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们刚进贵州真是大不相同了!”朱德高兴地说。
丁纬陪着他们踏上浮桥。他看这几位领导人的脸色,一个个都相当严肃,心头象压着什 么沉重的东西。走了一截,毛泽东一面走一面端详浮桥,随口问:“这些船都给老百姓代价了吗?”
“给了,给了。”丁纬说,“还是和上两次一样,每只船预付损失费三十块白洋,如果 没有损失,船仍旧归船户自己。所以他们都很高兴。”
毛泽东显出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们越过浮桥,来到赤水西岸。与丁纬分手时,周恩来嘱咐说:“这座浮桥修得不错。可是只有一座不行,还要防备被炸断呀。”
“我们还准备在朱沙堡和观音寺两处架桥。”丁纬恭敬地回答。
说过,他们沿着一道斜坡,上了陡岸。毛泽东看见北边不远处有一棵大黄桷树,和沙洲 坝他门前那棵樟树不相上下,上面树冠亭亭如盖,下面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周围环境也相 当幽静,就用手一指,对大家说:“我看不要进房子了,会就在那里开吧。不然飞机一来,又得把我们请出来。”
“好,好,这里便于保密,讨论问题最好。”周恩来说。
说着,大家来到黄桷树下。这里绿草茸茸,还有不少野花点缀其间,大家就随意席地而 坐。刘伯承让警卫员铺下一块杏黄色的雨布,又从图囊里取出一张张的军用地图亲手在雨布 上拼好。随后吩咐一个参谋说:“王柱!你就在那边担任警戒。稼祥同志赶上来,你马上带他到这里,其余的人没有什 么要紧事就不要来了。”
参谋立刻到路口那边去了。警卫员一看这情形,立刻会意,把茶缸子和水壶解下来,放 在首长面前,然后牵着马到附近树林子里隐蔽去了。
长征路上,开会也不算少。总是有那么多重要的事需要集体作出决定。今天的会,似乎 不同一些,这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伯承几个人脸上少有的严肃而沉重的表情可以看 出来。他们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地图,倾听着别人的发言,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会议开到上午十时,担任警戒的参谋王柱才远远听到大树下发出一阵笑声。他心里暗暗 地想,大概是问题解决了,至少是告一段落了。接着,就见刘伯承总参谋长从大树下走过 来,吩咐道:“王柱!你把工兵连长找来,要快!”
王柱去了。不一时丁纬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丁纬明显感觉到,和早晨见到几位领导人时 的气氛大不相同。早晨他们的表情相当严肃,沉重,现在却有说有笑,一个个的脸色都那么 明朗,显出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毛泽东敞着怀,脚下有不少烟头儿,他首先笑着说:“丁纬,坐下来嘛,你老站着干什么!”
说过,又转脸对刘伯承说:“伯承,你把那个事给他谈谈。”
刘伯承坐到丁纬身边,从眼镜后面望着他问:“上次过赤水,你们在太平渡和二郎滩是搭了浮桥的吧?”
“是的。”
“现在,这两处的浮桥还在不?”
“还在,我听说还在。”
刘伯承转过脸,望着毛泽东微微一笑,又问丁纬:“你这消息确实可靠吗?”
“我是听老百姓说的。”
刘伯承迟疑了,停了一下,说:“听说不行。你马上派几个人去看一看,骑上马,快一点。
如果浮桥还在,就派人守起来。“
“是怕飞机把这座桥炸坏吧?”丁纬指指下面的浮桥,笑着说,“不要紧,朱家堡和观 音寺的两座桥已经快要修好了。”“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刘伯承含汉糊糊地说,“你 快派人去吧!”
丁纬心中暗想:“已经有几座桥了,就足够了,还要管太平渡、二郎滩的浮桥干什 么?”但既属军事机密,又不便多问,就连忙打了个敬礼,跑往山下去了。
丁纬派去的人中午回来了。他们带回了确实的消息:太平渡和二郎滩的浮桥都完好无 损。丁纬立刻兴冲冲地跑到黄桷树下报告。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都高兴地笑了。
这时,毛泽东的警卫员小沈和周恩来的警卫员小兴国,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竹筒,从茅台 镇笑嘻嘻地走回来。毛泽东问:“你们背的么子?”
“我们刚买了一点茅台酒。”小沈说。
“准备擦脚用的。”小兴国补充说。
“擦脚?用这样好的名酒擦脚?”毛泽东笑着说,“那太可惜了吧。来,给大家倒一点 尝尝。”
小沈和小兴国,本来怕受责备,现在看毛泽东带头要酒,就高高兴兴地将竹筒上的塞子 拔去,给每个人的大缸子里都倒了一点。
“给咱们的连长也倒上嘛!”毛泽东说。
小兴国又摘下自己的小碗,给丁纬斟上。毛泽东望着丁纬,笑着问:“你们连先来,你就是这镇上的警备司令。我问你,我们的人有没有光吃酒不掏钱的?”
“没有,没有。”丁纬笑着说,“我们一来,就按你们的指示,在酒店门口贴了布告, 把您和总司令的名字写得大大的,谁敢不掏钱,他不要脑袋了?”
人们笑了一阵。朱德笑着说:“要得。就要这样。”
小兴国插进来说:“我们刚才去打酒,酒店老板还说,红军就是好,公买公卖,过去黔军、川军、中央军 喝酒,哪个掏钱?”
毛泽东端起茶缸子,望着丁纬笑着说:“咱们碰碰杯吧,你们一路上完成了不少艰巨任务,这个很不容易呀!”
朱德、周恩来也对丁纬举起了杯子。朱德兴冲冲地说:“你们工兵连成立时候我就讲了,不能小看工兵,中国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工兵。”
说过,大家举杯咂了一口,都称赞酒好。毛泽东半闭着眼睛,象是认真品评着它的美 味,沉了一下,才说:“美哉斯酒!真是名不虚传。”
说过,又深深地饮了一口,望了望周围的青山碧水,不禁背起苏东坡的文字:“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周恩来听到这里,望着小沈、小兴国笑道:“毛主席是讲没有菜,听出了吧?”
“我那饭盒里只有辣椒。”小沈苦笑着说。
“我还有点花生米。”小兴国说。
“快拿来,这就很好。”毛泽东说。
小沈和小兴国刚打开饭盒,嗡嗡的飞机声,已经自远而近。时间不大,有两架敌机已经 飞到渡口上空。
毛泽东镇定自若,抬起头望了望飞机,仍旧端着他那个旧茶缸子品尝着茅台酒的美味。
“首长们是不是隐蔽一下?”
“这里就很隐蔽嘛!”毛泽东仰起脸望着黄桷树绿伞般的树冠,很香地吃着花生米, “现在蒋介石主要靠飞机侦察,你让飞行员一点也看不到,他回去也不好交帐嘛。”
人们笑起来。
正说着,那两架飞机从头顶哇地一声掠了过去,因为飞得很低,上面国民党的青天白日 党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渡口丢了两颗炸弹,腾起两股黑色的烟柱,都没有投中浮桥。
毛泽东又呷了一口酒,望着丁纬说:“你叫渡口那个连打几下子,吓唬吓唬它!”
“不怕暴露目标吗?”丁纬担心地问。
“不怕。”毛泽东笑着说,“要是蒋介石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他也睡不着觉嘛!”
丁纬立刻去了。
不一时,渡口附近的一处阵地上,响起了哒哌哌的机关枪声。两架敌机不敢恋战,随即 遁去。因为他们在追击红军中已经不止一次地损失过自己的伙伴。
接着,炊事员送了饭来,大家就在树下吃了。饭后,刘伯承请示毛泽东,一军团的先头 团已经过来了,是否还要找他们谈谈。毛泽东说:“要谈,快把他们团长找来。”
稍顷,团长来了。这人生得身高体大,坚实有力,站在那里象半截铁塔似的。周恩来一 看,立刻看出他就是过湘江以后在担架上同博古争吵的那个团长,就笑着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韩洞庭同志,突破乌江的就是他这个团。”
毛泽东笑着说:“听说你以前是安源的矿工,来,我这里还有点茅台,你喝一杯。”
说着,就把他的大缸子递过来。韩洞庭不好意思,那张黑脸上微微泛红,连忙推辞说:“我不会喝!”
“不会喝?我知道,矿工没有不喜欢喝两杯的。”
“叫你喝,你就喝嘛!”朱德也插上说。
韩洞庭双手接过来,一气喝了个底儿朝天,两眼立刻放出明亮的光彩,抹抹嘴,说:“首长给任务吧!”
毛泽东示意刘伯承来谈。刘伯承向韩洞庭身边凑了凑,一面指着地图要他们立即渡河, 向古蔺、叙永前进。古蔺由其他部队来打,他们的任务是包围叙永,相机攻占叙永。那里敌 人不多,只有一小部分川军。
“能打下来就打下来,不能打下来先包围着,不要勉强。”
毛泽东在旁边说。
“打下来以后呢?”韩洞庭问。
“打下来以后么,”毛泽东笑着说,“你就开个群众大会,说我们要坚决打过长江去。 打不下来,在城外也可以开个这样的大会。”
韩洞庭眨巴眨巴眼,琢磨着话里的含意,又问:“现在就出发吗?”
“对。”刘伯承点点头。
“白天行动?”
“白天行动。”
“好,这个任务好完成。”
韩洞庭临走前打了一个敬礼,笑了。
这时,王柱上来报告:王稼祥赶上来了。毛泽东说:“快,快抬到这里来!”
担架抬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医生。周恩来招呼把担架放在树荫里。大家围过去 纷纷询问。王稼祥脸色惨白,精神疲惫,脸上露出几丝苦笑,没有多说什么。年轻的医生解 释说,刚才飞机来,担架跑了一阵,那个橡皮管子就掉出来了,路上也不好换药,他是很难 受的。
周恩来望望毛泽东说:“还是先换换药,让他缓缓劲再说吧!”
毛泽东点了点头。
于是,医生就先让王稼祥喝了点水,随后打开药箱,揭开被子开始换药。原来王稼祥留 在身上的弹片一直未能取出来,伤口时时向外流着脓血。这些脓血主要靠一根四五寸长的橡 皮管子排出体外。每次换药对他都是极大的痛苦。今天橡皮管子又掉出来了。医生擦洗了好 半天,才把橡皮管子艰难地插了进去。王稼祥的额头上立即冒出黄豆大的一层汗珠。大家都 背过脸去,不忍细看,而他却不吱一声,嘴角处还似乎有一丝淡档的笑意。
“蒋介石这龟儿子,弄得我们连点麻药都没有… ”刘伯承咬着牙狠狠地骂道。
药换完了,又休息了一会儿,吃了饭,饮了点酒,王稼祥精神好了许多。他在担架上坐 了起来,问:“你们讨论得怎么样?”
毛泽东笑着对周恩来说:“你同他谈谈吧!”
周坐在王稼祥的身边,将刚才讨论的情况讲了一遍。王稼祥的脸上焕发着光彩,用敬佩 的眼光望了望毛泽东,连声赞叹道:“妙极!妙极!真是奇思!”
毛泽东笑了,亲切地说:“你认为这样可以吗,稼祥?”
“不仅可以,简直太好了。”王稼祥笑着说。“这一着棋,我看蒋介石是绝对意料不到 的。”
“可是就苦了你呵,稼祥,”毛泽东怜惜地说,“你还要跟着跑很多冤枉路的。”
“不怕。”王稼祥挺挺腰板。“只要能过得去长江,再苦一点我也乐意。”
周恩来仰起脸看了看太阳,说:“没有什么事,咱们就出发吧!”
大家都站起来,刘伯承收起地图、雨布,然后人们沿着小径向西面的山坡走去。抬着王 稼祥的担架跟在后面。走出不远,一个参谋赶上来说:“李德在镇上喝醉了,怎么办?”
周恩来皱皱眉头,说:“喝醉了,就在后面慢慢走嘛,还请示什么?”
“走不了啦,马都扶不上去了。”
毛泽东笑着说:“人家心里有苦闷,你还不让他喝一点?让他先睡一觉。
只要明天中午以前跟上就行。可是,不能把他丢了。“
很快,他们已经插到红军长长的行列中,向着古蔺方向走去。
此后,他们在古蔺与叙永间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不折不扣地休息了三四天。三月二十日 晨,周恩来拿着一份从空中截获的蒋介石的电报,笑嘻嘻地递给毛泽东说:“到底还是来了。”
毛泽东接过一看:此次朱匪西窜赤水河,麇集古蔺东南地区。我川军各部,在天堂、叙永、站底、赤 水河镇防堵于西;周、吴、侯各部沿赤水河流防堵于东与南;黔军现正由此线接防,腾出 周、吴两部担任追剿。孙纵队亦向赤水河镇堵剿;郭部由茅台河追击。以如许大兵,包围该 匪于狭小地区,此乃聚歼匪之良机。尚望防堵者在封锁线上星夜征集民工,赶筑工事,以筑 碉堡为最善,尤须严密坚固,使其无隙可乘。另控制兵力于相当地带,准备迎头痛击,并派 多组别动队,遍处游击,阻其行进,眩其耳目。主力应不顾一切,以找匪痛击之决心,或尾 匪追击;或派游击队拦击、腰击及堵击;或主力赶出其旁截击。剿匪成功,在此一举。勉之 勉之。蒋中正。
毛泽东看后哈哈大笑,说:“他们来了,我们该走了吧!”
周恩来也笑着说:“部队经过这几天休息,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的浓眉一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林彪那封信,什么时候处理?”
毛泽东也皱着眉头说:“现在哪有这个时间?他还是个娃娃,他懂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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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二十九)
三渡赤水之后,红军再次进入川南。三月十九日,红军攻占镇龙山,进至大村、铁厂、 两河口地区,摆出北渡长江的姿态。蒋介石估计红军真的要入川了,急忙调整部署,调川、 黔、湘三省部队及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向红军进逼,令孙渡纵队集结毕节地区进行堵 击。这个自然是企图将红军围歼在长江以南。可是,就在这些敌军调动的时候,红军却悄悄 东去,从二十一日夜起,由二郎滩到林滩渡过赤水。这就是历史上说的四渡赤水。此次行动 的特点一是秘密,二是迅速。规定渡河命令事先不得下达,等大家到了这位“老朋友”身边 才知道要渡赤水。过了河也只说是“寻求新的机动”,至于机动到哪里,除了几位高层领 导,就谁也难知了。
秘密还好说,不问就是;一强调迅速,象休养连这样的单位就够劲儿了。这几天,樱桃 一直在前面设营,为的是提前准备好房子,好让部队及时休息。这天夕阳衔山时,她便赶到 预定的宿营地了。她在村外一看,村庄蛮大,房子不少,心里格外高兴。谁知一进村子,却 发现房子被中央纵队的一个单位占了。樱桃是个热情奔放,性格干脆有爽的人,肚子里盛不 住话,一看这个就有了气,立时找到这个单位的司务长说:“你们为什么占我们的房子?”
那位司务长三十多岁了,大概是个老资格,也很不客气地说:“什么你的我的?前面还有个村子,你们再走个七八里不就到了?”
“什么?你说什么?”樱桃恼了,“我们休养连是老弱病残,七大八小,谁不知道?你 们怎么不再走七八里呢?”
“我们不是已经住下了嘛!”
“住下了,也得给我搬走!”
“说得轻巧,拖根灯草。”司务长轻蔑地一笑,“你去找中央首长吧,要我搬我就搬。”
两个人越说越重,吵起来了。
街头上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
这时,从附近茅屋里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大家一看是中央纵队的政委陈云,就静下 来了。陈云一向沉着文静,和蔼可亲,这时却有些严肃:“你们在吵什么?”
司务长为了占据先机之利,连忙跑到陈云身边,指着樱桃说:“这个女同志实在太不象话,她一来就大吵大闹,要中央机关搬家,我要他们再走七八 里就不肯,一口咬定这个村子是分给他们休养连的… ”
“那么,到底是分给谁的呢?”陈云打断他的话问。
“那,那… 倒是… ”司务长支支吾吾说不成句了。“是嘛,”陈云说,“既然是分 给