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瞪大眼睛,瞅着那个圆包包山,仿佛要从那里想象出太平军覆灭的情景,兴致勃 勃地问:“以后呢?”
“以后,石达开就率领残部向下游突围。”陈诚指了指大渡河一段较宽的地方,“那地 方就是老鸦漩。石达开的又一大部分被驱赶到河里去了,他的三个王娘也是在这里跳了水 的。”
蒋介石听得入神,就好象谈的不是七十多年前的事,而正是他日夜追剿的红军。他的脸 上笑微微的,连光头上都似乎冒出陶醉的红光。
“薛岳不是已经赶到德昌了吗?”
“是的。”陈诚恭敬地回答。
“告诉他们,还要再快一点,这次一定要一举成功!”
“是!”
飞机沿着南岸缓缓飞行,沿岸有不少村庄燃烧着,卷起一股一股的浓烟。蒋介石指着下 面说:“那是在扫清射界吗?”
“是的。”
“很好。”蒋介石点了点头,“不过最重要的是船,一只船也不能留在南岸。”
“这个,我们已经三令五申过了,遵照委座指示,连个竹片片都不许留。”
飞机又沿着北岸徐徐飞行。
“汉源在哪里?”蒋介石问。
“就要到了。”陈诚对照了一下地图。
“杨森和刘文辉到了汉源吗?”
“按电报说是到了。”
“那就把我的亲笔信投下去!”
“好。”
接着,通讯袋投向了距大渡河不远的一座小城。这是蒋介石作战指挥中的惯常作法,表 示统帅与将领同甘共苦。这些信多半都是称兄道弟,使那些名利心很重的将领们感激涕零。
“据我得到的消息,”陈诚微笑着说,“上次委座勖勉杨森的电报,作用不小。”
“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要他当骆秉章么?”
“噢,原来是这个。”蒋介石一笑,“其实,真正的骆秉章是我。”
说过,哈哈大笑起来。
空中乌云飞驰,天色渐渐阴下来了。时间不大,就飘下了零星的细雨。
红军在崎岖的山径上继续行进。刘伯承撑起了他那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戴着他那顶 棕黑色的斗笠,一先一后在队伍中步行。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天色已近薄暮。由于山沟狭 窄,更显得晦暗。
“这是什么声音?”机灵的薛枫停住脚步。
大家凝神静听,果然远处传来一种嗡隆侣侣,嗡隆侣侣的声音。声音沉重而又经久不 停,就象是远处的风暴正要袭击过来似的。
“不会是飞机吧!”刘伯承说。
“不是,不是,飞机早就走了。”薛枫说。
“会不会是大渡河呵?”聂荣臻凝神听了一阵,说,“我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有时就 听见这种声音。”
“可能,很可能,按时间说,也应该不远了。”
他们攀上一道马鞍型的山岭,果然看到远处有一道较为宽阔的山谷,在低垂的云雾下, 闪着一弯银带似的白光。那想必就是与他们生死攸关的大渡河了。刚才听到的激越而沉重的 隆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此处山高风疾,把刘伯承的雨伞吹得东歪西倒,都有点拿不住了。聂荣臻的斗笠更戴不 住,只好推到背上。
“很可能那就是安顺场了!”刘伯承指了指南岸一个较大的居民点说。那里在暮色里已 经亮起了几点桔黄色的灯火。“我看,把任务布置下去吧。”聂荣臻说,“今天晚上是不能 休息的。”
刘伯承点点头,立刻命令薛枫:“快,把杨得志找来!”
不一时,一个短小精悍约有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军人跑了上来。他圆乎乎的脸上,生着一 双略略挑起的剑眉,隐藏着一股英气。他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小手枪,背上斜插着一把大刀, 刀把上垂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子。他来到刘、聂面前,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
刘伯承和聂荣臻都很熟悉他。他是湖南醴陵一个穷铁匠的儿子,从小跟父亲走乡串街地 打铁,十四岁就到安源煤矿给人挑煤炭。一个年轻孩子,肩上经常要挑一百六十斤重的东 西,还不断挨骂受气。这样,传说中的“穷党”就成了他朝思暮想的对象。南昌起义失败之 后,这个“穷党”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他就同二十几个修路工人一起,跑到朱德、陈毅的队 伍中来了。四个月后,这支队伍就在井冈山下同毛泽东的队伍会合。杨得志不象别人那样有 越级提拔的机会,他是从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硬是半级也 不拉地升上团长来的。他的文化程度不高,靠的是一贯的骁勇善战。因为勇敢、不怕死是这 支军队许许多多的同志们告诉他的道德标准,他是牢牢地接受了的。他背上斜插着的那把明 亮的大刀,不妨说是他精神的象征。按说,作为团级指挥员,已经无此必要了,但他仍然不 舍得丢,每到战斗严峻时刻,他就会从背上嗖地抽出来,“跟我来呀,同志们!”他的喊声 和那团耀眼的白光就会显示出无限的威严。他在学习上,也不愿后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他有一个心爱的小本子,经常带在身边,那上边,凡是他亲身参加的战斗,几乎每一次都有 经验教训的记述。虽然他没有上过什么军事学校,但实战经验之丰富,简直可以同一切优秀 的团指挥员相媲美了。
“杨得志,你们团够疲劳了吧?”刘伯承温和地说。“可不是,部队一停下来就睡着 了。”杨得志说,“有一个战士掉到水沟里,还睡得呼呼的哩!”
“这也难怪,走了一百四十里嘛!”刘伯承说着,指了指云雾中亮灯的地方,“不过, 今天夜里就得把安顺场拿到手,准备明天强渡。”
“好!”
杨得志答应得很爽快。他接着报告,安顺场只有敌人一个营,还是地方部队。对面安庆 坝,有敌二十四军一个团,团部驻在下游十五华里的苏家坪。说过,他谦虚地说:“首长看怎样打好?”
“我倒要先听听你的。”刘伯承说。
“我嘛,”杨得志笑了笑,“我跟我们政委黎林同志倒是研究了一下。准备由我带第一 营袭击安顺场;第二营由黎政委率领在敌人团部对岸佯动;第三营在后面作预备队,并且保 卫司令部。”
刘伯承听了,望了望聂荣臻,看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就说:“就这么办。不过,杨得志呵,你要知道,要吃核桃就得有个锤锤,当前最重要的是 船。”
说过,又伸出一个指头在杨得志面前晃动着:“船!你明白吗?”
杨得志严肃地点了点头。刘伯承又说:“你告诉一营营长孙继先,第一,歼灭了安顺场的敌人,先要点一堆火;找到了船,再 点一堆火;要在黎明前完成渡河准备,点第三堆火。”
说完,转过脸,说:“看聂政委有什么指示!”
聂荣臻相当严肃,望着杨得志说:“今天,敌人的飞机撒了好多传单,说要我们成为石达开第二,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多战士都看到了。”
“你回去告诉同志们:我们是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我们不是石达开,也不可能 成为石达开!湘江、乌江、金沙江,我们都冲过来了,难道大渡河就过不去了?不,我们一 定要冲过大渡河,不能有任何地犹豫不决!”
“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全看你们的了!”刘伯承又接上说。
杨得志接受过许多严重任务,今天却似乎比以往都不同,觉得心里沉甸甸、火辣辣的。 他匆创打了个敬礼,赶到前面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那多石的崎岖的山径,在夜色里已经难于辨认。刘伯承一只手举着弯 弯把的雨伞,因为眼睛不好,走得相当吃力。聂荣臻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赶快从皮图囊里取 出一个不久前缴获的法国造手电筒,一面牵着战友的衣襟,一面替他照路。这时绵绵细雨一 阵大一阵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那个手电筒是一种自动磨电的,随着轻微的嗞嗞声发 出一小片光亮。就是这样一小片光亮照着多雨的夜崎岖的路。由于夜静,大渡河的惊涛声越 发显得沉重激越,嗡隆侣侣,嗡隆侣侣,随着风声时高时低,仿佛故意向红军战士宣示他那 神秘的夺人心魄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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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四十七)
大渡河,这条使太平军饮恨千载的江水,它的上游大、小金川,不过是一般的小河罢 了。然而由于沿途众多雪山慷慨的赐予,就使它变成一条狂傲不羁的粗野的河流。再加上两 岸高山峡谷的严格管束,似乎使它满怀怨恨,不舍昼夜地以它震天的涛声咆哮着,冀图冲开 一切。
由于大渡河水深流急,无法架桥,红军不能不把希望寄托在寻觅渡船。
想当年,红军究竟是怎样夺取了第一条渡船的呢?这只渡船又为什么会留在南岸?相传 已久的说法是,守军有一个营长,岳家在南岸安顺场,这天晚上乘船回安顺场住,正在与其 娇妻酣睡之际,遭到突然来到的红军的袭击,那只船就这样被截获了。近年来经作者亲自查 访,原来事情还要曲折生动得多。
自从红军围攻会理,也就是五月十三日,刘文辉的二十四军就开始沿大渡河布防。其中 的第五旅第七团团长余味儒遂率领全团布防于安顺场北岸至大冲之间。安顺场的对岸安庆坝 驻着一个营,营长名韩槐阶。此人是名山县百丈场哥老会的首领,这个营也就是他的袍哥队 伍。韩槐阶曾在安顺场一带浪迹多年,且嗜好赌博,因此与本地的豪绅恶霸混得很熟。他的 上司真是煞费苦心,这次有意把韩营布置到此处,正是借他的这点优势,把当地的地主武装 组织起来,以填补防御上的某些空隙。这一点韩槐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完成得非常圆满。因 为当地的大恶霸又是彝务总指挥部的营长赖执中,比他还要积极得多。前文已有交代,这位 赖执中和富林一带的屯殖司令羊仁安,同为大渡河沿岸生杀予夺的最高主宰,红军的到来自 然使他们受到最直接的威胁。自从韩槐阶来到以后,两人你来我往,吃吃喝喝,配合得相当 密切。但是两个人却在一件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这就是是否立刻“烧街”的问题。按照韩槐 阶的主张,安顺场既是红军可能进攻的重点,自然应当象其他村庄一样立刻烧掉。这不仅因 为蒋介石总部三令五申,措辞严厉,而且红军一旦来到,确实不利。韩营长身担重任,自然 很想露上一手,以便能再升上一官半职。而赖执中却不这样看。因为他的家,他的几辈子财 产都在安顺场,安顺场街上的房子、店铺,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他怎么肯下这样的决心,让 自己积累的家财顷刻变为灰烬呢!
这样,两个营长由商谈而争辩,由争辩而争吵,终未能取得一致拢而红军则一天天地迫 近。韩槐阶身为袍哥首领,还是有些气魄的,他一看不能再拖,就当机立断,下了决心。这 天早晨,他由安庆坝乘船过来,亲自指挥他的士兵在安顺场街上堆集柴草,准备立刻引火焚 烧。这事自然有人向赖执中飞报过去。赖执中一听,就挎着手枪走了出来。他自己早已是一 跺脚四方乱颤的人物,哪里把一个小小的营长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是先礼后兵,勉强装出笑 容说:“韩大哥,你这是做啥子?有事商量商量嘛!何必这样性急?”韩槐阶也勉强笑道: “赖营长,不是小弟性急,是上司的命令等不得了。”赖执中说:“上司的命令我不反对, 我赞成烧街,把我的家烧得光光的我也不会心疼,可是敌人没有来呀!”韩槐阶讥讽地笑着 说:“要来了不就晚啰!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赖执中见说不服他,声音高起来了:“我 早就跟你讲过,敌人可能从两条路来,一路经越西到富林,一路经冕宁到这里。如果敌人走 富林,不走这里,我这房子岂不是白烧了?你能担得起吗?”韩槐阶也急了:“我是军人, 我只知道服从命令,我管不着是谁的财产!”赖执中的声音更高:“韩槐阶,你不要爬上台 就不认人!我的脚趾拇伸出来也比你的腰杆粗,你不过是安顺场的一个流浪汉,当了几天营 长,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我要找你们的余团长去!”韩槐阶说:“该死毬朝天!你的努力再 大我也不怕拢你去找吧,我俩一起去,看要不要执行上司的命令!”这样,两个人越吵声音 越高,就互相拉扯着一同去苏家坪找余团长。
两个人比起来,还是赖执中比这位袍哥弟兄狡猾一些。原来他预料到跟韩槐阶的争辩没 有结果,早就吩咐人把他的乘马由船载过对岸去了。当两人一起坐船到了对岸,赖执中立刻 弃船上马,一溜烟向团部飞驰而去,韩槐阶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在后面踽踽独行。
赖执中到苏家坪见到余团长,自然又是一副面目。他把这个傲慢自大、不察民情的韩营 长说得一无是处,随后又和颜悦色地申辩了他的理由。他再三声明,自己是拥护“烧街” 的,但是烧了街,而敌人没有来则不免有欠妥善。他发誓说:“如果敌人近了,我还不烧 街,那你就杀我的脑壳。”余团长有些让他说动了,但又迟迟疑疑地说:“就怕你动手晚 了,来不及了。”赖执中笑嘻嘻地说:“不会,不会,我沿途布置了好几个哨卡,敌人一 来,我没有不知道的。”最后余团长又说:“如果万一出了事,上峰要追究呢?”赖执中又 郑重发誓,表示情愿具结,保证红军来到之前,亲自举火烧街,决无戏言。这样,他就当场 写了字据,盖了手印。等到韩槐阶赶到团部时,赖执中早已笑嘻嘻地离开团部策马而回。
需要补记一笔的是:在赖执中同余团长谈判时,韩槐阶营的士兵曾逼迫船工将船沉掉, 船工答应将赖营长渡回即可沉船。这样,这只渡船就又同赖执中一起开到南岸。
赖执中回到家里,有如大将凯旋而归,心中十分惬意,晚饭还喝了几杯。他想,红军还 在二百里以外的西昌附近,一路山高路险,今晚是怎么也来不了的;何况自己早已在路上设 了好几处卡子,即使来了,也必能早早发觉。这样,他就在醉眼矇眬中放胆大睡。万万想不 到,还没有睡下两个小时,几声尖锐的枪声就把他从梦中惊醒。接着,给他牵马的勤务兵刘 正清慌慌张排地跑了进来,说:“营长,不好了,红军打到镇子上来了!”赖执中愕然地 说:“啷咯会到了镇子上?卡子上报告了吗?”刘正清说:“营长,您就别问了,赶快逃 吧!”赖执中说:“你快叫他们去点房子,这个我是具了结的!”刘正清不得已跑到外面去 点房子,现成的柴草都堆好了,点起来倒也省事,顷刻间,火仗风势,毕毕剥剥烧了起来。 这时枪声越来越近,刘正清又慌慌地跑进来说:“营长快跑吧,门口都是红军了,出不去 了。”话没说完,家里老老小小的哭叫声已经乱作一团。赖执中顾不得这些,就由刘正清扶 着翻过墙去,哪知脚没站稳,哎哟一声跌倒地上。刘正清接着翻过墙,见赖执中的脚扭伤不 能走路,就将他背上夺路而逃。走了没有几步,就看见几个红军战士迎面冲来。一个红军战 士喝问:“什么人?”刘正清胆怯地站住,说:“我们是老百姓。”那个红军战士又问: “你背的是什么人?”刘正清又答:“这是我爹,我背着他瞧病去。”几个红军战士没有再 问,这样赖执中就混过去了。他紧紧地贴在刘正清的背上,偷眼望着红军,心中还在纳闷: “他们究竟是怎样过来的呢?为什么我的哨卡没有报告?”他不知道,红军正是靠了他的臣 民作向导绕过了他设的哨卡。
镇上的两连敌军,很快被解决,也有不少作鸟兽散了。红军立即与群众一起将火扑灭。 接着,集中力量到河边找船。
下了大半天的雨这时停了,天上露出皎洁的明月。终于,红军战士们在河边发现月光下 有一条船,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