。
“老乡,桥板是什么时候拆去的?”杨成武问。“昨天晚上。”老乡指指对岸,“他们 灯笼火把,直折腾了一夜。”
杨成武再次端详着那寒光闪闪的铁索,都由粗大的铁环连接而成,每一根都有饭碗粗。 中间九根作为桥面,两边各两根作为扶手。看去足有二百多公尺长,软软地呈弧形联结到对 岸泸定城下。据说,平时走在桥板上,还摇摇摆摆,使人心惊胆战,现在只是光溜溜的铁 索,该怎样度过呢!
“桥有多长?”王开湘问那个老乡。
“不多不少,八尺宽,八十丈长。”
“噢!… ”
王开湘当着营连长没有说下去。那意思也很明白,八十丈是二百五六十公尺,在这样的 距离上,即使不是在敌火下,要爬过去也是颇为艰难的。
“看样子非组织好火力不可!”王开湘沉吟了许久之后,望着杨成武说。
杨成武点了点头。
王开湘回过头,见身后有两座庙,其中一座修在高台上,另一座在高台下。他象观赏艺 术品似地看了好一会儿,说:“这是什么庙?”
“那座高台上的叫观音阁,下面的这座叫戈达庙。”
“什么戈达庙?”
“戈达是藏族的大力士。”老乡指指桥头上固定铁索的大铁桩,笑着说,“传说桥两头 的铁桩就是他搬来的。人们说他一个胳肢窝夹了一个,每个有一千八百斤呢!不过他后来也 累死了。”
王开湘笑了一笑,说:“这两座庙正好做桥头堡,就让戈达再出点力吧!”
这时,“哒哌哌哌哌哌… ”一梭子机枪扫了过来,打得砖房碎末飞溅。随着枪声,只 听对岸喊道:“共匪!你们飞过来吧!我们正准备交枪给你们哩!”
桥头上的红军士兵,哪能忍受这个,立刻哗换回敬了一梭子,接着气愤地骂道:“白狗子,你们等着吧,老子要你的桥,不要你们的烂枪!”
在返回天主教堂的路上,大家话都不多,脑海里仍然晃动着汹涌的浪涛和那几根悬空的 铁索。也许都在考虑着,假如轮到自己的连队担任突击,他将怎样在铁索上挪步。当前的情 势很明显,就象人们说的九死一生。杨成武发现,二连连长廖大珠,走在最后,低着头,样 子显得更为沉闷。
动员会在天主教堂开始了。全团的排以上干部都集在这里。杨成武的话还没讲完,忽然 “轰嗵”一声巨响,一颗迫击炮弹正好落上屋顶爆炸,把房顶穿了一个大窟窿,屋内顿时尘 土飞扬。红军是有这样一种作风的,他们视慌张为可耻,因此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竟纹 丝不动。杨成武摘下帽子拍拍土,笑着说:“既然敌人来动员你们了,我也别多说了。你们看,哪个连当突击队吧?”
话刚落音,就霍地站起一个人来。大家一看,谁也没有想到是二连连长廖大珠。廖大珠 平时很少讲话,尤其怕在大庭广众的场合讲话。再说二连和他本人,平时没有足以说服人的 特殊勋绩,自然被视作“平常”、“一般”。今天面临着这样惊心动魄的任务,那些在大家 心目中很红的连队都没有吱声,廖大珠这样的人倒站起来了,自然使人感到惊讶。
“我们,我们,二连… ”大家齐刷刷地望着他,使他更紧张了,脸一下红到耳根。他 的话就象深谷里的水,尽管翻腾激荡得厉害,却一时找不到涌出的口子。就象四川话讲的, 茶壶里装汤元,就硬是倒不出来。最后,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任务就是轮不到我们!”
“噢,想不到他是有意见的。”杨成武望着他暗暗地想。
“上次,上次突破乌江,任务给了一连;后来二进遵义,任务又给了三连;后来,后 来… ”
廖大珠列举了历次分配任务的“不公平”,想不到这个平时不说话的廖大珠,却蛮爱动 心思,一笔一笔帐全是记得很清楚的。杨成武笑了。
下面是好几个连长抢着发言,以各种理由或者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要求突击。杨成武 心里已有八分同意廖大珠了,但没有说出来,望屯王开湘,对大家说:“让团长定吧!”
王开湘会意,立刻宣布,突击队的组成由二连负责。廖大珠象孩子般地笑了,大家热烈 地鼓起掌来。这掌声包括着大家对二连的同情,也有一些掌声是庆幸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没 有临到自己头上。
会议结束。一个刁钻机警战绩卓著的连长王有才走到杨成武跟前,带着几分气说:“为什么不让我们三连去?我们三连就不行啦!”“任务要轮着来嘛!”杨成武说, “你们就跟在二连后面铺桥板去!”
王有才脸上才消了气,笑了。
明妹面前就是死亡,而人们却要争着、闹着、哭着要去,这是红军中的特有的也是通常 的现象。也许后世人觉得这些不可理解。其实,这正是那种被唤醒了的阶级地位的自觉和对 旧社会决一死战的决心。这是他们心之深处的情感,平时是并不挂在口头上的。廖大珠说的 那些话,不过是表层的理由而已。
随后,大家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又好好地睡了一觉。下午四时前,全团所有的轻重机枪 和军团的迫击炮都配置在桥头及其两侧。王开湘看中了的那个涂着朱红油漆的戈达庙,设置 了几层火力,严密封锁着对岸的火力点。号兵们也集中起来了,企图增加攻击的声势。二连 精心选择了包括廖大珠在内的二十二名突击队员,隐伏到桥头附近的店铺里。他们每人背着 一把大刀,一支冲锋枪或一支短枪,腰里缠着七八个手榴弹。有的穿着满是白色汗碱的军 衣,有的干脆脱掉,光着黑红色的膀子。杨成武和王开湘提着驳壳枪站在桥头两侧。
下午四时整,王开湘发出了攻击信号。使战士们热血沸腾的冲锋号声响起来了,接着轻 重机枪和各种不同的音调象刮风一般地扫向对岸。两侧的部队也情不自禁地喊起了冲杀声, 一时竟显得山摇地动,震人心魂。
在这同时,突击队大步走上来了。廖大珠个子虽小,这时却显得十分英挺果决,比起在 会议上发言,他倒更适宜于这样的生活。他闪着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回头扫了一眼他的队 员,低而有力地喊了一声:“上!”接着就攀着作为栏杆的粗大的铁索,那双穿着草鞋的脚 就踩在铁索上了。由于圆滚滚的铁索不稳定,使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随即又站稳了。接着 一个十六七岁的苗族小鬼,随着廖大珠跟上去了。如果人们没有忘记,他就是在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